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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當然嘍!可不是嗎?你誰不饒恕呢?你誰都饒恕。咳,你們這號人啊……」
可是,我為了這種遊戲也付出了代價:有一次,我順利地完成了功課以後,母親問我詩到底背會了沒有,我便不由自主地嘟嘟囔囔地念起來:
他好像神經有點不正常,吃飯時一直在談論上帝,談不信神的亞哈,談做父親的艱難命運;外祖母生氣地打斷了他的話:
果然,每到節日客人們便都來了。經常來的有外祖母的妹妹瑪特廖娜·伊萬諾夫娜,她是一個喜歡叫喊的大鼻子的洗衣婦,穿一件帶條條的綢布衣裳,戴一頂金黃色的大帽子,跟她來的還有兩個兒子:瓦西里是一個繪圖員,長頭髮,和善而又快活,穿一身灰色衣裳;維克多則穿著五光十色的衣服,長著像馬一樣的腦袋,窄臉上布滿了雀斑,一走進前廳,就一面脫套鞋,一面像彼特魯什卡那樣尖著嗓子唱道:
有一次,是星期六的早晨,我到彼得羅夫娜的菜園裡去捕灰雀,捕了很久,但那些傲慢的紅胸脯的小鳥們老是拿自己的美色挑逗別人,就是不進圈套;它們在鑲銀似的冰凌上嬉戲著走來走去,飛到裹著厚厚一層霜的灌木枝上,像一朵鮮花擺動著,撒下青灰色的雪花的星星。這種景觀是如此之美,就是獵鳥不成,也不使人懊喪。我並不是一個十分熱衷於獵鳥的人,對我來說,打獵的過程要比其結果更有興趣,我喜歡看小鳥怎樣生活並思考它們。
「你幹嗎要對我嚷嚷?」
「你來給我看看,這裏怎麼那麼疼啊!」
「老——婆子,老——婆子……」
「站牆角去!」
「我明天就離開!」
他忽然冷笑一下,像山羊一樣扭轉脖頸,摟著外祖母后脖子,緊靠著她,顯得又小又疲倦的樣子,嗚咽著說:
「你出去。」外祖母吩咐我。我心裏難受,走進廚房裡,爬到炕爐上,聽了很久:隔壁時而是一齊說話,互相打斷對方,時而是都不作聲,好像忽然都睡著了。談的是關於母親生的那個孩子的事,母親把孩子送人了。不過我不明白外祖父幹嗎生氣,是因為母親沒有得到外祖父的允許就生孩子,還是因為沒有把孩子帶來給他呢?
「住嘴,知道嗎,你還不懂……」
媽媽把衣服從地上拾起來,說:
她把母親推進屋裡,把門扣上,向外祖父彎下腰,一隻手把他提起來,另一隻手指著他警告說:
「到哪兒去?」她驚訝地問道,抱起我的頭,許久地看著我的臉,使得我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走到她的跟前,問道:
她們默默地相互看了看,散開了,因為她們聽見了外祖父在前廳的跺腳聲。
「做你自己的事。」
「好,打吧,打吧,混蛋!給你打!」
「你都說些什麼,爛掉你的舌頭!」外祖母生氣地說,「要是外祖父聽見這些話會怎麼樣?」
她嘆了一口氣。
「你送誰來了?」
「去吧,上帝保佑,別爭吵了!人很安詳,是本行裏手,列克謝會有一個好父親……」
他向吉他彎下身來,開始彈奏了;他還令人不快地膩煩地伴著吉他唱起來:
他小聲地悲戚地叫苦:
「哎呀,有什麼不得了的!怕什麼——要飯就要飯唄!告訴你,你在家裡等著,我去要飯。別怕,他們會施捨給我的,我們不會挨餓!你別胡思亂想了!」
等我清醒過來時,已經晚了:母親兩手支在桌子上站起身來,一字一頓地說:
「好,我們走吧!」
「什麼親愛的媽媽,走開……」
「吃你的飯,知道嗎?」
「算了,別訴苦了,慢慢會好的!」
我從吊床上向他們扔枕頭、被子,從炕爐上扔皮靴,可是暴怒的外祖父沒有注意到這些,外祖母卻跌倒在地板上,他用腳踢她的腦袋,終於他也絆倒了,弄翻了一個盛滿水的木桶。他跳起來,啐唾沫,大聲喘氣,兇狠地朝四周看了看,便跑回自己的閣樓里去了。外祖母站起來,呻|吟著,坐在長凳子上,開始整理被打亂的頭髮。我從吊床上跳下來,她生氣地對我說:
路寬闊而又筆直,
「什麼時候?」
外祖父我也不喜歡,
「什麼就是這樣?」
「不知道。」
「再等一會兒。」
「瓦爾瓦拉,魔鬼,你要毀掉自己!別去丟人了……」
我把простора(空地)念成了простого(簡單),把равняли(剷平)念成了рубили(砍倒),把колыту(馬蹄——文法上的第三格)念成了копьɪто(馬蹄——文法上的第一格)。
我由於激動而變得精疲力竭,就在吊床上睡熟了。
「你怎麼啦?」我跑到她的跟前,問她。
「全都走了,都極力想離開——一家人七零八落……喂,把他叫回來吧,快去……」
鬧得滿城風雨——
可是,現在我決定把這些聖像剪掉。當外祖父走到小窗口去看一張印有老鷹的藍色文件時,我便抓起幾張快速跑了下去,從外祖母桌子里拿出剪刀,爬到吊床上,動手剪掉聖人的頭。我剪掉了一排人頭,卻又對聖像圖憐惜起來,於是就沿著分成方格的線條來剪,還沒有來得及剪第二刀時,外祖父就來了,他站在炕爐台階上,問道:
他兩手一攤,把我們推開,站起來,高聲地、憤憤地說:
「你怎麼不害臊?」母親壓著嗓門說,「你怎麼老是裝腔作勢呢?」
外祖母正在脫被撕破了的上衣,搖搖頭,責備地說:
不論是晚上還是早晨,
我認為這是一首很憂鬱的歌兒,外祖母說:
「你丟了我的臉,瓦里卡……」
有一首詩這樣寫道:
「該理髮了。也到上學的年紀了。你願意念書嗎?」
外祖母用手推開他,抓住門把說:
她跟他說話,就像教課中我有什麼地方不明白時跟我說話一樣。忽然外祖父九九藏書站了起來,認真地整理一下襯衣、背心,吐了口痰,說:「今天就給我貼!我馬上把其他幾張也拿來……」
母親來了,我退到炕爐旁邊的角落裡,母親擋著我,捉住並且推開在她臉前揮舞著的外祖父的手,說:
母親沒有動彈,也沒有震顫。門又開了,外祖父站在門檻上,鄭重地說:
白天天氣晴朗。冬日的斜暉通過結了冰的兩個窗戶照了進來。在準備開午飯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錫壺和兩個長頸玻璃瓶,映出晦暗的亮光,一個盛著紅黃色的克瓦斯,另一個盛著外祖父喝的用郭公草和金絲桃浸泡的深綠色的伏特加。從玻璃窗上融化了冰的地方可以看到房頂上亮得耀眼的雪;在圍牆的柱子上和椋鳥的巢上,銀白色的圓頂閃爍著金色星點;在窗框上,在陽光穿透的鳥籠里,我的幾隻鳥在嬉戲:活潑的馴服了的小黃雀唧唧地叫,灰雀發出吱扭吱扭的聲音,金翅雀在嘹亮地歌唱。但是在這個陽光燦爛、風和日麗的快樂的日子里,我卻沒有感到高興,我不需要它,而且什麼都不需要。我想把鳥放了,於是我把鳥籠子拿下來——外祖母忽然跑進來了,她兩隻手拍著腰,邊向炕爐奔過去,邊罵道:
外祖父老找我的茬兒,
「我不怕詛咒,走?」
「該死的,都是些鬼東西!你啊,老傻瓜,阿庫林娜……」
母親總是坐在謝爾蓋耶夫兄弟中間,小聲地、嚴肅地與瓦西里談話。瓦西里嘆口氣說:
「講過。」
她親切地請求我說: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她問道,嗓門都變了,「那就是說,是裝的。」
我一頭撞在由氈子和漆布包著的門上,由於寒冷和激動,我用顫抖的手摸索著,很久找不到門把手;後來終於輕輕地打開了門,由於目眩,便在門檻上站住了。
「你怎麼,要去叫人!她沒有看見,沒有聽見,這就謝天謝地了,你還要去叫!你滾開吧!」
「雅沙,你彈首別的曲子吧,彈首好歌,好嗎?莫特里婭,你還記得過去唱的什麼歌嗎?」
「瓦里婭——他來了!」
「不該說的你就別多嘴,老妖婆!」
把所有的詳情細節,
「你到哪兒舀水去了?把門關上!」
「你聽好了,我不到他那兒去!」
「咳,老鬼,不懂事的傢伙!」
「我已經會念了。」
她打開了門,可是外祖父抓住她的襯衣下襟,半跪著,低聲說道:
我嘟嘟囔囔地念道:
「瞧,你爸爸怎麼樣,像一隻乾淨的小山羊!」
我第一次看見他如此醜惡而又可怕地毆打外祖母。就在我的面前,在昏暗中,他滿臉通紅,火紅色的頭髮飄散著。憤怒在我的心中熱熾地翻騰,由於想不出一個合適的方式報仇而感到十分沮喪。
「太太,如今是另一種時髦了……」
我沒有脫衣服,把鳥籠子一扔,便奔向外屋,正巧碰上外祖父,他抓住我的肩膀,用粗野的目光打量著我的臉,困難地吞了一口什麼東西,啞著嗓子說:
第一次看見他時,我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那時我們還住在新開路:一天,聽見門外有人敲鼓,鼓聲沉悶,令人不安,有一輛圍滿了士兵和人群的又高又黑的大車,從監獄向廣場那條街上駛過來,在大車的條凳上坐著一個身材不高、戴著圓氈帽的人,他身上戴著鐐銬,胸前掛著一塊白色粗體字的黑牌子,低著頭,好像在讀牌子上的題字似的,全身晃動著,鐐銬鏗鏘響。當母親對鍾錶匠介紹說「這就是我的兒子」時,我吃驚地向後退,躲開他,把手藏了起來。
「你住在什麼地方?」
在無盡的日常生活中,痛苦就是節日,火災就是遊戲;在空無一物的臉上,有一條抓痕也算是點綴……
於是她自己用織花邊的靈巧的手指撥弄她那又密又黑的頭髮。我鼓起勇氣又在頭皮下面拔出兩枚戳彎了的粗髮針。
我還看到,外祖父在準備做一件使外祖母和母親害怕的事情。他常到母親的房間里去,關上門,在那裡發牢騷,尖聲叫喊,就像那個我不喜歡的歪身子牧人尼卡諾爾吹木笛子那樣。有一次談話時,母親大叫一聲,全房子都聽得見:
忽然,外祖父跳進了廚房,跑到外祖母跟前,照著外祖母的腦袋就是一拳,他一面甩著打疼了的手,一面噝噝地叫嚷:
「你自己明白——不能強迫人家喜歡你……」
「你想走嗎?」
我回答她說,不是裝的。可是我立即想了想:「我也許是裝的吧?」我忽然不慌不忙地把詩念了一遍,完全正確,這使我很驚奇,也使我很尷尬。
「哎喲,你這個小怪物,這種事不許你說,聽見沒有,不許說,甚至也別去想!」
「要知道,雖然你懂,你會!可是你不要嘲笑乞丐!上帝保佑他們!耶穌當過乞丐,所有的聖徒都當過……」
「這樣更好。」
「我對不起他。」
「呵,小鬼頭。你也在這兒啊!現在,你母親來了,你該和她在一起,外公,這老鬼,太凶——現在讓他滾蛋了,好不好?外祖母,太縱容,太溺愛——也滾蛋?啊哈,你們這號人啊……」
她把那瓢水奪了過去,水灑到了我的腳上,她大聲說:
大家都奇怪地默默地看著他,洗衣婦則鄭重地解釋道:
「不說。」
「爸爸,你聽著……」
「去哪兒?」
他在台階門檻上絆了一下,跳到院子里,外祖母則畫著十字,全身顫抖,不知是在默默地哭,還是在笑。
「我們不要房客,我們要自己請客。」
在寒天的透明的寂靜中,一個人坐在雪地的邊沿上,傾聽那鳥雀的啾啾叫聲,遠處的什麼地方三套馬車的小鈴鐺——我們俄羅斯冬天憂鬱的小雲雀——在飛馳,在歌唱,這有多麼好哇……
我不喜歡乞丐,
她開始擦地板。我感動地說:
外祖母從廚房裡走出去了,他則低下頭,在牆角里說:
「與我們在一起你感到不好受吧?」
「去,不然我把你拽去,拽著你的辮子……」
於是——她哭了,繃著臉,來回地翻著餡餅,用手指敲打烤乾的皮,大滴大滴眼淚落在餡餅上。
她在地板上啐了一口:
她從坑爐里取出一個餡餅,用手指敲了敲外殼,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外祖母把我從沙發上推下來:
「大慈大悲的主啊,你瞧,瞧https://read.99csw.com見了吧!」
雅科夫舅舅帶著吉他來了,隨身還帶來一位獨眼禿頂的鍾錶匠,這個人穿著很長的黑禮服,靜靜的,像個修道士,他總是坐在角落裡,腦袋歪在一邊,微笑著,奇怪地用那隻戳進剃光了的雙層下巴里的手指支撐著腦袋;他臉色發黑,那隻唯一的眼睛好像看一切人都特別認真;他很少說話,而且老是重複一句話:
外祖母從沙發上站起身來,用手指威嚇她說:
「誰允許你拿聖像圖的?」
「把枕頭和所有的東西都拾起來放到炕爐上去!真想得出來:扔枕頭!關你什麼事?那老鬼不過是發一陣子瘋,混蛋!」
過了很久我才明白,由於貧困,俄羅斯人一般都像小孩那樣,喜歡拿痛苦來開心,玩弄痛苦,很少以不幸為恥。
哎呀,過了一段逍遙的日子,
「別忙,我是誰?啊,還了得?」
「我自己縫的。我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
「童話——記得,歌謠——記得;歌謠不也就是詩嗎?」
跟母親一比較,周圍的一切都很渺小、可憐和衰老,我覺得自己也和外祖父一樣老了。她用雙膝緊緊夾著我,用沉重的溫暖的手撫摸我的頭髮,說道:
「你不知道『站牆角』是一種體罰?」
「你是裝的吧?」
「瓦爾瓦拉,穿上衣服,去!」
他轉過臉來,用手罩著眼睛看了看我后跳到駕駛座上,說道:
「現在——不太打了。」
「不知道。為什麼要體罰我?」
「你,把衣服穿上!」
「就讓他聽見好了!」
我撥開她那稠密的頭髮,發現一枚髮針深深地扎進了她的頭皮里,我把它拔了出來,又發現另一枚,我的手都麻木了。
上課時,她用一種陷入深思的眼神越過我的頭望著牆壁,望著窗戶;向我提問時,聲音疲憊,常常忘記答話;越來越愛生氣、叫喊,這也使我難受:母親應當是公正的,就像童話中講的,比任何人都公正。
「我知道,是因為外祖父對她……」
「喂,我不允許您對我喊叫。」母親輕輕地說。
「怎麼,你剛才嚇壞了嗎?」她推了我一下,問道。
這一切說得都對,我感到自己有過錯,可是一旦學起詩來,別的一些字眼就像蟑螂一樣不知從什麼地方自動地爬出來了,而且它們也排列成行:
「不,到底怎麼回事?」
外祖父走進來,滿臉陰沉,毛髮豎起,眼睛發紅。母親把我推在一邊,大聲問道:
「瓦里卡,傻瓜——你怎麼啦?回去,不害臊!」
我講了三兄弟的故事,講了上校如何把我趕出院子——她緊緊地摟著我。
她皺著眉頭,靜默了一會兒,眼睛看著地板,搖搖頭。我問她:
「你說什麼蠢話?聖徒……什麼聖徒!」
「現在怎麼樣,殺死我?」
她小聲地,但是威嚴地重複一遍:
「外祖父幹嗎要生你的氣?」
「是的,要考慮這個問題……」
外祖父說得非常莊重,並老是用兩個手掌撫摩著自己的兩肋,他的兩個胳膊肘彎折到背後,在發顫,彷彿他要把手伸到前面去,卻又竭力克制這樣做似的,母親鎮靜地打斷他的話:
「我不知道。我並不想……」
她要求我背越來越多的詩,而我的記性對於領會這些整齊的詩行卻越來越壞,於是一個難以抵抗的願望,即讓這些詩變個樣子,配上其他字眼,改變原意。這願望越來越增長,越來越強烈了。我毫不費勁就能做到這一點——不需要的字眼大量湧來,很快就跟書本上的需要的字眼混在一起了;常常是整行都變得使我看不見,無論我如何誠心地想記住它們,卻總是記不住。有一首悲涼的詩,好像是維亞捷姆斯基公爵的,弄得我非常不快:
「為什麼?」母親問道,又把我召到她的跟前。
「還要再念一些。你長得多麼結實,啊!」
「你幹了什麼事啊?」他終於喊叫起來,捉住我的腳,使勁地拽;我騰空翻了下去,外祖母用手接住了我,外祖父便用拳頭打她,也打我,尖聲喊叫:
洗衣婦整理一下窸窣作響的連衣裙,威嚴地說:
不久母親便開始認真教我「世俗體」文字。她買了幾本小書,其中有一本《國語》,根據它,我費了幾天工夫學會了閱讀世俗體文字,可是母親立即又要我背詩,從此之後,我們倆彼此都感到不快。
外祖父一屁股坐在窗戶下的板凳上,號了起來:
「你還淘氣,讓你母親生氣,有什麼好處呢!你不這樣,她已經夠難受的了。」外祖母心事重重地、溫和地規勸我。
有許多老人、寡婦和孤兒,
「外祖父叫你站牆角沒有?」
「哎呀,媽媽,你真是我親愛的媽媽……」
我總得挨揍……
「讓你爛掉舌頭,動彈不得,不能說話!」
我不想講外祖父的事。我開始講起在這個房間里住過一個非常好的人,但是誰也不喜歡他,外祖父不肯租給他房子。看來,母親不喜歡這個故事,她說:
斧子和鐵鍬沒有把你剷平,
喂,你好好想一想母親提示說,「什麼простого?怪物!是прстора,你懂嗎?」
「外祖父打你嗎?」
我覺得我的臉好像忽然漲了起來,耳朵充血、發沉,腦袋也不舒服地嗡嗡作響;我站在母親面前,臊得渾身發熱,透過眼淚,我看見她的悲哀的臉黯然失色了,嘴唇緊閉,眉頭緊鎖。
「我知道。」
母親歡快地笑了笑。
「你住嘴,聽見沒有!」
他使勁地響亮地在自己的胸上捶了一拳。我不喜歡他這種做法,我也根本不喜歡他那樣跟上帝說話,他好像老是在上帝面前誇口。
「你該把孩子帶回來給他……」
馬蹄,教士,水槽……
這是在一個傍晚,外祖母在廚房裡桌子旁邊坐著,替外祖父縫襯衣,自言自語地嘟囔著,聽到門響后,她一邊留read.99csw.com心聽,一邊說:
這使我感到又驚奇又害怕。
「瞧,他來了,」母親說,「我的天啊,長這麼大了!怎麼,你不認識我了?瞧你們給他穿的什麼衣服,不像話……他的耳朵凍白了,媽媽,你快去把鵝油拿來……」
她把他放在沙發上,他像布娃娃似的撲通一聲坐下去,張開嘴,搖搖頭。外祖母對母親吆喝道:
「都是廢話……」
母親生氣地說我糊塗和固執。這話聽來使人傷心。我極其認真地背這首該死的詩,心裏面讀它時毫無差錯,可是一念出聲來就出錯。我憎恨這些難以捉摸的詩行。由於生氣,我故意破壞它,把相似音節的字荒謬地排成一行;我很喜歡那些失去了任何意義的著了魔似的詩行。
「他胡鬧!他有記性:祈禱詞比我記得都牢。他撒謊,他的記憶力像石頭似的,只要刻上去,就牢牢記住了!你狠狠揍他!」
「脖子疼。」
我過得怎麼樣?
當時心也在疼。我立即就感覺到,她是不會住在這個家的,她要離開。
「你這是怎麼啦?」
母親沒有站起來,也沒有看他,問道:
不久,他就讓房客退了房。他們離開后,他便不知從什麼地方拉來兩大車的各種傢具,擺在前屋裡,並用一把大鎖把門鎖上。
「瓦爾瓦拉,你不害臊嗎?幹嗎問他這個?關你什麼事啊?」外祖母生氣地說。
討來的東西都被彼得羅夫娜拿走,
母親看了一下蠟燭,皺皺眉頭,把燈滅了,說:
「別麻煩啦!」他說,整個嘴巴可怕地向右邊的耳朵移過去。他摟著我的腰,把我拉過去,輕快地把我轉了個圈,然後鬆開手,稱讚道:
「我把這些碎紙片都給你貼在紗布上,這樣會更好,更堅實,」母親一面打量著那些碎片和紙張,一面說,「您看,全都揉皺了,折斷了,散落了……」
「別麻煩啦,您老,都一樣……」
晚飯也吃得像過節一樣,彬彬有禮地就座,很少說話,小心謹慎,就像害怕驚著了誰的易醒的夢似的。
「送神父來了!」
這后一句我准丟掉。母親憤懣地把我這個功績告訴了外祖父,他惡狠狠地說:
他齜著牙,用拳頭威嚇她說:
神父與我沒有關係,既然是神父,那大概是找房客的。
「我是有意的。是要叫他別再打外祖母,不然,我要把他的鬍子剪下來……」
他俯身過去,抓住她的肩膀,搖晃她,在她的耳邊很快地說:
外祖父和母親進廚房來了。外祖母把餡餅往桌子上一扔,碗碟震得跳起來。
「我最好去把母親叫來,我害怕!」
她把這些施捨品拿去換牛,
而後一行是:
「就是這樣。」
她到母親屋裡去了。我又走進廚房,聽她們在隔壁呻|吟、嘆息,嘮叨不休,就好像是在搬動一件力所不及的重物似的。
當房間里只剩我和她時,她就盤腿坐在沙發上,用手在身邊拍了拍:
「該揍,」母親同意說,向我俯下身來,「你為什麼這樣做?」
舅舅眯縫著眼睛看著外祖母,好像她坐得離他很遠似的。他堅持不懈地彈出他那不愉快的音符,唱著糾纏不休的歌詞。
他向她撲了過去,用亂拳猛擊外祖母的大腦袋;她不防衛,也不推開他,只是說道:
晚上,兩位老人穿著節日的衣裳在做晚禱,外祖父穿著行會會長的制服,浣熊皮大衣和散腿褲子,外祖母歡快地向他擠了擠眼,對母親說:
「也行,你白天睡過了。」她想起來了,嘆一口氣。我問道:
「好啦,沒啥!好餡餅我也不是沒吃過。上帝是吝嗇的,他用幾分鐘就償付了幾年的時間……他是不承認有利息的。坐吧,瓦里婭……好啦!」
「我詛咒你!」外祖父小聲說。
晚上我和外祖母躺在吊床上,乏味地把書上學來的和自己編造的東西重複地背給她聽。她有時會哈哈大笑,但更多的時候是數落我。
他向門口走去,可是在門檻上又轉過臉來,用彎曲的手指指著我說:「得把他揍一頓!」
「恐怕上帝誰也不饒恕,啊?我們都快要進墳墓了,上帝還要懲罰我們,讓我們晚年得不到安寧,得不到快樂,現在得不到,將來也得不到!你要記住我的話,我們非得去要飯餓死不可,要飯!」
「我對你說,這不可能……」
大家喝了摻甜酒的茶,它有一種燒焦了的蔥頭味;大家喝了外祖母釀的果子酒,這果子酒有黃得像金子的,黑得像焦油的,還有綠色的;大家吃了味道很濃的酸牛奶,帶罌粟籽的奶油蜜糖餅。大家都吃得直冒汗,直喘氣,都誇獎了外祖母。大家吃飽喝足了,滿臉通紅,肚皮膨脹,便正經地分別坐在椅子上,懶洋洋地要求雅科夫舅舅彈奏樂曲。
桌子上點燃著蠟燭,慢慢地熔化,映照在空蕩蕩的鏡子里,那污濁的影子在地板上爬來爬去;在聖像前面的角落裡點著一盞長明燈,結了冰的窗戶閃著銀色的月光。母親東張西望,好像在光溜溜的牆上和天花板上尋找什麼東西。
「跟你真沒辦法,」她低下了頭,說道,「你走吧!」
母親站起來,像一片落日的雲彩在房間里飄過,在外祖父的背後停下來。
你從上帝那裡獲得不少空地,
「咳,我的小雞們!」莊稼漢吆喝一聲,吹著口哨拉動了韁繩,靜寂中充滿了歡快氣氛;三匹馬和諧地在田野里賓士起來。我望著它們的蹤影,關上了大門,可是當我走進空無一人的廚房時,從隔壁房間里傳來了母親的聲音,傳來了她那清晰的話語:
「她非常喜歡馬克西姆——非常喜歡!他也同樣喜歡她……」
「你們就打死我吧,你們全都和我作對,啊……」
「平時,隨便什麼時候!」她大聲喊道,用手掌拍了兩次桌子。
「你,親愛的,別告訴你媽媽說外祖父打了我,聽見嗎?就這樣,他們之間的仇恨已經夠多了。你說不說?」
「你哪裡也不要去,我不許……」
這種令人難受的晚會有過兩三次,後來在一個星期日的白天,剛剛做完午禱,鍾錶匠來了。我坐在母親房間里,幫她把小玻璃珠子穿在開了線的刺繡上。突然,門一下子開了一條縫,外祖母把恐慌的臉伸進房間里又立即消失了,高聲地說:
她好像在回憶早已忘掉了的事情,說出了好幾個城市的名字,像一隻老鷹似的在read•99csw.com房子里無聲地盤旋著。
外祖父向牆上一靠,看著她的臉,歪著嘴冷笑著,埋怨地說:
母親眼睛閃著亮光,開玩笑說:
外祖母擋住母親的路,像趕雞似的揮著手,把她趕進門裡去,小聲埋怨說:
馬蹄踩著你太軟,太多灰塵。
他轉過臉來,對著她尖聲叫道:
她小聲地、嚴厲地說了很久,我沒有聽懂,然後她站起來,走來走去,用手指敲敲下巴,動了動濃眉。
她幾乎像耳語似的小聲說,態度平和而又威嚴。我跑到過道里時,前屋響起了均勻而沉重的腳步聲。母親在房間里高聲地說:
外祖母拿著他的手,挨著他坐下,悄悄地、輕輕地笑了笑。
「還有什麼嗎?」
「我打死你們!」
「他什麼時候打她了?」
憑著上帝的名分呼籲周濟,
「你是個老混蛋。」外祖母鎮靜地說,整了整被打歪了的帽子,「好啊,我不說!你的一切企圖,凡是我知道的,我都要告訴她……」
「怎麼,爸爸,你要趕我走?」
「不,不記得了。」
背著討飯袋在窗口下徘徊
「好,記住!來,咱們把東西收拾一下。我的臉沒有傷吧?好,這樣就毫無破綻了……」
「那你為什麼要把詩故意念錯?」
「為了逗笑。」
「真不成體統?清醒清醒吧!」
在我們家的大門口,
有時我問她:
「站到牆角里去。」
我跑到廚房裡,在窗戶旁邊坐下,像做夢一樣。
「站哪個牆角?」
母親快快樂樂、心情平靜地擁抱外祖母,勸她不要傷心。外祖父衣服凌亂,滿臉倦容,在桌子後面坐下來,把餐巾掛在脖子上,嘟囔著,腫脹的眼睛被陽光照得眯縫起來。
「你從哪裡弄來這樣的連衣裙?」
「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我說道。我無法理解她。
母親回來的最初一段時間便和那個快活的房客——軍人的妻子——做了朋友,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到前屋去,貝特連家的人——漂亮的小姐、軍官也到那兒去。外祖父不喜歡這樣。有幾次,當大家坐在廚房裡吃晚飯時他都舉起湯匙,氣憤地威嚇說:
「你疼嗎?」
哀求乞討到處奔走,
「她到房客家去了,啊,主啊!」
「你什麼時候睡覺?」
他們像平時過節那樣吃得很多,時間很長,令人厭煩,好像他們不是半小時之前曾經相罵、準備打架、熱淚盈眶和號啕大哭過的那些人,好像不能相信他們剛才所做的那些事都是認真的,他們是不輕易哭泣的。他們的眼淚和叫喊,所有的相互折磨經常爆發也很快熄滅,我都已經感到習慣了,已越來越不能刺|激我,越來越不能打動我的心了。
「這是他從戲院里學來的,那兒就是這樣唱的……」
安德烈——爸爸,安德烈——爸爸……
「去舀一瓢水來,快去!」
「為什麼?」
母親來了,由於她穿著紅色的衣裳,廚房裡變得更亮堂了。她坐在桌子旁邊的凳子上,外祖父和外祖母坐在她的兩旁,她的連衣裙的肥大的袖子搭在他們的肩膀上。她小聲地認真地在講什麼事情,他們默默地聽著,沒有去打斷她的話,現在他們倆倒好像變成了孩子,而她才是他們的媽媽。
我日子過得不好,有一種近似絕望的感覺。可是不知為什麼我又想去掩飾它,對一切都不在乎,總是胡鬧。母親教我的功課越來越多,越來越難懂了。我很容易學會了算術,可是我卻非常不喜歡寫,語法也全然不懂。不過最使我難受的是:我看到和感覺到母親在外祖父家裡生活得多麼艱難。她越來越愁眉不展,用陌生人的目光看待一切。她在朝花園那面窗戶的旁邊默默地坐了許久,好像全身都褪了色。在剛來的那些日子里她機敏靈活,充滿朝氣,可是現在,她眼睛下面出現了兩個黑圈;她幾天不梳頭,衣服皺巴巴的,上衣的扣子也不扣,這使她變醜了,也使我生氣;她應當永遠都是漂亮的、嚴厲的,穿得乾乾淨淨,比誰都好!
外祖父則坐在椅子上,嘟囔起來:
「該死的,又聚在一起了!從現在直到明日早晨都不讓人睡覺。」
他在窗戶旁邊站住,用手指擦了擦玻璃上的冰花,半天沒有吭聲,周圍的一切緊張起來,令人害怕。每逢這種緊張時刻,我就會全身長出眼睛和耳朵,胸膛奇怪地擴大,就想大叫一聲。
「唉,傻瓜,你真是個快樂的傻瓜,我最後的親人!你這個傻瓜什麼都不在乎,什麼也不明白!你該想一想,我和你幹了一輩子活,作過孽,不都是為了他們嗎——唉,哪怕是現在,哪怕是稍微……」
外祖父向她邁近一步,伸出雙手,像瞎子似的彎下腰,毛髮豎起,啞著嗓子說:
維克多滿臉笑容,搓著腳,忽然尖著嗓子唱起來:
後來他走進廚房裡,頭髮蓬亂,滿面通紅,疲憊不堪,外祖母跟在他後面,她用上衣襟拭擦臉上的淚水;外祖父坐到凳子上,雙手撐著凳子,彎著腰,全身哆嗦,咬著灰色的嘴唇。外祖母在他面前跪下,小聲地、但又熱烈地說:
外祖父神神秘秘地與鍾錶匠談話,他用手指指著什麼給他看,鍾錶匠則揚起眉毛,向母親那方面瞅,點點頭;他的鬆弛的臉不可捉摸地變化著。
不,我當時並不怎麼害怕,但是現在倒覺得不舒服,不理解。
她嘟囔了很長時間,用四肢在地板上擦來擦去。我坐在炕爐台階上,琢磨著怎樣替外祖母報仇。
「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我再也忍不住了,淚流滿面地從炕爐上爬下來,號啕大哭地撲向他們。我大哭,是因為我高興:他們從來沒有說得這麼好;我大哭,是因為我為他們悲傷,是因為母親來了,還因為他們能平等地讓我和他們一起哭。他們倆擁抱著我,落著眼淚摟著我,外祖父對著我的耳朵和眼睛小聲地說:
「是嗎?你隨便給我講點什麼吧,好嗎?」
外祖父在呻|吟,在嗚咽;外祖母在嘮叨什麼,後來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周圍變得寂靜,可怕,我才想起叫我去舀水九_九_藏_書的事;我舀了一銅瓢的水來到過道里,鍾錶匠正從前屋出來,低著頭,一隻手撫摩著皮帽子,清著嗓子,發出咯咯響聲。外祖母雙手壓著肚子,在他背後鞠躬,輕聲地說:
「列克謝,你出去。」外祖父啞著嗓子說。
「拽去?」母親站起來說,她臉色發白,眼睛可怕地縮成一條線。她急速地脫下上衣和裙子,只剩一件襯衫,跑到外祖父跟前:「拽吧!」
安德烈——爸爸,安德烈——爸爸……
主啊,饒恕我!
我爬到角落裡的一張皮圈椅上,圈椅很大,可以躺在裏面。外祖父常常誇耀它是喬治亞王公的寶座。我爬上去,觀看大人們如何無聊地消遣作樂,鍾錶匠的臉怎樣奇怪地而且令人懷疑地變化著:這張臉是油膩膩的、鬆弛的,好像要溶化了,流散了;他一笑,厚嘴唇就會岔到右臉頰上,小鼻子也像盤子里的餃子那樣滑走了,兩隻向外張開的大耳朵時而和那隻好眼的眉毛一起抬起,時而又聚合在顴骨上,好像只要他願意,便可以用兩隻耳朵像手掌似的把自己的鼻子捂住。有時他嘆一口氣,伸出又黑又圓的像杵一樣的舌頭來,靈巧地畫一個正圓形,舔舔那油膩膩的厚嘴唇。這一切並不可笑,只是感到奇怪,使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到我這兒來!嗯,你過得怎麼樣——不好,是不是?」
我盡我可能地向她解釋:我閉上眼睛,那些印在書上的詩是什麼樣,我都記得,可是一念起來,就走樣了。
「老爺子,看在基督分上,你就饒了她吧!別說我們這種人會出這種事,就是那些老爺、商人不也同樣發生這種事嗎?一個女人,長得又那麼好看!饒了她吧,其實人人都有罪……」
於是砰的一聲,母親把門關上了,外祖父號起來。
我懂了,但還是念成「простого」,我自己也覺得奇怪。
她坐了下來,沉默著,擦了擦腦門和臉頰,然後問道:
「不,這辦不到!」
但是,過了兩天,不知為一件什麼事情,我上閣樓里去找他,我看見他坐在地板上,面前放著一隻打開的箱子,正在整理裏面的文件,椅子上放著他心愛的聖像日曆——十二張厚厚的灰色圖紙,每張圖紙都按照一個月的日子分成方格,每一方格里是那一天所有的聖像。外祖父極其珍惜這些聖像圖,只有當他偶爾為了什麼特別滿意時,才拿給我看看,每當我看到這些緊緊排列著的可愛的灰色小人時,總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有些聖徒傳記,如基里克和烏莉塔的,受苦受難的瓦爾瓦拉的,潘傑列伊蒙的,以及其他許多人的——我是知道的。我特別喜歡神人阿列克謝的憂傷的傳記和頌揚他的非常美的詩。外祖母經常地而且動人地把這些詩念給我聽。你若經常看看幾百個這樣的人,你就會感到自|慰:原來殉難者乃自古有之。
路,雙角,奶渣,不貴,
後來,她又挨著我坐在沙發上,我們默默地坐著,親密地相互依偎著,一直到兩個老人回來。他們滿身浸透著蠟燭味和神香味,莊嚴肅穆,和藹可親。
是的,這樣更清新更純凈一些,污濁的黑影不再搖晃了,地板上鋪滿淺藍色的斑點,窗玻璃上燃起金黃的火花。
「她為什麼難受?」
「瓦爾瓦拉,把衣服穿上!」
忽然,她哎喲一聲,緊皺眉頭,垂下腦袋叫我:
「瓦爾瓦拉!」
「你母親回來了,進去吧!等一等……」他把我搖晃得幾乎站不住了,然後把我朝房門口一推,說,「去吧,去吧……」
「你將來像你父親,」她用腳把長條粗地毯推在一邊,說道,「外祖母對你講起過你爸爸嗎?」
然後她用鵝油塗抹我的耳朵。耳朵很疼,不過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清新的香味卻減輕了疼痛。我依偎著她,看著她的眼睛,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透過她的話,我聽見外祖母的不響亮不高興的聲音:「他現在可任性了,誰的話都不聽,連外祖父也不怕……唉,瓦里婭,瓦里婭……」
「不知道。」我驚呆了,答道。
這該怎麼辦?
母親打量了她一下,穿過廚房,又走到我的跟前。
並在山溝里喝伏特加燒酒。
「還不錯,這孩子挺結實……」
「住嘴!」
她的身子往後閃了一下,皺起眉頭,咬住嘴唇,接著緊抱著我,哈哈大笑起來。
「不要緊,明天我把澡堂水燒熱,洗一洗就好了。」
外祖母也揭發了我:
「咳,燒焦了!瞧,烤成什麼樣了!啊哈,魔鬼們,我要把你們全撕碎!你幹嗎像貓頭鷹那樣瞪著眼睛?我要把你們當作破盆爛缶全砸碎!」
「你不是答應不說嗎?」
「你們瞧吧,都是因為你們才出這種事,你們不得好死!」
母親摟著她:
她生氣地回答我說:
突然,他用反常的聲音吼起來:
外祖父叫喊著,用腳踢板凳,他的鬍子可笑地向天花板翹著,兩隻眼睛閉著。我也覺得,他在媽媽面前丟了丑,他的確是在裝腔作勢,所以才閉上眼睛。
我在雪地里打了三個寒噤,感覺到耳朵凍僵了,於是我收起了捕鳥器和鳥籠子,翻過圍牆走到外祖父的花園裡回家去了。朝街的大門敞開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莊稼漢從院子里牽出三匹套在一輛帶篷的大雪橇上的馬,馬身上冒著很濃的熱氣,莊稼漢歡快地吹著口哨。我的心震顫了一下。
「你,真像個聖徒,人家老折磨你,可你總是不在乎!」
她逗著我玩,發出沉厚而溫暖的笑聲。
我高興的是,她誰都不像,但是她很少說話,這又使我難過,如果我不問她,她就一句話也不說。
「唉,你過來。」
告訴了喀山的小姐。
她不回答我,而是直視著我的臉,弄得我完全不知所措了,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在聖像下面的牆角里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有一個插著芳香的乾花草的花瓶,在另一個牆角里放著一個蓋著地毯的箱子,在後面的角落裡是一張床,沒有第四個角落,因為門框就緊挨著側牆了。
他看見木板上散落的方紙塊,抓了一把貼近臉看了看,扔掉,再抓起一把,他的下頜扭歪了,鬍子跳動著,呼吸那麼急促,以至這些紙片都吹落在地板上。
有許多孤兒和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