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不過是中世紀的亡靈而已。

義昭卻不死心，反覆催促。信長終於忍耐不住，把光秀喚到跟前怒道：

義昭卻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渾然不覺。

義昭腦筋一轉，突然叫出聲來。這人還真是奇怪。

義昭宣布就任將軍的第四天，信長被獲准參見天子。

「恭喜恭喜！」

「那麼大津呢？」

那天是二十二日。

等到光秀抬起頭來，發現他的臉泛著潮|紅，滿是興奮之色。

參見結束后的當天下午，義昭將信長請到本圀寺的御所中，設宴為他慶祝。

「不過……」

「這不是十兵衛君嗎？」

他的聲音透露著興奮。管領是幕臣的最高職位。有些類似於後來的德川幕府的大老。室町幕府最興盛的時期，斯波、細川、畠山三家曾輪流擔任這一職位。

「要說草津嘛……」

（封地？將軍何嘗又有半塊自己的領地？）

「在下惶恐，」藤孝盡量柔和地笑道，「將軍殿下久居僧房，雖說現在還了俗，卻還是不太通曉世事。」

永祿十一年。

光秀默念著足利義昭新任的官位和頭銜，每念一次，都不勝唏噓，眼含淚光。

光秀身為警衛隊長，開始了勇敢的死守戰。

藤孝去了信長的住處，轉達了此事。

（真是不好辦。新的將軍自幼就在寺廟中長大，大概是不懂時務。）

只不過目前雙方都有相互利用的價值，才能站在同一條線上。得意忘形的義昭，卻忽視了這一點。

當天，信長退下后，義昭召集心腹們商議信長的賞賜問題。

信長漠然想道。能令他動容的，不是單純的權力慾望或是領土慾望，而是打破中世的混沌世界、建立統一國家的革命家的野心。要說革命家，像信長這樣鮮明的革命家，可以說在日本史上絕無僅有。他不僅僅對政治，而且對經濟、宗教都具有模糊的改革意識，其中某些部分已經得到了確切的實現。

而義昭渾然不覺，他只是一心想著如何表達自己的喜悅和感激之情。他又想了想道：

「當然答應read.99csw.com。不過信長還真是沒野心的人哪。」

比起作為一介京都官員在盛典上防守的光秀等人來，足利義昭的興奮之情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倍來。

正月五日這天，三好召集了一萬兵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舉旗上京，包圍了本圀寺的義昭御所。

宣告將軍繼位的第二天，義昭把信長叫到本圀寺的臨時御所中，感激涕零道：

「怎麼樣？這個點子不錯吧？」義昭接著說，「把京都附近的某個領國賜給信長吧。近江、山城、攝津、和泉、河內等等，讓他挑一個中意的便是。」

信長這一突然的舉措，讓義昭惶恐不安。信長一旦做了決定，絕不會輕易改變。

「請講。」

兩人截然不同。

「想當初，我們在朽木谷的一盞燭火下共商將軍家復興這件大事，沒想到這麼快就實現了。」

第二天，藤孝被派出傳信。

光秀側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光秀是藤孝有生以來所遇到的人之中最智力超群的，只是他缺乏直覺上的判斷，遇事總是喜歡深思熟慮后才下定論。

（義昭一定是誤會了。）

他低聲道。

「遵命。」

「草津、大津和堺。不知道彈正忠心裏打的什麼主意？」

光秀談完以上的想法后，藤孝也讚許地搖了搖頭。

難道是為了收取運費（商品稅）？

（那種人是不會懂的。）

「將軍大人雖如此看重，信長卻沒有身居要職的野心。我只想替將軍剷除所有與將軍為敵的人。您務必告訴將軍，再不用如此費心了。」

如果大津的疑問被打消，那麼堺就更容易理解了。作為海港的堺在中國大陸、東南亞，甚至遠至歐洲，都是赫赫有名的代表日本的港口城市。

「明白了。你就回復說我推辭了就是。」

義昭已經就任征夷大將軍，自然也就有權按照賴朝以來的慣例成立幕府。義昭一早就有此打算，這本來就是他的夢想。

這天傍晚，光秀來到本圀寺的塔院，細川藤孝借宿在此。

由於官位低九*九*藏*書微未能允許進殿，只是隔著帘子參拜，然而如此近距離地接近天子，是武將至高無上的榮譽。

以前，將軍確實可以號令天下，任命或是更迭大名，將軍還擁有直轄的領地。

——哭什麼呢？

「這個人還真是與眾不同啊！」

「哪裡，請恕推辭。」

可以說，這種眼力是天才才具備的。眼下，就算是稱霸于各諸侯的上杉謙信和武田信玄、北條氏康等人，他們的經濟理論也都停留在農業上。像信長這樣憑著直覺就瞄準了商業的人，卻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藤孝接著告訴光秀，信長拒絕了封地的賞賜，而是希望能夠治理三座城市。

深諳事理的藤孝感到左右為難。

藤吉郎本想損損他，卻不料光秀並不像自己那般伶俐圓滑，他慌忙從懷中取出紙來一個勁地擤著鼻涕。藤吉郎也覺得自討沒趣，只好踩著沙子地走開了。

光秀認定，在這一點上他對自己的評價甚高。

藤孝握著光秀的手道：

（官封從四位下、任參議·左近衛權中將，宣為征夷大將軍。）

信長滿臉不可思議。藤孝見狀，出了一身汗。

（沒想到我這半輩子還有如此高興的時候。）

（人的價值就在於是否有志。）

義昭暗自想道。

光秀心裏鄙夷道。

（胸無大志。）

信長僅比義昭年長三歲。被同齡人的義昭喚作父親，信長一定覺得不太自在吧。

理由很簡單。

「逢有大喜之時，按照吉例要表演十三首曲子。好好欣賞吧！」

「那麼，」義昭又提議道，「當管領怎麼樣？」

義昭卻不同。

不過這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老黃曆了。步入戰亂時代后，各國都是強者稱霸，就算扒光了地上的草根，恐怕也找不到一寸將軍的領地。

義昭不禁動容。

光秀如此評價藤吉郎。雖說此人極其擅長隨機應變，卻看不出有什麼遠大的志向。

「聽說彈正忠擅長擊鼓，露一手瞧瞧吧！」

義昭告訴信長，今天特意為他擺了酒宴。還叫來觀世大夫表演能樂助興。https://read.99csw.com

藤孝詢問道。

「不過彈正忠（信長的新官職）的功勞是毫無疑問的。」

「冊封領地吧。」

藤孝的理解力仍然停留在這一階段。

兩名志同道合的老友，先是舉杯慶祝光復將軍家的大願終於實現。

光秀急忙搖頭，稱自己並無貢獻，謙虛道：

「臣惶恐。」

就算真要接受義昭冊封的某個領國，也並不是由義昭親自去平定。信長必須浴血奮戰親自去奪過來。這麼一來，就不是「封地」這回事了。

（這可怎麼辦？）

不過，他留下了少許部隊駐守。

他隱約感到不安。果然，還不到兩個月，他的憂慮就變成了事實。

他湊過來看了看光秀的臉，隨即爽朗地笑道。

藤孝差點就脫口而出，這個要求也太微不足道了。

十月十八日這天下起了冰雹，預示著京城入了冬。四處流浪的武家貴族足利義昭，在信長的守護下正式就任將軍。

信長連著點了點頭。想到義昭確實久離俗世，倒也無法生氣。

「不錯。」

（信長出生的尾張，熱田一帶自古就商業興隆。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是因為受到商人出身的道三的影響了呢？）

光秀不禁為信長眼光的尖銳而感到驚詫。

「意下如何？」

（這麼多年，我雖浪跡天涯，卻胸懷重振足利幕府的大志，周遊列國，風餐露宿，才終究成就了今天的大願。這種感慨，縱是今日盛典上織田家的三萬將士，又有何人能懂？不過是我一人罷了。）

「小事一樁。」

「有道理。」

藤孝小心翼翼地繞到將軍座椅一旁，轉達了信長的意思。

（此人實在是謙虛得很。）

駐守部隊的將領以木下藤吉郎為首，另有佐久間信盛、村井貞勝、丹羽長秀等人，共有五千兵馬。

「哪三座？」

信長斷定。在信長看來，備受天下武家尊崇的義昭的「血統九九藏書」才有價值。所以才會披心瀝血地決心進京，把義昭推上了與他的「血統」相稱的征夷大將軍的寶座。

——成立幕府。

簡直是開玩笑。難道他以為，信長真是為了給義昭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和尚出身的小才子當手下，才千辛萬苦地奮戰到今天？

「天下尚未平定。各國諸侯競相爭雄，僅僅保住了小小的平安京（京都），實在無法安心。雖說三好黨羽被我們趕到了阿波，仍虎視眈眈、伺機反撲。這種時候哪還有心情欣賞十三首曲目，五首就足矣！」

（我會極大地尊重義昭的血統，再加以利用。所以才讓他當上了將軍。不過不允許建立幕府。要建也得由我親自來建。）

「領國？」

義昭將唯一的熱情都傾注在中世最大的權威「室町幕府」的光復一事上，其他一概不聞不問。這位三十二歲的貴人雖然活著，卻已然是過去的亡靈，而信長卻一心一意思考著未來，這個革命家的心思，無人能夠窺視。

義昭心下感動不已，連忙點頭。義昭還在越前金崎城觀望各國形勢時，曾對信長的足智多謀感到不安，真正見到了本人，才發現和聽說的大相徑庭。

則可以理解。近江草津位於中山道和東海道的分歧點，在這裏配置代理官員，身處岐阜的信長便可以遙控京都，從軍事上而言很有必要。這一點藤孝也看得出來。

「沒什麼要緊事。」

「這樣啊！」

義昭如此輕率，信長不禁心生不悅，他擺手推辭道：

二十五日這天，信長撇下京都的義昭，自己率領大軍回了岐阜。信長在京都逗留了不到一個月。

「彈正忠不管我了嗎？」

義昭無法理解信長為何要推辭。他還以為是信長為人謙虛的緣故。

「大津有錢有財。」

他說的是尾張話，甚是粗暴。

信長答謝后，揮手叫來了將軍心腹細川藤孝。

此前，他從清水寺將臨時御所搬到了本圀寺。本圀寺是日蓮宗在京都的本山。

「都是你的功勞啊！」

遠處走來一個身穿盔甲的人，正是織田家九_九_藏_書的高級將領木下藤吉郎秀吉。

「請准許我往堺、大津、草津派官代理。」

信長有些遲疑。義昭高興得忘乎所以，信長卻未到那個地步。

「自從進了京，我們倆忙著打仗，都沒顧得上好好一敘。」

光秀讓下人取出帶來的魚乾和水酒，藤孝騰出一間房間，兩人開始飲酒暢談。

（封他副將軍，還以為他會歡呼雀躍呢。）

（當上了將軍，就有了這個權力。）

「我能從流寓之身當上征夷大將軍，全是您的功勞。從今往後，我就認你作父親吧。」

「那就當副將軍吧。」

義昭說完，信長皺了皺眉道：

一想到此，光秀禁不住熱淚縱橫。

「都是您和眾位幕臣們努力的結果。依我看，還是新將軍有這個福分啊！」

「不行不行。」

藤孝回到將軍的臨時御所后，馬上將此事彙報給了義昭。義昭晃悠著瘦小的身子道：

這件事，卻要另當別論。要重現老朽不堪、猶如中世紀怪獸的統治機構幕府，自己則當個小頭目，信長是萬萬不會同意的。

（和那些只知道用大米來計算的大名不同，信長懂得金錢這種東西。）

——三好的黨羽們不會趁信長不在來偷襲吧？

「不過，」信長接著道，「將軍既然如此盛情，我倒有個請求。」

為了確保儀式能夠安全進行，光秀率警衛嚴守御所。

於是，演出的曲目立即被變更為五首。

觀賞表演時，義昭又雅興大發，要求道：

此地位於琵琶湖的最南端，以湖港而著稱。湖上交通以此為中樞，不僅僅是近江，就連若狹、越前等北國、美濃等東部各國的物資也都要經過此湖，最終聚集在大津的湖港中。

光秀也隨聲附和道。這次的馬到成功，完全是拜信長在軍事上的天才能力和政治謀略所賜，兩人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心腹之首的細川藤孝，面帶疑惑地打量著眼前的這位新上任的將軍。

光秀的身份略低於這些將領。他也奉命留了下來。本圀寺的義昭御所的警衛工作落在了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