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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因果居士

上卷

因果居士

可幸長喝完道三開的葯后,病情急速惡化,上吐下瀉不止,兩天後,便停止了呼吸。
勘兵衛再次蹲下。
「肥后守殿下便是加藤清正殿下吧?」
不僅大坂,甚至連關東腳下的江戶也一時流言四起。
「爾等豎子,給我滾回去。滾回加賀去告訴爾等的主公,如果忌恨大坂,就堂堂正正敲響戰鼓,有種就帶上十萬百萬人馬,就來大坂城護城河前一戰。有種就別玩這種下三濫的把戲。」
在此前後,對豐臣家而言,發生了一些不幸之事。淺野長政與幸長,以及加藤清正,三位同情大坂處境的人接連去世。
這種看法在大坂城內佔據主流。為此,淀殿自然希望清正能多活幾年。一切都是為了秀賴。
正純還想接著奉承下去,怎奈這個叫家康的男人,從年輕時候起,就沒有那種能欣然接受他人奉承的風度。
勘兵衛厲聲大吼,山間響起了回聲。聲音讓各處的火把都動搖起來,勘兵衛順勢朝著那群火把咆哮。
「還有一人?」
勘兵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從驚愕狀態中走出。
所謂孤掌難鳴,說的是一隻手掌是無論如何也拍不響的。那福島正則失去了同黨,他還有什麼能耐?
「是左衛門大夫(福島正則)。」
「老朽今年八十有八。」
……言歸正傳,回到與正純對話的那一段。
家康前日召見了一位神奇的老人。
(……?)
「神君(家康)久藏毒于御印籠之中。」
勘兵衛有些忐忑不安。他正要蹲下身去一探究竟,卻忽然感到背後有長槍襲來。勘兵衛急忙閃避,驚險地躲開攻擊,一把就抓住了槍頭。他一手抓住來人的槍頭,急忙轉身,抬手一刀橫劈過去。敵人扔下長槍,落荒而逃。
次室的正純回應說。
清正去世之時是慶長十六年六月二十三日。從他陪同秀賴入伏見城會家康,到最後撒手人寰,其間不足三個月。
此時,駿府城的居室內,家康正與本多正純閑聊天下之事。
「不能這麼對待武士。」
此後,居士提出為家康表演幻術戲法,家康笑著擺擺手。
因果居士,自京而來。主公今日見居士,曰:人生而應若此矣。
可惜,這個清正死了。
《十竹齋筆記》把毒害清正的兇手歸咎於家康,但實情如何,卻不得而知。根據《清正記》的記載,清正在乘船回熊本的途中,高燒發熱,渾身酸軟,但即便如此,他回國后仍立刻辦了場歌舞伎表演,並招家中所有家臣共賞,就連身份卑微之人也無一遺漏。而且他臨終時的樣子是「全身發黑,猶如燒焦一般」。這種表述似乎在暗示清正是被人毒殺。不過,《續撰清正九_九_藏_書記》有記載:「自病發之時起,舌不能動,口不能言,如此往生他界,亦無半句遺言」。從病狀來看,似乎是腦出血。
「莫不是被人毒殺的?」
阿夏像女童牙牙學語似的,只說了些隻言片語。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鎮定自若地說著這麼撩人的話語,這姑娘性格還真是令人吃驚。勘兵衛不禁動情,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摟住阿夏的香肩。不過這個男人用剩餘的理性地阻止了自己。勘兵衛拍了拍褲子,站起身來。
就連身在大坂城內的小幡勘兵衛也如此猜測,那天下世人對此深信不疑也就不難理解了。最主要的是淺野家家臣親眼目睹了幸長臨終時的狀態,所以更加深信主公是遭人殺害而慘死。這個時期的人較之江戶時期更為狂暴,淺野家數名家臣憤慨不已,立刻奔往駿府討要說法。不過,家康自是不會露面親自接見他們,他派了自己的小妾阿龜(第九子義直的生母)去會見來人。淺野家家臣一見阿龜便劈頭大罵。
勘兵衛飛身閃入後門,跳進院內。這個男人在夜晚也能看清一切。在院內來回奔跑的時候,他聽到院落深處的山中傳來了嘈雜人聲。他跳過泉水,攀上假山,假山背後就是內山。稀疏的赤松林里,有五個火把在移動,似乎是在找人的樣子。
侍臣如此推薦,家康首肯了。
據說這是那奇人的法名。家康是對幻術之類的催眠術毫無興趣的男人,不過長生不老之術倒是讓他食指大動。
當日,那名叫因果居士的老人身著枯葉色的僧衣,前來參見家康,飄然坐在大廣間木地板的下座。是個身形瘦小的男人。
「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合戰。」
他在黑暗中朝著坊官宅院的高大杉樹疾馳而去。到達後門附近時,他看見了一個身影。那人手拿長槍,槍尖抵地,全身穿戴整齊。與其說是看見了,不如說是他擋在去路的前方,所以勘兵衛立刻注意到了。注意到此人後,勘兵衛連忙蹬腿,飛身躍起,趁落地的當口,順勢抽刀劈砍下去。對方被劈成了兩半,倒地不起。此時,勘兵衛的思緒開始活絡起來。
「勘兵衛殿下。」
總而言之,清正在彌留之際,對於讓他晚年備受煎熬的痛苦根源——關東與大坂之間的問題,並未留下一句話,便一命嗚呼了。
加藤清正的死,時間比這還要早些。享年五十歲(虛歲)。
他的意思是去收拾那些礙眼的傢伙。勘兵衛奔上斜坡,恰好有一個火把靠近。他悄悄繞到那人身邊,朝他側臉猛地一記重拳。
「是遭人毒手了吧?」
淺野長政去世時六十四歲。當時有人九九藏書說「如此,所謂的已故太閣恩顧長老大老,就全都不在了。」長政是幸長的父親,因為是秀吉之妻北政所娘家的家主,所以從秀吉壯年時起,便與秀吉同甘共苦,一起創業,豐臣政權確立后,他與兒子幸長一起活躍政壇。關原之戰時,因討厭石田三成,站在家康陣營。大戰後,他成為家康旗下的大名,卻也一直不忘豐臣家舊恩,素來對秀賴照拂有加。死因大概是年老體衰吧。
清正死了,家康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下。但是對大坂城而言,卻是巨大的打擊。
(不妙,莫非不是敵人?)
「不過話說回來,」家康道,「真沒用啊,無論清正還是幸長,都比老夫年輕。為何偏偏如此短命?」
家康本想向居士討問長壽秘法。不過這方面,他自己也花了很多心思調查,也問過不少人士,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這世上絕不可能存在怪異神奇的長壽秘法。所以他換了一種提問方式。
幸長在關原之戰時追隨家康,得以保住淺野一族。但其後,他對豐臣家的情誼卻絲毫未減,長久以來他與加藤清正一起在關東與大坂之間斡旋溝通。南蠻人進入日本后,帶來一種新的性病——梅毒。幸長此時便身染梅毒,病情日益惡化,進而引發了其他併發症。
勘兵衛連忙環顧四周,終於發現身旁有一大片乾枯的茅草叢,阿夏正抱著雙膝,蹲在草叢的陰影中。
「上野,休得胡言亂語。老夫久經沙場,打過的仗可是他們的五倍十倍之多,可現在卻還健壯如初。」
清正道出自己的不易之處。理由是倘若如此渾渾噩噩下去,總有一天會親眼看到關東與大坂分道揚鑣。自己曾經深受豐臣太閣恩典,屆時為報答太閣的大恩大德,便不得不站在大坂一方。可是德川家對自己,也同樣恩重如山。思來想去,發現自己竟不知如何站隊才好。但再過幾年,等自己把家主之位讓給兒子后,追隨豐臣家還是德川家,那便是下一代人的自由了。是以自己才想趕緊死了,一了百了。清正這番話正好被身旁的池田輝政(當時是播磨國主)聽到,後來輝政將此事告訴孫子光政。而光政的談話被整理記錄到《烈公間話》一書中,使這段故事得以傳至後世。
「若不假兵卒只以智取,恐耗時太長。」
聽完正純的話,家康大笑,他借用一句禪師的說辭,故作高深地說:「正所謂孤掌難鳴啊。」
說罷,勘兵衛照著那個幾乎昏迷的男人臉上read.99csw•com又是一腳。確實有些過於殘忍了。
「給我滾。」
勘兵衛似乎有暴勇之徒的一面。
人生而應若此矣——家康之所以做此感慨,是因為見到這位老人的面孔,再看看左右的近衛,雖是一幫青壯男子,臉色看起來卻跟死人病人無異。
「哪裡跟常人不同了?」
據稱此人「深居山林,以野草為食,操神奇異術」。常年游居於京都附近的愛宕山、貴船、雲畑等群峰之間,能操異術,修得長生不老之術。
勘兵衛看著倒在地上的男屍,一時心亂如麻,竟弄不清楚自己砍死的是敵人,還是自己人了。小幡勘兵衛是德川家的間諜,而本多家也是關東一方的,換而言之,勘兵衛斬殺的是自己人。可是,對人類而言,所謂的敵友又究竟是何意思呢?
「話雖如此,」家康談到自己的壽命,「恐怕老夫也活不到百歲吧。既然清正和幸長已死,老夫想索性在一兩年內把大坂的事給解決了。當然,解決方法,非合戰莫屬吧。」
「家父很早就跟屬下說過,主公誕生之時,幸得藥師如來護體,自是與常人不同。」
「想法嘛……」
幸長重病不起一事傳到駿府家康耳中。家康隨即命當時日本首屈一指的名醫曲直瀨道三(當時住在京都)前往紀州(當時淺野家為紀州國主、和歌山城主)。道三登城為幸長診病,慎重開方醫治。
「每日起居生活如何?」
家康的手在膝蓋上來回摩擦,興奮異常。大概是看到那個居士,讓他想到自己同樣還大有可為,不禁自信滿滿起來。
「何以知道是我?」他小聲詢問。
她終於忍不住叫住勘兵衛,有些喘不過氣來。
「老夫是人,如假包換。只不過,老夫比常人多花了一倍精力在養生上罷了。」
「幻術之類不弄也罷,你先上前來吧。」
「神靈……」
「爾等的同黨已死在後門。眼下估計已成野狗的腹中餐了吧。逃回去的路上,別忘了把他的屍首抗回去啊。」他大吼道。
(現在只要能救阿夏就行了。)
雖然聽說他是位老人,但看那模樣,兩頰氣色飽滿,雙眼炯炯有神,怎麼看也不出是五十歲的樣子。
那之後,池田輝政也死了。輝政對豐臣家而言,雖不如清正那般重要,但是一旦天下局勢有變,他們仍期望他能站在家康與秀賴之間斡旋調停。
家康聽罷,不禁高聲感慨。這位居士比自己還要年長十八九歲。但見他面容生氣勃勃,相較之下,在座各位精壯男子的面孔,竟都顯得萎靡不堪。
(這傢伙是本多家的人吧。)
「尚有一人未死。」
家康對正純命令道。
生前,他有一個從做小姓時起便共九九藏書同侍奉秀吉的同僚,叫做加藤嘉明(當時封國為伊予二十萬石)。二人在江戶殿中閑聊時,嘉明曾忠告過他。
「算了,花上幾日也無妨。你好好想想吧。」
老人問負責引路的武士,家康聽后,坐在上段之間發話,宣他近前說話。
「哦,靠氣味?」
「大概只要清正殿下在世一日,駿府大御所便會顧忌清正殿下的情面,不對大坂出手吧。」
「請大御所殿下主持公道。我家主公紀伊守為德川御家與天下蒼生永享安泰,不辭辛勞,在大坂與關東之間調停斡旋。其勞苦功高,相信大御所殿下也非常非常清楚。然大御所殿下派遣的那個名為道三的人,在給我家左京大夫診病時,竟狠心下毒,害我主公。這到底是何居心?」
「那些就不必了。」
「勘兵衛殿下的味道,奴家還是記得的。」
「因果居士」
——是勘兵衛嗎?
無論對勘兵衛,還是對大坂一方而言,或許都是多餘之舉吧。
勘兵衛像狡猾的野獸一樣屏住呼吸,一面隱藏自己的氣息,一面在山坡上來回移動。就在此時,一個無比鎮定的聲音傳入勘兵衛的耳中。
沒錯,是阿夏的聲音。
「居然都死了呀。」
勘兵衛驚訝道,忽然阿夏把臉湊過來。
然而,一件讓豐臣家愁上加愁的事情發生了。淺野家家主幸長在父親死後不久,也跟著死去。當時他才三十七歲,正值壯年。
那堆火把聞聲,慌慌張張飛奔下山。勘兵衛從崖壁上滑下,繼續追趕其後。
「虎之助最近不可不注意身體啊。我覺得你得多花心思在身體上才是。」
「居士,不知今年貴庚幾何?」
家康之所以口出此言,大概是覺得自己時日不多,必須速戰速決吧。
——那人如今離開京都,正在駿府逗留,主公不如招他前來表演幻術,打發時間。
「見了個不錯的人。」
阿夏不慌不忙地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她在這裏已待了小半刻鐘。在這一帶的崖壁上費力攀爬,爬入草叢隱藏自己,不知不覺間,她發現自己忽然變得跟小黃鼠狼一樣,鼻子忽然就靈光了,所以就算看不見,靠鼻子也聞得出來是誰。
「非也非也,我想法正好相反。我恨不得趕緊糟蹋身體,離開人世一了百了。我是無一日不盼望趕緊死了算了。」
「老朽就在此處表演幻術?」
他故意用三河農民的語氣,劈頭蓋臉高聲大罵。五名淺野家家臣聽罷,俯首跪地,顫抖不已。之後他們向阿龜送去了大筆錢財,拜託她幫忙美言調停,九_九_藏_書之後便灰溜溜地逃離駿府而去。
他從日常生活開始提問,向這位居士詢問了生活、運動量、膳食和睡眠等方面的細節。居士也未居高臨下地傳授養生之法,只是在家康的詢問下,對自己的生活起居一五一十進行說明。
家康從上座遠遠望著老人。他左右分別有三十名護衛貼身保護。
這番話自是通過阿龜之口,傳到了家康耳中。作為家康而言,此時必然要震怒一番。雖說淺野家家臣是自己家臣的家臣,他還是將他們叫到跟前。
勘兵衛不僅大吼,還趁勢追上前去。大概是他執拗的性格在作怪吧。有一個人腳力略弱,落下了一截。勘兵衛冷酷地一把將他抓過來,從背後勒住他脖子,不顧男人的掙扎,照著他頭頂就是一頓重拳,幾乎打得他頭骨盡裂。男人脫力地跪倒在地面后,他又抬腳踩住男人側臉,毫不留情地用腳碾壓。阿夏在一旁看著,勘兵衛過於殘酷的舉動,讓她有股想吐的衝動。
「這問題得用合戰來解決。只是要打仗,也得有個讓天下人信服的理由才行。你有什麼想法?」
「你們這群兔崽子,竟聽信那些空穴來風的傳言,老夫本是出於一番好意,你們這群兔崽子竟不識好歹,好心當作驢肝肺。也罷,既然如此,咱們就刀槍底下見真章。想拿刀槍說話的,趕快給老夫滾回紀州,深挖溝渠高築城牆,給老夫等著。」
家康問道。引用一段家康一方的記錄(《駿府記》)。
「武士?」勘兵衛嘲笑道,「這幫想取女人腦袋的人,也算武士?」
「也許是常年征戰沙場,積勞成疾吧。」
清正病情加重一事傳到大坂城中,本是他死的十幾天前。那時淀殿趕緊招來大藏卿局,連忙下令:「趕緊祈禱。」對淀殿而言,無論何事,除了祈禱,似乎再無他法能為她實現心愿了。祈禱需要巨量金銀,所幸豐臣家並不缺錢。大藏卿局連忙換上行裝,趕往醍醐三寶院,求義演門跡為清正禱告祈福。義演可以說是豐臣家的祈禱官,他一直以來為豐臣家做各種各樣的祈禱。
義演此時之所以確認此事,是因為淀殿讓他為清正祈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因為太閣殿下還在世時,清正與淀殿並不親近,淀殿跟石田三成走得更近些。那三成與清正素來交惡,為此淀殿曾將清正加入「對我不善之人」的黑名單。而清正到了晚年,卻忠心耿耿地擁護其他大名都不屑一顧的秀賴,甚至得到了家康的承認。
古記有雲:「彼家中眾臣(淺野家家臣)先對阿龜殿下惡語相向,後為大御所殿下譏諷責罵,落荒而逃,實是可笑之極。」
說完后,便讓他退下了。這是家康一貫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