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把豐臣家派來密使這個重大機密，都告訴了眼前這個俸祿二十余萬石的土佐國主。

這話從秀賴嘴裏說出來很罕見，讓以淀殿為首的女人們很是激動了一番。

「你是我獨一無二的譜代大名。」

「那就派山之內四郎兵衛去監視你吧。」

毛利勝永深知這一點。他說請允許我把長子勝家與次男鶴千代留在城內做人質，世代相傳的傳家寶及錢財也請您看管。

二人在年輕時，曾是眾道（男同性戀）關係。戰國時期，這種奇妙的性習慣在武士之間流行，並成為一種風俗。這個時代的人，做什麼事都喜歡將其美化。為了美化眾道，甚至有教授「眾道美」的師傅。

總之，毛利勝永之所以能夠從其他大名級別的浪人中脫穎而出，受到重用，並不是因為他的戰略能力。「受秀賴大人青睞」這一點功不可沒。

眾多浪人之中，有一個被稱為「毛利豐前大人」的壯漢。他膚色黝黑，身材高大，看上去像禿頭海怪。他從海上來，進入了大坂城。

他沒有譜代大名。「譜代」指世代服侍一個家族的家臣。家康有很多譜代大名。從姓「松平」的時候起，德川家就是代代稱霸三河的豪族。以酒井、本多、大久保等為首的家臣團一直守護著德川家。他們自遠祖以來便與松平家同呼吸共命運。

土佐國主本為長曾我部氏。慶長五年，長曾我部盛親在關原之戰中支持西軍，戰敗后被剝奪了領地。其後，山內一豐——遠州掛川的一介小大名，被家康提拔為土佐國主，入主土佐。毛利父子二人由山內一豐負責監督。順便提一句，山內一豐也是尾張人，年輕時就認識毛利勝信。兩人在豐臣執政時期同為豐臣家的大名，有同僚之誼。

浪人們陸續進城。

家康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不過，這話沒有傳到已進入大坂城的毛利勝永耳中。

「你是從海里爬上來的嗎？」

「生生世世，絕不背叛彼此。」

毛利勝永也在這時說出了心裡話。

「不過，次男來當人質即可。長子（勝家）還是留在久萬的宅邸里吧。我讓山之內四郎兵衛去監視他。」

勝永請求康豐，說身為義兄的自己無法眼睜睜看著忠義出征，請務必讓我到戰場上助他一臂之力，還望您高抬貴手。

勝永似乎為此數度九*九*藏*書放棄了支持大坂城的想法。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妻子，妻子反而鼓勵他「去吧！不要管我」。

「二人乃金蘭兄弟，即使背叛主人或父兄，也不能背叛對方。」

「毛利？是中國的毛利嗎？」

關於毛利父子的威望，有毛利家舊臣杉助左衛門的記錄為證。

「似乎是個這樣的人物。」

這是眾道最重要的一點，為此兩人甚至要交換宣誓書。

「豐前大人，這邊請。」

窪田甚三郎是大野修理的表兄弟，每次去大坂都住在大野家。為此，毛利勝永雖身在土佐，卻對大坂城的情況及關東的形勢了如指掌。

接到這一通報的山內忠義故意裝出十分震驚的樣子，一方面派使者回到土佐加強對勝永妻兒的監視，另一方面火速派使者前往家康侍臣本多正純處，等家康降罪。

當時，關東早已對山內家下達了軍令。當家人山內忠義先率領五百士兵，準備從浦戶灣坐軍船出發。毛利勝永特地把忠義送到了海邊。

從他派家臣窪田甚三郎不斷去京都、大坂打探風聲就可以看出這一點。

毛利勝永立即把武器、日用品等一齊裝進停靠在浦戶灣的軍船上，同時帶上了二十箇舊臣。

一時間，這極富英雄色彩的「謠言」在女官們中間流傳。勝永生性大胆，這樣的傳奇很符合他的作風。

這事成為城內之人關心的焦點。不管怎麼說，土佐與大坂的陸地並不接壤，中間橫亘著波濤洶湧的大海。

關於忠義有一段這樣的逸聞：

後來，山內一豐離世。隨後，毛利勝信也去世。

這種性格使得忠義沒有把勝永的話當一回事，心想「算了，就這樣吧」。

「我原本不過是田埂上的泥土。已故太閣把我撿到手裡，揉捏成一個泥人偶，又給我穿上了『從五位下壹岐守』的外衣。若豐臣家發生不測，你一定要做好『變回泥土也在所不辭』的準備來保衛主家！」

這個時代的人都知道，在大坂城內被尊稱為「豐國大明神」的上一代當家人，生於尾張國中村一個貧窮百姓家。

毛利勝永早就訓誡其子勝永：

「山內一豐乃性情中人。」

「小人一直在土佐。」

除了妻子，勝永還有兩男一女。長子十五歲，剛剛成年，名叫勝家。他想把勝家帶走，可連他自己https://read.99csw.com想要逃出去都很困難，故遲遲沒有想到什麼好辦法。

聽畢，連忠義也大為震驚，腦海中閃過「就這樣置之不理好嗎？」的念頭。

像他這樣擁有「譜代」意識的人，在豐臣家的大名中可謂罕見。

稍有差池的話，土佐一國都要陪葬。

尾張有一座真福寺。真福寺是真言宗的本山，在戰國時期有很多領地。此番大坂之陣發生前幾年，真福寺被遷移到了名古屋城下。在那之前，它一直坐落於美濃境內的大須（現在新幹線岐阜羽島站附近）。寺內有幾個武士，毛利勝永之父勝信乃其中一人。秀吉邀請勝信「你來幫我提鞋吧」。勝信由此開始服侍秀吉。一開始，他不過是替秀吉扛行李的小角色，漸漸因為機靈而被提拔為武士。

「豐前大人（勝永）徒手游過了大海。」

勝永欣喜若狂。是夜，他把妻子叫到屋裡，對她說：

終於，到了軍船出發的時刻。站在海邊的勝家突然跑了起來。四郎兵衛作勢追趕他。

城內的人也不太了解這個禿頭海怪。戰國時期，稱霸中國地區的毛利氏，因在關原之戰中戰敗而失去了絕大部分領土。如今，毛利氏臣服於德川家，作為長門、周防二州的國主避世而居。即便如此毛利家仍是名門望族。人們以為是那個毛利。

「那麼，」秀賴似乎極為喜歡勝永，滔滔不絕說了起來，「土佐與上方陸地不接壤，你是怎麼過來的呢？」

因為年齡的關係，忠義是弟弟。

秀吉奪得天下后，勝信因此而被提拔為豐前小倉俸祿六萬石的大名。六萬石俸祿雖少，可豐前小倉大名的地位極高，在豐臣時期相當於「九州探題」，統領九州其他大名。勝信本姓「森」，因為秀吉讓他「乾脆姓毛利吧」，遂改了姓氏。「毛利」聽起來更像名門望族，有利於他統帥九州當地的武士。

慶長五年，關原之戰發生時，勝永已年過二十，從小倉率兵東上。戰敗后，毛利家領土被沒收，勝永與其父勝信一同被流放到土佐。沒過多久，勝信死在了流https://read.99csw.com放地土佐。

昔日，忠義曾進京，在二條城陪同將軍秀忠參加酒宴。這種場合，無論哪個大名都憚于主君威嚴，喝酒時只是稍微抿一口，只有忠義一人開懷暢飲。回程途中，因為天氣炎熱他脫掉上半身的衣服，爬上轎頂，趴在了上面。

勝永不知該如何回答。怎麼過來的？自然是坐船過來的啊。勝永心想秀賴所言必有深意。正當他苦思冥想之際，秀賴又說了一句：

這句話隨後在女官之間流行起來。因此，一提到毛利勝永，便首先給人「從海里爬上來的男人」的印象。這或許也是因為他的形象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這一點吧。

「豐前乃戰略家。」

順便說一下，這個山內忠義乃一豐之弟康豐之子。他的性格與樸實的養父不同，凡事喜歡奢華，特立獨行，作為武將的能力或許也在養父一豐之上。

「大哥，在大坂我們將各為其主，但是請你在逃離土佐時多加小心。我也絕不會手下留情！」

康豐一想到日後德川家的審訊，實在說不出這句話。他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表示會對勝永出逃一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說：

勝信——如今入城的毛利豐前守勝永之父，就是那「為數不多」的家臣中的一個。

沒有比勝永入城更讓秀賴感到高興的事了。勝永在秀賴年幼時曾服侍其左右，是他的玩伴。秀賴還隱約記得他那光頭怪物的形象。勝永入城后立即拜謁了秀賴。秀賴情不自禁地高聲叫道：

對山內家則謊稱窪田甚三郎「到京都、堺去買茶具」。

勝永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裏卻覺得奇怪。不是秀賴派密使到土佐，還帶來了他親自畫押的文書嗎？怎麼還問你在哪兒呢？不過，勝永又轉念一想，秀賴從小生活在大坂城裡，在女人的包圍下長大，或許生性悠然，不記得這事了吧。

接著秀賴問他：「在此之前，你在哪兒？」

老人四郎兵衛從新主君山內忠義那裡接到了「監視舊主毛利豐前」的密令。他知道忠義這麼做的意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在毛利勝永逃離土佐一事上，要想既讓他成功逃脫，又不連累山內家，就必須有人做出犧牲。若能只犧牲一人最好。四郎兵衛知道自己承擔著這個重任。

忠義說道。忠義接著又說：「我並非站在土佐國主的https://rｅaｄ.99cｓｗ•cｏｍ立場，而是作為弟弟，以一顆赤誠之心來問兄長的想法。」這恐怕是眾道美的極致了吧。

勝家跳上停靠在海邊的一艘小船，拚命划槳。等他一靠近大船，船上的人就把他拉了上去。軍船立即發動，很快揚起八片風帆乘浪而去，消失在島嶼那邊。

古書中有這樣的記載。一豐給予關原之戰的敗將毛利父子千石的扶持糧，讓父親勝信居住在高知城內，兒子勝永住在城外叫久萬的地方，允許二人自由行動。

山內康豐鄭重其事地問道。其實，康豐早已從忠義那裡聽說了實情，這麼問只是為了日後好為自己開脫。

「好吧！」

家康聽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只出人意料地說了一句「此乃戰略」，並未發怒。家康言外之意，毛利豐前守勝永採用種種手段欺騙了山內家，這是一種戰略，與善惡無關。簡言之，在這場較量中，山內家輸給了豐前，所以山內對馬守（忠義）無罪。此事記載於《武功雜話》、《明良洪範》、《常山紀談》等書中。在這方面，家康身上還保留著戰國人的特質——不把世事想的那麼複雜。這與其後德川官僚以善惡來評判世事的做法不同。

「啊！我記得你！」

毛利勝永來到康豐跟前，從懷裡拿出一張泛黃的紙，打開來，對康豐說：

事後，四郎兵衛切腹自殺。

山之內四郎兵衛原本是毛利家的舊臣，投靠勝永來到土佐，在忠義養父一豐掌權時被提拔為山內家的家臣。派山之內四郎兵衛去監視勝永，意味著忠義默許了毛利勝永逃離土佐。

「有一艘軍船（櫓的數量從四十二支到八十支不等的大船）常年停靠在浦戶灣。」

小幡勘兵衛也是從大野修理那裡聽說，才知道的這些事。土佐方面，國主山內家受江戶之命，對勝永進行了嚴厲的監視。

不久，秀賴派密使潛入土佐轉告勝永「入城來輔佐我吧」。

「這實在是一件很難向您啟齒的事……」

「毛利勝永採取什麼樣的手段從土佐逃出來的呢？」

山內忠義走海路前往上方。他離開期間，由他的生父山內康豐留https://read.99csw.com守高知城。

忠義爽快地說。接著，他小聲說了一句說「對了，這下得監視大哥了」。

「實際上……」

其間，毛利家的舊臣打聽到主人父子被流放到了土佐。前來探望他們的人慢慢多了起來。山內家從中提拔加賀井某等數人當上了山內家的家臣。

那是他當年與忠義交換的宣誓書。康豐也是親身經歷過戰國時代的人，並不認為眾道有什麼奇怪的。只是，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兒子忠義竟然與毛利勝永結下了這樣的契約。

等著上船的時候，忠義把勝永叫到海濱的一角，取下腰間的酒葫蘆，請他喝酒。

這是忠義的筆跡。

「事已至此，你就跟我說實話吧。」

那時，有關大坂與關東不和的消息傳到了土佐。毛利勝永心想「到時候無論如何也要趕到大坂城去」。

「大哥，」忠義毫不害羞地叫道，「我即將乘軍船前往上方，你想必很羡慕吧。」實際上，他是想問出毛利勝永的真心話。

秀吉的出身決定了他在這方面無法與家康比肩。他雖然是織田家的高級將領，可直到在織田政權末期成為近江長浜城主，他能夠調動的軍隊都是從主人信長那裡借來的。不像家康，指揮的是自己的家臣團。不過，秀吉身邊也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家臣。

這也難怪。入城時，他一躍被提拔為與真田幸村、明石全登、后藤基次（又兵衛）等舊大名平起平坐的將官。不僅如此，城內還出現了「讓毛利大人擔任主帥」的呼聲。特別是大藏卿局那群女官這麼想。阿夏曾在一旁聽見大藏卿局說「他的家世或許比不上中國的毛利，可對豐國大明神（秀吉）來說，譜代大名不就只有毛利大人嗎？」

「你不會是去為秀賴大人效命吧？」

當時世人都說「毛利父子雖為被流放之人，卻頗有威望，連大坂的秀賴也暗中給他們送來了扶持糧」。

到了出發那天，長子勝家到海邊去送父親。自然，負責監視他的老人山之內四郎兵衛也跟著勝家。

「我們毛利家原本不過是尾張田埂上的泥土，在父親那一代成為大名。這都是託了豐臣家的福，我想藉此機會為秀賴大人效勞，來報答豐臣家的恩情。進而揚名天下，好脫離浪人生涯。可若要這麼做，我就只能棄你們于不顧。」

秀吉的成功史無前例，也因為這樣他的政權存在著先天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