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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秀賴

下卷

秀賴

「對家康大人而言,攻破大坂城不過是動動小拇指的事。」
秀賴進入本丸的大殿,侍女在玄關迎接他。進入淀殿居住的一角,秀賴發現侍女們匆匆忙忙地走來走去,看見他就馬上跪伏于地。她們臉上的表情異常歡快,與剛才目送秀賴離去時的表情完全判若兩人。
「如何?」
「主母大人請您回本丸一趟。」
他希望探子不僅能弄清大坂方採取的陣形,還能洞察敵軍的內情,如敵人的士氣。只是他沒有明說。到了這個階段,不理解家康真正意圖的人無法勝任探子的工作。
「去吧。」家康沖初鹿野、橫田抬了抬下巴。兩人一動不動。
速水聽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十分震驚,小聲說「這是個騙局」。不過,礙於一旁的常高院,他沒敢多說什麼。
岡山方面軍部署如下:
淀殿再三勸說秀賴此次一定要相信家康的誠意。
位於茶臼山本營的幸村再三催促秀賴出馬。在不知第幾次派出的探子回報「常高院大人入城,主公有談和之意」后,冬之陣以來累積的疲勞一股腦襲向了幸村。
「你太重『調味』」。「重調味」本指在食材中添加了太多的醋或鹽,這裏指勘兵衛提供的情報夾雜了他的主觀判斷。而初鹿野與橫田只是據實稟告觀察到的敵情供家康判斷。「所以老夫沒有派你去。」
侍女們離去,稍後又回來。秀賴再次把她們打發走。第三次來的使者帶來淀殿的口信——有要事相商,再三懇請秀賴回去。秀賴不勝其煩只好讓一群人原地待命,自己返回本丸。
城內已下達了「主公親自出征」的命令,秀賴的旗奉行、傳令兵、侍衛長等負責鎮守大本營的人馬于上午八時齊聚于櫻門內的小廣場上。
大敵當前,大助不願離開戰場,再三懇求幸村。無奈幸村不允,命十二人護衛大助撤回城內。
竹中、黑田乃是秀吉壯年時的參謀。家康強調自己不需要那樣的人。他只需要二流人才做他的部下,一流人才對他而言反而是絆腳石。眼下家康麾下沒有一個「軍事天才」。更準確地說是家康不喜歡所以「不要」。家康需要的是「手腳」,而非「頭腦」。
他只問了一句「修理,你會跟在我身邊嗎?」
緊接著發生了一件對歷史上的秀read.99csw.com賴而言最為滑稽的事。淀殿身邊的兩個年輕侍女連滾帶爬地跑來匍匐在秀賴跟前,說:
「讓甲州長大的蠢貨去干吧。」
「和他相比,我這點失意又算什麼呢?」
「秀賴這個混蛋!」
「幸村真可憐!」
「是按德川家的方法偵察,還是按甲州流派的方法偵察?」
修理自認為是鎮守大本營的實際上的主帥,自然要作為親衛隊跟在秀賴身旁。不過,他得先趕到秀賴計劃紮營的地方。為此,他對秀賴說「屬下先行一步」,于天亮之際率軍到達四天王寺東南的毘沙門池附近。
常高院坐在遠處,后藤跪伏在她身後。淀殿說他們帶來了對豐臣家而言不容錯過的好消息——議和。
「發生了什麼事?」
「連足輕都一臉令人恐懼的模樣,血戰到底的決心極強。」
勘兵衛無端遷怒於秀賴。
家康在平野鄉吃午飯時,出於戰略上的考慮,打算派一個有戰略眼光的人去當探子。
連秀賴也察覺到了她們的變化。小書院里有幾個身穿華麗服飾的女人,她們年紀有的大有的小,另外還有一個身穿道服的男人。
勘兵衛雖俯首稱是,卻並未覺得高興。若時運相濟,勘兵衛不乏問鼎天下的自信。這在家康看來或許很可笑。家康從年輕時開始就沒有參謀,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是個罕見的人物。家康只需要對自己的戰略、戰術有利,又忠心耿耿、沒有個性的探子,不需要有想法、善於對情報進行種種「調味」的下屬。
兩人迅速離去。意外落選令勘兵衛悵然若失。戰略戰術是勘兵衛花了半生時間研究的課題。日後,這個男人還建立起一門名為「軍事學」的學問,成為這一學科的鼻祖。這個任務,舍他其誰?而深知這一點的家康卻沒有派勘兵衛前去。
「您意下如何?」淀殿居高臨下地說。
「讓三彌去吧。」家康停下筷子,掃視了周圍一圈。家康口中的「三彌」指本多佐渡守正信之弟三彌正重。說句題外話,三彌正重的名字與正信二兒子政重的名字同音。政重這一時期擔任加賀前田家的付家老,此刻正前往岡山口方向。三彌正重與這個政重不是同一個人。
大野主馬的軍團布陣于味原池一帶,他的部將包括新宮行朝、御宿政友、岡田政繁、岡部則綱、中瀨宗純、二宮長范、僧正德院、長岡良平、山川賢信、北川宣勝、樫野昌孝及三九-九-藏-書浦義也等人。
轉眼間家康又改變了主意,惡毒地說「算了,三河長大的蠢才幹不好這事」。這個男人在戰場上有時就是這麼毒舌。家康真正想說的是三河人作為武士十分勇敢,可他們缺乏立足大局看問題的眼光。三河人適合當「戰術」探子,卻不適合當「戰略」探子。
由幸村提議而部署的機動部隊埋伏於四天王寺,暨今天的椎寺町附近的草叢中。由自秀吉時起便任七手組組長的速水守久、堀田正高、真野賴包、野野村吉安、中島氏種等人率兵。
想到幸村,勘兵衛如此安慰自己。
這時,幸村不禁對兒子大助說「駿府翁真乃曠世奸雄!」他的這句話一直流傳到了後世。即便如此,幸村仍沒有放棄希望,他對兒子大助說:
「老夫倒想看看大坂那群人如何部署。」家康嘟噥道。
幸村把秀賴的指揮中心安排在四天王寺西門的石牌坊前。他早已派人將那裡打掃乾淨,禁止其他人踏足。
淀殿催促秀賴改變主意。塙團右衛門戰敗於泉州樫井,后藤又兵衛戰死國分,木村長門守重成戰死若江,如今野外全是東軍的部隊,戰線縮小到了上町高地一帶。這一切淀殿都知道。就連身為女人的她也知道敗局已定。
就連秀賴也皺起眉頭,小聲說「此時豈有離去之理」。
「還沒看見右大臣家的馬標嗎?」他問松樹上的偵察兵。對幸村而言,比起開始出現在前方阿倍野一帶的敵方人馬,秀賴是否親自出馬更為重要。若秀賴打著太閣傳下來的金葫蘆馬標出現在前線,不僅能激勵大坂方的士氣,還將大大動搖曾受豐臣家恩惠的大名的決心。
「原來如此。」
在勘兵衛看來,幸村恐怕是抱著擔當豐臣家軍師,開創一番大業的想法從九度山上下來的。結果卻受到如此對待,恐怕死也不能瞑目吧。
幸村還提議設立了全軍的機動部隊,由司令官明石全登率三百輕兵布陣于船場。這些武士都是天主教信徒。明石全登身背十字架圖案的馬標——淺藍色旗幟上陰文印染著白色十字架。士兵身後的旗幟上也畫著十字架。這三百騎兵是負責發動突襲的輕騎兵部隊。他們唯一的任務是在關鍵時刻由船場迂迴至茶臼山南面,襲擊家康大本營,取家康項上人頭,是支令人恐懼的部隊。
秀賴在上段落座。此時家康正從枚岡前往平野鄉。
緊接著城內派來使者,傳達了秀九*九*藏*書賴「暫緩開戰」的旨意。瞬間,幸村識破了家康的陰謀。假如城內將士抱著必死的決心布陣于上町高地南段的四天王寺,家康想要打破這道牢固的防線就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他先通過「議和」摧毀大坂方的士氣,然後再讓秀賴、淀殿下令暫停作戰,藉此動搖將士們必死的決心。在戰場上,軍心一旦動搖,將士們就不可能再堅定如初。
三彌正重很高興。被家康譽為「有戰略眼光的探子」可是無上的光榮。
「勘兵衛別去。」家康一開始就淘汰了勘兵衛。勘兵衛為此很不高興,想反駁幾句。不過,一想到家康雖然一把年紀在戰場上脾氣還是那麼火爆,勘兵衛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下我更得退隱了。」
野外大本營的布置沿襲秀賴以來的傳統——五十面暗紅色旗幟,金色葫蘆圖案的大馬標,金色刀刃圖案的小馬標。包括備用馬匹在內共五匹坐騎,金色泥金畫的馬鞍上點綴著太閣桐花葉家徽圖案。
他向家康彙報了大坂方的布陣情況及士氣如何。
毛利軍團由勝永之子勝家與山本豐種打頭陣。先頭部隊布陣於四天王寺圍牆南側的庚申堂附近。庚申堂以東由僧人模樣的武將竹田榮翁(以下省略官稱)、渡邊糺鎮守。其左右有石川數矩、篠原忠照、湯淺忠壽、小倉行春、樋口雅兼、織田信次、稻木教量等人。
「老夫身邊無需竹中半兵衛、黑田官兵衛之流。」家康說。
與幸村協同作戰的毛利豐前守勝永坐鎮四天王寺南門。
若是如此,他不可能一直跟隨懷疑自己的人。即使自己在此番合戰中立下戰功恐怕也沒什麼指望。
「勘兵衛。」家康邊吃飯邊說。他似乎察覺到了勘兵衛心中的想法,開始解釋自己這麼做的原因。
家康正準備離開平野鄉時,甲州人初鹿野傳右衛門回到營中。
這一年是元和元年,三彌正重六十九歲。年輕時,他和侄子政重一樣,想要「遍覽諸國」,於是離開三河,先後跟隨瀧川一益、前田利家、蒲生氏鄉等人。簡而言之,他不同於其他不諳世事的三河武士,自詡熟知別家兵法,對戰場形勢有獨到的https://read•99csw.com見解。慶長元年,家康把這個老人召回,給予他千石俸祿。此番家康特地把他安排在大本營,就是希望「萬事通」三彌正重能幫上忙。
幸村認為秀賴一人「相當於十萬兵力」。早已無計可施的幸村,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秀賴出馬對敵我雙方造成的衝擊上。
山本豐久記錄下了當時的情景。「頗有」一詞指秀賴的能力而非儀容。這個一步步從石梯上走下來的年輕人穿著軍裝,威風凜凜,令眾人屏息。
家康說議和的條件是秀賴同意冬之陣議和后提出的轉封大和一事。如果秀賴不喜歡大和,可以選擇其他任何地方。只要他肯離開大坂。秀賴是自己的孫女婿,看在可愛孫女的份上自己也下不了狠手。為了豐臣家,請秀賴一定要聽我這個老人的勸。
「怎麼了?」
上午九時,身穿盔甲的秀賴光彩奪目地從本丸走了下來。
「秀賴公頗有大將之風。」
「那不是金座的后藤嗎?」
常高院和后藤都說家康對已故太閣的感激之情常人難以想象。家康說他實在是不忍與右大臣家兵戎相見。雖然三十萬大軍已包圍了大坂城,可這絕不是他的本意。實在是因為秀賴太過不明事理,他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不過,一切都還不晚,只要秀賴為了天下太平能夠罷手,自己馬上就退兵。
家康輕輕點點頭,說「辛苦了。用不了多久派常高院去耍的小手段就會奏效,城裡那些傻瓜肯定會像烈日暴晒下的青菜那樣被打蔫。」雖然他一臉毫不在意的表情,可從他咬指甲的動作不難看出家康內心仍有一絲不安。
幸村把主力部署在茶臼山的南谷。手下的將領包括:幸村才十幾歲的長子大助幸綱、關原之戰時屬於石田陣營威名遠揚的大谷刑部少輔吉繼的長子吉胤(幸村的妻弟)、槙島玄蕃允重利、名島民部少輔忠純、長岡式部少輔賴貞、江原左近高次、藤掛土佐守定方、真田采女正元信、福島伊予守正重、福島武藏守正之、吉田玄蕃助好是、津田左京亮信純、結城權之助勝朝等。伊木七郎右衛門遠雄等作為預備隊在幸村大本營的後方待命。
家康的意思是派了解家武田信玄兵法的人去。家康自年輕時起就十分畏懼武田信玄。此刻他身邊有幾個過去武田家的家臣——小幡勘兵衛、初鹿野傳右衛門(軍中目付)及橫田甚右衛門(軍中目付)。
另一方面,幸村在茶臼山的大本營迫切等待秀賴的read•99csw•com到來。
這時,七手組組長速水甲斐守守久走進小書院。他擔任伏兵部隊的隊長,本來埋伏在四天王寺附近的草叢裡,被自稱秀賴使者的人——實際是淀殿派出的使者給叫了回來。
淀殿從側面靠近秀賴。她的行為比平常更加怪異,一直到看起來要把秀賴抱在懷裡才停下來。她右手扶地,抬頭看著秀賴,說:
勘兵衛內心一陣苦笑。這場戰亂結束后,自己只能退隱江湖,系統地研究軍事學了。德川家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所以,自己必須在這場合戰中上陣殺敵,賺點俸祿。勘兵衛再次意識到這一點。
因「主帥未到」,被秀賴撇在櫻門的親衛部隊一直在烈日下曝晒,加上聽說「關東提出議和,主公有所動搖」,因對戰局絕望而好不容易鼓起的士氣就此萎靡。
「請上樣務必答應此事。」
淀殿把后藤說的話原封不動地轉告秀賴。她說眼看勝利在望,家康還說「一定要救救右大臣家。把大和一國封給他吧。」不知道說他仁慈好,還是說他忠心好。事到如今,我終於知道駿府翁不是個壞人。上樣,您不這麼認為嗎?我們在這說話的時候,關東的軍隊還在步步逼近。上樣,請您靜下心來好好考慮一下駿府翁提出的條件吧。
「你把隊伍交給其他人,馬上回城,一定要說服右大臣家,請他親自到四天王寺來。」
「這個大將怕我私通大坂方面吧。怕我在路上遇見大坂方的熟人泄露家康所處的位置。」
「你若把總指揮權交給我,說不定現在我就能和家康漂漂亮亮打一仗了!」勘兵衛心想。不過回頭想想,秀賴雖然擁有真田幸村這樣的將才,不也只讓他指揮野戰,始終沒有把總指揮權交給他嗎?
秀賴記得這個冬之陣議和時從中斡旋的町人。坐在主賓座上的人是母親的妹妹,同樣在冬之陣時為議和費盡心力的京極家未亡人常高院。
豐臣秀賴本想親自出征。他從大野修理口中得知幸村的方案后,立刻表示同意,天還未亮就開始做準備。
「按甲州流派的做法辦吧。」家康下令。
這一帶的大坂軍隊以真田軍為主力。四天王寺旁的茶臼山山頂上插著唐人笠的馬標。從山頂到山腳,數十面紅旗迎風飄揚。東軍逼近后,最先映入他們眼帘的便是這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