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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從北京政變到皇姑屯期間的奉張父子

十四、從北京政變到皇姑屯期間的奉張父子

這時華南兩廣的國民黨也正在東爭西討,槍聲遍地;汪蔣二人為爭領導權,正彼此鉤心鬥角。湖南的趙恆惕、唐生智更打得頭破血流。驅汪以後的國民革命軍,也於此時乘湘亂而北伐。一時中華大地,南北東西,都炮聲隆隆。這時的中國,哪裡還是個國家啊?!

奉張統一華北的遠景

閻氏自辛亥以後,盤據山西十余年。自稱要把山西建成半個日本。對北京政潮,總是鼠首兩端以避禍。他甚至把山西鐵道系統建成『窄軌』,不讓外省軍車進入山西;他在山西非必要時亦不出省。可是這時我不犯人、人卻要犯我。馮部國民軍石友三、韓復矩等部於五月下旬,以流寇姿態,侵入大同。眼看雁門關甚至太原都為在旦夕。久據穴中怡然自樂的閻老西,一時手忙腳亂,乃連電張、吳兩帥告急。願率三晉健卒,同伐馮賊。
玉祥於一九二六年自蘇聯返國后乃整飭舊部國民一二三軍為『國民聯軍』,自任總司令,於九月十七日『誓師』五原,宣言接受三民主義,效忠國民黨;旋即率部入陜。一九二七年夏當奉軍戰敗撤出河南,武漢部隊亦自鄭州班師企圖『東征』蔣介石之時,馮軍乃重入河南。六月十日馮氏與汪精衛、唐生智等開『鄭州會議』,接防鄭州。旋即奉蔣總司令電召,於六月十九日東去徐州與蔣中正、李宗仁等舉行『徐州會議』。斯時寧漢之戰已箭在弦上,雙方班師,無暇北顧,隴海西段乃重入馮軍掌握。至一九二八年初,蔣總司令復職,北伐軍改組時,馮已擁眾四十萬,虎距中原,乃受命改稱『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遵命北上討奉。
段政府怎敢得罪帝國主義呢?同時他也為討好奉張,並暗防赤俄,乃勸令馮部停止布雷。馮玉祥之是否接受段的勸告還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卻是段之向帝國主義低頭,大大地違反了全國的民意。這時『五卅慘案』的血猶未乾,而帝國主義氣焰又起;是可忍孰不可忍?加以這時『國共合作』情意方濃。國民黨(也就是共產黨)在華北的的地下活動,正如火燎原。『五四運動』當年的激進分子這時多半是國共兩黨的地下工作者,一聲呼嘯,則學運工運便一哄而起。
一九二四年九月,當『直奉第二次戰爭』已箭在弦上時,中山又捨命相陪,指揮一些蝦兵蟹將什麼粵軍、桂軍、滇軍、湘軍、贛軍、川軍、豫軍……,御駕親征,北上韶關參戰,討伐曹吳。但是這時他在廣州的革命根據地,竟危至一城難保。與近在香港的英帝國主義呼吸相關的大班陳廉伯,和他配備精良的『廣州商團』正陰謀『倒孫』、『殺蔣』,並摧毀黃埔軍校。因此黃埔校長蔣介石和政治部主任周恩來等,均在一夕數驚下,向孫文連電告急,而此時孫之內戰興趣正濃,為著他那絕無可能之『北伐』,他老人家廣州也不要了,黃埔也不要了。遠交近攻,聯張反吳『孤注一擲』(孫公致蔣函)去者。一九二四年九、十月之間,孫中山在韶關的蠻幹,在當時獨守孤島的黃埔蔣校長看來,可能是荒唐透頂,但是在北方的奉張父子眼光中,孫文還是夠朋友的。當他們十月底打垮吳佩孚之後,有志以武力解決長江各省時,遠在兩廣的『孫文』(『孫文』是當時北方軍人對中山的習慣稱謂),還是要交結的。所以奉張當時也歡迎孫文北上,是有他父子自己底主意的。
因此,張、吳、閻、馮,四大軍閥,各懷異志;各軍將領,謀利求祿,各為其主。把整個華北打得煙霧瀰漫、血肉糢糊。可憐千萬生靈,被這批軍閥弄得屍填溝壑,家破人亡,慘不忍睹。
一九二五年四月張宗昌北返督魯時,張作霖乃派心腹智囊總參議楊宇霆任『江蘇督辦』;第一軍軍長姜登選為『安徽督辦』。並統率長江下游的奉軍。
六月十八日原在『勸進』人士繼續勸進之下,張作霖公布『軍政府組織令』,成立『中華民國軍政府』,並且出任軍政府『陸海軍大元帥』。原攝政內閣總理顧維鈞呈請辭職,由潘復繼組『軍政府內閣』,詔告世界。
可是張作霖卻不願率爾操觚。他雖然以統治者自居於六月廿六日親蒞北京晤吳佩孚。當吳氏主動北上親自指揮討馮的南口之戰時,張亦於三日後離京。其後便往返于津奉之間,坐山觀虎鬥。吳佩孚攻南口逾月無功時,老帥始令少帥接手以奉軍專長之重炮轟斃國民軍萬人以上,終於一九二六年八月十四日攻克南口。馮軍西遁。華北遂成張家天下。
在張作霖出任『大元帥』之後,北方的軍閥中國,尚能粗安,而同時一時期長江流域和華南的國民黨統治區,則天翻地覆。
在中國近代史上,所有學運、民運,從政府的立場看,都是『壞人』煽動之所致。其實所有群眾運動都是激於義憤的;『壞人』只能推波助瀾而已。此時段政府之無力『撕毀辛丑條約』,無法『趕走八國公使』,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段政府之槍擊愛國學生與市民,死傷至二百餘人之多,那就混帳之極了。

張少帥的震主威權

郭君也忽視了,二十年中國的道德觀念的基礎仍是君君臣臣的『封建道德』。他統帥的原是張家的父子兵。奉張父子雖『大略』不足,卻各有『雄才』。有禮于士大夫,亦有恩于士卒。他們將帥士卒之間,是有深厚的情感,離間不易,而郭氏懷偏將之才,反而疑忌成性,如今卻要奉『少帥』以伐『老帥』,然其對少帥亦口是而心非。如此司馬昭之心,將士之間亦何嘗不洞若觀火呢?
在本世紀二十年代的中段,也就是中國南北軍閥混戰的末期,那發源於東北的『奉系』,可說是一枝獨秀了。奉系自一九二四年秋,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一面以二百萬日元的重賂(一說是『奉天官銀號一百多萬小洋買來的』——見全國政協『文史資料選輯』第五十一輯第七十七頁韓玉辰文),爭取了馮玉祥對『直系』倒戈,發動了『北京政變』(十月廿三日),幽禁了曹錕,摧毀了他的『賄選政府』,由黃郛組織『攝政內閣』,以作過渡。
『北京政變』后,張作霖對時局的腹案,顯然就比孫中山的實際多了——張搞的是『槍桿出政權』,用武力統一中國。『武力統一』這四個字是段祺瑞在搞『安福國會』(一九一八)時發明的。繼之而來的接班人是吳佩孚;吳之後才是張作霖。其實奉張之後,蔣、毛二公所搞的還不是『武力統一』?反觀我國三千多年的歷史,哪有什麼『和平統一』這回事呢?所有『分久必合』的現象,都是『武力統一』的結果嘛。民國哪能有例外呢?
可日本在華的『關東駐屯軍』對我東北的陰謀那就更進一步了——他們要設立個傀儡政權,使東北永遠脫離中國。如果張作霖不是個適當的傀儡,那就殺張而另選之。所以張作霖出關之前,媒體中已有日本要扶持張作霖做『大遼帝國皇帝』的傳聞。不幸的是我們這對父子檔老少帥,都是雄才有餘而大略不足的英雄。他二人始終不敢把日本陰謀看得太嚴重,並有一種『諒他不敢』的糊塗自信心——皇姑屯如此;『九一八』亦然。因此當老帥於六月三日在北京專車返奉時,竟坐上前西太后的御用專列,堂而皇之,浩浩蕩蕩地開往奉天。如此,日本人若有意殺他,那就是插標賣首了。果然於六月四日清晨五時卅分,皇姑屯一聲爆炸,張老帥就應聲殉國了。
南京『清共』不及三月,武漢以汪精衛為首之左派國民黨,為爭奪上海財源,亦繼之以『分共』(見陳公博自述)。國民黨既全部右轉,而共產黨亦一不做、二不休索興向極左發展,乃有八一之『南昌暴動』和繼之而來的『秋收起義』乃至一九二七年底之『廣州公社』。卒使廣州鬧市,頓成灰燼,死人如麻。
在這華北四大軍閥混戰之時,四人之中以吳佩孚比較空虛。他雖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畢竟是強弩之末,眾叛親離,兵力無多。加以他北至南口,南及衡陽,綿延千里,一字長蛇陣的戰線,進攻退守均屬不易;隨時有斬頭、除尾,和腰斬的危險。事實上當他於一九二六年春應張作霖釋嫌修好,共除馮玉祥的密約(見蘇錫麟自述,載全國『文史資料選輯』第五十一輯八二頁),計劃北上討馮時,他拖在南方的尾巴——趙恆惕的湖南地盤,就被唐生智吃掉了。唐自知無力抗吳,乃投向兩廣,這便引起了革命軍的『北伐』,吳佩孚也就首尾受敵了。
在這六軍之中,再以最精銳的一三兩軍合組『一、三聯軍司令部』,以張學良為司令,而以第三軍副軍長兼第六混成旅旅長,也是當時奉軍中最具現代化頭腦和最幹練的將才郭松齡為副司令。二次直奉戰爭后,奉軍再次擴編;改旅為師、改軍為軍團。改『一、三聯軍司令部』為『京榆駐軍司令部』,駐天津。直轄步兵六師十二旅,騎兵一師兩旅,炮兵兩旅,工兵一團。少帥張學良任第三軍團軍團長兼司令,郭松齡副之。共有步騎炮工輜各兵種七萬五千人。奉軍六大軍團的張家父子兵之精華,悉在此中矣。張學良若非『少帥』也就權高震主了。
兩橋之敗,使吳軍喪失了全部精銳,也喪失了再戰的士氣。縱橫中原的read•99csw•com吳大帥從此一蹶不振;最後還死硬地『不住租界』,就只好解甲歸田了。

郭松齡叛變的歷史意義

一九二五年初,張作霖以張宗昌兇猛善戰,又在長江流域有作戰經驗,乃予以『蘇魯皖剿匪司令』名義,囑其挾前『松滬護軍使』因戰敗而投奉的盧永祥,揮軍南下。張、盧於一九二五年初擊破直系齊元軍進佔南京。盧永祥並於南京一帶網羅一些淞滬舊部增組『宣撫軍』,仍以張宗昌為總司令,率軍循滬寧路東進。一路取常州、奪無錫、佔蘇州,終於一九二五年一月底佔領上海;再循滬杭線南進,與直系另一悍將孫傳芳(一八八五~一九三五)所部相持于滬杭之間。奉系勢力發展至此,可說是臻於極盛了。然奉軍此次南進遠及蘇杭這塊天堂地區,張宗昌實居首功。
張作霖『軍閥』也,然作霖竟以拒簽『五路』條約而死國。吳佩孚亦軍閥也,然其『不住租界』,狷介一生。據說,最後亦以誓不事敵而招殺身之禍。張宗昌軍閥中之最下陳者,然濟南慘案前,亦嘗堅拒日軍化裝直魯軍以抗南軍之要求。大結無虧,均足垂名青史。
黨綱解紐,則槍桿至上。在國民黨統治區內,吾見桂系『逼宮』、蔣介石『下野』、龍潭血戰、李宗仁討唐、張發奎討桂、李濟琛討張、『鐵軍』自殺、汪精衛逃亡……一連串數不盡的事變。國共兩黨皆自顧不暇,『北伐』也就無形中斷了。北伐中斷,也使北京的張作霖做了半年的太平大元帥。
所以郭氏如早懷異志,欲成大事,則應效法他底小東人搞『西安事變』的干法:出其不意,劫持統帥;然後以三兩天功夫,底定奉天,才是有效的辦法。舍此不圖而稱兵犯上,一經膠著,曠日持久,則叛軍就要鳥獸散了。——這就是郭松齡原本克榆關、取錦州勢如破竹,然終於十二月廿四日兵敗巨流河(瀋陽西南),單騎走麥城,而夫妻雙雙被擒伏誅之原委也。治史者走筆至此,有餘概焉!
那時作為『革命對象』的北洋軍閥,和他們的北京政府,其複雜情況,亦不下於南部的國共兩黨。雖然如此,我們長話也不妨短說。
至於長江流域那些小軍閥,處於四戰之區,北邊戰敗則投南(如唐生智);南邊戰敗則投北(如孫傳芳);南北相持則舍冷灶燒熱灶(如陳調元)。他們本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再看那些據守西南、西北的邊疆軍閥。在王綱解紐,中原無主之時,他們就你砍我殺,兼并邊陲,稱王稱霸。但是一旦中原一統,新朝崛起,他們自會奉表稱臣,甚至撤藩歸政,皆不是大問題。這一套樣板戲,已在我國歷史上演出了兩千余年,此次不過是最後一場罷了。
此時馮的殘部顯然是根據馮發自莫斯科的密令,在奉直兩軍東南兩方夾擊之下,向西北轉移以求自保。馮軍西進則首攖其鋒者便是山西的閻錫山了。
玉祥於四月中既與第三國際和國民黨洽談妥當,四月底他就接受蘇聯的邀請,偕徐謙等一行到世界革命的司令部莫斯科朝山去了。一朝四閱月正趕上『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一路勢如破竹,直下長沙武漢。國內形勢大變。當這位老軍閥帶了一批鬥志昂揚、信心十足的小共鄧小平等和大量俄援武器自蘇聯返國時,馮玉祥也就是另外一個馮玉祥了。

『三·一八慘案』與天安門喋血

張之伐馮者,入關為主,取而代之也。
原來國民黨在北伐初期佔領武漢取得相當勝利之後,黨中部分軍政領袖便認為革命軍總司令蔣中正權力過重,為防止軍人獨裁,應設法加以抑制,乃發生了『倒蔣』的暗潮。迨革命軍於一九二七年初底定滬寧以後,此一暗潮則逐漸蛻變成國共之爭。蓋共產黨原亦在『倒蔣』陣營之中,而上海一帶之金融界所謂『江浙財團』者,則由於社會性質上之反共,乃轉而『擁蔣』。致使國民黨分成左右兩派,勢成水火。而共產黨乃成為左派之左派;蔣氏則成為右派之右派。你死我活乃勢所難免。迨汪精衛於四月初自蘇聯歸來——汪蔣原有『中山艦事件』之宿怨,至此舊恨新仇,一時俱發。加以蘇聯之第三國際及上海的江浙財團各自暗中助陣,乃演成『寧漢分立』。蔣氏在右翼軍頭桂系將領公開協助之下,一不做、二不休,乃發動『四一二事變』之『清共運動』。一時人頭滾滾,國共合作期中之『跨黨』菁英,一時俱盡。即上海一地跨黨分子之死難者即不下萬人。共黨高級領導人周恩來,在上海亦幾遭不測。因此國共第一次合作五年之成績,至此全付東流。
拙篇若有餘事足紀者,則是對『軍閥』這一萬惡名辭,亦未始不可略作反思。

反奉倒戈必敗的原因

然『出師』之後,何擇何從?今後『求師』之山門又在何方?事屬『未來』,治史者則不願多言矣!
這時奉張父子對馮玉祥是必除之而後快。事隔六十余年了,恢復自由了的張漢公在台北還向我說:『馮玉祥作假作了一輩子!』那時他父子對馮的辦法,除奉軍正面進攻之外,並檄調敗退山東的李景林和張宗昌的『直魯軍』攻其南;作霖更遣專使與吳佩孚釋嫌修好,約他自武漢北攻馮軍于信陽;並誘引閻錫山出娘子關取保定,使馮之『國民軍』四面受敵。
張作霖以中國元首之尊,在就職之日亦循古帝王及近總統舊例駕蒞『天壇』祭天。正當大元帥手捧金爵向蒼天喃喃祝禱之時,不意失手,金爵墜地,爵扁酒流。聞者咸認為是不祥之兆;至少也是美中不足。——此一小插曲為當時卸任總理的顧維鈞先生六十年代初在紐約告我者,當非虛語。
『雄才』者何?『水滸』英雄,『說唐』好漢也。隋唐之際最大的雄才,便是秦王李世民了。『大略』者,建國方略、建國大綱,民主專政、農村包圍城市等等是也。換言之,你得對你自己的政治措施、政治布局有認識,有遠見,有策略也。斯為張老帥之所無。他老帥口口聲聲要『以武力解決長江各省』。長江各省,真的被他武力解決了,則『以暴易暴』耶?這點他就講不清楚了。講不清楚則不但長江各省武力解決不了;他用武力強佔的蘇皖二省,在一九二五年秋又被南方軍閥孫傳芳等奪回去了。——軍閥失之、軍閥得之,與我老百姓何有哉?這就是沒有『大略』的毛病了。
『安國軍總司令』的名義給予張作霖無限便利:
俄人援馮既然公開了,則日本援張,英人援吳,也就更加積極了。一部中國近代史,原即是一部帝國主義列強在華角逐史。這次北洋軍閥的內戰,帝國主義的陣線也是十分明朗的。
馮玉祥在華北雖是個無根軍閥,但是他一旦發現了『聯俄容共』『加入國民黨』這條新出路,思想搞通,樂不思蜀,南口彈丸之地的得失,對他也無關宏旨了。
至於『廢除不平等條約』,則更屬空想。那時神州大陸,各省均在關門砍殺,遍地槍聲。那些戰敗了的軍閥官僚(包括中山本人,除掉吳佩孚一人),都還要靠『不平等條約』體制下的『使館區』(東交民巷)和『租借地』(旅、大、南滿日本站、威海衛、九龍,甭說香港,和沿海沿江的租界……)亡命存身呢。那些戰勝者,也要靠這些地方去吃喝玩樂呢……,『廢除不平等條約』,豈是中山號大炮一放,就可立刻做到的?
郭松齡(一八八二~一九二五)於民國十四年(一九二五)十一月廿二日,突然叛奉自立,號稱『國民四軍』或『東北國民軍』。歷時不過一月零一天。雖是曇花一現,而功敗垂成,意義深遠。當時若天如其願,在東北取張而代之,則其後國民黨的聯俄、容共、北伐、清黨一連串的歷史故事,也都不會發生了。今日的中國甚至整個東亞,也不是這個樣子。『歷史的偶然性』,可不信哉?
一九九一年七月二十九日于北美洲
吳佩孚、孫傳芳多少年來都是奉張父子的死敵,雙方鏖戰不停,有勝有敗,從無已時。熟知不出數月,這兩大死敵竟為蔣介石所澈底擊敗。這在奉系看來,正可坐收漁人之利。因此老少帥兩父子,便要以援孫援吳為借口,揮軍南下,重掌蘇皖豫三省已失的地盤了。
由於張的支持,段也發表馮玉祥為『西北邊防屯墾督辦』,駐節蘭州。馮在曹錕政府內原為『陸軍檢閱使』,屯重兵于京畿南苑。至是,段亦裁撤『陸軍檢閱使』名位,促馮去西北任所就職。段亦以同樣方式電其他各省,廢督裁兵,雖收效甚微,然其後凡以北京政府名義外放之省區武官,一律稱某省『軍務善後督辦』,雖換湯不換藥,然『督辦』的名義在『執政』時期,就與『督軍』頭銜,混雜使用了。
在奉軍(包括『直魯軍』)于東西兩線代替了孫吳兩軍之後,乃與北伐的『革命軍』兩面作戰。在滬寧,以及津浦線上的張宗昌,雖不戰而走。在西線上的張學良、唐生智、張發奎的爭奪戰,卻是十分激烈的。
這樁『三一八慘案』只是軍閥混戰史中一件『慘案』、一段『插曲』。無關乎大局。這時張吳聯合討馮,馮自知不敵,乃分飭所部自直隸與河read.99csw•com南向北京撤退。北京如再不保,便北撤南口,準備向西北逃竄。馮的另一著棋便是乾脆把他與第三國際和國民黨的關係正規化。

孫中山的『最近主張』

所以我們民國史發展至一九二六年(民國十五年)初,局勢已十分明朗——南方已逐漸統一于『聯俄容共』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政權;北方政權則漸次歸併于奉張父子。雙方『楚河漢界』,一南一北把神州中分為二。分久必合,要中國重歸一統,就要看誰強誰弱,誰死誰活了。
可是儘管郭之對馮頗有敬慕之情,而馮之於郭,則顯乏投桃之報。當十二月初郭氏『討奉』戰事正烈之時,馮忽揮戈東向。他不是援郭而是挖郭的牆角,向已宣布『脫離奉系』的直隸督辦李景林大舉進攻,搶奪了直隸省的地盤,並霸佔了天津作『出海口』;他也乘闞朝璽鼠首兩端時,突然奪取了熱河。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時馮玉祥的聲勢自然直線上升。東起天津、西迄蘭州,長城內外的草原牧場,盡成馮氏『國民軍』的天下。在北京他驅策段祺瑞,挾天子令諸侯,也炙手可熱。因此郭松齡死後,奉軍重振旗鼓的第一個對象便是馮玉祥了。
一九二七年五月,兩軍相遇于豫南之駐馬店、郾城、周家口一線。奉軍以其國際馳名的『七十尊重炮』,排轟張發奎。六十余年過去了,去年張漢公與筆者談及此役猶眉飛色舞不止;而小子何幸,三十年前亦嘗與張大王(張發奎在軍中的綽號)詳談駐馬店之戰。大王深許奉軍重炮為其『鐵軍』北伐中第一號勁敵。然大王也告訴我說:『他們那時簡直不敢開炮!』為什麼呢?張說:『那時我們革命軍士氣最旺。——我們在前線,敵方哪個炮聲最隆、機槍最密,哪個地方就是我們衝鋒的對象,所以他們不敢開炮。』
在一次前國務總理唐紹儀女公子(顧維鈞博士的大姨子)的高級宴會上,他這個『小把戲』也結識了其後名播國際,在『西安事變』中發生決定性作用的蔣夫人宋美齡女士。沒有他夫人于鳳至的這位『結拜姊妹』的不時翼護,則漢卿在其後五十年的『管教』期中,也就要辛苦多了,危險多了。此是后話。
自此奉系大舉入關。主帥張作霖(時任『東三省巡閱使』)亦於十一月初抵天津,晤馮玉祥商討善後,並決定公推前『皖系』軍閥首領,其時退休在天津閑住的段祺瑞,暫時出山擔任『中華民國臨時執政』,以後再另作安排。
馮玉祥原是『北洋軍閥』集團中唯一的一個沒有固定地盤的主要軍閥。他游擊全國,四處依附、四處『倒戈』,竟成為民初全國知名的『倒戈將軍』。當然他倒戈最成功的一次便是一九二四年他叫做『首都革命』的『北京政變』了。這一下他忽然搞到個全國第一號大地盤——北京。但是北京太重要了。玉祥無意中得之,但是得到了,他又消化不了。只好捧出個老軍閥段祺瑞做幌子。可是段祺瑞的資格又太老了。他竟然要假戲真唱,不願做馮玉祥的傀儡,已如上述。馮既指揮不了他,而自己又不願做自己傀儡的嘍啰。因而這位『作假作了一輩子』的『倒戈將軍』對段執政呈請『辭職』又『辭職』;而段執政對他則『慰留』又『慰留』。二人心知肚明,都在唱戲。只是直至一九二六年春,這台假戲再也唱不下去了。——受他唆使向張家父子倒戈的郭松齡已兵敗身死。死敵奉軍已傾巢南下。而被他倒戈幾至身敗名裂的吳佩孚,又信誓旦旦必報此仇。玉祥處此逆境,唯一可以自保之道便是南交汪蔣,北靠蘇聯了。汪蔣對他自然是歡迎之不暇;而斯大林、托洛斯基也早已看中了他。一九二六年初,他們之間的關係也索興公開化了。
奉張父子之邀請中山北上,也自有他們自己的主意。蓋雨亭(張作霖字)中山原為老友。他兩人的兒子學良、哲生(孫科別號)也占『民國四大公子』的一半。交情不惡。雨亭曾以鉅款濟中山之急;而中山亦在雨亭危急時,為他賣過命。真是交非泛泛。
至於閻錫山,閻老西這位山西『土豪』(章太炎評語)原不是個雄才大略的野心家。他畢生的心愿都集中於維持山西省這個大票號。這一點他也的確做到了。所以對付閻老西,除後來的共產黨以外,國民黨和日本人都趕他不走。但是為著保持山西這個老巢,合縱連橫對他都只是技術性的問題。閻錫山是沒有永久的敵人,也沒有永久的朋友的。北伐軍勢力大了,他也可追隨『煥章大哥』加入國民黨受命為『第三集團軍總司令』的。大同雁門之爭,也就忘于腦後了。

馮玉祥是眾矢之的

張學良斯時雖敗於革命軍,而晉軍則遠非其敵手。學良乃回師圍傅作儀于涿州;邀擊商震於察綏之間。商震敗績,奉軍尾追入晉。閻老西偷雞不著蝕把米,一時救援無人,全省大震。所幸傅作儀堅守涿州為三晉屏障。涿州不失則山西可保無恙。學良乃調集重炮,誓拔涿州。一時彈下如雨,全城進毀。古人所謂『負戶而汲,掘鼠煮筋』,莫過於此。守城晉軍與涿州居民,傷亡幾盡,而作義堅守不降。奉軍積憤乃至動用毒瓦斯炮彈,亦不能奏效。自一九二七年十月十五日至一九二八年一月六日,傅作儀一守三閱月,實是今之所無,古之鮮有。作義一戰成名,中外輿論均為之喝采。迨彈盡援絕,最後接受奉軍和平條件時,國內政局已面目全非——蔣總司令復職,二次北伐正整軍待發。未幾閻錫山便受命為『國民革命軍第三集團總司令』,與白崇禧、馮玉祥兩軍比翼前進。奉張已寡敵眾,力有不勝,老少帥便要考慮退路了。
此次中國軍隊進入租界,不論各方解釋如何,也是中國租界史上的創舉。這時的少帥,年方二十五,官拜中將,風華正茂,其為人也,又面如冠玉、瀟洒風流。周旋於五光十色的十里洋場之中,真是如魚得水。

老帥升級為國家元首

五十年代中,張發奎數訪台灣,曾違禁約訪幽居中之張少帥。二人互道仰慕之忱。杯酒聯歡,一笑泯恩仇。當年駐馬店一帶的數萬冤魂就算是白死了。
此時孫傳芳率其殘部兩面受敵,自知非依附奉軍,絕難自保,乃於十一月下旬單車北上,在天津向張作霖乞援請罪。與少帥約為弟兄;以父禮事老帥。並領銜遍約原奉直皖晉各系舊軍閥閻錫山、張宗昌、商震、劉鎮華、張作相、吳俊升等十六人商組全部北洋軍閥之聯合武力,併名之曰『安國軍』,以對抗自南方新起的『革命軍』。同時向張作霖勸進,公推張為群帥之首出任『安國軍總司令』,而以孫傳芳(五省聯軍)、張宗昌(直魯軍)、閻錫山(晉軍)副之。
上述三派在奉軍之中不特時為權位而傾軋,他們底生活方式和思想傾向亦大有不同。要言之,則元老派與士官派早已形成一個官僚集團,在位攘權;思想生活也都比較保守,甚或腐化。而講武堂派則比較年輕、篤實,所受當時的潮流——如『十月革命』(一九一七)和『五四運動』(一九一九)——的衝激也很大。他們反對禍國殃民的內戰,同時對元老派的舊軍閥統治,也有反感。其中尤其是郭松齡影響最大。郭的夫人韓淑秀是學風比較新穎而激進的燕京大學畢業生,與馮玉祥的老婆李德全同學。感情甚好,過往亦密。而馮此時已與『第三國際』挂鉤,北與蘇聯駐華大使加拉罕,南與中山的俄籍顧問鮑羅廷都在暗中往還。至於蘇聯對馮氏『國民軍』的彈械支援,和國際共產黨在馮軍中的顧問活動,也早已不是秘密。凡此種種,對郭松齡都是新鮮的刺|激。尤其是馮玉祥對直系的『倒戈』,以及馮在『北京政變』后的迅速發展,郭氏顯然也不勝羡慕。他既然深知他在奉軍中所掌握的實力,遠超過一年前馮氏在直系中之所有;他也深信他如揮戈『倒奉』,那真如探囊取物了。倒張之後如再與馮玉祥聯成一氣,並得蘇聯之奧援,則華北可大定也。因此郭氏於十一月中在日本觀操奉召歸來,席不暇暖,便與馮玉祥訂了七條攻守同盟的密約,隨即於十一月廿二日發出通電,公開反奉了。
不過話說回頭,這時不論奉系勢力是如何的強大,它終究是個『北洋軍閥』的一支。它上下所搞的還是劉邦、項羽那一套——窮兵黷武、逐鹿中原。誰把鹿捉到了,誰就做皇帝。這個老套套,在『民國時代』就不夠用了。
這一殺不得了,全國輿論為之沸騰。北京政府亦自知理屈,國務總理賈德耀引咎辭職,段執政亦明令對死者撫恤,傷者送醫。但是這批軍閥當局總以為這次群眾運動為國民黨(共產黨)地下煽動之所致,乃下令通緝徐謙、顧孟余、李大釗(一八八八~一九二七,時任北大教授兼圖書館主任)、李石曾、易培基等。徐謙等乃避入俄國使館。這就伏下了後來張氏父子查抄俄使館的契機。
在二次北伐中他雖失去猛將張發奎、唐生智、賀龍和葉挺,但是卻增加兩支北洋軍——馮玉祥和閻錫山。
在學良力勸之下,老帥也迫於現實,他父子乃於一九二八年五月決定全師出關。可是他父子這一決策,卻忽視了那把他https://read.99csw.com們家鄉早已視作禁臠的日本帝國主義了。當時日本田中內閣對我東北的侵略設計,則為增建五條有戰略價值和經濟利益的鐵路。為此『五路建設權』,日政府一直在逼迫張作霖正式簽約,而張是個愛國的硬漢子。對日本這項要求,始終『軟磨、硬泡、死拖』,永不立於文字。
閻之伐馮,無他,拒賊自保也。
國共合作和北伐是中國近代史上的一個新階段。在這『新階段』中,馮玉祥本是沒份的,但是三湊六合,使馮氏搭上這條新列車,便隨之進入次一階段了。
就在這同床異夢的情勢下,段祺瑞便於十一月廿四日在北京就職。張作霖亦率奉軍千人入京觀禮。就職之後,段執政便按他自己一廂情願的安排,假戲真唱了。第一他要廢督裁兵、偃武修文,來解除各省實力派的兵權。『廢督裁兵』原是前大總統黎元洪發明的。在中國軍閥時代,凡無兵權的當政者都主張廢督裁兵;有兵權者,則反對之。可是這一次段顯然是得到張作霖之諒解的。張乃自請撤銷他原有『鎮威將軍』的『將軍府』並解除『東三省巡閱使』名義(仍『節制東三省軍務』),改任『東北邊防屯墾督辦』。
賀勝橋防禦戰的指揮官便是自南口戰場倉促南下的吳佩孚本人。吳帥曾手刃退卻旅團長數人,掛其頭于電線杆亦不能阻止吳軍敗卒的『反衝鋒』。
作霖當時的腹案分明是:屯重兵于華北,壓制馮玉祥,最好能不戰而屈之。然後招降或中立那善於觀風的山西閻錫山;再揮軍南征『以武力解決長江各省』;消滅直系的殘餘勢力,如盤據滬寧一帶的齊元,閩浙一帶的孫傳芳;甚至包括仍然寄生於武漢、洛陽一帶的吳佩孚本人。長江既已在掌握中,則華南、西北,不難傳檄而定也。事實上奉軍於一九二五年春季南征,便是循這條腹案脈絡前進的。
三月廿日當廣州的汪蔣正為『中山艦事件』,開始決裂時,馮卻應鮑羅廷之約自平地泉趕去庫倫。未機鮑亦偕大批國民黨要人顧孟余、陳友人、譚平山、邵力子、于右任等抵庫。在諸人勸說之下,馮也就同意加入國民黨了。
在雙方代表於五、六月間一再磋商之後,彼此決定對『顏閣』暫時維持,而對馮之『國民軍』則雙方合力加以解決。
郭松齡的反奉倒戈,其軍中顯然是有文人(如他所特請的林長民、饒漢祥)無策士;不像馮氏倒戈,有個黃郛為他出謀劃策,所以他一出手便鑄下大錯。為著與馮玉祥的『西北國民軍』相呼應,郭把他手下奉軍番號改成『東北國民軍』。馮的『國民軍』那時與共產國際挂鉤是盡人皆知的。郭之叛奉,一開頭就與馮玉祥擺出個沒有必要的搭配;這就未蒙其利,先受其害了。郭不要馮的支援:馮也不支持他並乘機混水摸魚。
話分兩頭,當馮玉祥得意洋洋地走向莫斯科之時,他留下的一批『國民一二三軍』的將領鹿鍾麟、孫岳、張之江、宋哲元、韓復矩卻正被奉直二軍打得七零八落。這時無兵無將的段執政自然的就要拋棄馮系,而向爭奪北京城,來勢洶洶的奉直兩軍之間求其均勢了。但是張家父子這時的兵力遠在直系殘部之上,所以段執政在依違之間,難免就有『暗通奉系』之嫌。事為馮系守將時任北京警衛司令的鹿鍾麟所悉,鹿乃於四月九日派兵為執政府、繳衛隊械,舉行二次『北京政變』把段祺瑞趕入『東交民巷』。鹿為自保計乃釋放前總統曹錕,聲言願重隸麾下;並通過曹錕與吳佩孚釋嫌修好,希圖共拒奉張父子,然吳則與奉張另有密約,拒不接納。鹿自知獨力難以抗奉,便於四月十五日全師撤出北京,退守南口。馮軍既撤,那由張宗昌、張學良、李景林所率之奉軍及直魯聯軍乃長驅而入,佔領了北京——也結束了為時一年有奇底段祺瑞『臨時執政』的鬧劇。段氏一去則中樞無主,由顏惠慶等暫時『攝閣』,勉維持中央政府于不墜。至於政府前途,就要看張作霖、吳佩孚,尤其是前者決意如何安排了。
至於『京榆(或作津榆)駐軍司令部』設立之確切日期,當事人如張漢公(張學良字漢卿)本人及郭大鳴(松齡之弟)等之『回憶』及諸史家著錄,均略有出入。蓋『軍團』之設立,『司令部』之改制,均發動於一九二五(民國十四)年春,而完成於同年九月也。
孫中山先生聖之時者也。民六(一九一七)以後,見列寧革命成功之新經驗而『頓悟』,而『大徹大悟』。他深知『中國革命若不以俄為師,斷無成就』!自此我們尋找新制度的方向就轉向『俄國模式』了。
中國革命之流產亦導致蘇聯斯大林與扥洛斯基之爭。于『一九二七年之中國』,擺在讀者面前的有『國共之爭』;亦有國民黨內汪蔣桂唐之內爭;更有共產黨斯派、扥派之內爭。

四大軍閥 各懷異志

實至名歸,張作霖亦居之不疑,乃於十一月卅日在天津通電就職。十二月廿七日遂移節北京。作霖此次入京顯然以國家元首自居。扈從之盛、戒備之嚴,均前所未有。專車至前門站抵步時,自前門經正陽門、天安門、西長安街至張氏駐節的西城順承王府,沿街均用黃沙鋪地、凈水拂灑,儼然是前清帝王的鑾仗。此時筆者先父與諸叔均隨祖父小住北京,目睹其盛況。諸叔均為在學青年,歸來繪影繪聲為我輩孩提言之,至今不忘也。

國共兩黨的內訌

總之駐馬店和郾城之戰,奉軍吃了敗仗。當張發奎乘勝攻入鄭州張學良的司令部時,在學良辦公桌上發現有敵將『留交張發奎將軍』一封親筆信。大意說,英雄識英雄。是好漢,將來『抗日戰場』上再見。向華(張發奎字)莞爾納之。去歲漢公與我談及,也證實有此『留函』。這也可看出他們那時內戰雙方的心境。

奉系羽翼下的『段執政』

奉軍既佔蘇、皖,則奉系此時所奪地盤已擴及八省三市——關外:黑吉奉熱(熱河是省級特別區);關內:冀魯蘇皖,及北京、天津和上海。天津上海在政治區劃上雖直屬冀蘇二省,其實際影響力較其母省容有過之。
因此在二月初旬當奉軍艦艇在大沽口外出現時,馮軍乃在大沽口沿海設防,並以俄制水雷封鎖大沽口,並一度與故意穿過封鎖線的日艦炮戰。如此一來,帝國主義就全部捲入中國內戰了。日本人就首先對馮軍布雷,提出抗議。
吳佩孚既敗,革命軍乃兼程入贛入閩。在箬溪、德安、南昌、鬆口、漳州等一連串的決戰之後,也消滅了孫傳芳這位蘇浙皖贛閩『五省聯軍總司令』的主力。
話說馮氏『國民軍』鹿鍾麟部,為直奉所逼,於一九二六年四月十五日撤出北京,退保南口之後,張學良隨即率張宗昌、李景林入駐北京。自此北京便是奉系的天下了。北京政權在軍閥時代之更迭,原是形同兒戲的。此去彼來,自有長樂老人隨時『勸進』。這次奉系當權,長住北京的一些官僚政客們,也就動腦筋,勸張作霖進駐中南海,出任民國大總統了。
因此當張宗昌得勝班師之際,論功行賞,張作霖乃授意段執政江山東督軍鄭士琦他調,遣缺就由張宗昌這為民國史上的『標準軍閥』遞補了。張宗昌督魯一督三年,直至『濟南慘案』(一九二八年五月)爆發之後,才被北伐軍趕出山東。最後被白崇禧在灤東繳械,始結束了他的政治生命。一九三二年他返魯掃墓,誤入韓復矩的圈套,終被槍殺。
郭松齡兵敗身死固然是他夫婦的悲劇,而郭之倒戈對奉張父子也是個致命的打擊。郭在日本觀操,奉老帥之召回國的目的,原是要借重這位猛將西伐馮玉祥,南征孫傳芳的。他的突然叛變把奉張父子這一軍事計劃,完全扭轉了。他的叛變也使奉軍內部的裂痕更為表面化。雖然郭氏死後,張學良曾仿效曹操『官渡之戰』(二零零~二零一)焚卷的故事(曹操把自己將士與敵人勾結的信函擄獲之後,未加查閱便全部焚毀,並說『斯時孤且不保!』),把麾下將士與郭松齡私交的證據全部焚毀,既往不咎,然軍心究非昔比。有的郭氏死黨如參謀長兼炮兵旅長魏益三便拒不歸隊,終率餘黨數千人,仍稱『國民四軍』,依附了馮玉祥(見魏氏自述,載全國政協『文史資料選輯』第十五輯二一五頁)。

從以美為師到以俄為師

安國軍總司令的名義給予張作霖的第二項便利,就是他不必再『挾天子、令諸侯』了。他已是事實上的『天子』。只要把名位稍作調整;再做點姿態以贏得列強駐華『公使團』的承認(這是那時軍閥政府的必要條件),他就可正位作『天子』了。一九二七年四月六日,也是南方國民黨『清共』運動蓄勢待發之時,張家父子在北京也取得了『公使團』的支持,一舉包圍蘇聯駐華大使館。搜查之後,逮捕了國共兩黨地下領袖六十餘人。略經審判,竟將李大釗等中共黨員二十餘人判處『絞刑』,並將所搜得的中俄文資料編纂成『蘇聯侵華陰謀文證彙編』的鉅帙,公諸世界,贏得蘇聯以外各帝國主義駐華公使的一致喝采。在各公使支持之下,張作霖便正位為中華民國的正式元首了。
第一、他於民十六年(一九九*九*藏*書二七)出便名正言順地發重兵南下。東路由張宗昌指揮『直魯軍』循津浦線前進,於三月間進佔南京入駐上海。孫傳芳軍撤往江北。當革命軍在白崇禧、何應欽、程潛等指揮之下於同時進入滬杭寧三角地區時,『安國軍』和『革命軍』就短兵相接了。
以故所謂『軍閥』者,固不可一概而論。蓋我國近代史的發展,從中古社會走向現在社會實有其極顯著的『階段性』。舜猶人也,各階段的英雄豪傑,都是各該階段的特殊產品。各階段有各階段的通性;各階段亦各有其賢與不肖。非此階段人物多屬聖賢,而彼階段(如軍閥時代)所產者,盡屬不肖也。治史者『秉筆直書』,絕不可先有成見而一竿打翻一條船也。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所以中山先生當時在中國聲望之高,是舉世無匹的,雖然他所唱高調之不切實際,也是與他的聲望成正比的。因此當他在一九二四年(民國十三年)除夕抵京,至翌年三月十二日病歿,在全國的愛國情緒上,是打了一劑強心針,而在實際政治作用上,確未泛出應有的漣漪。奉張父子對他也就不太重視了。
中山先生要開個什麼樣的『國民會議』呢?像『民元國會』或像他自己在廣州搞的『非常國會』(一九一七);或是『安福國會』(一九一八)?或段氏正在搞的『善後會議』(一九二五)?抑或是像國共兩黨後來所搞的『擴大會議』(一九三零)、『國民參政』(一九三八)、『人民政協』(一九四九)、『國民大會』(一九四七、八)、『人民大會』(一九五四)……?他老人家並沒提出具體方案。縱是提出了,歷史也會證明它是一場無用的鬧劇。
再者,各民族國家(尤其古老文化如中國者),均各有其不同的歷史發展之背景。『特性』往往大於『通性』。我國所特有的『國家強於社會』和『中央集權』的帝王專政制度,自秦漢以降,雖算不得是個『好』制度,然亦不失為農業社會中『有效用』(functional)的制度,故能一拖兩千年,至今不衰。然此一制度在現代化的工商業社會中則失其『效用』。以故我國近百年來現代化運動的主要目標,一言以蔽之,便是在尋找另一個『有效用』的新制度,為長治久安之策,如此而已。
但是一九二七年的國民黨雖自戕太過,畢竟改組未幾、黨員年輕,腐化未透而衝勁猶存。它經過半年的折騰,至一九二八年初蔣中正又偕新婚夫人宋美齡回到南京,復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實行二次北伐。
段祺瑞這時原是個孤家寡人。但是他畢竟是做過『北洋軍閥』的總首領。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有其剩餘價值,足資利用。所以馮、張二人公推他作『臨時執政』,實各具『挾天子、令諸侯』的私心。而段氏寶刀未老,在各派公推之下,依違其間,也頗有乘機再起的一廂情願的打算。但是他也知道,論實力,馮則遠非張之對手;論歷史,他原是馮玉祥這位有名的『倒戈將軍』第二次倒戈(民七)的受害人。所以他對張則一直是折節服從,對馮則難免陽奉陰違,虛與委蛇了。
同時奉軍以其重建的『一、三聯軍』的精銳,在少帥張學良的指揮之下,突破了直軍防線,在山海關、秦皇島一帶包圍了吳佩孚的主力,繳械納降三萬餘人。吳大帥僅率殘卒數千,浮海逃遁,使『第二次直奉戰爭』成為奉系全勝之局。
原來在一九二二年『直奉第一次戰爭』時,奉軍被吳佩孚打得潰不成軍。當全國都在幸災樂禍之時,空谷足音,孫中山卻在桂林通電援奉,大罵『吳賊』。蓋此時中山正率陳炯明的『粵軍』,打垮老『桂系』,師次桂林,欲乘勢『北伐』。為此中山竟與陳炯明鬧翻。弄得葉舉叛變,『炮打總統府』,中山幾乎把老命送掉;而慶齡夫人受驚,竟至當街小產……,孫公為之狼狽不堪。這在奉張看來,真是其志可嘉,其情可感。
至於閻錫山,他原為安國軍中勸進分子之一,並榮任安國軍副司令,然見北伐軍勢盛,閻亦於一九二六年底遣密使趙戴文往南昌見蔣,願加入革命軍。惟遲至一九二七年春閻氏仍不敢表態,以南蔣北張,勝負莫卜也。代張學良敗於郾城,撤出鄭州,革命軍北伐勢如破竹,閻錫山迫不及待,乃易幟自稱『國民革命軍北方軍總司令』,遣猛將商震北入綏遠,進據張家口;傅作儀東進直隸,佔領涿州。閻氏原來腹案是配合北伐軍,抄奉軍後路,先入關者為王,乘機佔領北京,而國民黨內訌,革命軍兩路班師,回長江兩岸,另打內戰,則非閻氏始料所及也。
民國十五年(一九二六)三月十八日(星期六)激於義憤的北京學生和市民數千人乃集合於天安門前開了個『國民大會』,聲言反抗『八國通牒』。要求把八國公使趕出中國,並撕毀『辛丑條約』。大會由徐謙、顧孟余、李大釗等公開或暗中主持。一時群情激昂,呼嘯沖向國務院。這時執政府的衛兵慌了手腳,衛隊長乃下令開槍。槍聲驟起,群眾前逃后沖,秩序大亂。被擊斃的學生和市民達四十七人。傷者一百五十餘人。是為民國史上前所未有的政府屠殺徒手學生和平民的『三一八慘案』。

『安國軍』『革命軍』短兵相接

以中比西,則此時的奉系地盤較中古歐洲的『神聖羅馬帝國』或近代西歐之英、法、德、奧、義、荷、比、西八大列強疆土之總合猶有過之。奉系此時擁有精兵三十七萬人。陸海空軍俱全。訓練、裝備、補給皆舉國無雙。奉張父子之權力,至此可謂登峰造極了。
蓋奉系在本世紀初年張作霖接受招安開始,二十年中他們就建立一個偉大的神聖羅馬帝國,在這帝國之內因而也就派系叢生。而派系中矛盾最尖銳的蓋有三大集團。第一是隨張作霖招安而來的『元老派』,包括張作相、張景惠、湯玉麟等人。這元老派原是一群綠林豪傑,略識之無的老粗。當他們覺得他們的帝國之內需要充實一批新人材時,他們便延攬了一批留日歸國的『士官生』——這是當時中國各省區的普遍現象(只有袁世凱的嫡系『北洋六鎮』是個例外。袁不用士官生)。士官生既在地方武力中得勢,奉軍中因而也有一個『士官派』。它在二十年代的首領便是楊宇霆(一八八五~一九二九)。士官派本依附於元老派,漸漸地它卻掌握了元老派,成為奉系中的當權派。至於奉軍的中下級骨幹,則又是『陸軍大學』和它自己『東北講武堂』訓練出來的畢業生。無形中他們也就形成一個強有力的『陸大派』或『講武堂派』。這一派的精神領袖原是該校一九一九班畢業生張學良,而張學良是『少帥』;是全軍的副統帥,職責繁多,又歡喜聲色狗馬,不常在軍中,因此他們底實際領袖便是出身陸大並曾任講武堂教官的郭松齡了。郭松齡掌握了『京榆司令部』,也就掌握了奉軍精銳。
吳之伐馮者,誓報前年一箭之仇;並圖藉機重主中樞也。
再者,對自己的政治措施無認識,則連自己內部的問題,都無法解決,這樣就爆發了一九二五年冬的『郭松齡倒戈』的鬧劇。
段之另一著棋,便是他的『善後會議』。他要網羅全國實力派,如孫文、黎元洪甚至吳佩孚等,及清流如胡適、王寵惠等百餘人,來開個全國性的『善後會議』(頗像後來國民黨的『國民參政會』和共產黨的『人民政協』),然後通過這個會議,他想或可泡製出一部新的『憲法』或『共同綱領』一類的東西。如此,則他底『臨時執政』或可名正言順的變成『永久執政』或『大總統』了。——這顯然是段執政的一廂情願的打算。他自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廿四日就職,至一九二六年四月九日逃往東交民巷,一共幹了一年多的『臨時執政』,他底如意算盤,就是這麼打的。

鄧小平初出茅廬

郭松齡叛變是怎麼回事呢?簡言之,它是奉系內部矛盾的表面化;而奉系內部矛盾又是當時整個中國內部矛盾的一部分。
國民革命軍於一九二八年春繼續北伐時,原分四路出師直指京津。何應欽率『第一軍團』循津浦路北上。除在濟南為日軍所阻,引發『濟南慘案』之外,『直魯聯軍』未多抵抗便退往直隸(旋改名『河北』)。馮玉祥的『第二集團軍』則于津浦、平漢兩鐵路之間自新鄉向北推進。白崇禧則率『第四集團軍』之一部(原唐生智舊部,經桂系收編者),循津浦線北上。直迫保定、北京(北伐后改名『北平』)。閻錫山之『第三集團軍』則循年前舊路,東出娘子關,北出大同,拊奉軍之背,向北京作大包圍。在此軍力懸殊,大勢已去的情況下,奉張父子唯一的出路便是在北京遜位讓賢,回師東北,再作打算了。
這次奉軍(第三次)入關南下的編製,是自『東北陸軍』中編出六個『軍』,由姜登選、李景林、張學良、張作相、吳俊升、許蘭洲分任第一至第六軍軍長。每軍之下各轄三至六個『旅』及若干『獨立團』,如炮兵、工兵、輜重兵等等。另加空軍、海軍由少帥張學良直接指揮。六個軍的總人數,蓋有二十余萬人。
可是一九六二至二七年的中國政局的變動https://read.99csw.com是太複雜了。以前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有位白裔中國史老教授,曾立志寫一本書叫『一九二七年之中國』。他老人家,無徵不信,把雞毛蒜皮弄得太仔細了,寫了二十余年,還繳不了卷——其實他所寫只是南方的半個中國而已。
在『近代中國』這坐大舞台上表演出將入相的演員們,他們『才』、『德』和社會背景,基本上差別有限。只是一部『中國近代史』,卻是一部從『中古』逐漸進入『現代』的轉型史。在這蛻變期中,則有極明顯的『階段性』。表演后一階段的演員就要比前一階段的,更要『現代化』。前一階段的演員,如不把握時機教育自己(像孫中山那樣),當時代進入次一階段,你就要被時代所遺棄,變成新時代的『革命對象』了。像馮玉祥這樣的人,他自『灤州起義』(一九一一)的小革命黨轉變成民國初年的標準大軍閥。等到二十年代中期這個軍閥階段漸成尾聲時,他如不有所轉變——不論是自動的或是被動的——就勢必和吳佩孚、孫傳芳等同舟共沉了。想不到在一九二六年初他因兵敗走投無路之時,卻被第三國際看中而加入日了國民黨。

『安國軍』成立始末

知父莫若子。張學良總喜歡把他老子與他底上司蔣中正作比。他說前者是『有雄才、無大略』;後者是『有大略、無雄才』。所以他二人是各以短取敗。要各以長相輔就好了。
當南口之戰正在高峰時,南方的北伐軍也正迭克名城,於七月一日頒布動員令,七月九日『誓師北伐』。八月廿六日與廿九日乃發生早期北伐戰史上最有名『汀泗橋』與『賀勝橋』之戰。其慘烈情況當時親臨前線的指揮官張發奎和李宗仁兩前輩,曾為余詳述之。
再者為著他的『善後會議』——善後會議的名單中,怎能沒有『孫文』呢?——段祺瑞乃附和張作霖和馮玉祥的主張,聯電奉請屈居廣州的孫文大元帥北上,為和平統一,共商國是。

皇姑屯事變

閻錫山估計錯誤、傅作儀死守涿州

可是當奉軍於一九二五年春季沿津奉、津浦南下,志在以武力解決長江各省時,少帥這支奉軍主力並未動用。它底主要任務顯然是穩定華北、控制北京,並監視正在迅速發展中的馮玉祥的『國民軍』。
就在這奉系勢力如日中天之時,民國史上最大的國恥之一『五卅慘案』(一九二五年五月三十日)在上海爆發了。一時舉國沸騰。學運民運的目標都集中於『打倒帝國主義』,而上海的各國租界也就成為眾矢之的了。正當這華洋對峙,雙方于春申街頭摩拳擦掌的緊要關頭,少帥張學良奉老帥之命,忽於六月十三日率奉軍精銳兩千餘人,進駐上海。這時被中國工運學運嚇慘了的英法租界當局,見奉軍入滬,竟聯銜向少帥要求派軍入駐租界加以『保護』。
一九二六春初,張家父子乃整編殘部,率師再度入關。守關原『叛將』魏益三不支,率其『國民四軍』逃往保定。少帥精銳乃佔領灤州,直指天津。
第二塊落入奉軍掌握的則是直隸省(今河北)。第二軍軍長直隸人(滿族)李景林乃奉命出任直隸督辦,駐節天津。所轄奉軍及改編后的地方部隊凡六萬餘人。
『安國軍』西路則由張學良於二、三月間指揮奉軍主力率重炮七十余尊,循京漢線南下,進佔鄭州,沿途有零星直系部隊不聽命歸附者,則予以繳械。吳佩孚兩面受敵,不得已西竄四川,依附楊森,京漢線上的奉軍與革命軍也就要正面接觸了。
可是我們這位國父卻是一位私心極少的正人君子、愛國者、直腸人、理想家,甚或『大炮』,他底考慮雖然全屬空想,卻是從民族整個利益出發的。正如他在後來的『遺囑』上所說的,他應約北上是有『兩大主張』的。這兩大主張便是:『開「國民會議」及廢除「不平等條約」。』
一九二四年秋第一個電請中山北上的原是馮玉祥。馮在幽禁曹錕之後,無以善其後。眼看他底『首都革命』的果實就要落入張作霖、段祺瑞兩大軍閥之手,因而他就想起有盛名而無槍桿的孫中山。以馮的槍桿捧孫的牌位,豈非天作之合?加以馮那時已與赤俄的『第三國際』早有往還。與一位『以俄為師』的革命領袖相提攜,也是最順理成章之事。
自北向南的第三塊地皮,便是山東了。一九二五年四月,第二軍副軍長、山東人張宗昌,乃衣錦還鄉出任山東督辦。
三月十六日英美法義荷比西日八大帝國主義,更聯合援引『辛丑條約』海口不得設防之條款,向北京政府外交部,提出四十四小時期限的『最後通牒』。
自中山革命之初,由『同盟會』至民初『國民黨』,吾民族所嚮往之新制度,實為『議會政治』、『三權分立』、『司法獨立』、『總統制』等等之美國模式也。一切以美國為師。然二十世紀初年(甚至中期以後)之中國,卻無實行『美國模式』的任何條件。因此『總統』也,『國會』也,搞了十來年,至張作霖組織『軍政府』,即證明早年『美國模式』在中國的澈底破產。『軍閥政治』(Warlordism)者,此一美國模式破產之併發症也。

張作霖『武力解決』的腹案

至於奉系其他次級部隊和雜牌軍的首領,則隨奉系地盤之擴張而就地分封為各地軍政長官。第二次直奉戰爭后,東三省老巢之外,第一塊落入奉軍掌握的地盤便是『熱河特別區』。第五軍副軍長闞朝璽乃奉命率兩個奉軍混成旅及若干地方部隊,出任熱河都統。駐節承德。

奉軍南征與諸將分封

張宗昌(一八八一~一九三二)少年貧困。『跑關東』(山東人去東北謀生的習慣語)謀生。曾在海參崴賣過燒餅,在東三省當過『鬍子』,並學會了一些下等俄語。嗣候經過招安當兵等一系列行伍過程,終於能在直皖各系軍中逐漸升遷,最後回東北投老少帥,至此竟做了山東督辦。他所統率的除少數正規奉軍之外,也改編了大批直魯兩省地方部隊,號稱『直魯軍』及少數『白俄軍』。盛時竟擁眾十萬以上。雖然這位出名『三不知』的『狗肉將軍』,並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少兵,多少老婆,多少銀子。
據張學良將軍近年告訴我,他在一九二七年夏季自鄭州班師時,便決定力諫老帥,停止內戰。蓋連年殺伐,他耳濡目染,覺得內爭太無意義而老百姓受禍也太深了。尤其是他在鄭州登車返京時在車站上遇一家破人亡的老者,少帥細詢之下,竟與之相對流涕。張學良那時不過二十七歲,還是個血性青年。這位老人的故事,觸發了他潛在的良心——他自覺不能再做個禍國殃民的青年軍閥。回到北京之後,乃泣諫老父全師出關,內戰絕對不能再打了。至於後來的涿州之圍,也實在是晉閩投機所惹出來的,也是他奉父命的結果。
那時唯一能左右郭張內戰的是日本的『關東駐屯軍』。日本人本不喜歡奉張父子。但是兩害相權取其輕。日本人更怕帶有共產色彩的『國民軍』進入滿洲。日本人終於決定不讓郭軍穿過南滿路。並將他們的『駐屯軍司令部』移入瀋陽。這一來,奉天便成為銅牆鐵壁。張老帥也就決定率殘部反攻了。再者,兵驕必敗。郭氏自信心太大了。兵未發軔,他就要搞個原一、三軍團的嫡系。把那些有心投靠的雜牌地方軍,如熱河的闞朝璽、直隸的李景林以及其他的吉林軍和黑龍江地方部隊等,均被拒於圈外,太阿倒持,化友為敵。
不過在我們的民國時代,朝政失綱;在野者總比在朝者有輿論聲望、有道德權威。他可喊口號、講大話、唱高調以贏得全國喝采而成為『君子』、『聖人』,名滿天下。何況中山的確是當時中國最高層政壇上唯一的『現代人』(modern man),和無私忘我的聖徒(saint)。
長話短說,中山逝世后的六十年來,『中國革命』,若有若干『成就』,均中山遺教,『以俄為師』之結果也。然前段已言之,中國現代化運動之發展,是有其顯明的『階段性』。各階段有各階段的貢獻;各階段亦有各階段的極限,不可畢其功於一役也。『以俄為師』,一重要『階段』也;但是也只是一個『重要階段』而已。此一『階段』一過,若吾人但知墨守『舊師』『先師』,而不諳『出師』『求師』之道,則在下一『階段』中,就必然要落伍了;要做『新階段』的革命對象了。
張作霖之死,不用說在近代中國也寫完軍閥混戰史的最後一頁。筆者作此長文底目的,也是想把皇姑屯事變前三四年之間,最複雜的軍閥混戰的故事清厘一番。如此,不特使一般讀者對軍閥故事略知始末,也可為『九一八事變』鋪陳點歷史的背景,以乞教於方家。
在馮氏四面楚歌之時,那位寄馮氏籬下,無兵無將而徒擁高位的段執政,處境就更為困難了。他深知他只能『執政』于張、馮、吳三派的均勢之下。一旦其中任何一派獨得其勢,武力失去平衡,他就要下野了。因此段執政在國民黨『北伐』前夕,實在是個三處磕頭、四面討好(三面之外再加一面便是原八國聯軍時帝國主義所組織的『公使團』)的一位最可憐可嫌的國家元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