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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堅強的時刻在夢裡

生命一直陷落在那些歲月里。將來,見到他以後,我要對他說:「世上竟會有那麼多的悲傷。不過沒關係的。我最終還是成為了自己最想成為的樣子。」
有一次,我從打工的工廠辭職回家,那一次我們的家還在深山裡,是一面用幾根木頭撐起來的塑料棚,還沒有帳篷結實,勉強能夠擋風避雨。我走進塑料棚,看到媽媽正在稱糖塊。她把稱好的糖每兩百克分作一堆。外婆在一旁,將那些糖堆一一裝進事先準備好的塑料袋裡,一一紮緊袋口。那樣的一包糖賣兩塊錢。兩個人靜靜地做著這事,做了很久很久。我看到櫃檯下已經裝好了好幾箱子這種分好的糖包。那麼漫長的歲月。
九_九_藏_書
這些,都不是夢。昨天晚上的情景是夢。我夢到以前不停地搬家租房的那些年月,夢見很少的一點點商品稀稀拉拉擺在寬大的貨架上。夢見我們一家三口安靜地圍著一盤菜吃飯。
還有一次,一個朋友給我打了一個很長的電話,告訴了我一些事情。我聞之如雷轟頂,卻強裝鎮定,思路清晰地與她一問一答。掛上電話后,萬念俱灰,像是一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一個詞——「無依無靠」。我趴在床上不顧一切地痛哭,後來聽到外婆在隔壁九*九*藏*書房間走動的聲音。
2006年
很久以前我們還在牧場上流浪,那年外婆八十八歲,我決定帶著她離開深山。我收拾好行李,和外婆走到土路邊等車,等了很久很久。我對外婆說:「以後你就跟著我過,跟我到烏魯木齊生活。」那時我一直在心裏盤算今後我們兩個怎麼過日子,租個什麼樣的房子,打什麼樣的工。外婆輕輕答應著,但什麼也沒說。車快來時她才說:「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我是怕拖累你。」我眼淚流個不停,但還是說:「外婆,我們永遠在一起,你不要害怕。」後來車來了,我們上了車。我暈車,一路上不時地read•99csw•com下車嘔吐。每到那時外婆也跟著我下車,撫摸我的背。後來汽車路過荒野中的一家簡易的小食店,所有旅客下車休息。當時那家店裡只提供一種食品:炸魚。我什麼也吃不下,只給外婆買了一些。本來外婆從不吃這些有腥味的東西,但那天餓極了,吃了很多。之前我們在山林間一連坐了七八個小時的車,一路顛簸,疲憊不堪。
有一次,我決定不上學了。我去找我媽。坐了很久的車,到了遙遠山腳下一個從未去過的村莊。下了車,司機指著村頭一幢孤零零的泥土房屋說:「那就是你家。」我推門進去,迎面撲來風乾羊肉的味道。外婆正在燉肉。她一直不能吃羊肉,甚至聞著那味道就噁心,但卻知道read.99csw.com那個是有營養的東西,還是樂於燉給我們吃。那年她八十六歲,還沒有摔跤,還沒有偏癱,還很硬朗很清醒。那時我們生活的房間很小很小,頂多十個平方,分為兩部分,中間掛了塊布簾。前半部分是裁縫店,後半部分鋪了床,砌了一個做飯的小爐子。我們的店一共只有四五匹布稀拉拉地掛在牆上。而村裡的另一家裁縫店有五六十種布料,五顏六色掛了滿滿當當一面牆。我不上學了,開始在這個泥土房屋裡跟著媽媽干裁縫活,生活終日安靜。後來我媽買了一台錄音機,整天不停地放歌。後來所有磁帶里的每一首歌我們都會唱了。
有一次我搬家到城裡,便立刻把外婆從深山的破帳篷里接來。那個房間空空蕩蕩,我們九_九_藏_書所有的傢具只有一把摺疊的行軍床和一根繩子。外婆睡行軍床,我直接打地鋪。繩子橫牽在客廳里,所有衣物和零碎物什都掛在上面。直到半年後我才有了一張床。又過了半年,床上才鋪了像樣的褥子。那一年外婆九十三歲。當我攙著她第一次走進那個空房間時,我對她說:「外婆,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裏了。」她四處看了看,找個地方坐下來,解開了外套扣子。
還有一次,我五歲。外婆對我說:「我們沒有錢了。」使我生命中第一次感覺到了焦灼和悲傷。那時我的媽媽在外面四處流浪,外婆是拾破爛的,整天四處翻垃圾桶維生。我在吃蘋果的時候對外婆說:「我一天只吃一個,要不然明天就沒有了。」很多年後,外婆都能記得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