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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世事·人情 雅集圖中衣帽改:呂留良、黃宗羲

貳 世事·人情

雅集圖中衣帽改:呂留良、黃宗羲

黃宗羲一生的經歷極為豐富,到了晚年,已經激烈不下去了。他不是個沉迷於幻想的人,把世事看得清清楚楚,所指望的人心,終不可恃,所期待的異變,一個也沒發生,倒是滿人穩坐著江山,看那樣子,還要接著坐下去。老百姓是要吃飯的,而士人也蕨葳難飽,一隊隊地「夷齊下首陽」了。作為歷史學家,黃宗羲知道,秦亡于自己的虐政而非三戶之楚,元亡于饑民而非遺民。他晚年的思路,已不局於家國之恨,伸向了天下之憂。
這裏面的是是非非,辛辛苦苦,從古到今到以後,知味者自能品嘗得出。只是嘆後世人的風度,不及當年的嵇阮山向,亦遠矣。
黃宗羲是遺民https://read•99csw•com,這不用說,呂留良本來入了科場,在清朝做過十多年秀才的,結識了黃宗羲等人後,做起了「思想遺民」。但他的態度,比黃宗羲要激烈得多,屬於堅定的不合作主義者。
在實際中,黃宗羲採取了妥協的方針。他自己是不出仕的,但和朝中貴人多有私下的來往。他不參加明史館,但派了學生萬斯同去。他起初稱滿人為夷虜,後來——在某些場合——竟稱起「王師」來。他辯解說:我得吃飯,還得吃藥,生此天地之間,不能不發生人際關係,就連陶淵明,不肯屈身異代,也不曾拒絕江州刺史贈的酒、始安太守送的錢啊。read.99csw.com
對呂留良來說,黃宗羲是從蛟龍變成了蝌蚪。澹生堂事正發生在呂留良退出科場那一年,正當他一變而為激烈的反滿者的時候。他自己靠選書大可過活,用不著應酬不喜歡的人。只與說得來的相往還,情緒越釀越強烈。對黃宗羲操守的責斥,也只是心事的寄託吧,只是罵得太難聽了些——他聽說黃宗羲在某官員家課館,氣得寫了一大疊諷刺詩,譏黃為「新巢喜得依王謝,千門萬房總不貧」,還畫像雲「頓首復頓首,尻高肩壓肘」。——至此,兩人的關係已無可挽回了,儘管後來黃宗羲做過一次努力。他派兒子百家持書信和詩扇來修好,呂留良冷冷地回答:「知read.99csw•com君自定千年業,哪許餘人妄勘磨。」
黃、呂自順治十七年訂交,一向親密。呂留良敬重黃宗羲,請他來家裡坐館,黃宗羲回餘姚時,呂往往親送到杭州,贈以盤纏。黃宗羲也很看得上呂留良,曾有「用晦之友即吾友,用晦之硯即吾硯」的詩句。兩人都以遺民自任,所謂同志,怎麼會為幾本書鬧到不可開交呢?
若說黃呂反目只為了幾本書,那也太小瞧這兩位才人了。二人抵牾的根源,除學派之爭外,說到底,還是政治態度問題。
君子絕交,亦出惡言。隨著怨恨越來越深,背後的謾罵也越來越刻薄。黃宗羲自訂的文集,提也不提呂留良,除了稱之為「書賈」——呂留良靠選九-九-藏-書政謀生,在南京賣書。黃宗羲輕蔑地說他是時文選手,所事乃紙尾之學。他曾做《七怪》一文,裡邊說「今之學者,學罵者也……所謂牆外悍婦,聲飛灰滅,為豬嘶狗嗥者也」,指的便是呂留良。呂留良則把「悖亂」、「謬學」、「銅臭」、「貢諛」、「奴顏」這些評語送給他的老朋友。兩人的門生也彼此對壘,你罵我,我罵你,延續了許多年。
先說故事。山陰澹生堂是明代非常有名的藏書樓。遭逢明亡的大變,主人祁彪佳投水,兩個兒子一個流放寧古塔,一個也很快就死了。家境敗落,不能盡保其書,到了康熙五年,乃有第一次散書。
這個消息被黃宗羲知道了。他沒有那麼多錢,便邀來呂留良九-九-藏-書。呂留良出了幾千金,黃宗羲則拿出攢下的束修,二人湊在一起,來買祁家所出的這一批書。二人到祁家挑書。呂留良出資多,得書自然也多,有三千多本;黃宗羲買到兩百多部,但部部挑的是善本好書。呂留良看到黃宗羲把最好的書都挑走了,心裏很不痛快,在回來的路上,便讓僕人從黃宗羲那裡偷了兩部書,算是出口悶氣。
據說是黃宗羲先動怒的。他寫了封譴責信,題曰「與呂用晦書」,寄給幾位朋友看,偏沒寄給呂留良。呂留良知道有這樣一封罵他的文字,卻不能盡知裡邊的話,只好向壞里猜想。兩人因澹生堂書一事齟齬,又加上另外一些事件(如劉宗周遺書事,高斗魁墓志銘事),終至徹底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