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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這票生意極大,浙江老闆預想的產能和東順公司不相上下,按投資比例計算,水生和鄧思賢的設計費可以拿到五十萬。兩人去了一趟杭州,拜會老闆,看了看現場圖紙和照片,諸事談妥,又埋頭在家裡畫圖紙。足足兩個月,圖紙出來時,鄧思賢說:「我覺得,這次宿小東會哭的。」
水生和鄧思賢回到各自房間,水生歪在床上看電視,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還沒看清,閃進來一個穿短裙的姑娘,足踏白色運動鞋,手裡拎著小籃子,反手鎖了門。水生嚇退一步,問:「你是誰?」姑娘哧哧笑道:「我是技|師呀,按摩技|師。」水生忙說:「我沒叫按摩呀。」技|師說:「老先生,常總已經付過錢了。」
晚上去吃飯,長頸鹿說,老闆要他照顧好工程師,點了幾道海鮮,鄧思賢和水生都沒有吃過,很對胃口,服務員端上來一個鍋蓋那麼大的動物,也不認識。長頸鹿說:「這叫鱟,是東海特產。」又吃了幾杯紹興黃酒,長頸鹿壞笑著說:「海鮮是大補的,吃完了火氣會很旺,你們不要生氣。晚上有驚喜。」
鄧思賢冷笑說:「你這麼講話,不怕得罪我嗎?」
汽車一直開到浙南,靠近溫州的地方,人們講的話全都聽不懂了。長頸鹿親自開車來接,安排在一家賓館住下,先到城裡逛了逛,地方不大,金屬加工廠極多,專做龍泉劍和雨傘,很富庶。水生覺得不錯,廠要是九九藏書開在太窮苦的農村,成本是低了,但工人素質會很差。
水生說:「我不能脫。」
長頸鹿再次出現在水生面前,十年不見,他已經變成一個大胖子,脖子也沒了,西裝閃亮,戴著領帶。水生問他混得怎麼樣,長頸鹿說,這些年得罪了一些人,跑到外省做生意,賺了又虧了,然後投靠了一個浙江老闆,做了部門經理。
長頸鹿說:「喂喂,陳工,你不要亂說,我的老闆很信任我的。如果你抱這種想法,到老闆面前一說,我豈不是變成了傻瓜?你不想做,我去找鄧工。」
長頸鹿說:「就是嘛,所以說是給你送錢嘛,否則的話,我送給鄧思賢好了。」
水生說:「錢這個東西,真是掙不夠啊。」
技|師說:「嗚嗚嗚,常總會說我的。」
水生做設計收錢,每一筆都是現金,因為老闆們總是給現金。每一筆錢帶回家,他都會放在玉生的遺像下面,給她看一看。水生會低聲嘀咕:「玉生啊,你沒福氣,我已經掙了這麼多錢,可是沒法給你花。」
水生說:「那你還是找我吧。」
長頸鹿說:「鄧工,哪有這種道理?萬一你圖紙畫錯了呢?」
長頸鹿說:「我是管事的,但不管錢。老闆吩咐,圖紙要先交到他那裡,化工學院的專家論證過,才能上馬。在此之前,不能付你更多的錢了。」
長頸鹿說:「陳工,你當年有恩於我,我是不會忘記的,我九_九_藏_書是個好人。」
水生問:「廣口瓶那個畜生呢?」
水生點頭,讓長頸鹿安排與老闆見面,自己去找鄧思賢。長頸鹿答應了,只叮囑一條,以後不可再喊他綽號,人前人後,必須喊他常總。水生說:「我都忘了你姓什麼。」長頸鹿說:「當然姓常!」回到家裡,水生給鄧思賢打了一個電話,鄧思賢說:「這票要是做成,陳工,你拿大頭。生意是你接的。」
水生說:「我們商量過,正因為你們公司實力太強,拿到圖紙把我們甩掉,很容易。這兩筒圖紙價碼就是五十萬,合同寫清了的。」
稍後,宿小東和他的司機從廁所里出來,要上車走,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麼,轉頭來看,也發現了水生和鄧思賢。他沒有打招呼,只是看著。水生和鄧思賢同時舉起茶杯喝了一口,杯子擋住臉,露出眼睛。三個老頭在春天微寒的空氣中對視,冷冷的一股殺氣。過了一會兒,宿小東去攤上買茶葉,水生對攤主說:「十塊錢一斤,賣給他。」攤主說:「老先生說笑了,這是一百塊一斤的。」
長頸鹿說:「我的老闆,身家上億,他要投資造一座苯酚廠,什麼東順化工,全都不在他眼裡。我做過操作工,算是有革命經驗的,以後就是這家公司的負責人,老闆給我乾股的。現在當務之急,是請你出山。我打聽過了,你和鄧工,戰績輝煌,你們已經快把宿小東逼死了。」https://read.99csw.com
水生說:「你這個人靠不住,劣跡斑斑。」
水生說:「很好。他想要資本家,我們就多送點資本家給他。」
水生點頭說:「那就相信你一次,長頸鹿。」
技|師一把抱住他,說:「水生,脫吧。」
兩個花白頭髮的老頭,背著畫紙筒,拎著行李,登上卧鋪長途汽車,到浙江去了。剛一上車,天邊春雷又響,水生想,這是玉生在給我送行,玉生已經去世三年了。浙江一帶,山水清秀,雨色朦朧,看到滿坡的茶樹,兩人像小學生春遊一樣高興。中途,車到一個小村休息,各買了一斤特級龍井,攤主又送了兩個玻璃真空杯,倒水給他們品茶。兩人坐在長凳上吃茶,等車開,鄧思賢指指不遠處,一輛轎車停著,水生認得那是宿小東的車。沒想到,東順公司的宿董事長,也來了這裏。
技|師溫柔地把水生推倒在床上,水生捏住自己的衣服,想爬起來。技|師說:「老先生,年紀大了,不要犟,當心扭傷。」水生想喊人,又想,這種事情喊人進來看,也太丟人了。就在床上打了個滾,堅決不讓技|師近身。技|師說:「你脫吧。」
長頸鹿說:「告訴過你不要在這兒喊我的綽號!」
水生說:「罪有應得。你給我送什麼錢?」
長頸鹿說:「陳工不要生氣,我是來給你送錢的。」
回賓館房間里,長頸鹿要拿圖紙。鄧思賢說:「現場看看可以,要拿走,不行。定九-九-藏-書金十萬你已經付過,圖紙我們畫好了。如果想拿走,餘下的四十萬,你要給到我們。」
水生辦了退休手續,和鄧思賢兩人在周邊的鎮上造了四個小苯酚廠,江對面還有兩個,產量有高有低,六個小廠,總和起來已經抵得上東順公司了。再要造的話,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因為產能過剩,而且城裡城外都是苯酚的氣味。老闆們不是傻子,要找市場空缺的話,情願投資其他產品。水生覺得自己的錢也掙夠了,雖然只有幾十萬,但這已經遠遠超過他的預期。苯酚廠有哪個人退休之後能掙這麼多錢呢?大家都在打麻將,等死。
宿小東上車走了。鄧思賢說:「他現在是資本家了,聽說兒子已經去了美國。」
這個時候,水生聽到床頭傳來吱吱哇哇的動靜,隔壁鄧工已經迫不及待開始了,房間隔音太差,直傳到這裏來。水生心想,鄧思賢這個傢伙,從來意志就不堅定。水生敲敲牆壁,喊道:「鄧工,你都多大了,還搞這個?」聽到鄧思賢快樂的聲音:「我們才五十多歲啊,水生!」
有一天他接到一個電話,對面的人一開口,水生就罵道:「長頸鹿,你這個混賬,我到死都記得你的聲音。」
鄧思賢懂水生的意思,指著宿小東,接茬說:「這個人是兩分錢一斤,把一個廠都買下來了。」
家裡只剩下水生一個人了,復生考上大學,在鄰省的省會。雖說扔鉛球沒能給她加分,但還是達了本科https://read•99csw•com線,念的是旅遊管理專業,每年寒暑假才回來。水生也經常去外地出差,臨出門前又會叮囑道:「玉生啊,你看家了,我出去錛錢了。」
長頸鹿說:「五年前就被人殺掉了,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
長頸鹿說:「我當年,做過苯酚車間操作工,現在這個系列產品在國際上都是緊俏貨,我們中國的化工產品,優勢很大。將來的中國,會變成一個國際加工廠,你如果去浙江看看就知道了。」
長頸鹿大為頭痛,出去打電話。鄧思賢低聲問:「水生,生意是你拉的,最低多少,你想過了嗎?」水生低聲說:「最低二十萬,拿到手,即使他們踢走我們也值了。踢走就不用試產,省了很多風險,我也不用跳上跳下起乩作法了。」鄧思賢說:「倒也實惠。」
水生說:「我對國際上的事情沒興趣。」
技|師委屈地說:「脫吧。」
長頸鹿走進來說:「老闆說了,再付十萬,明天端到二老面前。你們不能跑路,如果圖紙不合格,就在這裏改,公司好煙好酒伺候著。夏天工廠破土動工,你們來現場指導,再付十萬。試車成功,付清餘款,另外還有操作培訓費一筆,再加工資,在廠里工作一個星期就是五千。」水生和鄧思賢對視一眼。長頸鹿說:「兩位爺,這已經是最優待了,老闆的耐心是有限的。」
技|師說:「你不脫我怎麼給你按摩呢?」水生說:「長頸鹿這個混賬。我不脫。」
水生說:「不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