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思賢說：「摸著石頭過河，摸著烏龜王八蚌殼精，也要過河。我不但要把宿小東的廠搞垮，還要把須塘鎮的廠也搞垮。媽的，不要以為工程師就是軟蛋。」

鄧思賢說：「以前在廠里，產品做廢了最多只讓你賠一小半，現在我們要豁出去，因為我們不再是拿幾十塊的工資，而是十幾萬。不過我也留著一手，合同里寫清了，允許前三批產品不合格，由老闆來買單。」

水生說：「祭爐。」差一個小工去食堂拿了兩瓶酒過來，擺了個桌子在車間門口，點了三炷香。

水生說：「陳工感覺自己又投了一次胎。」

水生說：「不知道，如果在城裡，肯定通不過，會罰款，天天罰，但是須塘鎮上，我認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環保。」

新工廠運轉了半個月，水生將廠里的工人培訓了一輪，正式移交給老闆。按理說，應該拿到設計費和操作培訓費，但是沒有，鄧思賢催了幾次，鎮長不見了，老闆也找不到。有一天去車間，廠里的兩個幹部把水生和鄧思賢擋在了外面，說：「你們不能再進去了。」

鄧思賢看不懂了，說：「祭誰？」

水生不說話，咬牙脫了上衣，扎在腰裡，光膀子舉起酒杯，敬天，敬地九*九*藏*書，把酒灑了，又端起一杯酒，說：「師傅，這杯酒敬你，保佑我順當，今天過了這一關。」灑在車間地上。再一杯，敬了師兄孟根生。一杯一杯，把過去苯酚車間死掉的工人，凡是想得起來的都敬了過來，其中還有李鐵牛和段興旺。鎮長說：「不得了，諸葛亮擺七星燈。」水生敬完酒，仰望車間外面的天空，來了一朵烏雲，壓住了太陽。鄧思賢低聲說：「你好像忘記了汪興妹。」水生拍腦袋說：「她也要敬？」鄧思賢說：「她很厲害。」鄧思賢拿了一杯酒過來，也灑了，說：「汪興妹，也有你一份，我和水生亂搞迷信，你要幫忙。」兩個人一陣念叨，老闆看了也很相信，關照旁邊的工人不許笑。水生拎了酒瓶，跑到車間最高的平台上，幾乎可以用手摸到避雷針了。水生說：「師傅師兄，諸位爺們，兄弟姐妹，你們已經解脫了，變成過路的神仙，不管大神小神，都保佑我陳水生，要爭氣，不要讓我死在自己最拿手的事情上。從此清明冬至，我給你們燒香磕頭。」這朵烏雲，停在上空不動。水生舉起酒瓶灑了一大半，自己也喝了一口，喊道：「投料。」

新的九*九*藏*書苯酚廠在須塘鎮邊上造了起來，鄧思賢和水生商量了一下，找到以前的老同事，那些退休的電工、焊工、機修工，還有化驗室的退休女化驗員，大家全部來到須塘鎮，像過節一樣，每人領到自己的那份酬勞，除了幹活，還幫廠里培養技術骨幹。到了夏天，新廠造好了。

這一天下午出來的成品，成色氣味都好，化驗結果是一等品，工人們一陣歡呼。水生走到車間後面，抱著樹哭了一場。連續四天，設備運轉正常，第五天水生累得像狗一樣回到了家裡，只見復生半躺在床上看電視，高考也結束了。

復生說：「沒事的，我自己在外面買東西吃就可以了。高考你也幫不了我。」

鄧思賢問：「做什麼？」

鄧思賢說：「我回去就打舉報電話。」

試車了，一大清早，車間里的人都面色凝重，鎮長和老闆都坐在邊上壓陣。水生很緊張，鄧思賢倒比較放鬆，給自己泡了一杯濃茶，一邊喝一邊看水生操作。水生偷偷說：「鄧工，如果試車不成功，怎麼辦？」

鄧思賢說：「不對，我們有合同，上面說了……」

鄧思賢摘了一片大樹葉，給自己扇了扇風，冷笑說：「豈止？我已經接到下一單生意了九_九_藏_書，白塔鎮也有一個老闆想開苯酚廠，或者是化肥廠，他還沒決定。我們先回家，過幾天去白塔鎮，把那個老闆說服了，讓他造苯酚。這一次，我們要學乖一點，把價錢開高。須塘鎮的車間試產成功，是個證明，老闆們都會來找我們的。」

老闆說：「合同對我來說，不過是草紙。」

水生說：「啊？鄧工，你還要干？」

復生哧哧笑道：「陳工，感覺怎麼樣？」

老闆說：「你們出了一鍋廢品，損失了我二十萬，這得你們賠出來。看在你們很辛苦的份上，大家扯平，定金歸你們，餘下的錢你們就當是安慰安慰我吧。」

兩人被趕了出來，以前都是坐轎車進出，現在只能走回城裡了。走了一個多小時，鄧思賢走不動了，坐在路邊不說話。

鄧思賢閉目，想了想說：「后道工序上，還有排污處理沒有設計，環保上通得過嗎？」

水生說：「我們是豁出去了。」

私人老闆的廠在須塘鎮，就是根生的老家。老闆是個大款，第一天見面，帶鄧思賢和水生兩個進了一家夜總會。女人穿得很少，在台上蹦蹦跳跳。大家身邊，一人分配一個，都是濃妝艷抹，拼了小命地喝酒。須塘鎮的鎮長也來了，給兩位工程師敬read.99csw.com酒，談到產業改革，光是搞農業，經濟上不去，鎮上也要投資工業。水生尚有忐忑，鎮長說，大領導早就講過要深化改革，大家隨便搞，不要怕，我是鎮長，再怎麼說也比你們東順那個董事長的級別高吧。

水生說：「老闆也豁出去了。」

喝完酒，女人散去，老闆從手包里掏出一萬塊定金，給到鄧思賢手裡。相當大方，連收條都不用打，完全不擔心鄧思賢變卦。這種手筆，看著讓人放心。回家的路上，鄧思賢在計程車上分了五千塊給水生。

水生說：「鄧工，你狠。」

鄧思賢說：「投資了幾百萬下去，不成功也得成功。」

復生拍水生肩膀說：「爸爸，我們都拼了，不要讓媽媽失望。」

水生從來沒有拿到這麼多錢，尤其是，活還沒幹，就已經收到巨款。鄧思賢說，這是現在做生意的規矩，如果沒有定金，你當他空氣，喝喝他的酒，什麼正經事都別談就回家。

老闆和鎮長都說：「陳工是對的，我們試車之前都沒有去燒過香。」

水生說：「想開點，鄧工，好歹你拿了四萬五千塊，我也有一萬五。」

試車那天，恰好是復生高考的日子，水生在此之前問她：「我不能陪你，你行不行？」

水生問原因，兩https://read.99csw.com個幹部說：「我們也不知道，你們自己去找老闆問吧。」

水生說：「我車間要試車了，如果成品出不來，我就一條老命搭上去了。如果出得來，你讀大學的錢就有了。」

水生指揮工人打開儀錶和閥門，整個車間像是活了過來，微微震動，有了呼吸，有了溫度。水生忽然覺得，這個車間也像他的兒子，雖然是私生子，仍然血脈相連。這一天中午，成品出來了，化驗員只看了一眼就搖頭，說這個肯定不合格，這第一鍋原料整個地廢了，損失巨大。鎮長和老闆的臉色非常難看，水生和鄧思賢都傻了。大家去吃了一頓午飯，看了看圖紙，又把設備檢查了一遍。下午再投料，大家都頭皮發麻。水生喊了一聲：「等等。」

找了一個星期，老闆總算出來了，這次談事不是在夜總會，而是食堂，老闆身後站了一群赤膊青年，態度相當不耐煩。

水生回到家，把五千塊現金放在玉生的遺像前面，讓她也高興高興。自此，水生就不去上班了，窩在家裡畫圖紙，整日埋頭苦幹。復生也是整日埋頭複習功課，家裡一片安靜，只有玉生在高處向他們靜望。

圖紙完工，又拿到五萬塊。這次鄧思賢分給了水生一萬。

水生心想，有這個女兒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