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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翡翠串 一

肆 翡翠串

公蠣瞬間忘了蘇青之事,小眼睛光芒四射。男子艱難道:「就是這串兒珠子……唉,要不是妞妞她……我可真捨不得……」
蘇青被殺一案,因事實清楚、兇手明確,又有多名目擊證人,官府很快便結案了。王婆因故意殺人罪被收監,蘇青屍首被蘇媚領回掩埋,而王家唯一周全的王俊賢不知所蹤,據說他可能因至親犯罪而被取消秋闈考試資格。
小妖突然在門口探頭探腦。胖頭過去獻殷勤:「小妖姑娘有何事?」
公蠣鬆了一口氣,又疑惑道:「阿貓阿狗都能叫神醫,你可別被坑了。」
胖頭連聲感謝,回來便悉悉索索往公蠣的脖子上掛東西。公蠣睜眼一看,原來叮叮噹噹不三不四一大串,有紙制的平安符,拇指大的小葫蘆,劣質青玉製成的菩薩,甚至還有一小串半扁不圓的桃木珠子。
小女孩撲閃著一雙大眼睛,乖乖地依偎在男子的懷中玩弄他的衣角。男子急道:「八十兩!」
三個多月前,妞妞家裡玩耍,不小心絆到地上篾好的竹條,將耳朵後面劃破了一道一指長的口子,滲出一些小血珠。因並不嚴重,劉江也不在意,隨便糊了些草藥,也未帶去郎中處瞧瞧。
公蠣嘀咕道:「他有這麼好?」自己覬覦劉江的翡翠串,便揣測薛神醫肯定也是如此想法,便是自己不能得,也決不能便宜了他。想到這裏,忙命胖頭搬凳子倒茶,留劉江多坐會兒。
公蠣第一次面對死亡。他從來沒有如此難受過,像是將心放在油鍋里煎,比起以前曾經的飢腸轆轆、吃苦受累要痛苦千萬倍,卻不能對任何人講。他越發弄不懂這些凡人了,明明三個都是好人,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結局?
公蠣忍不住催道:「你https://read.99csw.com當什麼東西?」
小妖拿出一個東西塞給胖頭,老氣橫秋地吩咐道:「這是嚇丟了魂了。把這些掛上,保准就好了。」說完還不忘丟一個鄙視的眼神給公蠣,「切,多大個人了,還會丟魂!」
這日一早,胖頭興沖沖地來了公蠣房間,連拖帶拽非要他嘗嘗自己新作的點心。
胖頭說這一番話時,就站在公蠣的床頭。要擱往常,公蠣早已一巴掌呼過去了,可是這兩日,公蠣一直都像胖頭形容的一樣,像一條死了的「長蟲」,渾身軟塌塌的,睜著眼睛瞪著房梁,間或眼珠一輪,證明還未死透。
胖頭忙讓了進來,道:「客官可有要幫忙的?」
胖頭忙倒了一杯水來,遞給她,小女孩卻端給了男子,道:「爹爹先喝。」男子的眼神頓時溫柔許多,抿了一下,道:「妞妞喝。」
原來這男子名叫劉江,就住背街的竹青巷,妻子去年病逝,只留下他和女兒妞妞,依靠手編草席勉強度日。他家祖上曾經到驃國做玉器生意,這串翡翠珠子便是他祖母的遺物,一直不捨得變賣,一心指望等女兒大了給她做嫁妝。
小妖用小指點點萎靡不振的公蠣,小聲道:「還沒好啊?」公蠣一聽到小妖的聲音,馬上閉眼裝睡。
男子溫柔地拍著她的背部,在當鋪里繞著圈子晃悠,直到小女孩閉上眼睛睡著。
當鋪行業規矩,凡是貴重或易碎物品,不允許人手相遞,雙方取用都必須通過放在平穩桌面上的托盤。這麼做一是為了避免人手傳遞時失手跌落當物,二是出現跌落時好區分責任。
據胖頭講,是他把公蠣背回來的。沒想到公蠣看著乾瘦,卻沉重得很;無知覺的人真九-九-藏-書是如同一條死蛇一般拖拉不動,累得他腰都快要斷了。
胖頭贊道:「薛神醫還真是個好人!」
公蠣哭笑不得,正要一把扯掉,突然見一位中年男子抱著一個小女孩站在門口,一遍遍打量當鋪的設置,長久不語。
劉江道:「薛神醫說,這種病需要多花些時日,而且各種藥材煎起來十分麻煩,恐怕有什麼差池,他說最好在他的醫館住上幾天。我回家收拾些衣物,陪孩子一起住。」

公蠣看一個,胖頭就點頭介紹一個:這個是白馬寺求回來的,那個是求西直門的道長給畫的……桃木珠子卻是胖頭自己刻的。
公蠣嚇了一跳。過了足有一盞茶工夫,小女孩才漸漸恢復過來,有氣無力地伏在男子的肩膀上。
胖頭的嘴巴一下子張大。公蠣朝他連連使眼色,讓他叫汪三財去,嘴裏道:「我先驗驗貨。」拿了托盤放在桌上。
經這麼個喜事一衝,公蠣心中的煩悶稍減,不再糾結與偷吃腌肉致使蘇青慘死一事,中午吃了一大碗飯,胖頭很是高興。
男子手在懷裡摸了半日,拿出一串精緻的翡翠玉串來。這串珠子顆大飽滿,通體晶瑩翠綠,不帶一點兒雜色,也無一絲裂紋瑕疵,淡淡光澤中透出冰冷的寒意,實為難得一見的上品。
男子十分不舍,摩挲了半日,將珠子放進托盤。
蘇青留在當鋪的那件衣服,至今胖頭提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日他背了公蠣回來不久,便發現,早上尚且光彩奪目的錦鱗袍,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堆破布爛絮,一文不值,連汪三財也驚訝萬分,只說是眼拙,這筆生意看走眼了。
男子輕輕撫弄著小女孩的頭髮,低聲道:「我當一百兩銀子。」
公蠣插九_九_藏_書嘴道:「薛神醫是不是長著六根手指頭?」
劉江愛女如命,自然不肯,不知從何處打聽到城東有個薛神醫專治疑難雜症,但診金昂貴,今日早上,便當了祖傳的翡翠串,打算做最後一搏。
公蠣好不容易做了這麼一單生意,心裏極不情願。只是當鋪規定,有十二個時辰的猶豫期,如今十二個時辰未到,男子有權選擇當或不當。
公蠣眼巴巴地看著,見男子轉身欲走,忍不住提醒道:「你不給女兒治病了?」
公蠣卻滿腹狐疑:「無親無故一個老油子,對一個貧民之女這麼好,為什麼?」
胖頭將翡翠串捧出來。男子欣喜萬分,歸還了早上取走的七十兩銀子,小心翼翼地將翡翠串裝進一個白色錦囊里。
劉江心裏高興,話便多了些,歡天喜地道:「可不是呢。別人都說他脾氣怪要價高,我專門當了傳家寶籌錢,誰知道他善人善心,分文不取。哎呀,謝天謝地,我這真是祖上積德了,人家不收我可不能不給,我想著這串兒珠子雖然抵不了診金,但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
公蠣第一次見如此水色的翡翠,心中暗暗艷羡,臉上卻不動聲色,信口說道:「這珠串質地咋一看還行,細看裏面有點狀雜質。最高六十兩,多了便不值了。」

胖頭愁眉苦臉道:「嗯。」
公蠣隱約猜到,蘇青確非常人,她應是洛水裡得道的一尾青額鯉魚,因愛上書生王俊賢,舍了這一身靈力,布衣荊釵以求陪他白頭到老,卻不曾想到,純真的感情下終歸抵不過柴米油鹽的消磨,尋常的婆媳摩擦竟然能夠釀成血案。這件錦鱗袍,便是蘇青靈力的凝結,蘇青一死,靈力消散,衣服自然也廢了。
公蠣跟在後面九-九-藏-書,小聲問道:「您這翡翠串,當還是不當?」
等汪三財和胖頭回來,男子早已不見。汪三財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連連誇讚公蠣精明能幹,會做生意,這串珠子才付七十兩,連個零頭都不夠。
公蠣在洛水修鍊之時,曾聽同伴提起,說城東有一個薛神醫,特徵是左手長著六根手指頭,懂一些道家法術,常以神醫之名行鬼神之事,碰上這個人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他做了手腳、毀了道行。所以公蠣在洛陽城中遊玩時,很少去城東片區。
男子抹一把頭上的汗珠,堅決道:「當!」連價也不還,簽了當票,拿了銀子便走。
沒想到輕輕鬆鬆就還下去二十兩,公蠣大喜,皺眉道:「七十兩!」
這位男子衣著普通,表情愁苦,滿臉的汗道子,看著牆壁上的贖當條文,愣了半晌,方道:「先看看。」
劉江搖搖頭,道:「薛神醫兩手好好的,都是五根手指,同公子說的不是一個人。」
公蠣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無所事事,每日里心事重重,悶頭不響,只要畢岸在家,他便躲在屋裡裝睡,堅決不同畢岸照面;蘇媚那裡,他也未再踏入一次,唯恐聽到蘇青的名字。
不料天剛擦黑,男子又回來了,卻是來贖當。他一改上午的頹廢愁苦,滿面喜色。
他曾側面同胖頭打聽過畢岸對蘇青之死的反應。胖頭說,畢岸同往常一樣,雖然震驚,但並沒像公蠣這樣要死不活的,依舊早出晚歸,不知忙些什麼。
話音未落,小女孩突然抱住了頭,叫道:「爹爹,我頭好痛……」接著便牙關緊咬,五官扭曲,身體上下左右翻滾扭動,疼得不能自持。男子跳了起來,飛快掏出一條手絹塞在小女孩嘴裏,唯恐她不小心咬到舌頭,然後緊緊九-九-藏-書地抱住她,免得她翻滾著亂撞。
男子倒也忠厚,嘿嘿地笑,道:「阿彌陀佛,我這是遇上好人了。」
公蠣見畢岸等人皆不在家,自己也著實在床上躺夠了,便來到前面中堂坐著,咬著硬的像骨頭一樣、被胖頭稱為「焦餅」的點心,無精打采。
公蠣眉開眼笑,忙站起來又倒了一杯茶遞給他,道:「不急不急,您慢慢說。」
男子嘆了一口氣,看向懷中恬靜的小女孩,搖頭道:「算了,不當了……」
小女孩掙扎著下來,嘟起嘴巴道:「爹爹,我渴啦。」她不過六七歲,肥嘟嘟的小臉,大大的眼睛,長得珠圓玉潤,十分可愛。
胖頭隨口道:「您女兒呢,怎麼不帶著一起來?」
口子很快便好了,只是耳後留下一個指甲大的扁扁的小包塊,並不明顯。但從此之後,妞妞開始叫頭疼,先還能明確指出是耳後的包塊在痛,又過了幾日,一疼起來便滿地打滾,以頭撞牆,而且發作的越來越頻繁。劉江帶著孩子四處尋醫,城南城北的郎中都瞧遍了,有的胡亂開些葯吃,有些直接告知回去等死,只有一兩個口碑不錯的老郎中說,孩子耳後長了瘤子,而且是長在頭骨里,如今吃藥也只是緩解,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劉江惶恐道:「可不敢亂說,薛神醫人很好的……我今日帶妞妞去了,他一分診金都不收,還說以後妞妞的治療包在他身上,不用我花一分錢。」
公蠣半信半疑,提醒道:「你小心被他騙了,耽誤了孩子的病情。」
劉江拚命搖頭:「不可能,薛神醫對我家妞妞如同親孫女一般。而且薛神醫說了,這個病不是什麼大問題,極有可能治好。我不多留了,今日真是不好意思,白白折騰了你們一回。」說完樂呵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