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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 錦鱗袍 六

叄 錦鱗袍

蘇青忽然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撲上來生生將王婆臉上撓出五條血道子。婆媳兩個瞬間扭打在一起,擰撓抓咬,就地打滾,整個一個潑婦打架。一時間塵土撲面,磚石亂飛,圍觀者個個躲閃不及,反而不好拉架,更有人趁機起鬨,連聲加油鼓勁,不過年輕人多向著蘇青,年紀大的卻偏向王婆多些。
公蠣不禁心生羡慕,慢慢滑下窗欞,離開了王家。
俊賢唯恐引來眾人圍觀,哀求道:「青兒,求求你,就服個軟行不行?想當初……」
王婆手舞足蹈起來:「看看,我說吧,自己承認了!那塊腌肉,果然是你偷嘴吃!死活不忍的,今天怎麼認了?見到老相好找到下家了?」
蘇青看向俊賢,眼裡滿是無助。而俊賢正無地自容,一雙眼睛不知看往何處,並未同她對視。
王婆雖不待見蘇青,處處找她的晦氣,但她對兒子同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兒子喜歡,自己哪怕再討厭媳婦也要忍著。同時,長期的寡居生活,也讓她深知生活的智慧:要休掉媳婦,只能讓兒子死心;如何讓兒子死心,王婆採取的是不經意的滲透。當兒子的面,她對蘇青和顏悅色、疼愛有加,但背地裡對她言語冷淡而周全有禮,讓蘇青心情不爽又說不得。而且,她從不提出要兒子打罵老婆這種無理要求,對蘇青做的不到的地方,她會挑到合適的時機借題發揮,既讓兒子對蘇青產生不滿,又會臣服於為娘的大度。
王婆趁著俊賢不在家惡語相加,看到蘇青悶悶不樂,心裏又有些小後悔。
未等他反應過來,公蠣將拂塵直直丟下,剛好插在他面前的地上。道士腿腳一軟跪在地上搗頭如蒜,戰慄道:「大仙饒命,大仙饒命……」脫了道袍抱頭鼠竄,丟下王婆一人臉上煞白,癱坐在地上。
想來這些話在她心裏壓抑已久,王婆絮絮叨叨,恨不得把全部細節都描述得滴水不漏。道士急了,催道:「施主說重點就好。」
蘇青的眼淚撲簌簌滴落下來:「原是我天真……只想和你相依相伴……」扭頭瞄到一旁幾乎發瘋的王婆,哽咽難言。
胖頭細心地將摺疊的皺褶一點點拉平,喜滋滋道:「這件衣服要賣了,我們是不是賺了?」
只聽王婆和蘇青同時叫了起來:「賢兒!」「相公!」俊賢軟綿綿地躺倒在地上,鮮血順著他的臉頰流下,浸染了大片衣衫。那塊石頭,他終究未捨得砸向蘇青,而是狠狠地砸在了自己頭上。
拿定主意,自己溜到綉庄旁的梧桐樹后,變回原形盤繞在梧桐樹茂密的枝幹上,剛好將綉庄及至後院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道士皺眉道:「確認何事?」
這日一早,公蠣一起床,顧不上打理自己的當鋪,便跑去隔壁幫忙開張,不料今日蘇媚一早出城採花,未在店裡,白白出了力不說,還換了小妖好一頓白眼,又是說他笨手笨腳撒了花露,又是說他沒有眼力見兒,不知道先後順序,只會越幫越忙。
有人驚叫道:「那位小娘子不行了!」公蠣回過神來,定睛一看,蘇青面如金紙,猛然一大口鮮血吐在王俊賢的胸前,美目微睜,一縷香魂隨風飄散。
公蠣幾乎想下去問問王婆,到底是她為了編排蘇青而杜撰的還是真有其事。王婆拍著胸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又道:「還有,她平日里幾乎不吃什麼東西。你說說,俗世凡人,不吃東西,可是要成仙么?」
半夜間,王婆不放心兒子,起床查看。趁著月光,也未點蠟燭,走到床前摸索著給兒子蓋上被子,卻發現蘇青不在房中。
王俊賢失魂落魄地圍著蘇青,一遍遍地重複:「娘說的是真的?娘說的是真的么?」
不知不覺又溜達到了蘇青家的綉庄附近。公蠣尋思,再探尋點關於蘇青的訊九*九*藏*書息,顯得對蘇媚的事情格外上心,下次說不定便可進入她的閨房一觀。
王婆獃獃地站著,鮮血滴滴答答從她的雙手、剪刀滴在地面上,破碎成無數的小血珠。蘇青的背部血污一片,慘不忍睹。
灶房裡餘熱仍在,更加悶熱。砧板上剩下半個燒餅,公蠣毫無食慾,轉了一圈,見灶台最里的角落裡放著一個小瓷罐,用一塊小石板壓著,隱隱發出香味,推開石板一看,裏面有一塊腌肉。
有人勸阻,卻被王婆一聲瘋狂廝打趕了回去。
站在身後的王婆卻以為蘇青要害兒子,一聲狂叫,從懷裡拿出一把剪刀,朝著蘇青的背心捅去。
王婆跟在身後,看著蘇青進了房,便躲在窗下。蘇青先是坐在床邊默默垂淚,接著翻箱倒櫃,從柜子底翻出一件衣服來。
蘇青的臉上瞬間出現五個手指印。俊賢瞠目結舌,早已不知道如何應對。
俊賢哭笑不得。蘇青一臉倔強,王婆又抹起了眼淚,數落俊賢成親后如何不孝。
蘇青的臉霎時間變得極其蒼白,搖搖晃晃差一點跌倒。但俊賢仍然只是抱怨地叫了娘,一句喝止的話也不敢講,唯恐在眾人面前落下個不孝的罪名。王婆見蘇青無言以對,更加得意,高聲道:「你說你沒偷吃那塊腌肉,腌肉罐上壓的石板還蓋得好好的,不是你偷吃,還會有誰?還有那天晚上,你使了什麼妖法,將道長的羅盤都打碎了?」
當時正值三月初頭,最適合踏青遊玩,恰巧第二天鄉里組織青年才俊賽詩會友,俊賢也在被邀之列。蘇青竟然不聽王婆勸阻,換了最漂亮的衣服陪同前往,一直到傍晚才回。兩人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裡,俊賢又吐又鬧,折騰了足足半宿,害的王婆要親自收拾,自然又是心疼又是惱火,將蘇青又加了一條不守婦道、懶惰貪酒的大罪。
俊賢的手軟軟地落下來,幽怨地看著蘇青。王婆恨得咬牙,推著俊賢,在一旁小聲鼓動:「打啊打啊!你這個沒出息的……」見俊賢不為所動,自己突然出手,打了蘇青響亮的一記耳光。
王婆看看左右,彷彿唯恐黑暗之中躲著什麼怪物一般,待確定周圍無人,這才吞吞吐吐說道:「我懷疑,我家媳婦是個妖怪。您給瞧瞧,可有妖氣?」
滿臉緊張的王婆一拍大腿,驚喜道:「我就說吧,她果然是個妖怪!」好像蘇青是個妖怪對她來說是個大喜事一般。接著又略有失望道:「怎麼是蛇精,我還以為是個狐狸精呢,把我兒子迷得顛三倒四的。」
王婆見兒子痛苦,有些心軟,想還是見好就收,便撩起衣襟擦了淚水,嘆道:「算了算了,都怨為娘的較真。我們回去吧。」蹣跚著上去挽住了俊賢的手臂。
王婆喜不自勝,推搡著站立不穩的兒子:「聽聽,信了吧?這可是她自己說出來,我可沒逼她。」王俊賢大吼一聲,額上青筋蹦起,高高舉起了手。
王婆忙不迭地點頭,有條有理地講了起來。
不料去年上元節燈會,王俊賢不知怎麼認識了蘇青,被迷得神魂顛倒,要死要活的非她不娶。王婆無奈,只好同意蘇青進門。
竟然是王俊賢和蘇青。蘇青在前面掩面而泣,王俊賢亦步亦趨繞著她兜圈子。公蠣頓時來了興緻,裝做路人,不遠不近地跟著。
公蠣一聽「腌肉」、「道長」什麼的,頓時心虛。沒想到自己一時貪嘴和惡作劇,竟然害的他們一家反目成仇。欲要站出來認錯,又覺得如今這個場面只能添亂,頓時遲疑不決。
公蠣在樹上捂住嘴巴,笑得前仰後合,帶動得樹枝一陣搖晃。
蘇青理也不理王婆,用衣袖細心地將俊賢臉上的血擦拭乾凈,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苦笑道:「你說最愛我,可終究排在你娘後面。read.99csw•com
王俊賢左右為難,道:「青兒,不管我娘怎麼對你,我對你的心天地可鑒。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先賠個禮,說前日態度差了,給娘一個台階下,我們先回家再說,好不好?」
公蠣茫然地看著蘇青蒼白的臉頰,忽然腦袋一陣劇痛,一頭栽在了地上。
蘇青一眼不眨地看著他,流出兩行清淚。
公蠣鬆了一口氣,俊賢如逢大赦,忙拉了蘇青,欣喜道:「我們回家。」不料蘇青用力甩開他,看著王婆的臉,一字一句道:「腌肉是我偷吃的。王俊賢,你休了我吧。當初我拋棄一切跟你,原是我賤。」

接著的幾天風平浪靜,公蠣去流雲飛渡的次數又勤了些,但同蘇媚的關係卻無任何進展。
「我兒俊賢還躺在床上酣睡,她剛才擦淚的手絹兒還在,房間的門也沒開,但人就這麼活生生地消失了。」王婆激動道:「道長你說說,她不是妖怪是什麼?」
兩人聲音甚低,王婆只能聽個大概。那個女子勸蘇青,與其在這裏挨苦受氣,還不如回去,擺脫了這些俗事,逍遙自在,無憂無慮。
公蠣離得稍遠,正在琢磨日後如何去找王家道歉之事,並未看見怎麼回事,只見前面圍觀者潮水一般往後退去,嘴裏叫道:「殺人了!」
蘇青推開俊賢,冷冷道:「是。」王俊賢頭上冒出顆顆汗珠,叫道:「不是這樣,青兒,你不能這樣……」
道士眼睛一亮,驚喜道:「真的?快說來聽聽,我最喜歡聽這些故事。」說完意識到自己失態,捋著鬍子裝腔作勢道:「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要把來龍去脈講清楚,我好一下探實妖怪的底細。」
變故幾乎就在一瞬之間,圍觀者誰也未想到,會突然出現這麼一種結局,幾人一驚而散。
公蠣最怕見血,更加不敢上前,心裏盼望著兩人趕緊和好,自己改日定然登門道歉。
王俊賢沉默半晌,道:「……她是我娘,我實在沒辦法……」
王婆跑得氣喘吁吁,埋怨道:「賢兒,你早餐還沒吃呢。小心過會看書頭暈。」
王婆彷彿突然看到蘇青一般,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哼道:「你也在啊。我還以為你去找了你遠房哥哥呢。」
此人本來是個混混,這兩日假扮道士招搖撞騙,碰巧被王婆請了來,一見拂塵飛了、羅盤爛了,頓時嚇得呆若木雞,面如土色。
王俊賢一愣,抓住蘇青搖晃起來:「青兒,青兒……」
公蠣大喜,一口將腌肉吞了下去,將石板恢複原樣,這才心滿意足地然後順著山牆根兒盤繞到上房的窗台上。
王婆一把拉住,懇求道:「道長等等,我這就講。」斟酌了一會兒,說道:「她來我們家一年多了,來路不明,無親無故,將我兒子迷得顛三倒四。三個多月前的一日,我實在看不慣她在兒子面前的那個騷樣兒,趁著兒子不在,罵了她幾句。」
蘇青放開王婆,撲過來抱住他,哭泣道:「相公……我一心一意同你過日子……」王婆過來爭奪,但俊賢被蘇青抱得緊緊的,只好撕下衣襟將俊賢的頭包住,滿臉恨意地瞪著蘇青。
道士惱道:「那你還叫我來做什麼?」打了個哈欠扭頭便要走。
有人嚷嚷著趕緊叫郎中。蘇青慘然一笑,道:「不用了,他的傷不礙事。」王婆發瘋一般在背後踢打蘇青,叫道:「你說不礙事就不礙事了?」
王婆繼續道:「我沒敢告訴兒子,怕嚇著他。你知道三月的夜裡還是很冷的,我蹲在窗外,足有一炷香功夫,實在捱不下去了,便回了房,第二天一大早,見她好好的在房裡,臉上沒事人一樣。嘿嘿,她還以為能瞞過我呢。過了幾天,我借整理之名把她的那件衣服翻找出來,本想剪了,但看著還read.99csw.com值一些錢,便找個由頭送去城裡當了。」
王婆看著蘇青臉上紅腫起來,心下十分痛快,咬牙切齒道:「小賤人!偷人的賤貨!呸!」一口吐沫唾在蘇青臉上。
王婆點頭道:「馬上就是重點……她從柜子下取出一件華麗的衣服來,又是摩挲又是流淚,還自言自語吟誦一些奇奇怪怪的詩句,我一句也聽不懂。正要走開,卻見她將衣服披在了身上。」
王婆不在,房間里點了一支小蠟燭,蘇青正在縫製一件衣服,俊賢拿了一本書在讀,遇上晦澀難懂的便同蘇青探討一番,或有精彩的句子邀蘇青共讀,偶爾相視一笑,一副樂融融的幸福美滿景象。
公蠣一肚子火氣回到當鋪,心想畢岸昨晚也不在,定是同蘇媚一起出去鬼混了,心裏正在不忿,見汪三財拿出那件錦鱗袍掛在店鋪售賣貨物的貨架上。原來這件當物已經到期,當主王秀才沒來贖當,當物便算是歸當鋪所有了。
其實在王婆的灌輸下,俊賢心底也懷疑蘇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特別是她的身世,蘇青一直諱莫如深。但要說蘇青是蛇精,卻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當年娶了蘇青,指望著琴瑟和鳴、舉案齊眉,沒想到家裡戰火不斷,偏偏又是讓人說不清楚的家務事,俊賢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實在頭疼,不能指責母親無理取鬧,只有懇求蘇青委曲求全。
王婆帶著獨子能走到今天,當年也是膽有識的。她一輩子的希望都寄托在兒子王俊賢身上,兒子長得俊秀又有才華,決不能毀在蘇青手裡。所以王俊賢越是喜歡蘇青,她便越討厭蘇青。
公蠣一陣眩暈。斑駁的樹影下,不見蘇青,只有一尾奄奄一息的青額錦鯉,擁著王俊賢正在吐納——一個散發著異彩的紅色珠子,從她的口中吐出,落在俊賢的胸口,消失不見。
蘇青躲閃著,低聲道:「是,每次你都這麼說。」
道士捻著鬍鬚含糊道:「這個么……」
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城門關閉。當然,要想回城還是有辦法的,不過公蠣懶得折騰,溜下樹榦,隱約聽到蘇青的說話聲,便偷偷潛到院子里。
王婆接過話茬,刻薄道:「想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娶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女子,誰知道之前幹什麼營生呢,沒人要的爛貨!死乞白賴進了我家的門,還指望我看得起?」
那晚上她胡亂找了個假冒的道士來,故意說些有影兒沒影兒的事,不過是想托別人之口說蘇青不正常,好叫兒子慢慢疏離她,誰知道那晚怪事連連,拂塵羅盤損壞,道士也被嚇跑了,她更加認定,蘇青即便不是妖怪,也定然會使妖術,她接近俊賢自然是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婆兀自絮叨道:「唉,三天前,一個男子來看望她,我懷疑她同那個男子不清白。剛好那晚上她搬去了我房裡睡。我知道她心裏不情願,偷偷唉聲嘆氣,翻來覆去半夜才睡。我卻睡不著。過了子時,我想起夜,經過她的小床,鬼使神差地摸了一把,一伸手竟然摸到光溜溜、冰冷冷的一個東西,身長滿了鱗片,可嚇死我了……」
圍觀者有長者勸道:「家和萬事興。有什麼事回家慢慢講。」公蠣也忙躲在人群后附和道:「正是,一點小事,原不值當。」
王婆和蘇青異口同聲將槍頭對準了俊賢:「只是腌肉的問題么?」
蘇青氣得渾身顫抖,道:「你娘不可理喻,你也不講理了么?她說我是妖怪,要休了我,我賠禮,豈不承認自己是妖怪?」
王婆似乎直到此時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將信將疑愣了半晌,終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遲遲疑疑道:「若她真的是妖怪……道長能否救救我兒子……」
憑良心說,蘇青這個媳婦還是不錯的,心靈手巧,性子溫順。但王婆九*九*藏*書只要想起兒子的前途,便氣不打一處來,處處看她不順眼。越覺得她不順眼,越是關注她的一舉一動。就這麼盯著盯著,漸漸發現她有一些異於常人的舉動。
俊賢依然昏迷不醒。蘇青幽幽嘆了口氣,道「……從此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兩不相欠罷!」說著從懷裡拿出一支銀針,朝著俊賢的人中穴扎去,看樣子要給俊賢急救。
道士聽得煩了,催促道:「你倒說說,到底是什麼舉動?」
既然來到了城外,又是夜間,公蠣自然肆意妄為,先在路邊泥塘里打了一陣兒滾,又跳到溪水中捉了幾條小魚,戲弄了一群正擠在一起睡覺的傻母雞,只覺得四肢舒坦、渾身通泰,懶得化成人身去找客棧,又回到下午睡覺的梧桐樹上。
道士繼續掐著手指,搖頭晃腦道:「嗯,據本道掐算,這是一隻千年水蛇精,專門尋找有才氣的青年男子糾纏。每到夜間,便吸食男子精氣,用以修鍊。」他斜眼看著興奮得手舞足蹈的王婆,一臉沉重道:「依本道看,你兒子,只怕有難了。」
公蠣順利得以進入流雲飛渡的後院正堂,見識了各種製作胭脂水粉的工具,品鑒了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並享用了一次她親手調製的香茶,將王家的所見所聞、各人的言行表情詳詳細細描述了一遍。蘇媚聽了蘇青的家事,沉默了半晌,只說了一句「路是自己選的,只要她覺得幸福就好」,並毫誇讚公蠣「辦事得力、聰明能幹」,激動得他幾乎找不到北。但對於畢岸找過蘇青一事,公蠣一句話也沒有透露。他好不容易爭得頭功,可不能讓畢岸搶了先。
道士實在沒了耐心,拿出羅盤和拂塵,推開王婆,繞著大門疾走了一圈,故作驚慌道:「果然有妖氣!」先是胡亂舞了一會兒拂塵,接著閉目掐指,嘴裏念念有詞,然後猛地睜開眼睛,一字一頓道:「本道長算出來了!你的這個媳婦,是位——蛇精!」
王婆眼裡射出一撮陰毒的光來,可惜公蠣只顧好笑,並未留意。
公蠣沒好氣道:「一件破衣服,能值多少錢?」見早餐是小米粥配鹹菜,實在難以下咽,便去了街上尋摸小吃店去。剛走到磁河邊,見有兩人拉拉扯扯,正在爭吵。
俊賢道:「娘,我出來陪蘇青散散心,你又追來做什麼?」說著拉過躲在身後的蘇青,示意她行禮。
胖道士壓低聲音,道:「被迷惑之人,三年之內,必死無疑!」
王婆遲疑了片刻,自言自語道:「要說也沒什麼。媳婦在這邊無親無故,有時一個人孤單了些……」
而俊賢頭上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經平復,只留下些半乾的血漬。
王婆的笑僵在了臉上,似要發作又忍住了,勉強道:「會有什麼事兒?」
王婆年輕守寡,同兒子王俊賢相依為命,依靠這個小小綉庄勉強度日。俊賢自小兒聽話懂事,讀書用功,十七歲那年便中了秀才,王婆更加嚴加管教,對上門提親的一概拒絕,只盼望著兒子能皇榜高中、光宗耀祖,到時風風光光娶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公蠣笑得差一點從樹上掉下來。
如此夾槍帶棒的,連蘇青的雙親都捎帶上了。蘇青雙眉一挑,便要發火。俊賢忙打圓場,大聲喝止:「娘!一點小事,您至於嗎?」
來人是個中年胖道士,肥厚的下巴上稀稀拉拉留著些小鬍子,一臉的不耐煩,道:「斬妖除魔,最好是正午時分,如今烏漆麻黑的,效果要大打折扣。」
王婆恭恭敬敬道:「道長,這就是我家了。」
俊賢連忙拉扯王婆的衣袖,並朝她遞眼色。王婆強硬道:「幹什麼,我正想問問她,她爹娘怎麼教她的,婆婆講兩句,就往外跑,這是哪門子的家教?」
話音未落,只聽王婆大聲叫著俊賢的名字,追了過來。https://read.99csw.com蘇青一看,轉身便走,被俊賢一把拉住,乞求道:「青兒,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給娘賠個禮好不好?」
圍觀的人四散而逃,叫人的叫人,報官的報官。公蠣滿頭虛汗,手腳酸軟,一步一挪地來到三人跟前。
周圍人一片驚呼,已有膽小者捂住了眼睛。
道士面有難色,道:「這個蛇精得道已久,不下大力氣,只怕制服不了她啊。」王婆躊躇片刻,從懷裡抓出一大把銀錢,討好一般捧給胖道士。
道長打了個哈欠道:「是有些蹊蹺。」
王俊賢拉住蘇青相對偏僻的一棵大槐樹下站定,長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道:「青兒,我娘她只是有些不懂人情世故,有口無心,你是知道的……她一個老人家,你同她計較什麼?」說著心疼地給幫蘇青擦乾眼淚。
蘇青咬著嘴唇,失望地看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公蠣正弔掛在枝椏上盪鞦韆,忽見王婆領著一個人回來了,鬼鬼祟祟的走到門口,交代了那人幾句,自己回家繞了一圈,又出來,同那人在門口竊竊私語。
又過了三五日,下了一場灑濕地皮的小雨,天氣更加悶熱,渾身黏糊糊的,還不如艷陽高照大汗淋漓來得痛快。當鋪的生意依然不死不活,幾乎沒有什麼收益。汪三財一天要嘆個十幾次氣,山羊鬍子一吹一吹的,看得公蠣心煩,便尋個由頭討要了些錢財,重新出了城。
公蠣見這道士信口開河,有心要戲弄他一下,趁著道士不注意,偷偷伸出尾巴飛快將拂塵卷了去,接著在他愣神的片刻,嗖的一下將羅盤撞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王婆的眼睛閃著奇怪的光,不知是害怕還是興奮,繼續道:「她穿上那件衣服,渾身上下突然閃出一道霞光,刺得我忙閉上眼睛,等我再睜開眼睛,她已經不見了。」
王婆忙賠笑道:「道長您小點聲。這事兒,我不想驚動兒子。不過今晚不用動手,您只要幫我確認一下便可。」
王婆一把拉過兒子,喝道:「虧你還是個秀才呢,能不能有點出息?!」
王婆本就懷疑蘇青來路不明,如今更加憎惡。換了衣服,悄悄外出尋找,剛出大門,便看到蘇青站在門口的池塘邊,正在同一個人說話,但那個人卻是個女子。
原來三日前,王婆趁俊賢不在家,逼問蘇青蛇精一事,並一口咬定蘇青偷吃了腌肉。蘇青忍無可忍,離家來到城裡。今日俊賢方才找到她。
公蠣本想幫下蘇青,但如今光天化日,場面混亂,不好使用法術。蘇青到底年輕些,還是佔了上風,雙腿跪在王婆身上,壓得她一動不能動。王婆掙扎了幾下,衝著旁邊正束手無策的王俊賢吼道:「你要看著這賤人將你娘活活打死嗎?」俊賢急紅了眼,一聲大吼,搬起一塊大石頭,高高舉起。
王婆疑心大起,更加懷疑蘇青嫁入王家之前的身份,本盼望著她能說出一些露骨或者後悔的話來,自己好藉機去兒子面前煽風點火,不料蘇青卻斬釘截鐵道,她心意已決,做一個俗世人|妻挺好,說完便回去了。
王婆臉上顯出極其委屈的神態:「你……你也敢吼娘了是吧?」俊賢的氣焰頓時滅了,小聲道:「娘,就一塊腌肉,你和蘇青能不能消停點?」
但這點聲音可瞞不過公蠣。
胖道士毫不客氣,接過錢塞入衣袖,抹了一把臉,仗義道:「罷了,那我就捨命一搏,替你收了這妖孽吧。」又開始裝模作樣地揮舞拂塵。
蘇青的臉冷得像塊石頭:「不錯,腌肉是我偷吃的,我是個得道的妖怪,嫁你之前,我是一個隱瞞身份的娼妓,這幾日來城裡就是為了找到我的老相好。你滿意了?」
蘇青不在,只有王婆一人在做針線。公蠣等得無聊,不知不覺閉上了眼。
快到上房門口,聞到空氣中殘餘的飯菜香味,公蠣轉身進了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