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誇張地一揮手，對著空氣做出劈斬的動作，眨著眼道：「你還不知道我？我可是以一敵五的小魔女蘇青，只有我欺負別人的份兒，哪裡輪到他們欺負我？」一邊說一邊嘻嘻笑個不停。

王俊賢見母親處處維護蘇青，蘇青卻面無表情，並不示好，心裏更加不是滋味。

畢岸轉過了頭。

王婆的臉霎時間變得血色全無，眼神凌厲，嘴角抽|動，原本眉目和善的臉顯出幾分猙獰。不過很快平靜下來，輕輕拍打俊賢的背部，滿目慈愛道：「傻兒子，還有娘呢。放心，蘇青有娘替你盯著呢，你安心考你的功名。」

她突然將兩隻布滿青筋厚繭、關節變形的雙手伸到蘇青面前，倒把蘇青嚇了一跳。

蘇青撒著嬌抱怨道：「哥哥你就不能多誇幾句，每次說話都這麼著，好無趣。」

王婆自顧自道：「唉，要是蘇青當初嫁了別人，每日里綾羅綢緞，吃香喝辣，說不定還有一堆丫鬟仆女伺候著。可嫁了我們王家，只好跟著吃糠咽菜、辛苦勞碌啰。」

畢岸頷首道：「畫面生動，針法嫻熟，好一幅簡單快樂的魚戲圖。」他著重在簡單快樂中加重了語氣，好像有什麼暗示。

蘇青看到俊賢狐疑的目光，忙道：「哦，他是我……一個遠房哥哥。」

俊賢像個孩子似的抽著鼻子，破涕為笑，道：「是。」

蘇青似乎有些緊張，略微偏頭看了一下，含糊道：「他不在。」接著叫道：「不早啦，我下午還有事呢。我這裏可沒得飯吃，哥哥你先回去，你住在哪裡？改天我去城裡看你。」

畢岸不再多言，道：「你若撐不下去便去敦厚坊忘塵閣找我。」轉身走了。

俊賢突然從綉庄沖了出來，一言不發拖著她的手臂回了綉庄，指著蘇青似要質問那人是誰，但一看蘇青淚眼婆娑，又心軟了，壓住氣道：「大中午的，別在日頭下站著。」

未見蘇青出來，倒是王俊賢板著臉來到了前面綉庄，王婆緊張地跟在後面。

畢岸看著她的眼睛，無奈道：「青兒，我同從前一樣ｒeａd•9９cｓw.cｏｍ，尊重你的選擇。但是，你若是覺得不好，我馬上便帶你走。」

畢岸道：「很不錯。」

王俊賢痛苦地閉上眼睛，抱頭道：「不要！我只要蘇青一個人！她要是……我就去跳河！」

王婆急得跺腳，小聲道：「小祖宗，你這個脾氣，怎麼一點就著？」陪笑道：「客官你先坐著，蘇青馬上就來。」連拖帶拽將王俊賢拉回了後院。

王婆攏著手，不陰不陽笑道：「剛才那人說是你舊日好友，大老遠的專門來看你，怎麼不留人家吃個飯？」

蘇青似要制止，又閉口不言，臉上漾起一絲笑意。王婆卻一把拉住了兒子，道：「這位公子一看便是富家子弟，我們粗茶淡飯，怎麼留人吃飯？你別費那個力氣。」

王婆在上房猛烈地咳嗽起來。蘇青怔了一下，低聲道：「我搬去婆婆房裡睡。」

王俊賢埋怨道：「你幹嘛將我的門閂上？我去見一見也是好的。」

俊賢忍不住了，道：「你做什麼？」

王婆將房門掩上，悄聲道：「兒子，我跟你說了，你可別生氣，留點心就行。剛才你沒在跟前，我可在門后聽著呢。你媳婦一見了那位公子，有說有笑的，嬌滴滴的樣子，比在你跟前還浪呢！」王婆將剛才畢岸和蘇青會面的情形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末了看著俊賢的臉小心翼翼道：「你說這個人……會不會同蘇青關係不一般？」

王婆睜大眼睛：「我沒說什麼呀？」

俊賢繞著畢岸走了一圈，冷冷道：「請問你是哪位？」

王婆親昵道：「沒事，你趕緊坐下歇歇。」朝俊賢丟了一個眼色，搖著蒲扇走開了。

王婆哼了一聲。蘇青不再多問，三步並做兩步來到綉庄，朝畢岸的背影微微施了一禮，拿起衣服看了看，面帶微笑道：「客官不如先回去，這個口子大些，要綉個圖案壓一壓才好。明日再來取吧。」

畢岸冷不丁問道：「你家相公呢？怎麼不出來一見？」

蘇青不知該說什麼，只好低頭看手指。俊賢拉王婆的rｅａd.９9ｃｓw•com衣袖不讓她繼續說，小聲抱怨道：「娘，你說這些做什麼？」

未等蘇青答話，王婆搖著蒲扇出現在上房門口，嗔怪道：「媳婦還不是為你考慮？如今天熱，你又要讀書備考，獨自一個人清靜些。再說了，青兒見我這幾日不舒服，又不想影響你讀書分神，和我住方便照顧我。」上前接過被褥，拉了蘇青進房睡了。

蘇青點點頭，撒嬌道：「怎麼樣？我的手藝精進不少吧？哥哥你喜歡什麼圖案，我專門綉一副給你。」

蘇青道：「小時候在一起玩過，後來他家搬去了長安，便失去了聯繫，所以未曾向相公提及。」

俊賢將信將疑，心裏十分不痛快，卻不便發作，問道：「我以前怎麼不曾聽你講起過？」

蘇青嚇了一跳，道：「哥哥，你……你怎麼來了？」一直躲在後門門帘處的王婆愣了一下，滿面狐疑，躡手躡腳躲在了門帘子後面。公蠣和胖頭更是驚訝。

蘇青伸出食指給畢岸看：「只要是繡花，沒有不扎到手的。你看看，我的手指頭，光綉這個就被扎了十幾下呢。」她的撒嬌自然隨意，消瘦的臉頰透出一抹紅色，眼神煥發光彩，顯然以前同畢岸十分相熟。

一想到可能是蘇青心虛，不敢面對自己，俊賢不由更加難受，瞪視著她正要說話，只聽王婆高聲叫道：「青兒，不早了，快來睡吧！」蘇青應了一聲，低頭快步走了。

俊賢心思煩亂，下意識道：「不會，她最愛我……」

畢岸道：「你瘦了很多。是生活不如意？」

終究是心不靜，書一點也沒看進去。晚飯後，俊賢見蠟燭即將燃盡，便放下了書，一言不發走到院里洗漱，正思量著待過會兒就寢時從何問起，只見蘇青搬了她的枕頭鋪蓋正往上房走。

王婆不屑道：「有什麼失禮？說是人家親戚，不正經上門拜訪，偏要偷偷摸摸裝作來送活計，看那樣子，不知道是誰家的花|花|公|子呢。說不定是見你媳婦漂亮，故意來撩騷的。」ｈttps://ｒeａd.99csw•ｃｏm

畢岸隨意瞟了一眼她的手，道：「還扎到手嗎？」

蘇青微微笑道：「無妨。」

整個中午飯都吃得極其鬱悶的王俊賢沒好氣道：「娘，你不要胡思亂想，那人不過就是順路看看而已。」

俊賢組織了一晚上的語言就這麼落了空，心中悶得要死，上前一步拉住蘇青，低聲道：「幹嘛要到娘的房裡睡？」

蘇青做出不耐煩的樣子，抓過還未縫補的衣服搭在他肩上，推他出門：「你什麼時候變得婆婆媽媽了？走吧走吧，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相公寵我，婆婆疼我，我幸福的很吶。」

俊賢站在院中，叫道：「蘇青，有人找你！」說完扭臉回了房間，王婆手腳麻利地上前，將門從外面閂上。蘇青從廚房探出頭來，見婆婆面帶冷笑站在院中，拘謹道：「又來新活計了？」

王婆冷笑道：「喲，我還說不得了？你以為你媳婦是什麼規矩人？」

王婆笑眯眯道：「傻孩子，我是替蘇青不值呢。你看看，」她抓起蘇青蔥段一樣的手指，一臉疼惜道：「這才多久，食指上都是針扎的印子了。過不上三年五年，只怕手都和我的手差不多了。」

畢岸淡淡道：「來你家補個衣服，都要遞個名帖的么？」

畢岸輕嘆了一口氣，道：「我是擔心別人欺負你。」說著朝一直遠遠躲在院門後面的王婆一瞥。

蘇青撅起嘴巴：「那怎麼行？半途而廢可不是我的性格。」

蘇青慌忙將圍裙摘下，順勢蓋住手背上的燙印，上前給畢岸倒了一杯茶，大聲笑道：「你怎麼也來洛陽了？」

公蠣幸災樂禍，偷笑道：「哈哈，畢岸闖禍了！那個迂腐的王秀才，肯定猜忌蘇青！」

吃完中飯，蘇青去洗碗，王婆跟著王俊賢來到書房，拿出掃把一邊打掃，一邊裝出不在意的語氣道：「兒子，今年來的那人，我看著有點蹊蹺，怎麼大老遠的會突然來看望蘇青呢？」

王婆偷偷瞄著蘇青的動靜，小聲道：「你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我還不是擔心你同九-九-藏-書人打架吃虧？你沒看他帶著劍呢。」

王俊賢心中愈加煩悶，嘟囔道：「要真是青兒的親戚，我堂堂一個秀才，豈不是失禮得很？」

俊賢獃獃地聽著，表情又是氣惱又是頹喪，半晌方才勉強道：「親戚么，這麼久沒見，自然話多一些。」

蘇青似乎沒有聽出，咯咯地笑了起來，揚起下巴，驕傲道：「我可是著附近最好的綉娘。你看看，十幾裡外的村莊都有人專門送來給我綉呢。」

蘇青驚喜道：「你……你不生氣了？」

王婆有些後悔，默默地嘆了口氣，哄道：「是的是的，你想想看，蘇青來我們家一年多，哪裡做過什麼出格的事情？」

蘇青甜甜笑道：「我過得好著呢。天天兒無非是做做針線讀讀書，其他的什麼也不用想。你趕緊辦你的正事去。」又頓足道：「我說過，不許你們打擾我的生活。」她一副小兒女的嬌嗔模樣，比蘇媚更顯出一份鄰家女孩般的可愛來。

俊賢臉上現出六神無主的神氣，哀求道：「娘你別這麼說她……」停頓了一下，又忍不住小聲問道：「她怎麼了？」

畢岸點點頭，顯然不願多說，眼神落在蘇青身上。蘇青的腰裡還系著圍裙，頭髮上掛著剛才燒火的碎木屑和草灰，右臂的衣袖上有一塊明顯的油漬，而左手手背上有一個指甲大的燙傷，想是剛才做飯時熱油濺上的。

王婆看著兒子難過，心疼之餘還有些小得意，但並不表現出來，而是極其真摯道：「也是。唉，娘老了，有些難免有些糊塗，你可不要告訴蘇青，免得她心裏埋怨。」說完拍拍衣襟作勢要走，又漫不經心加了一句：「若真是她的老相好也算正常。她一個女孩子家，自小無父無母，哪裡有人管教她？你認識她之前居無定所，衣著華麗，出手闊綽，誰知道幹什麼營生呢，你還不許人家有個芳心暗許的好友？」

蘇青躲避著畢岸的眼神，笑道：「我好的很呢。」

俊賢懊惱道：「也是。」垂頭喪氣退了回來。王婆掂量著畢岸留下的小銀錠，斜著眼道：「有錢人就是不一ｒｅａd•９９cｓｗ.com樣，一出手便是一兩銀子。」接著嘆道：「可惜了，我們家裡窮，讓蘇青也跟著受苦了。」

王婆收回了手，轉口道：「你自然是無妨了。一條小魚兒都要綉上三五日，慢吞吞的，不會像我這麼大意。」說完親親熱熱挽上兒子的胳膊，回家吃飯了。

這詞十分刺耳，俊賢急道：「娘！沒根據的話怎麼能亂說？這要叫青兒聽到，她還怎麼做人？」

蘇青如同沒聽到一般，興緻勃勃拉著他走到一幅魚躍龍門圖前，得意洋洋道：「你看這幅，繡的不錯吧？」

畢岸猛然轉身，鄭重道：「青兒，你回答我的問題，你過的怎麼樣？」

蘇青自從看見畢岸便嘰嘰喳喳大說大笑，話也多了起來，人也看起來調皮輕鬆了很多。但公蠣總覺得有一種虛張聲勢的故意，彷彿掩飾什麼。

蘇青收拾完畢，來到書房，見俊賢和王婆臉色有異，道：「怎麼了？」

畢岸道：「我不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怎麼樣？」

畢岸道：「我有事，順便來看看你。」走到一間魚戲蓮葉的綉品前，道：「你繡的？」這是一幅帷帳，淡青色水紗，上面綉著幾尾栩栩如生的鯉魚，在蓮葉間追逐嬉戲，其中一條還吐起了泡泡，天真爛漫，童趣盎然。

畢岸嘴角微微露出笑意：「那就不綉好了。」

俊賢板著臉，隨便拿起一本書翻將起來，氣氛有些奇怪。

看著畢岸的背影在官道上消失不見，蘇青收起了笑臉，眼圈一紅滴下淚來，斜靠在一棵小樹上發獃。

這句話正中俊賢的心病，他的臉色霎時之間難看至極，愣了片刻，發泄一般將手中的書狠狠甩在地上。王婆飛快地將書撿起，低聲喝罵道：「虧你還是堂堂的秀才呢，她不守婦道，大不了休了再娶，三鄰五村的好女子隨便你挑！氣惱什麼？」

俊賢看蘇青的樣子不像是撒謊，愣了片刻，擺出一副懊悔的樣子，道：「你不早說！我剛才失禮了。我去看看走遠沒，好歹讓他吃個飯。」說著便要往外追。

蘇青忙道：「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