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蠣瞠目道：「你天天經過鋪子，直接告訴他們不就完了？」

倒是公蠣，對楊珠兒的好奇更增進了一層。楊家的裁縫鋪子小而陰暗，只有一些中低檔的面料整整齊齊地掛成一排，傢具擺設都十分簡陋。楊鼓個子雖高，但彎腰弓背，看起來鬆鬆垮垮，粗大的指關節在衣襟上蹭來蹭去，眼神膽怯，表情拘謹；高氏不知是驚喜還是害怕，顫抖著嘴唇，不時拉起圍裙擦拭眼淚。

公蠣心砰砰直跳，心想難道這丫頭改變主意，準備嫁給自己？心裏正盤算著該怎麼應對她的表白，是接受還是不接受，只聽珠兒道：「龍掌柜，我有一事想求你幫忙。」

高氏突然抬起頭，目光炯炯道：「誰說我閨女誤入歧途？」她同珠兒十分相像，不過身材瘦弱，面帶菜色，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高氏瞬間沒了銳氣，低頭坐著。

阿隼是洛陽縣尉之事，這條街並無人知道。一是阿隼早出晚歸，從不在家，二是他只要回來便是一身小廝裝扮，性格沉悶，從不多言，街坊們了解不多。

公蠣殷勤地端了一碗酒給阿隼，拍著他的肩膀吹噓道：「你們還不知道，我這位兄弟，是衙門……」

楊珠兒第二天天未亮就來了，還鬼鬼祟祟地帶著一大包東西，用紅油紙包得嚴嚴實實。

公蠣感到莫名其妙，道：「那我講什麼？」

公蠣恍然大悟，啼笑皆非道：「你這是想要虛張聲勢，給你娘壯膽？」

說了一句，柳大又不說了，神色凝重起來：「算了，這種事情，知道還不如不知道。」急得公蠣跳腳：「你說一半不說一半算怎麼回事？我保證不告訴別人，快https://read.99csw.com說，下月我請你去暗香館喝花酒。」

柳大遠遠看了看楊家黑乎乎的裁縫鋪子，小聲道：「我撒尿撒到一半，忽聽珠兒一聲尖叫，接著便看到楊鼓赤|裸著上身從她的房間跑了出來。你知道我家同他家院子一牆之隔，牆又低矮……高氏哭了一夜，第二天便聽說楊珠兒離家出走，偶爾有人看到她在北市晃悠，打扮怪異，行為誇張，從不回家。」

珠兒施了一禮，大眼睛撲閃著，一臉誠懇道：「我求龍掌柜辦點事，想麻煩您也跑一趟，好不好？不會耽誤您多少工夫。我日後定然綉個最精緻荷包給您，行不行？」

珠兒這麼一副柔弱樣子，著實讓人不好拒絕。

公蠣見高氏性格懦弱，毫無主見，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寒暄了幾句，兩個人便告辭了。

珠兒低下頭，道：「我如今同我爹娘不來往，他們很擔心，我想麻煩你去我家鋪子里走一趟，告訴我娘我好得很。」

啪一聲，楊鼓手中的酒碗掉在了地上。只見他慌裡慌張，不知是哭還是笑，撿起缺了半邊的碗，逃一樣去了後堂，再也沒有出來。

高氏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柳大勸道：「嫂子你莫要這樣。珠兒又聰明又能幹，心靈手巧，年輕嘛，誰沒做過頭腦發昏的事兒？等她想明白了，就回來了。」

不過公蠣很快覺出她情緒的變化，以往她總是一副滿不在乎、大說大笑的樣子，今日卻心神不寧，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發怔。

柳大欲言又止，嘿嘿地笑。公蠣捅了他一拳：「還兄弟呢。快點告訴我。」

公蠣啐道：「他那是活該！read.99csw.com」

公蠣泄了氣，道：「什麼事？」

公蠣見高氏回去了，將柳大拉到一邊問道：「你剛才不停擠眼，什麼意思？」

柳大一愣，忙賠笑道：「是是，嫂子原諒我口無遮攔。」

高氏低聲道：「謝謝龍掌柜，你和畢掌柜都是好人。」

公蠣仔細想剛才楊鼓的行為，確實反常，心裏也信了七八分。越想越覺得可恨，低聲道：「高氏怎麼不報官去？」

公蠣有心問問關於張珠兒的事情，斟詞酌句道：「珠兒在外面很好，你不用擔心。」

珠兒甜甜道：「你是阿隼哥哥吧？」她今天的妝容雖然厚重，卻沒前幾日那麼誇張，特別是當她帶著一臉甜美笑容，不再抖腿、呲牙、笑罵的時候，看起來還有幾分可愛。

「不，我還有些要求。」珠兒拉住他，從懷裡拿出兩條繡得極其精緻的荷包，「這兩個東西，算是我給您和胖頭哥哥的報酬。」然後又費勁巴拉地將早上帶來的一大包東西拿給他：「你帶著這個去，在我家門口，神態越是倨傲越好，動靜越大越好，而且，最好能讓街坊圍觀。」

等珠兒走了，三人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楊鼓家。

李婆婆夾槍帶棒譏諷道：「楊鼓家的，沒想到你家閨女本事還挺大，這做不了人家老婆，做個妹妹也不錯。」

公蠣驚得一口氣提不上來，好久才呃了一聲。柳大痛心疾首道：「你說這楊鼓，看著老實巴交一個人，怎麼會做如此禽獸不如的事？好好一個閨女，就這麼給毀了。」

圍觀者大嘩，有羡慕張珠兒好福氣的，有祝賀楊家時來運轉的，有質疑畢岸鬼迷心竅的，也有斷言兩人九*九*藏*書決不會長久的。一個少婦不無嫉妒地道：「龍掌柜，您今日來楊家，是提親嗎？」

珠兒咬著嘴唇，小聲道：「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珠兒不孝，沒能力帶她離開。」公蠣暗叫幼稚，同時心想，到底是什麼事情刺|激得這丫頭又是離家出走，又是叛經離道，行為乖張？

公蠣點頭道：「這個可以。你那張姻緣符，本來就是騙人玩兒的，不能信。」

柳大嘆了口氣，道：「我同楊鼓十幾年鄰居，我是了解他的，他其實不是什麼壞人，那晚也不知怎麼鬼迷心竅動了這個心思，一念之差……你看看他那個樣子，自己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樣兒了？」

高氏臉色通紅，默默無言。

阿隼看向公蠣。公蠣陪笑道：「阿隼……大人，要是有空……」拉過阿隼，附耳道：「我這是替畢公子打發呢，只要做了這件事，我保證以後她不纏著畢公子。」

柳大嘿嘿笑了半天，道：「我告訴你了，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去。」他咬著公里的耳朵根道：「今年春上，有一晚上我半夜起來撒尿，聽見他家裡有些異常的響動……」

公蠣按照珠兒交代的，氣派十足地代表畢掌柜說了一番充滿豪氣的話，拍著胸脯道：「以後楊家的事兒就是我忘塵閣的事兒！」然後送上那包紅布包著，看起來極像是提親的聘禮一樣的東西。

三人坐了片刻，阿隼有事先走了，胖頭回去招呼鋪子，楊家只剩下公蠣和柳大。

汪三財等對她的行為見怪不怪，早已習以為常，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再受她影響。

阿隼咳了一聲，公蠣慌忙改口：「認識很多衙門的兄弟，連縣太爺都高看他一眼呢。」

柳大小聲九*九*藏*書道：「關於珠兒離家出走的原因，你以後可別再問了。」

珠兒垂下眼睛，道：「你就說，是畢掌柜讓你送來的，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沒有畢掌柜解決不了的。再告訴我娘，珠兒很好，請她放心，然後就可以回來了。」

珠兒十分高興，連連點頭，三人正商量過會兒要如何表現，阿隼回來了，他仍是一身便裝，看到張珠兒，疑惑地打量了一眼，轉身要走，卻被珠兒怯生生地叫住了。

柳大笑道：「這事情倒也圓滿。還喝什麼茶，我這剛好拎著一壺酒，趕緊給畢掌柜和阿隼胖頭倒上。」說著驅散了圍觀的眾人，徑自去到廚房拿了幾個碗來，喜滋滋道：「這是好事。你家丫頭性子急脾氣暴，有個人領路也好，免得誤入歧途。」

珠兒思索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道：「那我能不能叫你和畢掌柜哥哥？」

柳大道：「怎麼報官？要報了官，以後閨女怎麼嫁人？一家人的臉都沒地兒擱去。所以啊，」他絮叨叨道：「高氏也是個可憐人，嫁了楊鼓這麼個沒本事的不說，好不容易養個聰明伶俐的女兒，還出了這麼一檔子醜事。」

高氏顫顫巍巍接過，淚流滿面。楊鼓卻躲躲閃閃，吭吭哧哧半天，才說出一句「多謝」。

柳大忙出來打圓場，大聲道：「不錯不錯，要是珠兒以後認了畢掌柜做哥哥，以後你們兩個也少操幾分心。」正在斟茶的楊鼓手一個抖動，竟然將茶倒在了桌子上。高氏慌忙拿布來擦。

公蠣恨恨道：「這種禽獸，留著他禍害人嗎？真是該千刀萬剮！」

有了阿隼出馬，一切極其順利。阿隼不用說話，只是往旁邊一站，便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加上公蠣read.99csw.com巧舌如簧，最擅長狐假虎威，這齣戲演得極好。

胖頭勸她：「珠兒別等了，今天畢掌柜出城，估計不回來了。」

公蠣笑道：「珠兒今兒轉了性了？」

公蠣道：「正是，你放心，有我們這些街坊看著呢。我回去再勸勸她。」

柳大睜大了眼睛：「真的？」上去同阿隼握手，滿臉堆笑：「我看阿隼兄弟器宇不凡，是大富大貴之相，以後請兄弟多關照。」

阿隼點點頭。阿隼已經從畢岸那裡聽到了關於張珠兒之事，從他疑惑的目光來看，他顯然質疑畢岸描述得過於誇大了。

公蠣試探道：「當初珠兒為何離開家？她年齡還小，獨自在外總不是個事兒。」

珠兒突然拉住公蠣，老氣橫秋道：「龍掌柜，請借一步說話。」不顧胖頭詫異的目光，拉著公蠣來到後堂。

高氏嘴唇抖動，說不出話來。柳大忙給公蠣使眼色，一邊安慰道：「嫂子你別激動。孩子不聽話，爹娘打罵管教是正常的，你也別太過自責。」

珠兒故作輕鬆道：「沒事。」看到公蠣欲言又止，神態很是奇怪。

不過看在她給的荷包實在精緻的份上，公蠣毫不猶豫答應了，道：「我去一趟沒問題，忘塵閣也隨便你來，但你莫要再纏著畢掌柜娶你，行不行？」

珠兒絞著手指，半晌才道：「你不懂。」

公蠣一愣，他可沒想想到這麼一茬，腦袋一轉，大聲道：「不要胡說，畢掌柜這是認了珠兒姑娘做妹妹呢。」

公蠣奇道：「為什麼？」

珠兒神情大變，眼底的恐懼一閃而過。公蠣不忍，道：「好好，我不問了。我這就去。」

公蠣越發看不懂這個珠兒，道：「既然怕他們擔心，怎麼不搬回來同他們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