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陸 姻緣符 四

陸 姻緣符

柳大笑道:「李嬸果然最了解我們倆個的脾性。這不剛走過去一個美人兒,皮膚白的跟凝固的豬油一樣。」
公蠣裝傻:「誰啊?」
公蠣一想起楊鼓那張獃滯愚笨的臉和珠兒明亮的眼睛,只覺得一股血氣往上涌,一拍桌子道:「不行,我要去報官!」
公蠣厭惡地看著他。楊鼓更加不自在起來,一雙渾濁的眼睛眨巴著不知道看向何處。
公蠣盯著他的臉,道:「她一個人住在外面,你這個當爹的就不擔心?也不去找找?」
公蠣也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大的火氣,道:「這種人,留著說不定還禍害別人呢,不行,報官!」
公蠣笑道:「我就這麼一說。」
這事兒非同小可,楊鼓的行為已經觸犯大唐律例。可是具體如何處理,公蠣犯了愁。若是貿然告訴畢岸和阿隼,又沒什麼證據,知道的人越多對珠兒越沒有好處;但就這麼放下,像柳大一樣壓著心底,好似也不妥當。
楊鼓小聲道:「沒……沒有。」
柳大又道:「與其在這裏氣憤,不如我們幫幫珠兒。這丫頭是我看著長大的,本性不壞,可不能讓她就這麼墮落下去。」
公蠣有些感動。
公蠣笑道:「膚若凝脂!」
李婆婆擠眉弄眼道:「小妖精啊。」
閑著無事,自然得找點事兒做。公蠣決定,單獨去找楊鼓試探一下。
公蠣憎惡道:「這倒奇了,你是她爹爹,她為何不肯見你?」
公蠣想了想,覺得柳大說得在理。如今知道此事的外人只有自己和柳大,若是鬧得眾人皆知,雖然楊鼓是罪有應得,可高氏和珠兒以九-九-藏-書後真沒辦法做人了。
李婆婆也笑道:「讀書人就是不一樣。哪像你,說出來的都粗俗不堪。」三人都笑起來。
公蠣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了朋友——胖頭是不同的,在公蠣心中,他只是自己的小跟班。朋友之間,自然不能有秘密。公蠣看看四周無人,忍不住悄聲道:「我那個兄弟阿隼,可是個大人物,他是我們洛陽縣的縣尉大人。」
吃過中午飯,公蠣想去柳大的酒館坐坐,剛巧看見楊鼓畏畏縮縮地從酒館出來,懷裡抱著一個米袋子,想來是生活過不下去,又來找柳大接濟了。
兩個酒客看了過來。柳大忙賠笑:「沒事沒事。各位慢慢喝。」拉著公蠣去到櫃檯僻靜處,低聲道:「龍掌柜,這個可要從長計議。」
正在商議,李婆婆來打酒,見兩人腦袋抵著腦袋竊竊私語,笑道:「你們兩個色鬼,又在編排哪位良家婦女?」
柳大道:「我覺得,首先就是這件事按下不提,只要不讓楊鼓接近珠兒,我們就當此事沒發生過,時間久了,珠兒也會慢慢淡忘。第二個,幫珠兒找個正當的事情做,免得她……」
公蠣這才留意了一眼。柳二看起來年紀不大,又聾又啞,還瘸著一條腿,身子趔趄扭曲,整日里木木獃獃的,只能在店裡後台做些雜工。若是能招了珠兒來,倒是一樁美事。
柳大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柳大皺眉道:「這事兒我也盤算好久了,可是我這裡是個酒館,來的都是不三不四的醉漢,而且我和弟弟兩人都是個單身漢,瓜田李下的read.99csw.com,她來我這裏不合適。否則我倒是寧願收留她做個乾女兒呢。」
這麼一來,經濟驟然拮据,公蠣想出去喝酒遊玩的機會更少了,同汪三財討要一次零用錢,汪三財頂多給他十文,只能在柳大的酒館打壺酒喝。

楊鼓嘴唇蠕動,良久才道:「她恨我……我知道……」眼中淚光閃現,低下頭去。
但忘塵閣又一次陷入了困境。當年丟失的當物,好多已經到期,碰上脾氣好的,雖然不滿,但估價置換便也算了,而碰上有錢有勢的或者性子執拗的,無論怎麼商量,都不肯接受忘塵閣的折價賠償,非要原來的當物才行。比如銅駝坊朱三公子的軒轅寶劍,胡秀才的歐陽詢字畫等,汪三財幾乎跑斷了腿,才找到差不多質地的物件,還說了無數好話,另外補了對方一大筆錢,差一點忘塵閣便要關門大吉了。
公蠣看他一副可憐相,冷笑道:「她當然不肯,有這麼個禽獸不如的爹,她怎麼敢回來?」
柳大激動道:「這樣就好。唉,這丫頭小時候天天在酒館里玩,同我自己的女兒一樣,看她如今這樣子,我真心覺得難受。」
柳大終於能說出話了,激動道:「真沒想到,阿隼大人真是真人不露相哪!」
公蠣看著他那張看似老實木訥的臉,惡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水,小聲罵道:「畜生!」
幸虧胖頭購進的那些小玩意兒利潤還算客觀,總算勉強支撐了下去。
這麼說,那件事確鑿無疑了。
楊鼓慢吞吞走了,步履蹣跚,腳步輕浮,看上起沒有一絲活九_九_藏_書力。
公蠣從後門朝他肩頭一怕。楊鼓嚇得一哆嗦,驚慌失措回過頭來,擠出一個笑容,道:「龍……龍掌柜。」
公蠣坐在酒館,尤自氣憤不已,柳大勸道:「你同他這種人有什麼好計較的?消消氣。」他給公蠣斟了一杯酒,道:「你同他談什麼了?」

公蠣道:「怎麼幫?」
公蠣想了想,道:「不如這樣,我去找下珠兒。那丫頭聰明得很,分得出好歹,我想不管她聽不聽,總是會考慮下的。」
李婆婆半是妒忌半是疑惑,道:「有這等好事?這丫頭真不知哪輩子燒高香了。」瞬間連帶著對公蠣和畢岸也不待見了,撇著嘴走了。
楊鼓眼神躲閃,道:「我找了,她不肯見我……」
公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慨然道:「他承認了。」
公蠣存心賣弄,自然得意,道:「想不到吧?別看他整日跟在畢掌柜屁股後面,其實威風著呢,手下一大幫子人,連上面的大老爺都給他一個面子呢。」最後一句話,卻是他自己想象的。
公蠣心中一動,差一點說出「畢掌柜不要就嫁給我」的話來。
公蠣忙道:「我知道。」說著將那日同胖頭跟蹤珠兒的事簡單講了一遍。
柳大急道:「不可!要報官早報了,那還能等這麼多天?」他用指甲蘸酒,在桌子上寫了一個「珠」字:「要是楊鼓因為這個被抓,她怎麼辦?以後還怎麼嫁人?難道真嫁給畢掌柜?畢掌柜也不肯啊。」
公蠣越發覺得他面目可憎,強忍著厭惡問道:「珠兒這些天回來了嗎?」
公蠣心裏空落落的。心裏九九藏書惦記珠兒,卻又巴不得楊珠兒不來,因為他一想起楊珠兒那晚的遭遇,便覺得心驚肉跳,實在難以想象人世間還存著如此醜惡的一面,甚至覺得無法面對珠兒。
柳大送走了李婆婆道:「龍兄弟真有給珠兒找事兒的打算?」
柳大道:「是是。可惜不知道她住在哪兒。」
楊鼓也不還口,獃獃地站著,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公蠣第一次做事如此上心。他突然覺得自己的生活有意思了許多,渾身都充滿力量。可是,這件事明明和自己沒任何關係,既不能滿足口舌聲色之欲,又不能帶來名利,為何反而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呢。連照個鏡子,都覺得自己比以往英俊些。
李婆婆口風一轉,湊近道:「那個誰,最近不來啦?」
公蠣得意洋洋道:「我打算讓阿隼幫忙,給珠兒找份正經事兒做。有縣尉大人幫忙,誰還敢欺負她?」
中秋節很快過去,天氣越來越涼。畢岸和阿隼每日都忙的不見蹤影,街坊們還以為是珠兒事件造成的,公蠣卻知道,如今正是盜賊猖獗的時候,聽說城東發生了一起入室盜竊案,孟家百萬家產一夜之間被洗劫一空;南市附近兩家商戶鬥毆,死傷多人,主犯逃走;還有東郊採花案,兩個農家女子受辱……光這些,夠阿隼忙上一陣子了。
整整一個晚上,公蠣都在構思,如何規勸珠兒卻不傷到她,如何讓她走出陰影儘快開始新生活,甚至連說哪句話時該用哪個表情,都仔細地想得妥妥的。
柳大道:「不過我這裏也正想招個人。弟弟身體不好,我也不忍心讓他干重活。」
柳大九-九-藏-書見狀,高聲叫道:「龍掌柜,老哥這裏進了杜康陳釀,來一杯嘗嘗?」又輕聲喝罵道:「楊鼓你還不趕緊回去,站在這裏做腫神哪?嫂子還等米下鍋呢。」
珠兒果然是個守信之人,那天之後,她沒有再來糾纏畢岸,忘塵閣恢復了清靜,胖頭念叨了好幾次,說有些不習慣。
柳大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公蠣明白他的意思。珠兒若是長期這麼混下去,誰知道會怎麼樣,或許真抵擋不住誘惑去做暗娼也說不定。
楊鼓關節腫大的手指無意識地在米袋子上划來划去:「我……不配做她的爹……」
公蠣本想在畢岸面前表功,吹噓下自己如何機靈如何善良,也想藉機求下阿隼。不過想了又想,決定還是自己獨自一人完成此事。
可惜晚上畢岸和阿隼又沒回來。
這些天下來,他同柳大越來越投緣。柳大既不像李婆婆之流刻薄惡俗,又不似畢岸阿隼等冷冷冰冰,高高在上,他隨和大氣,為人真摯。兩人整日混在一起,吃吃喝喝,偶爾結伴去喝個花酒找個姑娘,或者就坐在酒館里聽那些酒客吹牛聊天,表情猥瑣地評判下過往的女子,議論下誰家的婆娘長得漂亮,表達下對當前生活的不滿,甚至探討下蘇媚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人。這種感覺,帶著一點點溫馨和愜意,都是公蠣以前不曾有過的。
柳大雞啄米似的點頭,眼神飄忽得象自己做了縣尉。
柳大吃驚道:「真的?」接著搖搖頭,嘴裏嘖嘖有聲,道:「這傢伙,唉。」
公蠣有些反感,故意道:「畢掌柜認她做妹妹,正給她找事兒做呢,所以要她回去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