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蠣低下頭，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畢岸點頭道：「窨讖鼓屬於黑巫術的一種，手段陰毒，需在月全食之夜，以活著的女童背部皮膚和陰玉為鼓。陰玉可鎖住被剝皮之人的怨念，並吸收天地靈氣，以此增長施法者的功力。小妖能被窨讖鼓吸引，自然是同它有些淵源。」

公蠣愣了下：「什麼？」

公蠣怒道：「你早就知道第八個窨讖鼓就在小木鼓裡，還讓我敲擊！」畢岸不理會他的質問，道：「第八個小鼓，沒有用人皮。」

公蠣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畢岸、胖頭，連那個整天擺著一張臭臉的阿隼，都在他的房間里。

天意之手？誰？是自己嗎？

公蠣總算理順了後來的情況，小聲道：「從我帶回窨讖鼓之後，小妖便一直夢遊跟了來。」

胖頭在一旁小聲道：「老大，這怪不得畢掌柜。這些東西真是你自己打碎的。你昨晚夢遊，爬到柜子頂上，使勁兒丟東西，把這些小鼓砸了個稀巴爛……」他心疼地看著一堆破爛兒：「真夠可惜的。」

公蠣撲過去心疼地抱住：「我這麼嬌貴的東西，怎麼能隨便丟，碰壞了可怎麼辦？」

公蠣倒很想認為小妖對自己情有獨鍾，可是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絕不可能。

方桌晃動了一下，用力的這頭被搬起半尺高，另一頭紋絲不動。公蠣力氣不濟，只好慢慢放手，免得將桌腿兒弄壞。

公蠣想起夢中七歲的小妖，低聲：「她還有一個雙胞胎姐姐，兩人是製作窨讖鼓的人選之一。只是當時……」公蠣突然愣住了，說話也結巴起來：「她……她當時被一條小水蛇，啊不，被我給救了九九藏書？」他覺得自己的腦袋猶如一盆漿糊，理不出一絲頭緒。

十年前的縣誌已經記載了山體滑坡，豈不是當時窨讖鼓的法門已經破了，怎麼還能勾起小妖隱藏心底的回憶？若是當時未能破掉，而確實是自己昨晚的功勞，又如何解釋縣誌記錄之說？

畢岸沉默片刻，道：「亦真亦假，亦幻亦夢。」

……公蠣橫掃石壁，巨大的山石落下掩蓋了石台，儀式因干擾而終止。

公蠣直挺挺躺在床上，叫道：「我這是怎麼了？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胖頭忙過來攙扶。

公蠣納悶道：「她做夢的時候，只認得我，她叫我龍哥哥。」公蠣想起她被拋下懸崖的那一瞬間，自己用尾巴勾住了她的腳踝——可是，那條小水蛇，真的是自己嗎？

畢岸拂開他的手，淡淡道：「你昨晚夢遊，自己把它打碎了。」

公蠣氣呼呼將碎片抖摟出來，簡單拼了一下。果然是八個，雕工花紋也完全沒錯，正是窨讖鼓的樣子。公蠣吼道：「玉呢，怎麼都成瓦片了？你使的什麼障眼法？」

公蠣覺得自己頭都大了，抱著腦袋喃喃道：「若是昨晚不敲響窨讖鼓，而是直接砸掉，又當如何？」

公蠣大怒，一雙油哄哄的手抓住了畢岸的領口：「我的窨讖鼓呢？你藏哪兒了？」

阿隼打趣了他幾句，回頭同畢岸低語道：「已經查到。據洛陽縣誌記載，高宗乾封元年十一月，月食之夜，邙嶺黑月崖山體滑坡。距今剛好十年。」

「破了法門之後，石碾子化為一個破鼓。但我卻發現，那種激蕩的陰氣仍在。」「後來我們便找到了七個玉鼓。當時我便read.99csw.com覺得十分奇怪，因為窨讖鼓應該是八個。所以你說帶回來，我未加攔阻。可是當我看到你從老木匠家裡討來的木鼓后，便知窨讖鼓齊了。」

公蠣終於不再糾結鼓的事情，想了又想，困惑道：「小妖……小妖的夢遊，和我昨晚的夢……好奇怪的感覺。像是我又回到了修鍊前的狀態。」

公蠣暴跳如雷：「放屁！我怎麼捨得打碎！定是你把它昧起來了！快還給我！」胖頭惶惑地看著兩人撕扯，不知道該幫誰。

公蠣不懂他說什麼，神態之間更加迷惘。

公蠣忽然覺得很是煩躁，避開他的目光，拈起一塊糕點丟進嘴巴里，滿不在乎道：「行了，誰知道昨晚怎麼回事，小妖好了就是，窨讖鼓壞了我也不追究了。我不管對天意還是巫術都不感興趣，只要有銀錢花著，有好東西吃著，有美景美人兒瞧著，我就知足啦。」推了畢岸出門，大聲叫道：「胖頭，過來吃肉啦！」

他本想聽聽畢岸的解釋，不料畢岸斷然道：「已然過去的事情，不能假設。」又道：「山體滑坡，便是天意，只是看這個天意通過誰的手來表現。」

——昨晚的只是個夢，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又無任何法力，如今沒有這個本事，十年前更不可能有本事去破壞人家黑巫的施法現場。昨晚夢裡那條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小水蛇，只是個巧合而已。

他的手重，一下子又把公蠣給拍倒在床上。公蠣岔了氣，掙扎了好久爬不起來。

畢岸道：「大雜院剝卦的法門，便是那個石碾子。」石碾子在民間一直有「震」的意義，比如哪家生了ｈｔｔｐｓ://read•9９ｃsｗ.cｏm個兒子，寶貝得很，唯恐早夭，便會放一個石碾在其房間門口，以示可以震得住福氣。

公蠣喜滋滋道：「胡說八道，我跟你說，你娶媳婦的錢，可都在這裏了呢。」一邊說一邊小心地解開了包袱，頓時愣住了。

公蠣在胖頭的侍候下洗了把臉，抓過羊腿便啃。吃了一半，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我的玉鼓呢，第八個來了沒？小妖怎麼樣了？」

畢岸看了一眼公蠣，繼續道：「午夜子時，我們破了它的卦陣。你也很清楚，並不是按照陰爻陽爻這麼隨隨便便用綠籬或者什麼東西一擺，便能稱得上卦陣。」

昨晚的夢境如同畫面一般掠過公蠣的腦海。血月亮，熱桐油，銀骷髏，還有那些古怪的舞蹈。

胖頭從牆角提出一個破舊的包袱來，裏面傳出清脆的碰撞聲。

畢岸道：「這話說來長遠了。上次孩童失蹤案，我遲遲未去解救那些孩子，便是因為我發現大雜院不僅設有剝卦，還有一種奇怪的力量。這種力量說強不強，說弱不弱，很是奇怪。若是貿然衝進去將那些孩子解救出來，只怕他們一輩子都難以恢復神智。」

阿隼將一杯茶重重地放在他的床頭，喝道：「起來喝茶！」

花紋沒錯，但原來晶瑩剔透的天山陰玉，變成了黑灰色，瓦片一般粗糙，鼓面皺皺巴巴，如同用過的草紙。最關鍵的是，沒有一個完整，全部都是打爛的！

可是小妖在夢遊時唯一認得的便是自己，又作何解？

畢岸的眼睛深邃而犀利，盯著他的眼睛道：「黑巫近些年來泛濫成災，那些巫士草菅人命，手段陰毒，再不阻止，恐怕局勢難以控制rｅad•９9ｃsw•ｃoｍ。」

畢岸道：「窨讖鼓，我也是第一見到。但我曾聽說，這種過於陰毒的法術，不僅世間痛恨，連老天也不容，在製作過程中，總會出現一些異常事件。比如平地響雷，山體滑坡。如同……」頓了一頓，他輕描淡寫道：「如同非人生物要想得道化人，必先渡劫。」

畢岸臉上一沉，一道精光從眼中射出。公蠣頓時慫了，聲音低了下來，嘟囔道：「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公蠣心中混沌一片，茫然無措。

畢岸道：「我已經查到，洛陽方圓最適合製作窨讖鼓的，只有黑月崖。剛才阿隼所說你已聽到，十年前，黑月崖在一個天氣晴朗的天狗吞月之夜，無故出現山體滑坡。官府勘查，只發現一些福娃娃面具和一些彩色布條。可惜年代久遠，這些物證已經無從找到。」

畢岸繼續道：「所以這些窨讖鼓，當年只完成了其中的少量步驟。八個窨讖鼓，只有七個用了人皮，被偽裝在木鼓裡的那個用的是普通的羊皮。如此一來，功效大打折扣，只能作為剝卦的一個輔助，而不能單獨作為法器使用。」

畢岸頷首道：「甚好。你忙去吧。」阿隼看了一眼公蠣，轉身出去了。

畢岸冷冷道：「窨讖鼓被破了法門，精氣散盡，原來用來吸收精氣的天山陰玉自然成了瓦片。」

阿隼哈哈一笑，朝公蠣肩頭一拍，道：「龍掌柜你慢慢吃，我今天保證不跟你搶。」

公蠣疑惑地動了動，道：「你們……」胖頭飛快地端上洗臉水，然後開始跑上跑下：一大盤燒雞，一隻大蹄髈，一條烤羊腿，還有一碟全福樓的點心，熱氣騰騰的，看來是一直燉在爐上，單等公蠣醒httpｓ://ｒｅaｄ•９９ｃｓｗ.ｃom來。

不對！公蠣在心裏大叫了一聲。

畢岸無可奈何道：「你清點一下，八個，不多不少。」

大明宮，小美人兒，就這麼沒了。公蠣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捧著玉鼓碎片哭了一陣，忽然想起什麼，哽咽著道：「第八個是從哪裡來的？」

胖頭嘿嘿笑道：「我看一堆碎磚爛瓦的，能值多少？！」

畢岸看了他一眼，將眼睛轉向那堆碎片道：「小妖那段經歷，可能因為太過驚嚇不願想起，所以這十年來她一直看起來開開心心。可是這次八隻窨讖鼓同時出現，勾起了她心底暗藏的回憶，不過以做夢的方式表現了出來。」

公蠣渾身酸疼，撐著腰坐起來，嘟囔了一句：「這是關心人呢還是要挾人呢。」

公蠣撕下一大塊蹄髈塞進嘴裏，欣喜若狂道：「那就好，那就好。玉鼓呢，趕緊給我看看我的大明宮。」

畢岸對他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樣子實在不知說什麼好，無可奈何道：「那個小木鼓，是個鼓中鼓，外面是偽裝的木頭，裏面便是第八個窨讖鼓。」

畢岸回過頭來，道：「小妖早早已經醒了，她的夢遊應該不會再複發了。」

公蠣充耳不聞，而是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忽然去搬床頭的花梨木方桌。

這似乎是個難解的死扣。

畢岸抱胸而立，目光散漫地看向窗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公蠣本來正想問問是否按照卦象陽爻陰爻排法便可設置卦陣，聽了此話「吧嗒」一下閉上了嘴，裝出很內行的樣子，鄭重地點頭道：「對，肯定還有其他的法器。」

一絲不安，還有莫名其妙的惶恐，劃過公蠣的心頭。

畢岸道：「當年製作這批窨讖鼓時，只完成七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