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引子 一

引子

柳瓶兒猛然將脖子扭轉過來,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然後把目光落在男子臉上,失望了地嘆了口氣,用一起奇怪的低沉聲音道:「唉,長得太丑了。」
滿臉橫肉的張貴冷笑道:「說得輕巧,你怎麼不跳下去?」
突然嘩啦一聲響,平靜的水面上翻出一朵亮白的水花來,在明亮的月光下十分耀眼。接著只見一陣翻騰,水花越來越大,似乎有一條長長的黑影從水面下一閃而過,隨後便看到一個人從水底鑽出,身子如風中的柳條一樣靈活擺動,不朝著船,卻飛快游向岸邊。
柳瓶兒扶著酒壺,點頭哈腰地賠笑,更加不知所措。老鴇急火火沖了上來,眼睛看都不看,順手甩了柳瓶兒一個大嘴巴,對胖子笑道:「這丫頭不長眼,公子可別和她一般見識。」
文弱男子囁嚅道:「我……我不會水……」這裡是古河道,經水流沖積形成一個接一個的深潭,洛水改道后,九_九_藏_書此處便成了風景優美的一個大湖。水面雖然平靜,但深丈余,且有淤泥雜草,慢說是晚上,便是白天,不是水性十分好的也不敢下水。
早春時節,萬物齊發。蟄伏了一個冬天的東都洛陽,似乎瞬間覺醒,一眾居民踏春遊玩的,買賣開檔的,漕運貨運的,鋤地耕種的,一片繁忙景象。那些個青樓妓院、煙花之地更是恨不得全天候開張,將夜間也利用起來,賺得個盆滿缽滿。
柳瓶兒的臉霎時顯出紅色五指印,她勉強將酒壺放下,慢慢退入另一側的陰影處。
龜奴們聞聲而來,七手八腳將柳瓶兒抬進船艙,卻不曾留意,船下水面上,一對亮晶晶的小眼睛滿是失望,頭部以下細長的身體擺動著,並隱約發出一聲嘆息:「長得太丑了……」
船尾一側,一個姿色平平的女子端著酒壺,表情木然地站在陰影處,對那些打情罵俏的紅男綠女視而不見,偶爾將眼神投放在水https://read.99csw.com面上,卻枯槁空洞,如同泥塑。
最精緻的當屬暗香館的畫舫。一盞盞紅紗宮燈隨風輕擺,柔和的燈光同月光融合在一起,映照著船頭的流蘇和各色花卉,朦朧得如同仙境。船頭一端,幾個如畫一般的美人兒正翩翩起舞,引來船上的錦衣公子陣陣叫好。

一句話說完,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嘔出一大攤水來。老鴇踢了她一腳,道:「別裝死!明天我再和你算賬!」
果然,船邊的木楔上還掛著她的手絹。老鴇一陣驚慌,轉而厲聲喝罵道:「小子你再敢胡說,我打斷你的腿!什麼跳河?是她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又假惺惺叫道:「張貴劉五,你們趕緊救人。」自己竟然又回去船頭招呼客人去了。
老鴇到底心中不安,抽空又過來看,一見柳瓶兒沒事,態度好了些:「瓶兒你趕緊上來,水涼,小心感冒。」
今晚便是如此。城外洛https://read.99csw.com水碧波之上,漁火點點,絲竹聲聲,或有精緻畫舫搖曳而行,或有單櫓小舟悠然自橫,捉魚釣蝦的,賽詩斗酒的,狎妓買|春的,同城內宵禁的暗淡寂靜相比,真如世外桃源一般。
一盞茶工夫過去,柳瓶兒顯然生還無望。男子跪下磕了一個頭,喃喃祈禱道:「姐姐保重,願姐姐下輩子投個好胎,再也不要從事此業了……」一時想起自己的際遇處境,不禁同病相憐,無限感傷。
老鴇遠遠吆喝道:「柳瓶兒!你是死人哪?看到客人也不去招呼?」柳瓶兒嚇得一跳,忙堆出一臉諂媚的笑,掐著腰肢走到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滿身酒氣手舞足蹈的肥胖公子前,討好道:「張公子……」胖公子看都不看,厭惡道:「走開走開,別耽誤我看美人兒跳舞。」一把將柳瓶兒推了個趔趄。
幾個龜奴拿了帶鉤子的長竹竿,有一下沒一下地往水裡探。文弱男子急道:「趕緊跳下去救人啊!」
船上仍是一read.99csw.com片鶯歌燕舞,酒到酣處,一眾男子高聲喝彩,肆意調笑,或有人隱約聽到「撲通」一聲,卻無人在意。
柳瓶兒眼睛滴溜溜地轉,彷彿不認識老鴇一樣,卻浮著不動。老鴇見已有客人起疑,正朝這邊張望,頓時沒了耐心:「你這死丫頭,人長得丑還愛作怪!要死死遠點!別影響了我暗香館的生意!」
文弱男子的臉頓時脹得通紅,嘴巴抖動著說不出話來,失魂落魄地看著他們走開,自己拿了竹耙打撈。竹竿很長,頂端又鑲嵌鐵鉤,沒兩下便沒了氣力,無奈只好放棄,獃獃地望著平靜的水面,表情凄楚。
柳瓶兒聽到叫聲,穩穩地浮在水面上,昂頭朝這邊看來,一雙眼睛亮得閃光。男子沒來由一陣驚悚,聲音頓時低了下去。
男子忙小聲哀求:「媽媽不要再刺|激她……」唯恐柳瓶兒聽了又要尋死,卻見她飛快地遊了回來,腰肢輕盈,四肢協調,姿勢十分優美,看樣子便是洛水最有經驗的水工也不及她游得好九九藏書,男子和老鴇都看得呆了。
柳瓶兒很快游到船下,男子忙放下竹竿,將她拉了上來。老鴇嫌棄道:「趕緊去換身衣裳,感冒了還是花老娘的錢!」
一個下等妓|女,死便死了。老鴇恨不得早早將她打發了,尚且省下一份飯錢。幾個龜奴敷衍地用竹耙摟了幾下,便放棄了,稱天亮再找。
男子指著船下黑黝黝的水面,語無倫次道:「她跳河了!定是您剛打了她一巴掌,她想不開,媽媽你快叫人救她!」
一個文弱男子驚慌失措跑了過來,附在老鴇耳邊說了一句什麼。老鴇一愣,嘴裏寒暄道:「公子們慢用,我再去取些好酒來。」拉了男子走到船尾,低聲道:「柳瓶兒怎麼了?」
看服飾裝束,正是柳瓶兒。男子激動地放聲大叫:「瓶兒姐!瓶兒姐!」
文弱男子拉著張貴不讓走,被他一把甩開。張貴一邊走還一邊鄙夷道:「呸,仗著同離痕姑娘有些遠親,不過是個吃軟飯的,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幾個龜奴轟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