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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引兒針 七

壹 引兒針

公蠣將他的長相比劃了一番,憤憤道:「傲慢得緊,見人愛理不理。呸,有幾個臭錢了不起?」說著不由自主瞄著畢岸的荷包,委委屈屈道:「我如今無家可歸,身無分文……」
小妖皺眉看著他,嫌棄道:「大男人的,哭哭啼啼,太沒用了。」
公蠣還沒來得及舉證回答,一眼瞥見水中倒影,臉上黑斑清晰可見,比起畢岸的玉樹臨風,更顯得獐頭鼠目,形容猥瑣,頓時捶胸頓足,傷心欲絕:「我的容貌!李婆婆竟然叫我兩撮毛!他想做掌柜只管冒充便是了,為何害我變得這麼丑!」
公蠣惡意心生,嘻嘻笑道:「誰說我是小烏龜,我是大水蛇。」說著將手比劃成蛇頭的動作,猛地朝小妖前面一探。
小妖眼睛閃了一下,重新低下頭去,用指甲的青石台階上划來划去,輕輕嘆了一聲,道:「你說的話我雖然一個字兒都不信,但是……但是他還真有點不對勁……」
公蠣跳起來,聲音猶如破了洞的風箱:「再叫兩撮毛,我跟你絕交!」
小妖卻搖了搖頭,茫然道:「想不起了。」
小妖臉上卻忽然顯出迷惘之色,兩人對視了片刻,她在公蠣身邊坐了下來,低聲呢喃道:「好熟悉的眼睛……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那人不僅同公蠣長得一模一樣,連脾性|愛好也無不同,所以他理所當然取代了公蠣的位置,成了忘塵閣的半個掌柜。
公蠣抱住腦袋,整理了思緒,斟酌道:「你隔壁那位……那位龍掌柜,不是出遠門了嗎九*九*藏*書?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見公蠣怒目而視,收了笑臉,轉頭嘲弄道:「兩撮毛就兩撮毛,還不讓人叫,切!」
畢岸陷入沉思,並未沒留意他的話。公蠣試探著將他的荷包揪下,畢岸也無甚反應,便腆著臉道:「你先借我用用,年底從賬目分紅中扣。」
畢岸面無表情道:「你怎麼認定人家是冒充,而不是你發瘋呢?」
畢岸道:「最早三日,最晚七日。」
公蠣急道:「快告訴我,哪裡不對勁?」
周圍的看客散去,街道恢復了平靜。白花花的大太陽,曬得人眼神迷離,腳步蹣跚。公蠣覺得自己很是可憐,捂著胸口,誇張地踉蹌著在流雲飛渡的台階上坐下。
畢岸忽然問道:「你說房客里還有個渾身散發香味的冉老爺?」
公蠣看著她的臉,笑顏如花,明艷動人,心裏莫名輕鬆了些,長嘆了一口氣,認真道:「我遇到麻煩了。」
小妖道:「呸,誰信!」拿起地上的茶杯,沖他做了個鬼臉,「兩撮毛多順口!真是個好名字!」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明凈的陽光打在小妖的發上、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她身上的青蘋果味道淡雅清新,恍然如昨。
這口吻,竟然當他智障。公蠣忍不住沖她翻了一個白眼。
小妖頓時柳眉倒豎,道:「呵,原來你打聽他出門未歸,專門過來假冒他,企圖詐騙,是不是?」
小妖嘴角一挑,得意道:「也對,有畢公子在,諒你個小烏龜也翻騰不出什麼大水花來。」
九-九-藏-書李婆婆早聽到忘塵閣的打鬧,剛才一直忙,顧不上圍觀,剛得了空,見公蠣還未走,忙遠遠招手,慈眉善目道:「兩撮毛你過來,我這裏還有些茶飯,你要不要吃?」
小妖嚇了一跳,卻只當他開玩笑,咯咯笑道:「瞧著你也不瘋不傻啊。剛才是怎麼了?」
公蠣百思不得其解,極力向小妖證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龍掌柜,小妖卻只當他說瘋話,垂頭不語。
公蠣無可奈何,憤憤道:「我不信,他會一點破綻不露出來?我在這兒守著,等他回來當面問問他去。」
臉上還有兩片黑斑!還長黑毛!
公蠣喪氣道:「有畢岸阿隼在,我能打什麼壞主意?」
公蠣的聲音沙啞得越來越厲害,有氣無力地辯解:「不是不是……」可是看樣子越描越黑,只好道:「我表述有誤,今天是來找他有事。」
李婆婆笑得皺紋開花:「畢掌柜有心了,下次有需要再麻煩你。」
畢岸放慢了腳步,面無表情道:「是嗎?」
兩撮毛!這麼難聽的外號!
小妖送走最後一批客人,扭頭看到公蠣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不舒服?」
公蠣心中一熱,激動道:「是吧是吧?你看我,我才是真正的龍哥哥呢。」小妖只看了一眼公蠣的臉,便轉過頭去,小嘴一癟,道:「我龍哥哥哪有你這麼丑。財叔說了,那是龍哥哥歷經波折,變得成熟穩重了。」站起來拍了拍衣襟,道:「喂,兩撮毛,我要回去吃飯了。你別賴在這裏,也趕九*九*藏*書緊回家吧。」
公蠣頓時炸了,跳起來帶著哭腔道:「我不叫兩撮毛!這兩撮毛是昨晚才長出來的!」
小妖警告道:「你可別打什麼壞主意,否則我就去報官。」
走出敦厚坊,沿著磁河河堤,一路楊柳輕擺,清風拂面。公蠣見前後無人,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激動道:「你知道的……那人他是假冒的!」
畢岸似乎憋不住了,忽然一笑,但瞬間又收了笑容,表情木然:「發生什麼了?」
除了心驚,還有惶恐。什麼人能夠模仿自己惟妙惟肖,連胖頭小妖等都能瞞過?那日前腳回了洛河,後腳他便來冒充,時間銜接得滴水不漏,更像是提前預謀,但忘塵閣生意不佳,半個不起眼的小掌柜,他如此費心費力假冒,動機何在?
畢岸哈哈大笑,大步流星走開。公蠣又氣憤又失落,看著畢岸的背影,又嫉妒得發瘋。
「扃骸?什麼東西?」公蠣一頭霧水。
聽這口吻,是相信自己了。公蠣精神大振,將重返洛陽后如何住進如林軒,如何打碎青瓷瓶,如何挖出屍骨罈,以及關於二丫的悲慘身世、天生靈力等,詳盡講述了一遍。
小妖微微笑道:「這就對啦。趕緊回去吧。要不要我幫你叫輛車?」
已經中午,周圍炊煙升起,飯菜香味瀰漫。公蠣想要起身,卻沒有力氣,搖晃了兩下,仍舊坐著。
畢岸沉默片刻,道:「情況複雜,你暫且回如林軒住著,這幾日在房裡不要出來,等我找到破解之法自會通知你。」
公蠣有些九九藏書羞愧,忙收了眼淚,正襟危坐。
公蠣哭喪著臉道:「你好歹給我個准信兒,總這麼著,煎熬死我了。」
公蠣要被「兩撮毛」這個名字折磨瘋了,怒氣沖沖正要同李婆婆理論,卻見畢岸出來了,有意無意瞥了他一眼,道:「李婆婆,我去北市,你可有什麼需要幫帶的?」
公蠣哽咽起來。小妖將手裡的茶遞給他,硬邦邦道:「喝水!」
畢岸嘴角微微上揚,加重語氣,重複道:「兩,撮,毛!」簡直是故意挑釁,公蠣恨不得一拳打歪他的鼻子。
畢岸理也不理,似乎全然忘了公蠣的存在。公蠣將裏面的銀兩取出,將荷包丟還給他,絮絮叨叨道:「你什麼時候趕那個傢伙走?我要回家住去。」一想起那人住自己的房間,穿用自己的東西,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但卻罵起了胖頭:「胖頭這個死東西,腦仁簡直還沒一個核桃大,老大給人掉包了都沒發現!」
李婆婆嘖嘖道:「瞧這丑孩子,不知好歹。」接著往這邊移了幾步,壓低聲音,擠眉弄眼道:「你同龍掌柜有什麼仇?他是不是調戲你家姐姐妹妹了?告訴婆婆,婆婆幫你出主意。」那一副嚼舌根、愛打聽的樣子,既可恨又可愛。
公蠣長出了一口氣。
公蠣接過水,手抖了一下,灑了一大半。小妖居高臨下打量著他,眼裡有憐憫有戒備,道:「你多大了?家在哪裡?」
公蠣眼裡噴出火來:「我不叫兩撮毛!」

公蠣梗著脖子辯解:「我會治好的!我這就去找畢岸!」
九-九-藏-書己精心維護的相貌,一夜之間變得如此醜陋不堪,這比他被人頂包更讓人心痛。
從小妖的口中,公蠣大致明白了自己目前的狀況。幾個月前,玲瓏死亡那晚,公蠣一氣之下回了洛河老家,第三日,那人便冒充公蠣回來了。
畢岸緊皺的眉頭忽然舒展開來,微微一笑,腳步加快。公蠣忙追,叫道:「喂,我說話你聽見了沒?趕緊把那傢伙趕走。」
手臂上,竟然出現了同臉上一樣的斑點,上面還長著黑毛。公蠣驚恐道:「鬼面蘚變異了?」
公蠣驚喜道:「你認出我來了?」
畢岸回過頭來,看著公蠣氣急敗壞的樣子,正色道:「為何要趕龍掌柜走?我又不認識你,兩撮毛。」
公蠣不聲不響跟在他後面。
公蠣覺得自己要窒息了,嚶嚶哭了起來。
公蠣搖搖晃搖出了門,回頭看一眼熟悉的店鋪,心如同被人掏空了一般。胖頭不知是被他悲憤的眼神打動,還是認出了公蠣,囁嚅著想說什麼,卻被畢岸支走了。
公蠣結結巴巴道:「他他……他為什麼要冒充我?」
小妖躊躇良久,低聲道:「龍哥哥自從上次回來,就再也不同我玩笑了……整個人說不上哪裡不好,可是卻沒有那種靈氣了……」
畢岸拉過他的手臂,認真看了看,道:「不是鬼面蘚。這是——」他沉吟了下,「你沾染了扃骸。」
畢岸只是聽著,也不多問。公蠣急道:「你瞧瞧,我身上的鬼面蘚是不是發作了?那晚好好的,就像發癔症了一般,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說著將衣袖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