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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 扃骸皿 一

叄 扃骸皿

有幾個客人也被他吸引過來,追問道:「後來呢?」老夥計拿他沒辦法,搖搖頭道:「你不去說書真屈了才了。」
老夥計一把推開他,朝錢耀宗笑道:「孩子話,別理他。他說那個什麼皿我不知道,但我在這行做得有些年頭了,蛇紋瓶在川蜀一帶很常見,只是中原百姓覺得蛇紋不如牡丹紋、祥雲紋、纏枝花鳥紋什麼的透著吉祥富貴,故市面上少見。所以這種瓶子也不是什麼名貴東西,您想估價,要是不嫌棄老朽眼拙,改日帶來我幫您瞧一瞧。」
而根據鄰里對長相的描述,死在墓里的確是王瓴瓦無疑。
話簍子年齡不大,卻甚是圓滑,小心地笑道:「江湖傳言而已,我暫且一說,您暫且一聽,可不要當真了。」錢耀宗摸出一塊碎銀子塞入話簍子懷裡,道:「這個我知道,我就是打聽個新奇。你只管說。」
公蠣聽得入了迷。錢耀宗獃獃發愣,話簍子的唾沫星子迸了他一臉,他都沒什麼反應。
老夥計嗤道:「你一個和泥的雜役,說得好像掌窯一樣。」
如今正是農閑,王瓴瓦外出找活兒干,幾日半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兒,所以家人並不曾懷疑他出了意外。公蠣心驚膽戰,哪裡敢透露一絲消息,嚇得返回城中,一連兩日沒敢出如林軒的大門。
小夥計滔滔不絕道:「客官您有所不知,這可不是普通的青瓷瓶,它燒制起來極其複雜,據說需要有特殊的工藝。而這工藝複雜程度,遠非普通青瓷可比……」接著賣弄一般,說出無數燒制青瓷的專業詞彙來。
錢耀宗似乎很緊張,拉著話簍子的衣袖不放:「關於八蛇扃骸皿,你還知道什麼?」
錢耀宗卻不笑,拉住話簍子,一臉陰沉道:「那個瓶子怎麼個燒製法?」
公蠣這才知道話簍子戲弄大家,但沒人計較,反而哄堂大笑,還有人起鬨道:「再來一個!」
王瓴瓦家住在洛城東郊的小王莊,農忙時便忙活莊稼,農閑時幫人「圈墳」,即打墓。他為人精明,做事幹練,是三鄰五村有名的圈墳巧匠,所以公蠣在附近的村子問到王瓴瓦的名字,便九-九-藏-書有人指點告知。不過鄰里講,他性格冷酷,要價頗高,平日里大門緊閉,素來不喜歡與人交往,所以村裡人對他了解不多。
話簍子咧了咧嘴,不好意思道:「明大人哪裡會管這些,是我胡謅的。」
打聽王瓴瓦並不怎麼費勁,一天之後,公蠣便基本知道了他的情況。
沒想到小妖竟然知道,飛快答道:「去宣風坊買香料了。」
公蠣將香料市場走了一個遍,也不見畢岸和蘇媚的影子,只覺得口渴得厲害,見一間器具店鋪收拾得相當乾淨,便走了進去。
公蠣走了一陣子,才想起剛才走得急了,沒問清楚具體在什麼地方,又懶得回去同小妖吵架,只記得「買香料」,便沿著街道陰涼處,慢慢悠悠往香料市場走去。卻不知畢岸去了宣風坊的牡丹園,同這裏的香料市場隔著好幾個坊區,哪裡能找得到呢?
一個熱情的小夥計忙上前招呼。公蠣一口氣喝了三杯茶,覺得喝完就走有些不好意思,裝模作樣地來到貨架前,摸摸看看,不時詢個價格。
周圍人紛紛搖頭。話簍子十分開心,得意地道:「明大人說,這個窯,地脈奇異,不適合燒制普通瓷器。他親自動手,做了一個八蛇扃骸皿。」
第三日一大早,公蠣拿著那塊從王瓴瓦身上撕下的紅斂衣,決定去找畢岸。但到了忘塵閣,不僅畢岸和阿隼不在,連胖頭和假公蠣也出去了,只有那個迂腐的汪三財守著當鋪。
可是這麼大一個秘密壓在心裏,既無法對人訴說,又無法視而不見,真如同將心放在火上烤,四面都是煎熬。思來想去,唯一能幫自己的,只有畢岸。
錢耀宗將話簍子拉到一邊,小聲道:「你說這個瓶子叫八蛇扃骸皿?」
錢耀宗驚訝道:「明大人也沒辦法?」
小妖上下打量著他,笑嘻嘻道:「你又來坑蒙拐騙了?」她穿著一件翠綠色的薄春衫,眼睛明亮,像枝頭的青蘋果一樣可愛。
其中一個人插嘴道:「明大人是誰?」
公蠣心情不由好了些,做了個鬼臉道:「小丫頭牙尖嘴利,小心變成花長蟲!」
https://read.99csw.com話簍子不理會他的嘲弄,故作玄虛道:「所謂的八蛇扃骸皿,便是青瓷蛇紋瓶,喏,」他嘴巴朝櫃檯里側的青瓷瓶一努,「樣子同這個差不多。」
公蠣越看越覺得同那日在悅天房打碎的瓶子相似,青瓷蛇紋,形制古怪,不過這個要小很多,忙問道:「多少錢?」
話簍子臉上的戲謔不見了,神色漸漸凝重:「老窯工去看了看,說這個窯有些邪性,最好廢棄。但這是官窯,開一個窯口造價驚人,上面不說廢棄,誰也不敢自作主張,而且出不了成品,便要追責。掌窯的沒辦法,又去找老窯工,又是磕頭又是哀求。老窯工無奈,說出了一個法子。」
話簍子笑道:「你們多多買我家的器皿,我工錢高了,才有精力講呢。」
公蠣只想詢個價,萬一將來那件要求賠償,自己心裏也有個譜兒,道:「粉色青瓷雖然名貴,也不至於拿來當鎮店之寶。」
途經福壽街,本想拿去給小裁縫瞧瞧這件斂衣是不是他師父繡的,但轉念一想,此事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自己將來扯不清干係。
話簍子眉頭一皺,把手一揮:「這窯總出不了成品,可就驚動明大人了。明大人……」
小夥計是個舉止浮夸之人,帶著點江南口音,得意洋洋道:「正是,這種瓶子,整個洛陽城也不多見。」
話簍子忙擺手,皺巴著臉道:「我一個粗人,大字兒不識一個,真不知道是哪幾個字。」說著借口要招呼客人便要走開。
話簍子猛地湊近,低聲道:「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錢耀宗將整個荷包偷偷塞入話簍子懷裡,滿臉堆笑道:「兄弟別見怪。我也有個這樣的瓶子,所以想打聽下好賣個好價錢。」話簍子為難道:「這個么,您最好找行家瞧瞧,估價這個,我可做不來。」
錢耀宗茫然地搖搖頭。話簍子對自己講話的效果顯然十分滿意,下巴高昂,點頭微笑道:「血祭。這就是所謂的血祭。」
錢耀宗的眼神亮了:「具體怎麼做?」
話簍子瞪著一雙無辜的眼睛,兩手一攤道:「沒有然後了九_九_藏_書呀。明大人親自動手做了一個,燒出來的還是廢品,這口新窯從此便廢了。」
一個老夥計聽不下去了,一聲斷喝道:「話簍子,你能不能幹點正事兒?整日吹得著三不著四的!」又同公蠣道:「客官您別聽他胡說。這件青瓷是我家老掌柜的遺物,所以捨不得賣。您且去別家看看吧。」
這小夥計一見公蠣不信,往前湊了湊,故作神秘道:「客官您別不信,我曾在越窯干過大半年,要燒制這麼一個蛇紋青瓷,就要廢掉一口窯。你想想,一窯幾百件瓷器,除了這一件其他全是廢品,你說貴不貴?再說了,這蛇紋青瓷,可是用人血喂出來的……」
兩人針尖對麥芒,你一句我一句鬥嘴。公蠣忽然想起今日的正事,隨口問道:「你知不知道畢掌柜今日去哪裡了?」
錢耀宗急切道:「扃骸皿,是哪幾個字?你寫給我看看。」
公蠣惱火道:「我不叫兩撮毛!」
「買香料?」不用說,這是陪著蘇媚一起去了,公蠣心中頓時醋意翻騰,酸溜溜道:「你家如今耍得大,都指使畢岸跑腿了。」一看小妖柳眉倒豎,未等她張口罵,忙一溜煙跑了。
公蠣覺得和汪三財解釋不清,正在門口猶豫,小妖剛好出來送客,看到他眼睛一亮,叫道:「兩撮毛!」
公蠣打斷道:「外表看起來同普通青瓷沒什麼兩樣。」
錢耀宗低眉耷眼,眼神閃爍:「那是那是。後來那個窯口怎麼樣了?」
公蠣有些心虛,忙往一旁退了退,裝作沒看到他。話簍子見有人感興趣,更加起了興,口沫飛濺道:「燒制窯器,同道家佛家修鍊法器是一樣的道理,要是哪一環節錯了一點點,便前功盡棄,甚至走火入魔。當年我在越窯,有個新開的窯口,明明胚泥、配比、溫度、形制一點不錯,偏偏燒出來的瓷器全是殘次品,而且更奇怪的是,這些瓷器的裂口都很奇怪,像是燒成了之後被人打爛的一般。」
話簍子連忙擺手:「我也是聽掌窯的這麼一說。」
公蠣本來打算走了,看到此情景又站住,裝作欣賞瓷器。話簍子顯然被錢耀宗的舉動給https://read•99csw•com嚇住了,換了一副態度,將雙兒牡丹瓶包上,賠著笑臉道:「客官,你想問什麼?」
話簍子捂著右眼,鬆鬆垮垮鞠了一躬,不服氣道:「血祭什麼是我編的,可八年前越窯新窯口死了那麼多人,總是真的吧?」
話簍子眉開眼笑,道:「還是剛才說的那個新窯,因為總是出不了成品,找了很多辦法,最後找到個經驗豐富的老窯工。」
公蠣唯恐那個青瓷瓶太貴自己賠不起。既然尋常,心中便沒什麼愧疚了,將手中茶一飲而盡,重新去找畢岸蘇媚去了。
外號「話簍子」的小夥計不服氣,辯解道:「這件事我真沒吹牛。那次掌窯的喝醉了,親口講的,還說他因為偷偷幫人做這個東西,報廢了一個窯口,差點連命都丟了……」
話簍子嘆了一口氣道:「不是,是出產這個瓶子的當晚,掌窯的高興,喝了幾口酒,不知怎麼就死了。然後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這十一個人,有失足落水的,有突發疾病的,還有一個老窯工,竟然在檢查窯口時不小心睡著在裏面,結果被活活烤死了。剩下三個怕了,便要辭工回老家,聽說也不得善終。」
這家店鋪看來有些年頭了,店內掛個官府頒發的老舊牌匾,上寫著「百年老店,童叟無欺」,外邊貨架上擺放的是時下流行的器皿,小到一寸見方的首飾盒,大到一人高的美人瓶,應有盡有。最里側,擺著的是所謂的鎮店之寶,一個方口大沿的青銅雕花方尊,一個四周有浮雕人面的長方形斑駁大鼎,其他的幾個卻認不得,不知道是什麼器具。
話音未落,一個髒兮兮的毛巾甩了過來,打在話簍子的眼睛上:「話簍子,你不編故事會死啊你?」管事的老夥計過來,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爆栗,罵道:「整日不幹正事,就知道吹牛打屁!趕緊招呼客人去!」回頭朝錢耀宗賠笑道:「客官您別當真,他滿嘴瞎話,編故事一套一套的。」又推話簍子,「趕緊給客人賠個不是。」
話簍子頓時眉飛色舞起來:「說來也怪,之後這個窯口不僅出品率高,成色也好,據說皇家青瓷都是它這裏九*九*藏*書出產的呢。不過,」他神秘兮兮湊到錢耀宗耳朵邊道,「當時那批燒窯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掌窯的,脫坯的,雕花的,司火的,足足十幾口子呢。」
話簍子估計看錢耀宗不像是有錢人,嬉皮笑臉敷衍他道:「你先買了我的貨,我便告訴你。」
小妖毫不示弱,回嘴道:「兩撮毛坑蒙拐騙,小心變成黃鼠狼!」
洛陽坊區各行當相對集中,常常在一個坊區便能買齊所有貨品,比如香料市場隔壁,便是賣器具的:一邊是用來深加工香料的製作工具,如石臼、水磨、簸箕、籮筐、細篩等,一邊是香料的盛放容器,小瓷瓶、圓形檀木盒子、小玉瓶、複合型雙層妝奩匣子等等。
錢耀宗沉默了片刻,道:「你繼續說。」
小夥計道:「這個瓶子不賣的。」
「老窯工說,此窯一直不出成品,是因為風脈邪,需要人血祭奠。他給了一張圖紙,上面畫著一個蛇紋瓶,叫什麼八蛇扃骸皿,是個雙層的,中間的夾層用鮮血餵養燒制。」
公蠣對古玩一竅不通,只管看個熱鬧。忽見大鼎後面放著一個一尺來高的圓口大肚青瓷瓶,頓時覺得眼熟,叫來小夥計問道:「那個瓶子好別緻,也是你們的鎮店之寶嗎?」
有人不甘道:「然後呢?」
錢耀宗二話不說,拿出荷包隨手一指,道:「這個牡丹瓶我要了。」
話簍子似乎覺得自己說多了,忙賠笑道:「這我真不知道。我當時才九歲,在越窯里背高嶺土,這些都是拾著聽的。不過聽說後來老窯工還推薦了一個高人親自坐鎮指點,果真製成了這麼個蛇紋瓶。」
忽然有個人插嘴道:「這瓶子怎麼個燒製法,你知不知道?」公蠣一看,原來是錢耀宗,他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縮頭縮腦地蹲在門檻內,聽得津津有味。
錢耀宗吃了一驚,道:「出事故了嗎?」
話簍子鄙夷道:「瞧你,孤陋寡聞了吧,連大名鼎鼎的明大人都不知道?」卻不解釋明大人是誰,繼續道:「明大人去了,繞著新窯走了幾圈,說道,這個窯燒不了普通的瓷器。」他猛地將身子一探,誇張得鼻孔都張大了一倍:「你們猜怎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