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乞丐將腳|交叉疊在一起，平躺在青石板上，似乎睡著了。

瘸腿乞丐推開公蠣，將手絹甩在他的臉上，道：「她出意外了。」

一個腰身粗壯的中年婦人挑著賣剩的茶湯路過，看到公蠣熱情招呼道：「下午新煮的茶湯，在井裡湃過的，又解渴又耐餓，還剩最後一碗，客官您要不要嘗一嘗？」

公蠣摸著腰裡的荷包，傻笑起來：「還有十八……十九文。」

公蠣大著舌頭道：「我堂堂一個得道的……修道之人……吟詩作對，要下工夫才行……」

瘸腿乞丐變戲法一般，從青石板後面又拿出一壺酒來，公蠣一把奪過，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了半壺。

烈酒刺|激著公蠣的鼻腔、喉嚨以及腸胃，公蠣竟然止不住地流淚。他尷尬地笑了笑，對瘸腿乞丐道：「在下不勝酒力……可不是傷心。」

瘸腿乞丐往旁邊挪了挪，給公蠣騰出點位置來，仰脖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大口酒，將酒壺遞給公蠣。

沒錯，是冉老爺。定是那晚她去偷窺被發現了，遭到了冉老爺的暗算。

卻是那個駝背豁牙的小販，收攤時南瓜從菜攤上滾落，他跟著追過來，剛好撞在一起。小販誠惶誠恐道：「對不住對不住！打碎的碗我來賠！」read.99csw.com苦著臉摸出兩文錢給婦人，點頭哈腰地繼續收攤去了。

瘸腿乞丐不知從哪裡抽出兩根細樹枝來，丟給公蠣，道：「趁熱。」

似乎出現了幻覺，濃郁的肉香之中，竟然有一絲淡淡的丁香花香味。公蠣只覺得心中堵得厲害，悶悶道：「吃不下。」但肚子偏偏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朦朧的夜色中，松樹、土地廟，還有眼前的瘸腿乞丐，倏然縮小，像南市茶館上演的皮影戲。公蠣咯咯地笑了起來，癱坐在地上。

瘸腿乞丐奪過酒壺，將最後一口酒倒入嘴巴里，還顛倒過來抖乾淨最後幾滴，慢條斯理道：「再加一條，欺軟怕硬。」

公蠣如今徹底淪落成了流浪者。他不敢再回如林軒，荷包里又沒什麼錢，又唯恐錯過了阿意，這幾日便在土地廟附近徘徊。

公蠣只覺得熱血上涌，他企圖站起來，但只是趔趄了幾下，仰面摔在了地上。身體輕飄飄的，高大的松柏帶著層層重影隨著星光一起旋轉。瘸腿乞丐露出一絲奇怪的笑，道：「你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公蠣先還矜持，吃了一口之後便胃口大開，以樹枝做筷，大快朵頤。瘸腿乞丐拉過一片大九_九_藏_書桐樹葉蓋在臉上，道：「女人約會，不會來這種地方的。」

微黃色的絲質手帕，正中用金線綉著一條雙頭蛇，同冉老爺用來傳訊給離痕姑娘使用的手帕一模一樣。

瘸腿乞丐道：「能吟詩作對、考取功名嗎？」

公蠣臉紅了一下，酸澀道：「是歸還東西。」忍不住摸了摸腰間的木赤霄，嘆了口氣，接過他遞過來的酒壺，往嘴巴里灌。

錢花完后怎麼辦？街頭賣藝不是沒做過，可為什麼當初賣藝能夠開開心心，今日一想起街頭賣藝，便只剩頹廢絕望了呢？

反正沒人看到，公蠣索性任淚水滴落：「沒有。」

瘸腿乞丐忽然翻了個身，閉目道：「有祖屋地契嗎？」

公蠣像個被刺穿的肥皂泡，一下子癟了，身上的鱗片悄然褪去。

瘸腿乞丐伸了個懶腰，道：「你的那個姑娘，我知道她在哪裡。」

瘸腿乞丐晃動著二郎腿，漫不經心道：「一無所長，一無是處，漫無目標，得過且過，遇事兒只會做縮頭烏龜。」

夜幕太重，掩蓋了公蠣暴虐的眼神，煙霧藍色，帶著暗紅的底暈。酒似乎在公蠣的心裏燃燒起來了，燒得他渾身燥熱，衣服下面的鱗甲不聽使喚地聳起，發出細細的摩擦聲。

公read.99csw.com蠣用力地拍打擊打太陽穴，彷彿這樣頭疼和愧疚便能減輕些。瘸腿乞丐表情怪異看著他，聲音忽遠忽近：「與其逃避，不如主動面對。」

公蠣一小口一小口喝著酒水，想著胖頭漸行漸遠，阿意久候不見，忘塵閣撲朔迷離，江源不辭而別，周圍危機四伏，當初來洛陽明明很開心，怎麼越過越不如意了呢？

公蠣不好再說什麼，悻悻地走到一邊，正想尋些其他食物來吃，只聽有人叫道：「這裏！」

公蠣正要伸手去接，一個人忽然從後面衝出，剛好撞上婦人的手臂，一碗茶湯瞬間跌落，要不是公蠣躲得快，只怕灑個滿身滿臉。

公蠣摩挲著別在腰間的木赤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公蠣悶頭接過，一口喝下，嗆得一陣劇烈咳嗽，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

瘸腿乞丐一把將臉上的梧桐葉子甩在地上，鄙夷道：「既無才貌，又無資本，我若是個女子，也敬而遠之。」

公蠣怒道：「你長沒長眼睛！」

瘸腿乞丐道：「有金銀錢財嗎？」

就在剛才，他又一次嗅到了小白蛇的氣味，可是不管公蠣用蛇語如何召喚，它都不肯靠近。

瘸腿乞丐每日午後便會出現在土地廟的松林中。而公蠣這些天來，因為等九_九_藏_書阿意，天天在此晃蕩，時間久了，偶爾便搭訕一兩句。瘸腿乞丐神態寡淡，沉默寡言，平時沒事便靠著松樹曬太陽，閉目養神。公蠣有時苦悶得很了，自言自語發幾句牢騷，瘸腿乞丐便一言不發地聽著，偶爾回應一聲，指點一二；若是公蠣不想說話，顧影自憐，兩人便各自悶頭想心事，他決不多嘴發問，算是個可靠的傾聽者。一來二去，公蠣心裏便將他當成了朋友，只要一來土地廟，第一個尋找阿意，第二個便是看他在不在，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不，暫且不去想它，等日後再說吧。

瘸腿乞丐將油紙包打開，裏面竟然是半隻肥碩的紅燒肘子，他往公蠣面前一推，懶懶地瞥了一眼，道：「等的人還沒來？」

婦人麻利地盛了一碗茶湯端了過來，笑眯眯道：「您嘗嘗我胡大嫂的手藝。」

第十五日，阿意仍然沒來。

她出意外了！輕飄飄的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將公蠣炸得暈頭轉向。這半個月來，自己只會在這土地廟前死死地等待，只想著她爽約，卻全然沒有想到她有可能出意外了。

公蠣的心似乎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處，他一把抓住瘸腿乞丐的衣襟，將他拉到自己面前：「你……你怎麼不早說！」瘸腿hｔｔｐｓ://ｒeａｄ.９9ｃsw.cｏm乞丐懶懶地瞥了他一眼，從懷裡抽出一條手絹，道：「你有問過我嗎？」

淡淡的丁香花味道從手絹上飄出，正是她身上的氣味。公蠣的胃劇烈抽|動起來，強烈忍住嘔吐的衝動，叫道：「她在哪裡？」

被汪三財等罵了也便罵了，沒想到一個瘸腿的乞丐都敢如此羞辱自己。

公蠣探出分叉的舌頭，舔著唇邊細長帶有回鉤的牙齒。

公蠣這才覺得有些餓了，悶悶道：「隨便。」

天色已暗，賣弓箭的啞巴和周圍的攤販已經收攤回家，寄居於此的乞丐們陸陸續續返回。

一股熱血往公蠣腦門上沖：「我……我……怎麼了？」

公蠣徒勞地伸出手，咬牙切齒道：「冉老爺……我要殺了你！」

原來是那個瘸腿乞丐，一手拎著一壺酒，面前擺著個大大的油紙包，香氣四溢，坐在慣常的位置上沖他招手。

公蠣的手抖得厲害，費了好大工夫，才將手絹打開，竭力凝神聚氣，不讓眼前的景色晃動。

不過公蠣懷疑，這人並非乞丐，因為他雖衣衫襤褸，頭髮凌亂，但身上卻沒什麼異味，不像其他乞丐滿身虱子跳蚤。所以公蠣晚上等阿意時，也願意同他擠在一起。

太陽落山，悶熱卻未減，幾隻夏蟬吱吱啦啦地叫著，令人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