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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美人霜 二

捌 美人霜

龔青娜見夫人一副傲慢之色,言下之意處處認為是自己勾引了田公子,高攀田家,在聞香榭里便不肯要田夫人送的香粉。回來之後,非要王婆去回復田家,說自己家世鄙陋,不願高攀,請田家另覓佳人。王婆貪圖這次的媒金,不捨得這門親事就這麼黃了,便先把青娜的意思告訴了田公子。田公子趁今天上學時間,偷偷溜出來找了龔青娜。

婉娘道:「先生想必就是這遠近聞名的龔海,龔老先生吧?」
婉娘皺著眉道:「噁心死了。這個能吃嗎?」
婉娘笑道:「田公子如此喜歡青娜姑娘,怎麼不趕快下了聘來?」
屋內的老先生看到外面有人,回頭厲聲對一幫小童道:「每個字十遍,抄完交給我,就可以散學了。認真抄!」走出來看了看文清和沫兒,不管三七二十一,對婉娘道:「這兩個嗎?明日便可以來上學,但要自己準備筆墨紙硯。」
婉娘道:「可是我看夫人似乎不喜歡。」
青娜鎖了門,正要和婉娘告別,卻聽小路上馬蹄聲聲,一人一馬奔了過來,在義塾門前停下——原來是田公子。
田公子沒想到婉娘如此直白地說出來,不禁一愣,然後尷尬地笑道:「已經請了東街的王婆做媒提親了。」
青娜冷起臉兒,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沫兒詳細和婉娘解釋蟈蟈如何烤如何香,婉娘仍然固執地認為很噁心,倒是文清興趣盎然,十分期待嘗嘗這種天然的美味。
婉娘贊道:「饒是這樣,確實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好女子。」說著眼波一動,輕笑道:「這麼說,公子是認定要娶龔小姐了?」
龔家父女雖然清貧,卻一向清高,在鄉間聲譽極好,頗得https://read.99csw.com鄉親們敬重。見田家如此,便疑田家認為他們是借照顧過公子一事趁機高攀,當時雖然沒有說什麼,第二天見到田公子便說這門親事不合適。田公子大驚,回家后哭喊撒潑,說此生非龔青娜不娶。
這次他們走了另一條小路,小路兩邊到處是藍色的菊花叢,一會兒工夫,沫兒的花囊就滿了。
田公子臉紅脖子粗,半晌才道:「不,我同娜兒情投意合,她只是恐誤了我的前程,她寧願自己受苦,一個人承擔。」
走了幾步,婉娘回頭笑道:「田公子,我聞香榭里有上好的香粉,有幾款配龔小姐的皮膚、氣質合適不過,如有機會,還是帶了龔小姐去選購些香粉吧。」
正聊著,一個年輕女子遠遠走過來叫道:「爹!」轉頭看到婉娘,愣了一下,施禮道:「姐姐好。」
青娜面無表情,徑直走開,田公子在後面追著叫:「娜兒!」
正說著,幾個小童拿了寫好的字出來,龔老先生一一點評道:「張慶今天進步很大。吳三墩還需要再多加練習。柳絮兒的字寫得最好,你們幾個要向她學習。胡牛車!你這個字又寫錯了!回去重寫!張貴生……」幾個獲得批准散學的小童拿了書包,嬉笑著一路飛跑,龔老先生在後面追著大叫:「趕緊回家,不許在路上玩耍!不許下河摸魚兒!明日不許遲到……」那幾個童子早就跑得不知去向了。
婉娘笑道:「可惜我住的比較遠,否則一定送來。不為學東西,就是受一些龔老先生為人處世的熏陶也是好的。」
十幾個小童都走了,青娜回頭見婉娘等還站在樹下,便道:「要不姐姐來屋裡坐下吧。」read•99csw•com
繞過一個山坳,前面是個村莊,院落密布,看樣子有數百口人,還是一個比較大的村落。村前一塊空地上,前樹后屋,打掃的乾乾淨淨。大槐樹下擺了幾塊青石條做凳子,被磨得光滑鑒人。
青娜抿嘴一笑,轉向龔老先生道:「爹,你回去休息吧,這些童子我來看著寫字。」
婉娘笑道:「老先生有禮了。小女子路過貴塾,因為兩個童兒口渴,想討口水喝。」
滿山的菊花正開得爛漫,黃的耀眼,白的潔凈,藍的清爽,星星點點,叢叢簇簇,從山石縫中、草木叢中,甚至腳下的青石板縫中,擁擠嬉鬧著鑽出來,給邙山披上了一層花旃,秋天也因此充滿了無限生機。
文清和沫兒猶如剛解了鎖扣的小狗,哪裡顧上採菊花,只管在山裡亂跑。各條山坎溝壑里,一人來高的葛針,葉子已經全落了,只剩下一顆顆手指大小的鮮紅野酸棗;一種乳白色葉子的小植株,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一棵上面能結四五個拇指粗細、像牛角一樣的果子——沫兒就把它叫做牛角,吃起來脆生生的。直到酸棗裝滿口袋、牛角吃得嘴巴酸澀,才在婉娘的吆喝聲中開始採菊。
田公子看婉娘等在場,幾次欲言又止,婉娘只當做不見。
田公子這才看到婉娘三人,訕訕笑道:「我……就是來看看你。」
婉娘笑道:「這方圓幾里哪個不知道?龔老先生開辦義塾,不收一份學費,讓農家子弟都可以免費讀書,可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善事。」
田公子翻身下馬,叫道:「娜兒!」

青娜淡然道:「我一個村姑,無病無災的,有什麼好看的?請公子趕緊回去吧,當下是上學時間九_九_藏_書,不要讓夫人認為我帶壞了公子。」
野生的菊花每朵只有銅錢大小,雖然很多,但是采起來也並不容易——怒放的花朵,精氣已經釋放了,不要;剛結的花苞,精氣不足,也不要,只挑這些欲開未開、含苞待放的小花朵,掐的時候不能帶根蒂、葉子,不能將花苞揉碎,按照不同的顏色,放進不同的花囊中。沫兒忙的不得了,又要採菊,又要捉蟈蟈,要跑到旁邊的芝麻地里捉大青蟲,還四處盯著周圍的草叢,希望能找到一窩鳥蛋。一個上午過去,婉娘已經采滿一個花囊的黃菊,文清也采了大半袋的白菊,只有沫兒的藍菊一半都不到,卻抓了十幾隻肥大的蟈蟈,用狗尾巴草串了好幾串提著。
婉娘叫了正在捉槐蟲玩的文清和沫兒,背了花囊,準備回去了。田公子依然在義塾前踱來踱去,不肯離去。
田夫人見兒子竟然因一個鄉村少女性情大變,心裏更加對此門親事不看好,但又不忍兒子傷心,所以昨日親自來請,借敘話之名,將青娜請到了城裡,一來想看看龔青娜到底是個什麼厲害角色,讓兒子要死要活的;二來也想了解下虛實,看她對兒子到底怎麼樣。
婉娘輕聲道:「不收學費的學堂。」
此後田公子為表示感謝,就來龔家走動了幾次。相處熟了漸漸發現,龔小姐面冷心熱,端莊賢淑,而且知書達理,作詩吟賦也無所不通,與他以往認識的那些任性蠻橫的大家閨秀不可同日而語,不知不覺為之傾倒。上個月便回家和父母說了,要母親找個媒婆過來提親。
幾個月前,田公子來邙山遊玩,追一隻野兔時從馬上摔下崴了腳,馬匹走失,只好自己忍住痛來附近村莊求救。時值read.99csw.com龔青娜替父教書,在村口碰上了田公子,見他腳踝腫脹,便扶他到了義塾,采了草藥替他敷了,又派人送信給田府。
老先生「哦」了一聲,顯出失望之色。轉身回旁邊一個房間,用水瓢打了半瓢水來,遞給沫兒。
老先生驚訝道:「你認識老朽?」
田公子從小聽話懂事,尊老愛幼,深得父母厚望,況且家中就他一個兒子,所以對田公子的婚姻大事,田大人田夫人老早就暗暗商定了中書省林大人家的女兒,只等時機合適便到林家提親。哪知突然出來一個龔青娜,還是個農家村婦,覺得甚是不合意。擱不住兒子軟磨硬泡,便找了王婆前來提親,但在言語之間多有抱怨,透出不情不願的意思來。
第二天一早,沫兒和文清就被婉娘給揪了起來,說是今天要到邙山去採菊花。兩人一聽,比買水果吃還高興,胡亂吃了東西,便拿了花囊出發了。
沫兒問:「什麼是義塾?」
婉娘笑道:「田公子,既然龔小姐不願意,以田公子的人才家世,何愁找不到佳人?」
原來是昨日田夫人帶著買香粉的青娜姑娘。婉娘笑道:「龔小姐,真是有緣呢。」看青娜一臉疑惑,遂解釋道:「我帶了童子來採菊花。」

又有幾個童子寫好了字拿出來,青娜如父親一樣,一個個地仔細看了,細細點評了一番,看起來極其嫻熟,想是常常代父親照應義塾。
田公子拱手客氣道:「在下一定光臨。」猶自徘徊,怏怏不樂。
臨近中午,三人將採好的菊花送回馬車,在茶館里簡單吃了午飯,婉娘道:「趁現在菊花開得正好,再去采一些吧。——沫兒你要是再偷懶,我今晚就只帶了文清去謫仙樓,把你九_九_藏_書留在家裡。」
田公子眼神變得十分堅毅:「當然。我對娜兒絕不是圖一時新鮮。不管她是貧是富,是美是丑,我都只喜歡她一個人。」
婉娘贊道:「龔老先生盡職盡責,可真讓人敬佩。」
田公子頹然道:「唉,我來也是想說這些的,可是她冷冰冰的,與我形同陌路,哪裡肯聽我說……」長嗟短嘆,惆悵不已。
迴轉身,婉娘還在笑盈盈地看著他,龔老先生乾瘦的臉上升起一片暗紅,尷尬地笑道:「咳,咳,這些小東西一點都不安生,讓人操心。」
這馬屁拍的,龔老先生高興得鬍子都抖起來了。
青娜冷然道:「請叫我龔小姐。」說著也不停步,就此走了。看著青娜的背影,田公子在後面連聲嘆氣,又是不舍又是難過。
龔老先生轉頭看了看文清和沫兒,道:「不知小娘子住在哪裡?如果不遠的話,你這兩個童子也可以送來讀書。」
龔老先生聽了這話顯然十分受用,面帶笑意,謙虛道:「唉,老朽只是盡微薄之力罷了。」
婉娘笑道:「不用了,我們在石凳上歇息一下就走。」

沫兒嬉皮笑臉道:「我才不信你會這麼大方,肯帶文清去謫仙樓。再說,我哪裡偷懶了?我捉蟈蟈去了。現在的蟈蟈肥得很,烤了吃很香的,我到時分給你一串。」
沫兒嚷著口渴,婉娘便帶了他倆想去村中討些水喝。走得近了,才發現這裏竟然是一個學堂。屋內十幾個小童正在安靜地寫字,一位長須瘦臉的老先生手持戒尺走來走去,門框上書:龔海義塾。
龔老先生同婉娘等告了辭,回去了。
婉娘掩口笑道:「這些話,剛才田公子應該當面告訴龔小姐才是。」
田公子頓時一臉沮喪,唉聲嘆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