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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當時正值學校棒球社與鄰鎮中學的棒球友誼賽前夕,按照往例,校內必須組成應援團雖然平時學生們對於季節活動或是比賽都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態度,唯獨這一年一度的棒球友誼,由於棒球社的學長們摩拳擦掌幹勁十足,都會要求各班派出人手共組學校代表應援團,而非棒球社的同學當然對應援團毫無興趣,所以通常各班都是透過抽籤決定,而那一年由紀夫班上的倒霉鬼,就是鱒二。
「哦——,原來你不是只有藍球強啊?」多惠子顯然大感興趣。
「看!我說的沒錯吧!」
由紀夫第一個浮上心頭的感想是,原來不管是誰都會覺得那幾個男的長得像牛蒡啊。
「麻煩你嘍,拿點錢出來吧。」牛蒡B邊說邊伸出手。
「車站?今天有什麼活動嗎?」
幾名走在兩側人行道上的高中生看到由紀夫與牛蒡男面對面,露出懷疑的眼神。
「要是不依的話,我們呢……」牛蒡C說著挑起眉毛。
「一個人沒辦法啊,一定要一家子的人才能進去。我聽富田林先生說的,那好像很贊呢!啊——,真的好想去體驗一下家庭席哦!」
「不過應該是謠言吧?她最近又沒有演唱會,怎麼可能跑來我們這種小地方。」多惠子說。
「你想講什麼?」
這個人怎麼看都不是個腳踏實地勤勉度日的人,但年紀似乎與由紀夫不相上下,差不多是十八、九歲吧。
由紀夫正要踏出步子往自家方向走去,突然轉過頭,語氣強硬地對始終跟在身旁的多惠子開口了:「我說啊,希望只是我多心,但我怎麼覺得你又想跟去我家了?」
「大徹大悟了啊。反正再怎麼抗拒,追兵還是會跟到天涯海角。」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由紀夫堆起笑臉搖搖頭,同時暗自鬆了口氣。要是再多一個父親,由紀夫大人就要升格為由紀夫卿大夫了。
「想去就自己去啊。」
「你知道嚴重性,為什麼還會睡過頭?」
「哦?你真的是他朋友啊?那很好。臭小子,人都叫來了,你要是再給我裝傻,當心又要吃拳頭!」四名牛蒡男的其中一名戳了戳鱒二的頭。
「那次說到底啊,學長他們也有不對,所以後來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了吧?」
「由紀夫你還是老樣子耶,什麼都曉得。」鱒二大大方方地說道,這態度果然也和中學時代的他一模一樣。單眼皮的鱒二天生眼神兇惡,即使留著三分頭,卻不像是活躍于陽光下的運動選手,比較像是不良少年,而事實上他的素行也不甚優良,但由於個性耿直,這一點還滿可愛的。眼前的他正不當一回事地拍了拍被牛蒡四人組弄髒的制服外套。
「中學那次我被壞學長包圍的時候,就是你救了我的啊,對吧?」
「你是在耍我們嗎!?」四個牛蒡男紛紛怒吼。
「哦?」牛蒡男有些訝異,一邊走向由紀夫,「來了個上道的,你腦袋很聰明嘛。」
這段對話發生當時,由紀夫才剛升上中學,而直到現在,對話內容仍深深印在他的腦海。
「可是……會大老遠衝過去確認嗎?」多惠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家可是有四個啰嗦的老爸在,而且每個都自以為和我的相處像朋友一樣,找我幹嘛的從來不看時機,我能夠自由利用的時間真的少得可憐耶。」
由紀夫也還有印象自己說過這些話。並不是他有過人的正義感,也不是道德觀念特彆強,他只是單純地覺得生氣,即使對方不是鱒二也一樣。對由紀夫來說,他就是無法忍受給別人添麻煩還得意洋洋的傲慢態度。「反正要是被逮,裝出深切反省的樣子就沒事啦」這樣仗恃著下方有安全網便大剌剌地為所欲為,他怎麼都無法忍受。
葵還這麼說過:
「你要我跟你去哪裡呢?」
由紀夫怔怔地盯著她的肢體動作,聲音不帶抑揚頓挫地嘟嚷:「很嚇人呀,好恐怖哦。」
她的言詞彷彿名為臆測的士兵,士兵們步步逼近,勇敢且堅決。前進吧!進攻吧!諸多臆測不斷地朝由紀夫攻去。
「確實頗怪。」由紀夫也點了點頭,鱒二的感受性只能以異常來形容。
彎過轉角,走沒多久便來到一條窄巷。這兒是舊住宅區,現在還住在這裏的可能都是老人家吧,路上幾乎不見行人,只見幾棟廉價汽車旅館孤伶伶地矗立。
「因為大家都不想輸別人啊,如果只有自己沒親眼見到田村麻呂,不是虧大了嗎?起初只有幾個人往停車場移動,一旦當中有人開始拔腿狂奔,後面就會愈跟愈多人、愈跟愈多人。」
他這麼一說,牛蒡四人組的辱罵立刻如雪片般飛來:「開什麼玩笑!」「少瞧不起人了!」「你這傢伙,跟這小子一樣是窮光蛋嘛!」
「無所謂呀,總之呢,無論如何都要把對方放在第一位,知道嗎?大腿骨和女孩子,哪一個重要?」
「那麼,還是……」由紀夫說出最後一個可能性,「我父親他們學校的學生,想抓我去泄憤?」
他看到證件夾層內的某張薄紙,抽了出來對牛蒡男說:「有一張CD店的集點卡,要嗎?」
「這是人家的本名啦,請你不要說她的壞話,也不要把她和什麼奇怪的大將軍相提並論!」
一查之下,才曉得他是去店頭大偷特偷,再回來班上轉手賣掉。
「根據遺傳學的理論,我只會遺傳到他們當中一個人的基因而已。」
「那個學長話剛說完,突然就朝著由紀夫一拳揮了過去。由紀夫迅速閃過,緊接著回敬學長一拳,但就在拳頭快打到人的時候,硬是停了下來哦!是吧?是吧?」
男子的發形,側頭部整個剃高,只剩頂部抓立起來的頭髮宛如沒整理好的雜亂草皮。而眉毛淡得只剩隱約形影,齒列很不整齊。不知是否膚色深的關係,由紀夫覺得男子長得像一根牛蒡。
「老爸要是聽到你這麼說,一定很開心,而且老爸本來就很中意由紀夫呢。」
「我在想,不如去由紀夫家念書好了。」
「只是想確認一下,就會聚集那麼一大群人嗎?」
「也會好好地招呼招呼二位。」牛蒡男瞥了瞥多惠子。
他扶著橋欄杆,以宛如俯瞰恐龍川的姿勢喘息著;多惠子則是彎下腰、雙手撐膝,大口大口地呼吸。至於由紀夫,由於這相較於他每天練籃球的辛苦程度,根本不算什麼,也就是說,雖然他同樣使出全力狂奔了好一段路,呼吸卻不見紊亂,只不過,聽到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鱒二以一派輕鬆的口吻說:「對了,由紀夫,好久不見吶。」他還是忍不住一把火起,吼了回去:「你還有心情說好久不見!」愈說嗓門愈大,「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把我卷進去?」
「反正一定是鷹胡亂散播一些有的沒的謠言吧。」
「為什麼偶像明星會跑來這裏?」開口的是鱒二。不曉得鱒二是趁機還是下意識地,不知何時他已站了起身,正拍著沾在小腿上的細石子。而牛蒡四人組沒有出手制止,因為他們也被眼下的狀況嚇得手足無措。
「好,我明白了。」由紀夫很快地回了這句話,接著伸手到學生制服的內口袋打算拿出錢包,一邊問:「要多少錢呢?」
https://read•99csw.com「事實證明她們真的衝過去了呀。即使半信半疑,還是想親眼確認一下。」
「噯,你叫鱒二君是吧?不好意思喔,你把我也卷進去了耶。」多惠子出聲抱怨。
「你不覺得愈想愈覺得很有可能是那樣嗎?」說著這話的鱒二,眼眶中又有淚水在打轉。
「能平白到兩千圓已經很夠了吧!」鱒二氣呼呼地對牛蒡四人組嗆道。
「鱒二。」由紀夫喊了他的名字。
不知不覺間,一行三人朝著由紀夫家的方向邊走邊聊。鷹仍跨坐在腳踏車上,配合由紀夫與多惠子的步行速度前進,任由踏板空轉。
這是勛的教誨。勛十多歲時是大受矚目的籃球健兒,據說由於「名噪一時」,常有人三五成群地上門找碴。「那些沒種單打獨鬥、非要仗著人多才敢出手的傢伙,即使你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只是讓他們更加懷恨在心,一定會再回來複仇的。梁子一結下,從此沒完沒了。所以啊,還是逃為上策。」
「不過鱒二,我記得你中學有一陣子也常順手牽羊啊。」由紀夫突然想了起來,忍不住指責道。當時鱒二在班上到處宣傳,要是有想要的CD還是漫畫就和他說,他有貨能便宜賣給大家。
「我就覺得那個人怪怪的嘛,長的好像鳥哦——」
「噯,教你一個道理。政治家也好父母也好老師也好,無論他們說些什麼很像一回事的話,說穿了都只是告知你他們的決定,大家都不會先問過當事人就做決定了。你知道為什麼人們都是單方面擅自做決定嗎?」
「痛宰那些傢伙?由紀夫嗎?」多惠子一臉難以置信地望向由紀夫。
「應該算是賭場頭子吧。」由紀夫想起關於富田林的種種恐怖傳聞,背脊不禁竄過一陣寒氣。
由紀夫聽到這話,便決定邁出步子跟在他後頭,而落後一步的後方,面有難色的多惠子也跟了上來。
「啊?」
「不能只是因為這樣就判定男生溫不溫柔吧?」由紀夫驚訝得差點沒倒退三步。
「你這傢伙!耍人嗎?」牛蒡男瞪大了眼,怒氣衝天地朝由紀夫踏近一步,而他的舉止之間,依然處處是破綻。直接和對方打起來也不是沒辦法解決現狀,但由紀夫終究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廢話,不然是誰——」她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他們四個一起行動,偷了一大堆漫畫。不過那比偷還誇張,他們大剌剌地把東西放進包包里,完全不在乎防盜警報器什麼的,超惡劣的。你們偷人家東西是要拿去轉賣吧!」鱒二即使跪在地上,卻絲毫不畏懼,語氣強硬地侃侃發言,這副姿態,也依舊是由紀夫中學時代所認識的那個蹲二。
這段話,由紀夫從小聽葵諄諄叮嚀到大。「絕對不能聊起自己的輝煌戰績,那是全世界最最無聊的話題了。」
「有啊,你很嚴厲地對我說:『你想想看剛才被你偷東西那家店的老闆的心情!你知道書被偷了,要多賣多少本才能平衡損失嗎?』你還說,『拚命工作了一整天的老闆回到家裡望著孩子,沮喪地心想,今天店裡書被偷了,營業額呈現赤字。你能想象那幅情景嗎?』我被狠狠念了一頓呢。」
「啊?發生了什麼事?」一問之下,鱒二解釋道:「我睡過頭了。應援團的練習,加上今天,我已經連續三天遲到了。可是啊,我怎麼都不明白有什麼必要一大早爬起來練習幫別人加油呢?我還想叫他們先幫我加油,鼓勵我早點起床咧。」
「抱歉,由紀夫。」鱒二對著由紀夫露出苦澀的笑容。性子耿直但有時做事欠思量,而且苦撐到最後還是會忍不住小小依賴別人一下,看來鱒二這脾氣也和他的外表一樣,從中學到現在都沒變。
「所以我就想,非把你們救出來不可,一時之間卻想不出好法子,又沒辦法確定狀況是不是嚴重到該叫警察,因為我聽不清楚由紀夫你們在說些什麼。」
「這是什麼狀況?」由紀夫愣在當場。
「不過重點是,伯父的今川燒超好吃的。」這不是場面話,而是那好吃得不得了的口味還深深留在他腦海中,一想起便不禁脫口稱讚。
「喂,你是由紀夫嗎?」身後有人叫住了他。這時由紀夫和多惠子已步出校門,彎進右邊巷子前進了十公尺左右。回頭一看,眼前是一名沒見過的高個兒男子,穿著T恤與黑長褲,那T恤的袖子,說是短袖又太長,說是長袖又太短,看樣子也不可能拿來當束袖或束腰。明明只是初夏,男子已晒成一身古銅色。露出袖口的前臂肌膚上,以接近深綠或黑色的顏料畫了幾何圖樣,是刺青,而且圖案似乎是從肩膀一帶一路延伸到手腕部位。
「你憑什麼說我有說謊癖!」
「於是你就胡扯說,你看到田村麻呂走進那處停車場?」
「嗯,記得那時候剛好有老師過來,一群人才一鬨而散的。」
三人宛如臂力強勁的衝浪者在浪潮中划水前進,一邊撥開不停嘀咕抱怨的女高中生大軍,一邊往外走,牛蒡男的怒吼則是遲了一點才從身後傳來。
「所以啦,我苦思良久該怎麼救你們,剛好看到兩個女高中生興奮地走來,感覺她們似乎放學之後還有活動,我姑且一問,她們回答說有個叫什麼的偶像明星會來鎮上的車站,我就想到這招啦,而且馬上又發現她們身後跟了大概五個女高中生哦。」
「咦?你不知道嗎?由紀夫打架超——強的。」
「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只是聽說田村麻呂要來鎮上,大家都趕去車站打算堵人,卻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男人,說什麼他看到田村麻呂走進這個停車場,我們才趕快衝過來的。真是累死了,我都不曉得多少年沒這麼拚命跑了。」高壯女高中生說道。
「沒有,只是聽過他的名字。」
由紀夫猛地驚覺,那該不會是我爸吧?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很想抓住對方問個清楚,不過,要是對方回答說:「沒錯,就是他。」局面反而更僵。由紀夫冷靜一想,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機會逃離現場,於是他倏地伸出手拉住多惠子與鱒二就往出口方向衝去。
「因為……我一想到書店老爹的心情,突然覺得好悲哀嘛。老爹拚了老命流著汗水搬那麼重的書,明明沒有做任何壞事,卻被我偷了店裡的漫畫,忙了一天根本沒賺到錢,賬面還出現赤字,太可憐了吧?就是因為我偷了東西,老爹的兒子連個書包也買不起,衣服也破破爛爛的,在學校被同學欺負,痛苦得甚至不想活了,我愈想愈傷心,忍不住就……哭了嘛。」
「呃,勸你不要開這種玩笑比較好。」由紀夫與鷹異口同聲出言警告,同時警戒地張望著四下。
「明明就是你把我牽連進麻煩事里才見到面的好嗎?」
由紀夫想象得到的可能性有四個,他決定問問看:「該不會是,我新的父親說要見我吧?」「新的父親?你沒爸爸嗎?」牛蒡男蹙起眉頭。
「鱒二君,你這人還滿怪的。」多惠子露骨地衝著鱒二皺起眉頭。
「跟我走就是了,有個傢伙要讓你見一下。」
「這小子的父親,就是勛爸啊,壯得很,又運動全能,他教了由紀夫很多打架的技巧哦。」
的確,牛蒡男四人組的穿著打扮並不適合打架,不但褲子松垮,褲腳拖地,T恤又是緊身的,所以如果和他們一對一格鬥,由紀夫估計並不難搞定,但是如果是四對一,就是另一回事了。
話說回九九藏書來,鱒二的確不可能讓那群沒禮貌的牛蒡軍團衝去家裡找他父親,「可是我還是不太爽,你幹嘛把我念哪所學校告訴他們?那幾個傢伙很可能會又跑來堵人耶。」由紀夫說。
「真的假的?原來由紀夫打架很強呀?」多惠子頻頻咕噥著:真的嗎?不會吧!真的嗎?騙人的吧?
「我說鱒二,那些傢伙唯一的優點就是很閑好嗎?」
由紀夫不禁傻眼,你不是答應我不會說出去的嗎?
「人們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物?」
「有追兵嗎?在哪?太嚇人了吧?好恐怖哦!」
越過恐龍橋,來到三岔路口,鱒二的家要往西去,於是他揚起手說道:「那我走這邊。由紀夫,改天見嘍。」然後一副今天純粹是一場巧遇似的語氣說:「沒想到能再見到你,真的很開心。」
「喂,麻煩你斬釘截鐵地否認好嗎?」由紀夫出聲抗議,那群學妹早已走遠了。
「人家還是第一次像這樣在路上狂奔呢……」當中有人呻|吟道。
「我是一人做事一人當,那些傢伙可是四人連手耶,一群人一起干,緊張和恐懼都會減少,可能連罪惡感也變得很薄弱吧,那樣根本是在撒野啊。更何況我自從被你訓過一頓之後,再也沒偷東西了。」
「『剛剛那個』是指什麼?」多惠子看了鷹一眼之後,詢問的視線移至由紀夫身上。
「哪有那種運動?」不止勛,由紀夫的父親們都曉得鱒二父親的過往,但既然本人不願提起,他們似乎也不好拿出來聊,所以由紀夫一直沒聽說詳情究竟為何。
「當然要擔心我啊,大腿骨折耶!」
由紀夫心想,怪我幹嘛,要怪也是怪田村的爸媽吧;而且坂上田村麻呂也太可憐了,居然被說是「奇怪的大將軍」。再者,說不要「相提並論」的是你們,可是把坂上田村麻呂的「田村麻呂」四字音調念得和那位偶像的名字一模一樣,不也是你們在念的嗎?
「這時候呢,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子相較之下只受了輕傷,假設只有手臂瘀青好了。OK,由紀夫,這種時候,你會對女孩子說什麼?」
遠處傳來縣知事候選人的宣傳廣播,是女性的聲音,可能是宣傳車經過吧,聽不出是白石還是赤羽的陣營。由紀夫心想,要是你們哪一方能過來幫我趕走這些牛蒡男,我們家就投給誰。我可是有四個擁有投票權的父親,很夠力的哦。
「由紀夫,那是因為啊,人們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物。還有呢,謠言若是愈有趣,就傳播得愈快哦。」
那時,由紀夫幾乎是反射性地朝學長揮出拳頭,但就在下一秒,勛的話語掠過腦中:「打倒對方,只會讓梁子結下,還是速速逃走為上策。」於是由紀夫立刻停手。
只見鱒二兀自嘟囔著「街痞牛蒡」什麼的,似乎是取「金平牛蒡」的諧音開冷笑話,揮揮手離去了。
「連地面都會裂開的大地震。」葵舉了個誇張的例子,「而由紀夫你被坍塌的磚牆壓在下面,大腿骨折了。」
「我跟你不一樣,我是經過重重考慮之後才決定這麼做的。」
「一點也不強。」由紀夫一副不想理她的語氣冷冷回道。
由紀夫望向牛蒡男,只見他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呆站在由紀夫跟前。
「能不能把我錢包里現有的錢都給你們就好?」由紀夫問道。
「不會去的啦,那些人沒那麼閑。」
「我比較訝異的是,那些女高中生居然會相信你造的謠。」由紀夫再次從上到下將鷹打量了一番。鷹身穿亮青色開襟襯衫,搭一條褪色牛仔褲;銳利的五官雖端正,卻絲毫嗅不出值得信賴或忠厚老實的氣味。鷹所發散的氛圍,只會讓人覺得這個人似乎沒什麼金錢概念、思慮膚淺、總是憑衝動與直覺行事,而事實上,鷹的個性與他所發散的氛圍其實相差不遠。
此外還有個被三名牛蒡男包圍的男孩子,端正跪坐在地。男孩子一看到由紀夫,倏地皺起眉頭,神情滿是困窘與羞愧。他的唇動了,雖然沒出聲,但看嘴形就知道他在說:「抱歉。」
「是兩千圓鈔哦。」由紀夫一邊苦笑,試著說道:「現在很少看到了,還算滿珍貴的吧。」
「那,找我的是那個嗎?愛上我父親的女人。」由紀夫指的父親當然是葵,他身邊偶爾會冒出糾纏不清的女人,雖然頻率不高,大概兩年一次吧。
「你們一群人一起跑過來?」多惠子面對這麼一大群人,也不禁有些退縮。
「我不記得曾經對誰溫柔過啊。」
「嚇死了,我還以為是水牛群衝過來咧。」
「所以啦,就是這麼回事了。」牛蒡A嗤嗤笑了起來。
「可是她的歌迷好像都去車站那邊了哦。我們約在商店街會合,等大家都到齊就過去車站堵人。」
由紀夫與鱒二一面留意著腳程較慢的多惠子是否跟了上來,三人跑了好一陣子,直到看得見恐龍橋的地方才慢下腳步。「到這裏應該就安全了吧。」鱒二說道。
但不知怎的,鷹和多惠子似乎一拍即合,兩人氣氛融洽地聊著那要約在哪裡碰面呢?賭金要準備多少比較好?賽狗和賽馬有什麼不同呢?完全是已經敲定賽狗行程的對話。
「你到底有幾個爸爸啊!」牛蒡男這句話只是想挖苦由紀夫,但對由紀夫而言,卻是被戳到痛處,口中頓時充滿苦澀。
「鱒二你才奇怪吧,一聽我講完就開始掉眼淚,害我嚇了好大一跳。」
「問我嗎……」由紀夫環視四下,看了看碎石鋪地上拉出停車位的繩索,指著場邊豎立的廣告牌說:「山田月租停車場。」
「然後呢,我發現那幾個長得像牛蒡的傢伙把你們帶到偏僻的巷子里,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探頭一看果不其然,那是一座位在死巷盡頭的停車場對吧?」
牛蒡男一臉厭煩至極的神情,「四個爸爸是要幹什麼啊?少騙人了!」
「鱒二,別多嘴啦。」
多惠子笑咪|咪地說:「哎喲,大家都說由紀夫君很溫柔呢。」
只見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女高中生大口喘著氣,當中還有人喘到彎下腰,奮力地調勻呼吸。
「我沒有要謝你。」
運動方面十項全能,在籃球方面更是堪稱明星球員的勛,在由紀夫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便扔籃球給他一起玩,在格鬥技方面也教給了他許多的克敵技巧。
事實上,由紀夫與富田林有過數面之緣,但他分析此刻要是說出來,只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伯父為什麼要隱瞞過去呢?」由紀夫問道。鱒二父親年輕時似乎是小有名氣的運動選手,可是後來卻絕口不提那段歷史。「連對自己兒子都不肯透露,真搞不懂。」
「我料的沒錯吧!我就覺得啊,就算由紀夫你們被卷進什麼麻煩事,只要衝進去一大群人,應該就有辦法獲救。這和叫警察的後果完全不同哦,我只是煽動女高中生髮動突擊,事後笑一笑就過去了。如何?我很聰明吧!」
「後來呢?」多惠子聽得津津有味。
「然後呢?為什麼找我過來?」
「夜裡再念不就好了?」
「真可憐。」
「我是問你,田村麻呂人在哪裡?」前頭的高壯女高中生對著九*九*藏*書由紀夫問道。
「別擔心啦,反正那些傢伙不知道我住哪裡,也沒那閑工夫去找你,何況你本來就是局外人。不過啊,你不覺得那幾個傢伙很扯嗎?被人家糾正不應該偷東西,居然還惱羞成怒。我看這個國家已經完蛋了吧。」
「由紀夫你啊,十項全能不是嗎?一年級進籃球社就被編入正式球員,腦袋又聰明,雖然我們學校強調以升學為重,競爭激烈,你的成績卻一直是全校前幾名。你看,像剛才殿下拿出那麼難的題目,你也是兩三下就解出來了。而且啊,大家都說你很會照顧女孩子哦。」
「你沒聽說嗎?田村麻呂好像會來呢!」
「請問您是?」由紀夫客氣地詢問對方,腦子同時快速地轉動著。
由於受到父親勛的耳濡目染,由紀夫也養成了一個習慣,只要有人一站到他面前,他便會忍不住開始分析對方此刻重心放在哪裡、手臂怎麼擺、下巴抬得多高。
「你是誰?」
「哎喲,有什麼辦法嘛,他們威脅說要是找不到人來付錢就不放我走啊,可是我家的狀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有我老爸在,你覺得我有可能去拜託他嗎?」
「沒錯。想親眼見到偶像,當然會希望偶像出現在我們鎮上,對吧?也就是說,她們想相信偶像要來我們這裏,所以就會相信有人目擊了偶像在鎮上,再加上聽說偶像是偷偷摸摸地溜進停車場里,這下又更刺|激、更想相信了,不是嗎?」
「喂,你是這小子的朋友吧?那就麻煩你替他付錢吧!」另一個牛蒡男說道。由紀夫早已放棄找出這四個人各自的特徵了,為了方便辨識,他在心裏暗自將三人分別標記為牛蒡A、牛蒡B、牛蒡C,唯有一開始在校門附近堵他的男子依舊叫做「牛蒡男」。
「總而言之呢,」多惠子還在叨叨絮絮,「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由紀夫會無所不能呢?而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因為由紀夫有四個父親,所以遺傳到了各方面的優點。我說的沒錯吧?」
「作什麼戰啊。」由紀夫嘀咕了這句,才察覺鱒二也覺得那幾個小混混長得像牛蒡,不禁莞爾。
「呿,別嚇人好不好!」
「由紀夫會訓人?」多惠子很訝異。
「才不強呢。」
一看前方,等著他們的是牛蒡男的三名同夥。難道真的是物以類聚?牛蒡男的三個同伴全都長得像牛蒡,穿著袖子半長不短的T恤搭長褲,側邊頭髮剃得高高的。雖然衣褲的顏色與種類各有不同,有人穿垮褲,發色也是深淺不一,但差異並不大,乍看之下會覺得都是一樣的打扮。四人當中,三人的手臂上有刺青,而且每個人都身形瘦長、晒成古銅色的皮膚,怎麼看都會聯想到牛蒡。
「什麼意思?」
「很好,很好。你是個明事理的人,付錢總比挨揍要好太多了。」牛蒡男與三名同夥對看一眼,不懷好意地笑了,接著站到由紀夫面前說:「好,那繳個十萬就好啦。」說著伸出了手。
「你想象力太豐富了。」
「大腿骨遲早會接起來的,可是女孩子要是離你而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哦。」
「你怎麼不直接衝進來救我們就好了。」聽到多惠子這麼說,鷹神情苦澀地搖搖頭,「你不覺得父親很難介入這種事情嗎?由紀夫最不喜歡這樣了,我要是出手干預,他一定會怪我多管閑事。」
「由紀夫,發生什麼事了?怎麼一臉大徹大悟的爽朗表情?」
驀地有輛腳踏車在兩人身後停下,同時響起煞車及輪胎磨地的刺耳聲響。「你們沒事吧?由紀夫。」跨坐車上的鷹揚了揚手。
所以,來者不善。——由紀夫得出了結論。
聽了這群牛蒡男夾雜著訕笑的說明之後,由紀夫弄清楚事情大致的來龍去脈了:這四人跑進大型書店,正開始「工作」沒多久,鱒二看到他們將商品塞進包包里,於是大聲通知店員說:「店裡有可疑的傢伙!」四人倉皇逃逸,但當然不可能善罷罷休,結果他們堵到了鱒二,威脅他說:「都是你害我們生意做不成,你得拿錢出來賠償!」大概是這麼回事。
眼前這名男子顯然不是來找他握手說「很榮幸終於有機會親眼見到你」,當然也不像是會遞出系著緞帶的禮物盒說「請收下我的心意」。
「哦,真是太好了!」見鷹笑了開來,由紀夫連忙說道:「等一下,你去看賽狗和多惠子沒關係吧?」
這塊停車場似乎是月租型的,東側與西側各畫出四個停車格,但此時一輛車也沒有,空蕩蕩的停車場里,只見鋪地的碎石與冒出石縫的雜草。
「你自己看著辦吧。」由紀夫覺得鱒二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天兵,但鱒二就是不肯掛電話,凈講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像是「拜託你啦,陪我一起去好嗎?不然要是我被殺了,都是你害的哦」,由紀夫不由得傻眼,要是有時間講老半天的電話,怎麼不趕快收拾出門去學校集合呢?他不只覺得錯愕,還覺得很煩,所以他答應了:「好啦知道了,我現在過去。」
「隨便啦,你覺得是你救的就是吧。」
「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呢?」由紀夫問前方的男子。
「今川燒、我、很喜歡吃。」多惠子插嘴道。
「死胡同……」由紀夫不由得低喃出聲,這兒正是一條不折不扣的死巷,唯一的出路,就是他們方才踏進來、僅容兩輛車錯車的狹小路口。
上游駛來一艘屋形船,正要通過恐龍橋下方,由紀夫俯瞰著船緩緩行進,橋欄杆的另一頭吹來強勁的風,拂過他的臉頰。
「這是什麼狀況?」多惠子也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的景象。
但席捲而來的並不是洪水,而是一整群的女高中生,將近五十人爭先恐後地衝進這條狹窄的死巷,不消多久,整座停車場的大半塊地就被女高中生填滿了。
「噯,別跟去比較好吧。」多惠子扯著由紀夫制服的手肘部位。
由紀夫心下盤算,牛蒡男說要十萬圓顯然是漫天開價。因偷竊不成而向告發者索賠,原本就是無法無天的要求,當然所謂賠償金額也不可能合乎常理。這種狀況下,要是被對方開口的金額嚇得求饒,反而會讓對方氣焰更高張、更索求無度。由紀夫想了一圈之後,決定沉著地做此響應。
「喔,對啊,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像人類版的賽馬哦。」多惠子嘟囔道。鷹登時睜大雙眼,笑嘻嘻地說:「喔!這個比喻很有趣呢!」
「對了,」多惠子只當耳邊風,兀自轉移了話題,「自從知道你有四個父親之後啊,我心中的謎終於解開了,謝啦。」
「之前我曾問過悟,為什麼人們會輕易聽信一些謠言或是奇奇怪怪的情報呢?悟的回答就大概是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不是問你這個!」女高中生破口大罵,相當驚人的氣勢,而她身後跟著傳出此起彼落的抱怨:「果然是騙人的!」「怎麼可能在這裏嘛!」「搞什麼啊——」「白跑一趟了啦!」
「我?由紀夫的女朋友啊。」
「因為我想,要是那些女高中生真的相信了而衝進停車場,由紀夫你們一定會嚇一大跳吧。」鷹回道。
結束一天的課程,由紀夫來到鞋櫃前方取出鞋子穿上,轉身正要朝門口走去,倉促的腳步聲從身後逼近。他抱著看破一切的心情暗忖:「應該是多惠子吧。」回頭一看,果然是她。
「什麼叫妨礙你們工作?你們是在偷東西耶!不是嗎?」鱒二聲音大了起來。
從遠處,混雜著聲響與震動、宛如濁流九-九-藏-書般的什麼正逐漸朝由紀夫逼近……不,感受到的不止由紀夫,雖然敏感程度有些出入,眼前的牛蒡男、牛蒡A到C、多惠子以及端正跪在地的鱒二全都開始東張西望,似乎想確認這股類似地鳴的騷動究竟為何物。
「我哪有訓你。」
「咦?真的嗎?」多惠子登時睜大雙眼,但更驚訝的是一旁的由紀夫:「坂上田村麻呂?那位征夷大將軍?」為什麼會來我們鎮上?而且為什麼會出現在現代?由紀夫一頭霧水。
「喂,我把人帶來了。」牛蒡男仍背對著由紀夫,朝前方舉起手打招呼。由紀夫見他如此毫無防備,實在很想嘆氣,還是忍住了。
路旁林立的破舊賓館之間,夾著一家老舊的眼科診所,帶有裂痕的窗玻璃、被陽光曬得褪色的窗帘、幽暗的院內,顯然已經沒在看診了。牛蒡男領頭穿過賓館與診所之間的小巷,前方出現一處停車場,四面大樓環繞。
「四個哦,他有四個爸爸。」一旁的多惠子插了嘴。
「偷東西?」
「沒辦法,我就是討厭你們多管閑事。」
馬上就要期中考了,是在幹嘛呀——由紀夫悄聲嘀咕了一句。
「有過那回事嗎?」早已塵封的記憶,從腦中的壁櫥頂層柜子沖了出來,迅速在腦內展開來。
由紀夫忍住想咂嘴的衝動,望向有著細長眼睛、高挺鼻樑,長相宛如猛禽的鷹,「所以剛剛那個,果然是鷹你的傑作?」
「來到校舍後方,應援團的學長們站成一列打算好好修理我一頓。真是的,不過是遲到一下下,有什麼關係嘛。然後啊,他們劈頭就找由紀夫的碴,問說:『你來幹什麼?』」
「碰巧撞見是吧。」由紀夫想也知道不會那麼巧,極有可能是鷹想看好戲而偷偷跟蹤由紀夫和多惠子,他是會做出這種無聊事的人。
「聽不出來你有多同情我啊。」
「你傻了不成?根本跟你無關吧,你付什麼錢啊?」多惠子忿忿地罵道。
「舉例來說,現在突然發生了大地震。」
「因為要是事先問過,一定會遭到反對呀。」多惠子一副直指真理核心似的態度,豎起食指指向由紀夫畫著圈圈,「所以呢,我也不問過你就決定好要去你家了。」
「一點也不有趣。」由紀夫愈聊愈不耐煩,於是加快了腳步,心想趕快甩掉這兩人,早早回家吧。
「那是什麼小道消息?」
「效果超乎我的預期呢。」鷹露出得意的微笑點著頭說:「誰叫我碰巧撞見你們兩個被奇怪的傢伙帶走嘛。」
「本來我們只有五個人,趕過來的路上好像被其他歌迷發現了。」高壯女高中生說到這,然後像是現在才回過神似地轉頭一看,她也不由得睜大了眼,「我的天啊,也跟太多人了吧!」
「十萬?有沒有搞錯!」多惠子以接近慘叫的聲音大喊。
「不能給他們錢啦!」一旁的多惠子也嚷嚷著。
「喂,由紀夫,走慢一點嘛,我才要開始講重點呢。」鷹用力踏著腳踏車踏板,很快便追了上來,「虧我剛剛還救了你們耶。」
「完全不及格。」葵緩緩閉上眼,彷彿有一陣伴隨美麗香氳的輕風拂過他的臉龐,然後他搖了搖頭說:「那種時候應該要這麼說:『你沒受傷吧?不必擔心我。只要你沒事就好了。』」
——聽著,在女孩子面前,千萬不能一直講自己的事情哦,要好好地聆聽對方的話語,即使對方向你傾吐煩惱,也絕對不能提出建議,要把對方說的話聽到最後,然後說一句:「真是苦了你了。」這樣就好了。喔,別忘了要邊聽邊點頭應和哦。
「老爸從前不曉得是什麼運動選手,聽說還混出了點名堂,不過現在就是個老頭子罷了。」
「這小子妨礙我們工作,所以想叫他拿錢來賠償,沒想到他的錢包裏面沒剩幾塊錢。明明是高中生,零用錢竟然少成這樣。沒辦法嘍,我們就問這小子爸媽在哪裡,想叫他們來付錢,他卻死都不招。」
「不過啊,本來我今天還很期待看到你大展身手,把那些傢伙痛宰一頓呢。」
一群女學生經過兩人身邊,當中一名開朗地向多惠子打了招呼,「學姊,你今天不過去車站那邊嗎?」她似乎是多惠子壘球社的學妹。
「由紀夫,不要說出那麼無情的話嘛,賽狗場里有一種叫做『家庭席』的包廂,我很想去體驗看看耶。」
「跟我來一下好嗎?」牛蒡男一個轉身便踏出步子,走沒兩步又回過頭來說:「喔,你們的長相我已經記住了,就算逃走,我還是會找上門的。」說完撇起嘴角邪邪地笑了,可能他覺得自己這句話威嚇力十足吧,但由紀夫卻聽出他說話方式中隱含的青澀,甚至覺得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當場逃走好了。
「你身上有多少?」
跑在最前頭的是一名又高又壯、一頭淺褐色頭髮的女高中生,邊喘息邊衝著由紀夫說:「喂,哪裡?」
「那不是找碴,是合理的疑問。」
「那位田村麻呂,很紅嗎?」由紀夫試圖緩和尷尬,但學妹們一聽便大叫:「咦——?真的假的!你沒聽過她?真是不敢相信!」她們那副不敢相信的神情當中甚至帶有輕蔑。
「喂,你和富田林先生有交情嗎?」牛蒡男似乎很在意這一點,語氣中帶著不安。
「啊!好啊好啊!我也要去!」一旁的多惠子筆直地舉起手。
「都不用先問過我?」
「喲,多惠子!」肌膚晒成小麥色的鷹先向多惠子打了招呼,然後笑著對由紀夫說:「剛才真是好險吶,被一群不良少年圍住,真是千鈞一髮呢。」
「剛剛不是有一堆女高中生衝進停車場嗎?因為她們聽信了謠言說有偶像跑去那兒。」
「應該是很難說出口的運動吧。」
「田村麻呂?」由紀夫愣愣地重複了一次,差點沒反射性地接著說:「那位征夷大將軍?」幸好吞回去了。他反問女高中生:「你是說,那位偶像明星?」
由紀夫心下瞭然了。現在的狀況就和磁石會吸引鐵砂一樣,謠言也煽動了許多人隨之起舞。先是有歌迷發現形似田村麻呂歌迷的女高中生在路上奔跑,推論她們一定是要趕往田村麻呂的現身處,立刻跟了上去;接著又有其他的歌迷發現這群人,做了同樣的猜測,並緊急通知其他的歌迷友人跟來;謠言與追逐的歌迷人數愈滾愈大,最後就成了這團多達數十人的追星隊伍了。
「多大的地震?」
「譬如說呢,在聊天的時候,其他男生大部分都只顧講自己的事,我們女生愈聽愈無聊,男生卻毫不在意,全是一些自我中心的傢伙。可是啊,由紀夫你都會好好地聽我們講話,對吧?不管女生說什麼,你都會認真聽進去。嗯,雖然我講的話你會當作沒聽到就是了。」
「由紀夫,你傻了不成?我們講的是偶像歌手啦!偶像、田村、麻呂!」
「你到底在講些什麼啊?」
「騙人的吧?」鱒二不禁提高了聲調。
就在這時,地面傳來宛如地鳴的騷動。
鱒二一點也不想加入什麼應援團,卻又逃不掉,只得哭喪著臉一路接受學長們嚴厲的調|教,直到有一天早上,由紀夫接到了鱒二的電話。鱒二絕望地read.99csw.com說:「由紀夫,我完蛋了,他們要殺了我。」
「我一直叫自己『不能睡過頭、不能睡過頭』,反而完全不想睡,到快天亮的時候才睡著了嘛。」
「對吧?所以呢,就當作是報答我,明天陪我去看賽狗吧!賽狗!」
「這樣事情最快解決。」由紀夫的判斷是,只要花點小錢就能解決的,都是小事。
「可能是哦——」多惠子故意說得曖昧。
「說真的,鱒二,你打算怎麼辦?」
「少啰嗦。」男子一臉不耐煩地停下腳步,慢吞吞地回過頭來瞪向由紀夫。由紀夫望著牛蒡男,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啊,就是現在。這個時間點出拳應該會命中。」
「早在八百年前就完蛋了。」由紀夫常聽悟聊起日本的經濟政治動向,雖然無法判斷悟的分析與臆測說中了幾成,每次聽到這些事,總會有股絕望的心情襲來。究竟政治家打算如何恢復這個國家的經濟與治安呢?由紀夫心想,連身為高中生的自己,都會因為黯淡的未來而憂心不已、坐立不安,那些責任重大的政治家想必更是每天過著勞心勞力的日子吧,他甚至曾經對他們湧起同情,卻每每看到出現在電視上的政治家氣色紅潤,那種時候,由紀夫總是忍不住想送他們一句:「好吧,您健康就好。」
「呵,不必謝我,父親幫兒子是應該的。」
「還在賣啊。」
「開什麼玩笑!」鱒二也大吼一聲,乘著一股氣勢正打算站起來,牛蒡B旋即踹了他一腳。鱒二發出短促的哀號,倒在一地的碎石上。
「他們昨天說,要是我今天再遲到就要殺了我,我還回說:『知道了,我要是再遲到就任你們宰割。』怎麼辦啦!」
「有位富田林先生,專管賭場大小事情。」由紀夫向多惠子說明道。
「嗯,我看看。」由紀夫心想,記得有五千圓左右吧,一邊打開錢包低頭一看發現裏面的金額比預期數字要少了許多,「兩千圓大鈔一張。就這些了。」由紀夫把這數字說出口,自己也覺得頗心酸。
「類似黑道老大嗎?」
居然幫旗下偶像取了這個藝名,經紀公司現在一定很後悔吧。——由紀夫只是直話直說,多惠子學妹們的視線卻宛如一道道銳利的箭射了過來。
「啊,您說的富田林,和由紀夫剛剛提到的是同一個人吧?好怪的名字。」說著多惠子像是押著韻般吟誦:「富田林、雜木林、祭囃子
——當遇到多人合攻你一個的時候,逃吧!再不然就得把對方引進小巷子里,一對一解決。
現在是怎樣?這是益智問答嗎?由紀夫難掩錯愕,還是回道:「就說『還好你只受了輕傷,可是我好像骨折了。』不是嗎?然後請對方帶我去醫院之類的。」
「啊,多惠子學姊,這位是你的男朋友嗎?」一位學妹信口問道。
「富田林?誰啊?」多惠子追了上來問道。不知怎的,她一副悠然自得的態度,方才的驚慌早已不見蹤影,彷彿接下來只是要和由紀夫去逛街買東西似的。
「聽起來很痛。」
「是誰造的謠!明星怎麼可能跑來這裏!」牛蒡男額冒青筋吼道。
聲響愈來愈近,由紀夫暗忖,應該是一大群生物吧,感覺像是數頭馬匹蹄蹬地面、鬃毛飛揚著賓士前來;也像是水牛群為了逃離身手矯捷的天敵,卷著沙塵拔足狂奔,那是宛如怒濤、震撼力十足的聲響。
「伯父還在賣今川燒嗎?」
「改天再出來碰個面吧。要是那幾個長得像牛蒡的傢伙又跑去學校堵你,你再和我說,我們來擬一下作戰計劃!」
牛蒡B嘖了一聲,朝鱒二踏出一步,緊接著掄起拳頭。由紀夫立刻察覺,這個人應該只是做做樣子威嚇一下,而事實上,的確只是威嚇,然而鱒二卻嚇得縮起了脖子。牛蒡B見狀,露出一臉得意嘲笑著說:「嘿嘿,怕了吧。」
一群人這麼吵吵鬧鬧的實在受不了,由紀夫一臉無奈,再次打開錢包檢查,但怎麼翻找,還是只有一張兩千圓鈔。
但現在棘手的是,放眼望去,這處停車場並沒有能將對手一一引開的空間;而若選擇拔腿逃跑,因為還有個多惠子在,看來也不大可能成功;而且就算多惠子拿出壘球社女將的魄力,和由紀夫排除萬難逃出生天,牛蒡男先前也警告過,他們極有可能再度跑去學校堵人,換句話說,沒完沒了。既然如此,倒不如爽快地付錢了事,這就是由紀夫所得出的結論。
由紀夫懇求說,饒了我吧,我想回家一個人溫習考試科目。
「啊,對喔。」多惠子二話不說便停下了士兵們的腳步,由於太過乾脆,由紀夫反而有些失落,於是承認道:「不過,每個父親的確是各別教了我很多事情,或許多少有影響吧。」
「由紀夫,不能掏錢給他們啦。」身後的多惠子伸出手指戳了戳由紀夫。
「是啊。」
「騙人的。」由紀夫旋即否定,「她叫多惠子,是我班上同學,還是個有說謊癖的可憐女生。」
所以,眼前回過頭的牛蒡男在由紀夫看來,顯然毫無防備,自己隨時出手都有把握穩贏不輸。由紀夫知道此刻可以攻男子的下巴,但他也很清楚,揍了對方只會讓狀況變得棘手。
「付錢?什麼錢?怎麼回事?」由紀夫問牛蒡B,一邊觀察著鱒二。和鱒二將近兩年沒見面了,他那顆三分頭、炯炯有神的雙眼、大而高聳的鼻子,都和中學時一模一樣。但眼前的鱒二,一身私立高中的制服西裝外套上頭沾著土,還磨破了好幾處,應該是被這群牛蒡男又揍又踹弄出來的。
「你只能趕快去會合,向他們低頭道歉吧。」
由紀夫忽地想起小學時曾見過的鱒二父親,印象中他總是推著今川燒的攤子到車站前或超市停車場做生意;鱒二的母親在鱒二很小的時候就因為乳癌過世,之後由父親獨力將他帶大。鱒二父親體格壯碩,但不知怎的總是一臉陰鬱,似乎身子哪裡不舒服的模樣。
牛蒡男一聽,登時綳起臉,「喂,你認識富田林先生?」
「大腿骨。」由紀夫旋即回答。
「這小子錢包里沒銀兩,又不肯說出爸媽在哪裡,既然如此,只能叫他找朋友啦,所以我們就叫他供出一個朋友來。」
「我不去哦。」
「天曉得那是誰啊?又沒問他名字。」這群女高中生一點也不怕牛蒡男,「是個鼻子大大、眼神銳利、很像流氓的男的。」
「請問……應該和富田林先生扯不上關係吧?」
「不要教由紀夫那些野蠻的東西啦。」母親知代曾向勛抗議,勛的辯解是:「無論是籃球的運球衝出敵軍重圍,或是格鬥技的出拳攻向對手,都是要教他明白『攻其無備,出其不意』的道理呀。」但勛說是這麼說,其實只是因為他自己喜歡格鬥技。由紀夫還有印象,勛只要一有空,就會抓著他來一場模擬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