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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好吧。」過了一會兒,由紀夫開口了,「我知道了,明天去看賽狗,交換條件是,多惠子今天別來我們家。這樣可以吧?多惠子?賽狗場肯定比我家還要好玩一百倍。」
由紀夫已經不想再費唇舌辯解兩人本來就不是那種關係了,「我說啊,鷹你們都不覺得事有蹊蹺嗎?」
「應該成了塑料垃圾桶里的屍體了吧,我看報上登的照片超像的。」
「對耶,她也是這麼向我解釋的。」鷹也點了點頭。
由紀夫有種被指責「都是你害的」的感覺,不禁有些心虛,於是道歉道:「那還真是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四位父親卻一齊笑了。
「小子,你媽多會隱瞞啊,狡猾得很,瞞得天衣無縫。」
然後他頓了一頓,這段空檔並不像是躊躇著該怎麼提起自己從前的糗事,比較像是捨不得輕易吐露那段豐美的回憶,「關於那部分,等晚餐的時候你再問大家吧。」
「啊,說的也對。」鷹悠哉地回道:「不過啊,富田林先生最討厭的就是有人取笑太郎的濕疹,還有嘲笑他自己的名字,就這兩件事。你也要當心點,否則就會像上次的拉麵店客人一樣,被剁成肉條哦,肉條。」
「她也是這麼對我說的。」勛點頭道:「她說:『因為你又沒問人家是不是有其他的愛人嘛,既然你沒問,我又不會自己沒事拿出來講呀。』啊,好懷念吶。」身穿短袖襯衫的勛,袖口露出粗壯的上臂。
「喂,你們兩個放尊重一點,這位可是富田林先生哦。」鷹慌忙插口,試圖救他們一把,但鷹的一片好心卻付諸流水,「好怪的名字,富田林?我還祭囃子咧。」兩個男的馬上拍著手大笑,「兒子長濕疹,老爸又有個怪名字,太好笑了!啊,該不會兒子也取了個怪名字吧?」
女方的雙親與男方的雙親都沒人出席,聽說是一場只有新郎新娘的婚禮,而會場也是在數度交涉碰壁之後,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想看好戲的好事單位願意出借。「你們真的不是鬧著玩的吧?」聽說會場負責人向他們做了最後確認,「敝https://read.99csw.com公司是出於相信各位是認真的,才答應出借會場的哦。」
「知代怎麼說?」鷹問道。
「因為是四條船啊。」悟難掩錯愕地皺起眉。
最好不要隨口取笑別人的名字——由紀夫對多惠子說:「因為名字這種東西,是當事人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的。」
他埋首于數學與英語的題庫,其實不花什麼力氣,只要機械性地套用公式,或是填進記在腦子裡的片語,正確答案很快就出來了。
「可是葵,你自己不是常搞劈腿嗎?」由紀夫手上的筷子晃呀晃,最後決定落在干燒羊棲菜上。「所以你應該比較容易察覺出媽可能還有別的男人,對吧?」
「那是大型的垃圾桶,而且屍體被分屍了。」
「哇!」葵的聲音里滿是羡慕,「你們要去哪裡?我也想跟呢。」
「明天啊,我要和由紀夫去玩呢!」盤腿坐在沙發上的鷹笑嘻嘻地說:「而且多惠子也會去哦。對吧?由紀夫。」
「沒錯沒錯,知代就是這麼說的。」葵說。
「你的意思是,和媽結婚是一場意外?」嚴格來講,父親們和母親並沒有辦理結婚登記,婚禮倒是舉行了。
「理論上會去。」勛說完又補了一句糾正鷹:「那不是挨揍,是他自己討揍的。」
由紀夫家每當用完餐,各人會拿著自己用過的餐具來到廚房流理台前,以洗碗精洗凈后,放進烘碗機里。由於水槽前的空間頂多容納一個人,所以他們五個男的便宛如在物資配給所排隊等待配給似地,排成一列等洗碗,那景象其實頗滑稽。
「成人塞得進塑料垃圾桶里嗎?」
由紀夫一提出想知道「發現媽媽四劈當時」的狀況,四位父親同時皺起臉,彷彿嘴裏嚼的煮里芋(編按:日文漢字的「里芋」其實泛指各種芋頭,不過因為在日本小芋頭比大芋頭常見,所以一般日本人認知里的「里芋」幾乎都是小芋頭。)瞬間充滿苦澀。
三人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多惠子理直氣壯地說我們快點回你家吧,而鷹,也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態九九藏書度說明天一起去看賽狗哦。由紀夫站在住宅區的路旁,交互望著同班同學與父親,內心只覺得厭煩不已。
告別富田林邸的回家路上,鷹聊起兩星期前發生的事。兩星期前,鷹在車站前的拉麵店吃面,剛好富田林帶著太郎進店來,於是三人同桌一起用餐,沒多久,又有兩名男客走進店門,年約三十齣頭,感覺都不是什麼好傢夥,而且不知是否之前喝了酒,兩人經過鷹他們那桌時,竟然嘻嘻哈哈地出言嘲笑太郎的濕疹。
「暴力教師這回耍陰險哦。」葵似乎很樂。
「她開朗地笑著回我說:『我絕對不會腳踏兩條船的。』」
「可是依照我的經驗呢,自以為是的中學生通常會蹺掉這種登山活動哦,嫌累嫌無聊懶得去什麼的。」
「你這說法真是沒禮貌。不過,嗯,我的確曾經一度起了疑心。」葵似乎想起什麼,點著頭說道:「我問她,你是不是腳踏兩條船?」
鷹似乎終於察覺自己對兒子講的內容太過血腥,把話留在嘴裏,咕噥著裝儍帶過。
鷹仍騎著腳踏車,配合著由紀夫走路的速度,緩緩跟在一旁,由於兩人的前進方向不巧是朝西,紅通通的夕陽就低垂在迎面的天際。
「『因為你又沒問人家嘛。』我記得她當時是這麼說的。」悟說著將筷子伸向煮什錦。
「因為那裡有山啊。」勛笑著回答。鷹譏笑道:「你要這麼說,那裡還有大樓和飯店咧。」
多惠子露骨地擺出一臉不悅,但或許是察覺到由紀夫相當堅持,她只能嘔著氣回道:「好吧,那說定了哦。」這才不甘願地往個方向離去。
富田林登時瞪大了眼,厲聲說道:「人的長相、濕疹、頭髮等等,都是後天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的,不應該嘲笑人家這些部分吧!」那兩個男的當然不可能令人讚賞地當場反省道:「對,您說的完全正確,是我們太不檢點了。」只見他們沒頭沒腦地衝著富田林頂了一句:「你這臭老頭,一臉窮酸相,啰嗦個什麼勁啊!」
「不行,就我們三個人去。」
「所以呢?拉麵店的男客後read•99csw•com來怎麼了?」
晚餐餐桌旁,四個父親全都到齊了,母親知代卻依然缺席,她只說要加班,然後簡單交代說,晚餐已經準備了一鍋煮什錦,其他就看冰箱里還有什麼,要他們自己看著辦。
「反正一定是去看賽狗吧。」勛一語說中。
「你要再講,等一下人家就來找你了,所以可不可以麻煩離我遠一點,趕快回你自己家去吧。」由紀夫指著來時路說道。
由紀夫與鷹一同朝家的方向邁進。
「上次你說挨老師揍的那個囂張學生也會去嗎?」鷹問道。
「喂,由紀夫,你對多惠子那麼冷淡,當心她離你而去哦。要不就是離開你,要不就是玩弄你的感情,等你突然察覺時,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別的男生交往了。還是當心一點比較好啦。」
「悟,你這玩笑也太嚴厲了。」鷹面有窘色,皺起眉頭說:「總之我要去看賽狗,給它從一早到黃昏眺望著在場中賓士的格雷伊獵犬。對吧?由紀夫。」
「你為什麼知道?」
「最近你玩賽狗或是其他那些賭博,都還順利嗎?」
「我們也都是這麼想的呀。這就好像世界上所有遭遇意外的人,都壓根不想遇上意外,一樣的道理。」
四位父親各懷所思地面面相覷,接著是短暫的沉默,宛如彼此無聲地打完了商量、推出代表開口。由紀夫暗忖,通常這種場合都是由較年長的悟發言,果不其然,悟說了:「是在你媽宣布她懷了你的時候。」
洗完碗,所有人又賴在客廳里看電視或翻雜誌,由紀夫則是攤開了題庫。
「其實是為了磨一磨那些光說不練的中學生。那幾個小子,不過是從網路還是書上得到一些知識,就在那邊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詞說什麼:『老師,這世界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啦。』」勛說。
「由紀夫,這話別讓知代聽到。麻煩你了。」但鷹的語氣與其說是懇求,更像是倏地伸出指頭,吐出一句經典發言似地,說得鏗鏘有力。
「你乾脆把鷹帶去那些打算蹺掉校外教學的學生家裡,對他們說:『要是不去,以後就會變成像這樣九_九_藏_書的大人哦。』」
多惠子微微鼓起臉頰,語帶不滿地說,可是也沒必要為了這種小玩笑發那麼大的脾氣吧。
「OK嘍,會贏的時候就會贏,會輸的時候就會輸。」
「所以她沒說謊呀。」勛點頭道。「她首度坦承四劈的時候,還露出燦爛的眼神說:『怎麼了?嚇著你了嗎?』」悟也介面。另外三人一聽,紛紛點頭連聲說:「對對對!」接著感慨道:「她當時的神情,真的好可愛。」聽起來既像得意地炫耀甜蜜,也像帶有自暴自棄的意味。
由紀夫的視線自然地移向窗邊的矮櫃,柜子高度約到腰部,上頭擺著母親知代心愛的首飾、擺飾人偶、似乎頗高檔的座鐘、小幅裝飾畫,還有一個橫式相框,那是母親與父親們婚禮時的照片,一身婚紗的母親,兩側分別站著兩位父親。散發深思熟慮穩重氣質的悟,身旁是高挺英俊的葵,然後是滿面笑容、雙眼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母親,頭髮全部往後梳、因為害臊而皺著眉頭的鷹,以及抬頭挺胸站得筆直的勛,全員到齊。而那時母親肚子里還懷著我吧?由紀夫每次看到那張照片,都不禁這麼想。
「你們四個人是到什麼時候才見到面的?」
「媽四劈的時候啊,你們都沒察覺她還有別的男人嗎?媽不是腳踏兩條船,是四條船耶。」
「我絕對不會和瞞我瞞得天衣無縫的狡猾女人結婚。」
由紀夫的心思早就不在父親的對話上頭,自顧自專註地解答著手邊的題庫,一邊模糊地應了聲:「嗯,大概吧。」
富田林沒有回嘴,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兩人的臉看。
「什麼肉條?你是說,那屍體被剁成一條一條的嗎?」
「鷹,你發現媽四劈的時候,不生氣嗎?」
「廢話,當然是認真的啊。」鷹粗魯地回道。悟也跳出來說:「你覺得四個大男人決定一起和一名女性結婚,會是鬧著玩的嗎?」對方才終於相信了:「您說的也是。」
鷹露出「什麼事有蹊蹺?」的眼神回望由紀夫。路旁民宅的院子里,恣意生長的茂盛鳳尾草探出圍牆外,鷹邊騎車邊伸手輕輕撥開九*九*藏*書鳳尾草。
「鷹,」小二的由紀夫頻頻眨眼,認真地問道:「你覺得這麼恐怖的事情,適合講給小孩子聽嗎?」
「我為什麼不知道?」勛皺起濃眉,瞥著鷹說:「真好命呢,我明天難得的周六假日,就要貢獻給學校的登山活動了。」
聚精會神地讀著小說的悟,以憂鬱的眼神望著電視里的搞笑藝人的葵,緊盯著報紙上的賽犬資料盤算著的鷹,環抱粗壯的雙臂、盤腿而坐、像在沉思著什麼的勛,四人的身旁,由紀夫默默地複習著課業。「期中考應該沒問題吧?」悟問道。「嗯,OK吧。」由紀夫回答。
鷹望向遠方,彷彿面對著十多年前的過往說道:「嗯,算是生氣吧,不過驚訝的成分更大。」
「富田林先生只要遇上哪個傢伙不稱他的心,就會死命記住對方的長相。」鷹邊走邊告訴由紀夫,「那是為了之後把那傢伙揪出來,好好地報復一番。所以他在當場只會默默地把對方樣貌特徵全部深深烙印在腦袋裡,等他低喃說:『好,記住你了。』後續就有得瞧了。他只要記住一次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登山?為什麼要登山?」由紀夫問道。
而當然,戶籍上由紀夫被登記為「非婚生子女」。他想起小學時,曾經有某位交情不是很好的同學,不知從哪裡得到了消息,一臉神氣地跑來對他說:「哼,你沒有爸爸!」當時他們班上不少學生家裡雙親離婚,或是父親事故身亡,所以由紀夫只是滿腹狐疑:「這傢伙為什麼像是自己立了大功似地開心成那樣?戶籍上寫的東西有什麼意義嗎?」再說,他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你說我沒爸爸,那我家那吵得要命的四人組又是怎麼回事?」
悟曾說:「人的一生,並不會因為努力過活、奮力思考就能得出解決方法;大家都是在沒有正確答案的狀態下,煩悶地活下去,這才是人類。從這個角度來看,保證有解法與正確答案的考試題目,其實是很難能可貴的,因為大部分事情都沒人能教導你、告訴你答案。所以面對考試時,應該要開開心心、盡全力去解題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