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沒有急著和你碰面。」由紀夫說。

「你可能不相信，我覺得非常肉麻耶，葵。」

「好，三點見。」雖然沒必要這麼慌張，由紀夫說完這句便連忙掛掉電話。

葵還是摁了門鈴，傳來悶悶的鈴響。由紀夫豎起耳朵，但是窗帘另一側無聲無息，也不見人影晃過。葵又摁了一次，依舊沒有反應。

「不要這麼狠心啦！」

這時，葵突然目不轉睛地盯著由紀夫上下打量。

「不過話說回來，警察不可能穿著學生制服吧。」男子自顧自說道，一邊瞥了由紀夫一眼，「昨天晚上，我不小心看到了。」

突地回過頭時，田中先生已經不見蹤影了。由紀夫嚇了一大跳，那剛才看到的是什麼？他慌忙左右張望，發現在走道往右側直直走去的方向，有一扇門正靜靜地關上，還稍微捲起了塵埃。那位田中先生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消失在他們眼前。

不遠前方的葵正衝著由紀夫微微一笑，將一張紙條遞給女店員之後，擺動著他那修長的手腳優雅地走了回來。

「這麼敏感，卻一再地打擾兒子準備期中考？」

「是誰帶她走的呢？」由紀夫也介面問道。

「我想聽聽她的說法。搞不好她真的和選舉有關係呀。」

「要是當上政治家，就可以制定法律了，譬如立一道『當著兒子的面禁止搭訕法』之類的。怎樣？鱒二找你什麼事？」

「那就是？」

「對了，我昨天看到一個傢伙超像你的。」

「我這個人最值得驕傲的一點就是，雖然曾經和無數的女性|交往，卻一次也沒遇上那種意料外的事態哦。」

「勸你最好不要當面這麼叫他們。」

「我在幹嘛跟你沒關係吧。」

「花店小姐淪陷了嗎？」由紀夫劈頭就問了這句話。

「那時候是因為啊，」葵爽朗地笑了，「我想要知代的孩子。」

「父親對於兒子是否遭逢危險，是很敏感的？」

「是喔。請問是看到了什麼呢？」由紀夫像是被對方強迫發問似的。

「看這樣子，八成不在家喔。」由紀夫點點頭，「好吧，我們回家ｒeａｄ.9９cｓｗ•ｃoｍ吧。」

電梯門打了開來，兩人走進去，一摁下樓層按鈕，電梯立刻激烈搖晃著上升。來到五樓，走出電梯沿著右側通道直走，就到了目的地。他們站在一扇與外牆顏色非常不搭的紅色門扉前方，怎麼看都會覺得唯獨這扇門是新裝上去沒多久的。門旁名牌上留著手寫的「下田」二字，名牌旁邊就是一道窗，由於加裝了蕾絲窗帘，完全看不見屋內，只覺得裡頭似乎非常陰暗，空氣中聞得到混雜了濕氣與鐵鏽的氣味。

「沒什麼啊，鱒二遇上麻煩，我去幫他一下。如此而已。」

「會出人命啊！」

「沒怎樣啊。」由紀夫並沒在嘔氣，卻還是以這句老話回了葵。「約我碰面而已。」

「不是那個問題啊。」

「接呀。」葵的語氣非常爽朗。

「我在公寓大樓樓下，看到這個女的被車子載走了。」別著「田中」名牌的男子，不知何時拿出了一袋零食抓在手上，大紙袋則是攬在臂彎里，只見他慢吞吞地將零食送進嘴裏。

「因為我一點也不擔心你的考試呀。」

「不要講得那麼輕鬆啊。」

「沒關係啦，拿去用吧，我已經把這個手機號碼告訴鱒二了。」

「即使讓對方知道我是媽的兒子，也無所謂嗎？」兩人對話的這段時間，旋律仍響個不停，由紀夫甚至有個錯覺，覺得這並不是手機，本來就是拿來聽音樂的東西。「媽搞不好對外仍宣稱自己是單身哦。」雖然由紀夫不覺得母親到這個年紀還扯得了這種謊，但可能性並不是零。要真是這樣，他應該會忍不住告訴對方，自己是知代的兒子，好破壞母親與情人的關係。

「鱒二今天打電話找你哦。」

「別這麼冷淡嘛。」

葵不知何時離開了視線範圍，由紀夫停下腳步，手機仍貼在耳邊，一邊環顧四周，發現在右手邊一家小花店前，葵正和拿著掃帚的女店員不知在說什麼，由紀夫不禁嘆了口氣。而可能是因為敏感地聽到了這聲嘆息，電話彼端的鱒二喊道：「喂！由紀夫，你九*九*藏*書為什麼嘆氣？是不想和我說話嗎？不要棄我于不顧啦！」

「下午三點，牛蒡男會出現在那裡。」

「什麼叫『那傢伙就是我』？你昨天不是代替牛蒡男去幫富田林先生跑腿了嗎？」由紀夫一邊回話，逐漸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不要這麼無情啦——」鱒二簡直像個快哭出來的小孩子。

「我今天又被叫出去了。」

「如何？很感動吧？」

「對於這種細節毫不在乎、沒有責任感的男人，是最惡劣的了。你千萬要留意哦。」

「剛剛多惠子跟我說了。」

「我說葵，做父親的當著兒子的面找女生搭訕，這樣好嗎？」

「牛蒡男叫你出去的嗎？」

「我一直想著睡過頭就完蛋了、睡過頭就完蛋了，結果愈想愈睡不著，醒過來的時候竟然已經是下午了。」

「葵你自己去不就好了。」

「就算考砸了，天也不會塌下來，對吧？考試成績再差，人生又不至於毀於一旦。」

「生氣了。不過這樣形容還不夠力，要怎麼講啊？」

「你的意思是，我就算都不念書也拿得到好成績？」

「總之呢，」葵的雙眸閃著光輝，望著由紀夫說：「你這個年齡的男孩子，有一件事非得非得當心不可，那就是——」

那是個紅色的機子，上頭綴有黑線設計，垂著小公仔吊飾。是母親的手機。

「在小巷子里，那傢伙好像在逃跑。對了，追他的那群人也很像那幾個牛蒡男呢。」

這時一名戴眼鏡的男子走了過來，看上去年約二十五、六歲，蒼白痩削的臉龐毫無生氣，雙手抱著一大袋似乎很重的紙袋，走起路來拖著一隻腳，眉頭之間深深擠出的數道筆直皺紋非常明顯。男子瞥了一眼站在門前的由紀夫與葵之後，旋即經過兩人身後，但走沒幾步，又停下來回頭問道：「你們找那個女的有事嗎？」他的聲音里不帶任何情緒。

「鱒二找你什麼事啊？」葵露出一口貝齒笑著問道。

「沒事。我只是覺得，我兒子怎麼這麼帥氣啊。」聽到葵一副感慨不已的語氣，由紀夫也有些難九*九*藏*書為情，回了一句：「你很煩耶。」

「所以不是意料外？」

「所以預防有急事，你就帶著這個吧。」

「應該不是吧。」田中先生立刻回道：「更粗暴一些。」

「找媽媽的？」

「幹嘛？」

「去約會嗎？」葵的語氣彷彿他自己也很想約下田梅子出去玩似的。

「你叫了啊！？」對於鱒二總是這麼毫無防備，由紀夫甚至感到一絲同情，「好啦，我知道了。你們約哪？要我去哪裡碰頭？」

意料外的事態——這用詞也不曉得正不正確。「不過我還是被生到這世上來了，又怎麼說？」由紀夫試著探問自己誕生的秘話。

「接下來怎麼辦？」

「為什麼這麼說？」

「勃然大怒嗎？」

「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明明就很可能毀於一旦。」

兩人並肩走著，突然傳來《E.T.》主題曲的旋律，一開始還沒發現是手機響了，以為是什麼警告信號而嚇了一跳。由紀夫從口袋拿出手機，望著葵說：「怎麼辦？」

由紀夫當然記得。中學時代，鱒二因為睡過頭，沒能參加應援團的練習，怒不可遏的學長們把他叫出去打算教訓一頓，當時鱒二就是哭著對由紀夫說：「由紀夫，我完蛋了，他們要殺了我。」

「走吧！」葵講得理所當然，由紀夫不禁板起臉回道：「『走吧』是走去哪裡？」

「你去就幫得上忙嗎？」

「男人。」田中先生給了非常簡短的回答。

「可是，如果是找媽媽的……」

「對對！就是那幾個，街痞牛蒡。」

由紀夫一時語塞，回答的是葵：「是的，你認識她嗎？」

「這是媽媽的耶。」

這棟公寓大樓遠比預想中要來得破舊，很難想象是前幾天在賽狗場見到那位艷冠群芳的漂亮姊姊住的地方。大樓外牆不知該算是灰色還是白色，整棟樓約有七層樓，大門附近倒著數輛破破爛爛的腳踏車。葵毫不猶豫地走進公寓大樓的大門。

「避孕。」

「由紀夫，一點兒也沒錯，那傢伙就是我。」

「為什麼？不行嗎？」

「牛蒡男生氣了嗎？」

「走ｈttps://reａd•９９ｃｓｗ.ｃom了走了，去梅子小姐家呀。」葵望向寫著地址的小紙片，正是服飾店店員泄露的個人資料。下田梅子家位在市內某舊住宅區里，從建物名稱看來，不難推測應該是一棟公寓大樓。

「你是想說，她是賽狗場拿走野野村公文包那群人的同夥吧？可是這個情報是鷹聽來的，可信度得打個折扣啊。」

「有不好的預感。」葵指著紅門上的信箱，裡頭塞的報紙滿到要爆出來，很顯然是送報生想盡辦法把已經滿出來的報紙束挪開小縫，繼續把新刊報紙插|進去所造成的。

「在哪裡看到的？」

「我一直聯絡不上你，急死我了啦！你在幹嘛啊！」

「我從一大早就在找你了，怎麼都聯絡不上。哎喲，我們先碰面再說吧。」

「可是我明天還有考試耶。」由紀夫試著抗拒，葵卻似乎早就打定主意將由紀夫的任何反抗都當耳邊風，只見他高高的鼻樑朝向前方，嘴角微微上揚，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樣，「對了，由紀夫，這個你帶著。」說著從口袋拿出一支手機遞給由紀夫。

「對方如果是找媽媽的男人，不會很尷尬嗎？」

「中學那次練應援團發生的事件，你還記得吧？」

「鷹那人的確有點怪裡怪氣的，不過他對於這類情報卻意外地靈通哦。」

「被載走了？」葵一臉納悶。

「看來狀況不太妙吧？」

由紀夫看向葵，以嘴形無聲地告知他，打來的是鱒二。「我剛放學要回家啊。今天有期中考，我沒跟你講過嗎？」

「不認識。不過她可能一陣子不會回來吧。」男子的眼神非常恍惚，不只讓人感到不舒服，由紀夫更覺得恐怖。「你們是警察嗎？」

「這是你基於經驗的忠告嗎？」

「我不在意你的考試，倒是很在意鱒二剛才那通電話講了什麼。」

由紀夫差點沒噗哧笑出來，就像是被人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戳了側腹一下，「你在講什麼傻話！」

「嗯，再過來吧。」

「煩兒子，也是當父親的任務之一。」

葵和由紀夫來到一條老舊的商店街，街道旁小鋼珠店的音樂瞬間襲來，由紀夫九-九-藏-書伸出指頭塞住右耳，將手機緊緊貼在左耳上，「找我幹嘛？」

「噢噢。」由紀夫不禁低呼出聲，與葵對看一眼。

「不會的，放心吧。」見葵如此輕快的回應，不可思議的是，由紀夫也開始覺得真的不會有問題了。

「如果是那樣，我希望你盡量幫我套話，看看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喔，」葵轉過身看了花店一眼，「那女生很可愛呢。」

「我只要一個不小心，我的父親們就會一步步介入我的生活、處處干涉、逐漸侵蝕我的領域。」

「放心，知代絕對不可能向外人隱瞞你的存在的。對吧？」葵說得太過斬釘截鐵，簡直就像要擾亂由紀夫的心緒似的。而實際上，由紀夫的確心緒大亂，這股紛亂心緒就這麼輕推了他一把，讓他接起電話，試探性地說了聲：「喂？」對方哀求的聲音倏地衝進耳里：「由紀夫嗎？你現在在哪裡啦！」

男子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問了這句。由紀夫望向他眼鏡後方的眼眸深處，只覺得那兒像是開了個孔。不經意一看，發現他穿的正是由紀夫中學學校規定的深藍色運動服，一模一樣的版型，而且不知為何，胸口仍縫著寫有「田中」二字的名牌，大概是從哪裡撿來的二手衣吧？由紀夫也隱約覺得，真是個缺乏現實感的人吶，而且看樣子他似乎有一腳不大方便行走。

「沒辦好富田林先生交代的工作，會出人命的耶。」

「他們會更生氣吧。」

「瓦斯槽那邊。不是瓦斯加農哦，是瓦斯槽！」

「對對，勃然大怒，還有……氣到抓狂啊，整個抓狂了！」

「放心啦，不會有事的。」葵笑了。

「啊，原來。」

「我沒有狠心啊。」

「為什麼打電話找我？」

「媽回來以後，不會造成她的困擾嗎？」

「咦？由紀夫，你該不會都沒避孕吧？」

「不能讓鱒二一個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