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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收屍白骨塔 第三節

第二章 收屍白骨塔

第三節

劉橫順平日里到處巡邏,卻沒在街面兒上見過此人,以為這是個走江湖混飯吃的二老道,想套近乎做他的生意。在過去來說,江湖上「做生意」和「做買賣」不一樣,買賣不分大小,講的是將本求利,一個大子兒買進來,倆大子兒賣出去,這叫買賣;生意則不然,多多少少帶著幾分貶義,往往指坑蒙拐騙的江湖伎倆。劉橫順是穿官衣的警察,豈會相信賣卦蒙人的二老道?當即對老道一擺手:「打住,劉爺我還有正事要辦,沒空跟你費唾沫星子。」
天津衛東西窄、南北長,蟲市在南城土地廟,火神廟警察所在北門外,劉橫順兩條飛毛腿,去哪兒都是步輦,比坐車騎馬還快,一路穿過北大關去斗蟲,見此時天色尚早,馬路上有推車賣煎餅餜子的,就想來上一套當早點。賣煎餅的認識劉橫順,先問他:「劉爺,您是交錢還是抽籤?」這也挺奇怪,賣煎餅怎麼還抽籤?不說您不明白,舊時很多小買賣都這樣,也是一種經營手段,比方說煎餅餜子五個大子兒一套,買主兒可以先花一個大子兒抽籤,抽中了贏一套煎餅餜子,能夠省四個大子兒,抽不中再給五個大子兒,相當於多花一個,這也是個買賣道兒。劉橫順滿腦子都是斗蟲的事兒,沒心思抽https://read.99csw.com籤,他也不是撿便宜的人,給完錢拿上煎餅餜子,在旁邊找了一個賣豆漿的,大大咧咧往長板凳上一坐,沖賣豆漿的叫了一聲:「漿子要開的啊!」那時候的豆漿很濃,可不像如今這麼稀湯寡水的,放住了能起一層皮兒,如果讓漿子在鍋中一直滾沸,不僅費火,還容易糊鍋,喝到嘴裏味道就不對了。所以一般賣漿子的在熱漿子鍋邊上再放一缸生漿子,看到鍋開了,馬上往裡邊加一勺生的,這個時候盛到碗里,漿子可就不是開的了,所以劉橫順囑咐了這麼一句,一聽就是行家。賣漿子的趕緊盛上一大碗豆漿端給劉橫順:「大碗兒了啊、小碗兒漿子大碗兒盛,滾開!」做小買賣的可不敢讓巡官滾開,那是活膩了,他口中的「滾開」是指豆漿煮沸了的意思,賣豆漿的就得這麼喊,漿子見了風還沒放穩當就起皮兒了,說明豆漿沒兌水,又夾了一碟鹹菜絲兒,這個不要錢隨便吃,也不是值錢的東西,無非是腌芥菜拌辣椒油,喝豆漿還就得吃這個,六必居的八寶醬菜好,卻吃不出這個味兒。舊時有那些個愛佔小便宜的,往往自帶餑餑,只買一碗豆漿,拚命吃人家鹹菜,賣豆漿的頂討厭這路人,給他們read.99csw•com起個外號叫「菜飽驢」。
眾人七嘴八舌問劉橫順:「劉爺,這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寶蟲?有名號嗎?」
有人挑大拇指稱讚:「這可了不得,也就是劉爺,別人誰敢上古路溝逮蟲?嚇也嚇死了!今天讓這老客領教領教咱北路蟲的厲害,免得他回去之後說長道短。」
老道卻也不著急,不緊不慢地說:「這件正事不辦也罷,貧道看你一臉敗相,今天去斗蟲只怕凶多吉少。」
劉橫順說:「各位三老四少,此乃古路溝斗敗毒蛇的棺材頭大將軍!」
劉橫順也不答話,只是掏出懷中的拉子,輕輕往桌上一擺,臉上全是得意。眾人一見無不驚嘆,拉子中這隻蟲,要身量有身量、要模樣有模樣,須、頭、頸、腿、尾,件件出類拔萃,黑中透亮、亮中透黑,隱隱約約掛了一抹子暗青,正所謂「好蟲披兩色」,這絕對是蟲中之王!
看熱鬧的閑人們見劉橫順來了,「呼啦」一下子圍攏上前,有人問道:「怎麼樣劉爺?今兒個帶了什麼寶蟲?」
說實話,劉橫順前一天見識過「金頭霸王」的厲害,雖然在古路溝得了「棺材頭大將軍」,可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卻不能輸了氣勢。再一打量對面的老客,仍是頭上一頂小帽,左手邊放個空鳥籠子,右九_九_藏_書手邊放個茶壺,也不知有水沒水,從沒見他喝過,坐在當場氣定神閑。
劉橫順當時一愣,心想你一個外來的二老道,為什麼知道我要去斗蟲?轉念一想這也不奇怪,天津衛不認得我劉橫順的沒幾個,準是我與老客斗蟲之事傳開了,老道想藉機蒙我的錢,先說我有敗無勝,把我胃口吊起來,再求他討個法子,也不看看我是誰?大清早起的,你跟這兒念三音,豈不是給我添堵?當下將臉一沉,對老道說:「你既然認得我,想必也知道我是幹什麼的,不必再費口舌了,惹惱了我把你這個牛鼻子老道抓起來。」老道聽了這般話說,嘿嘿無言,悶著頭繼續喝豆漿了。劉橫順也不再理會老道,將早點錢放在桌上,站起身來便走,穿街過巷來到南城土地廟一看,斗蟲的老客來得也夠早,已經在那兒等他了。
旁邊那位聽著不順耳了:「蟋蟀是神蟲,誰能看得透?僅憑眼力就可以斷出勝敗,那還斗什麼呢?不咬如何知道斗得過鬥不過?讓我看劉爺這條蟲有一拼。」
劉橫順先把豆漿上的皮兒用筷子挑起來放到嘴裏,就著這股子豆香,一口煎餅餜子、一口豆漿在這兒埋頭吃喝,聽到旁邊那桌有人跟他說話,一開口先誦道號:「無量天尊,這位是火神廟警察所的https://read.99csw.com劉橫順劉爺不成?」劉橫順側目一看,見那邊坐了一個老道,這老道真夠下本兒的,穿得那叫一個齊全:頭戴絳紫色九梁道巾、銀簪別頂,身穿絳紫色八卦仙衣、前後陰陽魚,上綉乾三連、坤六斷、離中虛、坎中滿,腰系水火絲絛,雙垂燈籠穗兒,腳下水襪雲履一塵不染,手擺拂塵,身後背一口寶劍,面如蟹蓋,青中透灰、灰中透藍,兩道卧蠶眉,一對伏犀眼,鼻直口闊,大耳朝懷,下趁三綹墨髯,好一派仙風道骨,要不是坐在板凳上,端著碗喝豆漿,不要錢的鹹菜也沒少吃,真以為是得道的神仙。
這叫欺人太甚,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佔便宜沒夠可不行」。劉橫順豈能讓這老客嚇住,人活一口氣,佛為一爐香,再敗一陣也不要緊,大不了砸鍋賣鐵砍胳膊切腿賠給他,可不能讓人叫住了板,如若在此時說出「不敢」二字,往後還有臉出門嗎?不怕吃不飽,只怕氣難平,當下跟那個老客訂立文書字據,約定轉天一早再戰,一場四十塊銀元,劉橫順贏了兩清,輸了賠給老客八十塊銀元。劉橫順怒氣沖衝出了土地廟,回去換上警服,去到火神廟警察所當差,思來想去沒個對策。古路溝的「棺材頭大將軍」堪稱北路蟲王,能把毒蛇咬跑了,兀自不敵金頭九九藏書霸王,今天又得在警察所當班,上哪兒再去找蟲?
二人沒有多餘的話,相互拱了拱手,放蟲過戥子,下場直接開斗。劉橫順的「棺材頭大將軍」,對上了老客的「金頭霸王」,真好似上山虎遇見下山虎、雲中龍碰上霧中龍,頭對頭、牙鎖牙,殺了一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在場圍觀的全是本地人,這個時候說什麼也不能「大餅卷丸子——架炮朝里打」,因此沒一個下注的,連喊帶叫都給劉橫順的「棺材頭大將軍」助威。五六個回合斗到分際,「金頭霸王」招架不住扭頭就跑。看熱鬧的拍巴掌叫好,劉橫順也長出了一口氣,以為勝負已分,古路溝這趟沒白折騰。怎知金頭霸王突然躍上罐壁,又蹦到棺材頭大將軍身後,兩顆鰲牙一張一合,咬下「棺材頭大將軍」一條後腿。圍觀之人呆若木雞,再也沒人出聲了。無須多言,劉橫順又敗了一陣,前後兩場輸了四十塊銀元。老客嬉皮笑臉地說:「兄台這隻棺材頭大將軍當真了得,稱得上是百里挑一,但是與我的南路蟲相比,尚且遜色三分,怎麼樣?敢不敢翻個跟頭,明天再斗一場?」
也有人對劉橫順說:「那個老客的金頭霸王在一天之內連勝一十四場,絕非尋常之輩,如今又緩了一宿,棺材頭大將軍縱然驍勇,只怕也戰它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