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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張瞎子走陰差 第三節

第七章 張瞎子走陰差

第三節

說到此處,凈街王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柄摺扇,一尺二的挑燈方扇子骨,排口足夠寸半,木柄黑中透紅,下趁骨頭墜兒,雕成一個鬼頭,透出一股子邪氣,絕非袖中雅物。劉橫順早有防備,倒看看對方有什麼手段,但見凈街王「唰啦」一下抖開了摺扇。
劉橫順從來目中無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將燈籠放到桌上,心想:「紙燈籠有罩子,不怕你一口吹滅了,如若有別的舉動,你一個說書的可快不過我,反正你的那盞燈也擺在桌上,我一口大氣也能把它吹滅了。」
說完引子,咱們言歸正傳,要聽書您往西邊瞧,八百里秦川塵土飛揚,漢水南入嘉陵道處,有一座代王山,山高萬仞,直插雲霄,山環水抱,當出異寶。想當年魔古道祖師爺在此開山取寶,得了拘魂鈴、陰陽扇、紙棺材、無字天書四件法寶。
劉橫順只相儘快返回火神廟警察所,不耐煩聽個說書的胡扯,有心直接上去滅了他的燭火,可是聽得書名也是一怔,暗想:「官府多次剿滅魔古道,卻一次次死灰復燃,世人以訛傳訛,皆說拘魂鈴、陰陽扇、紙棺材、無字天書皆是世間邪寶,害人不淺,至於究竟怎麼個來頭,又如何用其興妖作亂,從來無人知曉,凈街王也入了魔古道,會說這段書並不奇怪,但有一節,他不可能對我說實話,我也不會信他的話,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凈街王見劉橫順中計了,又說:「得嘞,您能在我這兒站站腳,就算賞下臉了,我承您的情、念您的好,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但有一節https://read.99csw.com,哪有提著燈籠聽書的,等會兒我這一開書,您聽到精彩之處還不得給我拍個巴掌、喝個彩嗎?您也知道,我說書的也有癮,您叫一聲好兒,我把這一腔子血潑出去也不心疼,不如先把燈籠放下,咱當中就隔一張小桌子,憑您的本事,還怕我搶走了不成?」
凈街王不急不惱,伸手又挽了挽白袖面兒,說道:「您忙的是什麼呢?家裡著火了還是孩子掉井裡了?就差這麼會兒工夫?我說來文的,可不是想難為您,知道您沒念過幾天書,說深了您也不懂,咱這麼著,您容我給您說一段書,還別不告訴您,這段書是我看家的絕活兒,出道多年一直沒捨得說,天津衛說書的不少,高的桌子、矮的板凳,說的講的談的論的,卻沒二一個人會說這段《陰陽寶扇》!」
凈街王低頭看了看桌上的燈籠,嘿嘿一笑說道:「您把心放在肚子里,踏踏實實待住了,聽我伺候您這一段《陰陽寶扇》!」說罷一摔醒子,這就開了書:
劉橫順的脾氣不同常人,從來不拍別人馬屁,拉不下那個臉,也真沒幾個人能入他的法眼,不過他愛聽別人拍他馬屁,只要是一捧他,他就覺得言之有理。凈街王這幾句連吹帶捧,可真說到了點子上,句句都往他心縫裡鑽。劉橫順一想也對,一個說書的江湖人能奈我何?都說三年胳膊十年腿,二十年練不好一張嘴,我卻看不透,單憑你空口白牙還能說出牛黃狗寶來不成?
凈街王是個說評書的,常年在三不管兒撂地,身上的九*九*藏*書能耐不小。說出話來字正腔圓,贊兒背得熟、貫兒使得溜,說個綱鑒、拉個典故張嘴就來,稍微有幾分煙酒嗓,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彷彿脆沙瓤的西瓜,這叫雲遮月,聲音還打遠兒,中氣十足,掉地下能砸一坑兒。腰不彎背不駝,坐在當場腰桿兒筆直,說到兩軍陣前刀來槍往,站起來擺開架勢,什麼叫舉火燒天、白鶴亮翅,怎麼叫夜叉探海、力劈華山,比畫什麼像什麼,不知道還以為他真練過把式。不僅說得好,而且活路寬,文武坤亂不擋,你說是長槍、短打、公案、袍帶、市井街俗、神鬼妖狐,沒有他不會說的,只要他手裡的小木頭一拍,一街兩巷的人立馬圍攏上前,在場的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拉膠皮的不拉了、偷東西的不偷了、要飯的不要了,家裡著火也回不去了,全豎起耳朵聽他的書,真有兜兒里揣著火車票,沒聽他說完這段書,寧願把車耽誤了也不走,因此上得了個「凈街王」的名號。凈街王的脾氣非常古怪,不在乎掙錢多少,就願意在大街上說,聽書之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房頂樹杈上都是人。
凈街王一看劉橫順不搭理他,站起身來沖他一拱手:「劉爺,您了辛苦,這麼著急幹什麼去?何不撂下燈籠歇歇腿兒,我伺候您一段解悶兒的,您信不信,我說的書和別人不一樣,三句話黏不住人,我這個王字倒著寫,嗨!那也還是個王,得了,我也不跟您逗悶子了,閑言少敘,咱這就開書……」說話拿起醒木要摔。
劉橫順站定了身形,斜眼看了https://read•99csw.com看凈街王:「趁早別跟我這兒狗喝涼水——凈耍舌頭,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心裏清楚、我肚子里明白,你不就是想滅掉我手上的燈籠嗎?想動手就亮傢伙,看是你死還是我亡。」
閑言少敘,書歸正傳,別的法寶不提,單說那把陰陽扇,此乃先天靈寶,可以扇出十道陰風!
常言道「人有人運、天有天運」。人運有興有衰,天運亦復如是。天人相應,亘古不改。天運興聖人出世,有聖人應運而生,天下大治;天運衰妖魔亂世,所謂人亂則妖興,當有妖人應魔運而生,日月皆暗。
且說陰風一卷,歹人十三刀蹤跡不見,劉橫順手中的燈籠也恢復如初,在燈罩子里「突突」亂顫。他手提燈籠往前走了不到半里,又遇上一個人。此人坐在一個高凳上,身前放了一張小桌,上罩天青藍的桌圍,迎面正當中彩綉一個斗大的「王」字,桌上擺著扇子、手帕、醒木、茶壺和一盞冒著白火的油燈。身穿長袍馬褂,可比十三刀那身講究,衣襟上別說窟窿、補丁,連道褶子也沒有,真叫一個平整,斜襟兒的扣子繫到脖頸子,挽起兩個白袖口,兩手撐在桌上,往那兒一坐,氣定神閑,穩如泰山。往臉上看,面賽冠玉,兩眉如禿筆,二目似棗核,五綹長髯胸前飄灑,長相平常,派頭兒可不小。這個人劉橫順也認得,天津衛赫赫揚名,一位說書的先生,江湖人稱「凈街王」。
凈街王笑著一擺手:「劉爺,您別把我當成十三刀那種大老粗啊,那您可是罵我,他那是什麼買賣?我這是什麼買賣?我們說九*九*藏*書書的,一張嘴說盡古往今來、兩排牙道出人情冷暖,金戈鐵馬、王侯將相、才子佳人、世態炎涼,全裝在咱肚子里,醒木落案驚風雨,紙扇輕搖泣鬼神,說什麼有什麼,江湖上提起來這叫『先生』,我能跟您動手嗎?咱不來武的來文的,您看如何?」
劉橫順瞧見說書的凈街王穩穩噹噹坐在路邊,油燈的白光映在臉上忽明忽暗,透出一絲詭異,心說甭問,這又是等我的,且看你如何作怪!他打定了主意,低下頭接著往前走,如同沒看見對方一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
劉橫順根本沒把「凈街王」放在眼中,一個走江湖說書的,放著正路不走,入了魔古道興妖作亂,還有臉自稱先生?來他媽什麼文的,文的怎麼來?你給我出一上聯「山羊上山」,我給你對一個「水牛下水」,到時候你說你還能加字兒,我也得告訴你我能添字兒,你出「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我對「水牛下水水沒水牛腰」,你再出一個「北雁南飛雙翅東西分上下」,我再對一個「前車后轍兩輪左右走高低」,我還得賣派「高低既是上下」,你也得顯擺「上下就是高低」,誰有閑心跟你扯皮?
按規矩說書的扇子可不是扇涼風的,拿起來就得有用,橫握是刀、豎握是筆,兩隻手攥住了,右把在後、左把在前伸出二指就是花槍,打開來托在手裡便是書信。凈街王坐在凳子上拉了一個山膀,將摺扇握在半空,嘴裏沒停,念出一段書贊「一扇晴日起狂風,二扇飛石似山崩,三扇天昏地也暗,四扇不辯南北東,五扇倒拔千年柳,六扇摧折萬年松」https://read•99csw.com,念一句揮一下扇子,劉橫順就身不由己退開一步,桌子上燈籠中的火頭兒也往下縮一截。他想衝上前滅了凈街王的油燈,卻被狂風擋住了,抬不起腿、邁不開步,只聽凈街王不緊不慢往下念道:「七扇江河波浪滾,八扇玉女撞金童,九扇颳倒凌霄殿……」劉橫順又連退了三步,燈籠中的火頭兒也快滅了。凈街王忽然不念了,露出一臉獰笑:「劉爺,咱這最後一句就不給您留扣子了!」說罷抬手張口,這就要扇。劉橫順只覺兩條腿如同長在地上一般,想抬也抬不起來,縱有一身本領,也往前走不了一步,雙方相距九步,伸手夠不到、抬腿碰不著,吹氣也吹不了那麼遠,眼看凈街王的扇子已經揮起來,心說完了,上了這廝的當,束手待斃之際,突然靈光一閃,想起那條從不離身的金瓜流星了,平時纏在腰裡,用時伸手就有,當即一抖手打出去,大喝了一聲:「滅!」真如同電火行空,慢說一個說書的先生,換了誰也擋不住,但見金光一閃,金瓜正中油燈。凈街王正待念出「十扇扇翻水晶宮」,這一個「十」字尚未出口,桌上的油燈已滅,當時怪叫了一聲,就此不見蹤跡。
凈街王瞧出劉橫順的臉上布滿了殺機,忙說:「劉爺,九河下梢誰沒聽過您飛毛腿劉橫順的名號?您是鎮守三岔河口的火神爺下界,打死我這個說書的,如同捏死個臭蟲、踩死只螻蟻。我別的本事也沒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更無縛雞之力,就會耍嘴皮子說書,您渾身是膽,又這麼大的能耐,總不至於不敢聽我這段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