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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張瞎子走陰差 第四節

第七章 張瞎子走陰差

第四節

劉橫順說:「甭來這套,我問你,你這個夜壺嘴剛才怎麼吆喝的?」
花狗熊把書撿起來,嘿嘿一笑:「劉爺,您不想知道後邊畫了什麼?也罷,我知道您是不敢往後看了,咱犯不上為了這本書把命搭進去。」
可再往後翻,卻為之一愣,因為接下來的書頁之中,分別畫了他遇上十三刀和凈街王的情形,什麼時候畫上去的?是花狗熊畫的?那也太快了,何況畫頁上墨跡古舊,至少幾百年了,可不奇了怪了?據說無字天書也是旁門左道的四件法寶之一,果不尋常,不知其中有何古怪。
劉橫順說:「沒問你這個,你剛說什麼無字天書我不敢看,還不拿來讓我瞧瞧?」
花狗熊說:「別怪我不告訴您,為何此書看不得?因為誰看書里就有誰,而且凶多吉少,您大人辦大事兒、大筆寫大字兒,我花狗熊是入不了您的法眼,可人這一輩子總有個三衰六旺,萬一翻開書來一看,上邊說您死了,那可如何是好?」
劉橫順沒心思搭理這個蠢貨,本想上去一腳踩滅了他的蠟燭,可是一聽之下無名火起,這不是成心勾鹵兒甩閑話嗎?九河下梢誰不知道,一說飛毛腿沒有別人,就是他劉橫順,可恨花狗熊還往小了叫,什麼叫「飛毛腿兒」?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跟他這麼說話?劉橫順把眼一瞪,喝道:「花九九藏書狗熊,你不老老實實賣你的破爛兒,卻來蹚這渾水,真是活膩了找死!」
劉橫順從來吃順不吃戧,越是如此說,他越要看個仔細,從來說生死有命,豈能讓幾張破紙降住了?將手中紙燈籠往地上一放,當場就把書翻開了,卻見古卷中沒有半個字,一頁頁儘是圖畫,頭一頁畫的是一個人綁在柱子上,另有一人倒背雙手在旁觀看。畫中人沒有臉,可是不難看出,這是槍斃鑽天豹的場面,倒背著手的那個人身穿警裝,高人一頭、乍人一臂,正是他劉橫順。劉橫順心想:「這有什麼可看的?」又往後翻了一頁,但見一個狐狸在前邊跑、後跟一人手揮金瓜流星;下一頁是幾個人把著一道廟門,門裡坐著一個道姑,頭頂上落下一個大水缸;再下一頁是在警察所門前,兩個人擒住一個大白臉。劉橫順莫名其妙,這叫什麼「無字天書」?這幾件事天津衛誰人不知、哪個不曉,畫在書中也不值錢。
花狗熊忙道:「劉爺,此書千萬不可翻看!」
花狗熊窘道:「沒有沒有,我就那麼一說,您就那麼一聽,吆喝叫賣講究九腔十八調、棕繩撬扁擔,有虛字、有廢話,為了湊轍就從嘴裏出溜出來了,您怎麼還當真了呢?」
劉橫順是警察所的巡官,又在緝拿隊當差,地面兒熟,九-九-藏-書人頭兒也熟,當然認得吆喝破爛兒的花狗熊,更知道此人並非善類。花狗熊蹲在破草席子後邊卻似沒看見劉橫順,手持一卷古書吆喝道:「慈禧太后的尿盆兒、宣統皇爺的奶嘴兒、婉容娘娘的紅肚|兜兒、李蓮英的子孫棍兒!外帶無字天書一本兒,天底下無人敢瞧、無人敢看,別說是飛毛腿兒,鑽天猴兒來了也白搭!」
劉橫順來不及多想,只怕再一眨眼,畫中的燈籠就讓花狗熊掐滅了,倆手腕子一使勁要把書撕了,怎知這無字天書看似殘破不堪,實則堅韌非常,一使勁居然撕不動,他也是急中生智,從警裝的上衣兜兒中拽出一支筆,直接將畫中花狗熊的蠟燭塗成了一個黑疙瘩,當時黑風一卷,放在地上的燈籠去而復返,燭火依舊,吆喝破爛的花狗熊卻已不知去向,估計到死也想不通,緝拿隊的劉橫順身上為什麼會帶了一支筆?
劉橫順接連收拾了剃頭的十三刀、說書的凈街王,提燈上了陰陽路往回走,沒走出多遠,又遇上一個擺攤兒賣東西的,三十來歲,相貌出奇,打扮也不同尋常,黑黢黢一身糙肉,豎著不高,橫里挺寬,油汪汪一張大圓臉,看著就讓人膩味,腦袋上扎了兩個抓髻,一邊系一根紅頭繩,鋪在面前草席上擺了些亂七八糟的破東爛西,無非居家過日子應手之物,九-九-藏-書什麼都有就是沒一件值錢的,角落裡擺了一支素蠟,燭光也是白的。劉橫順一瞧也認識,這位不是旁人——喝破爛兒的花狗熊,長得又蠢又笨,人卻不傻,心眼兒還挺多。過去喝破爛兒的也分三六九等,有的本錢大,有的本錢小,打鼓兒的也可以歸入這一行,尋常的東西可不收,只收什麼紫檀的桌子、花梨的椅子、翡翠的擺件、珠寶玉器、名人字畫,本兒大利兒也大,說是喝破爛兒,可沒一樣東西是破爛兒,真要是破椅子爛板凳,看他也不看一眼;還有一路常年在鄉下轉悠,老鄉開荒種地的時候保不齊刨出來個罈罈罐罐,這路人的眼高,可以從中分辨出值錢的古董,給幾個小錢收回去,一轉手就發大財,這路買賣叫「鏟地皮的」;花狗熊就是收破爛兒的,不挑不揀沒有不收的東西,平時背個籮筐挨家挨戶收破爛兒,回去修補修補,拾掇好了擺出來賣。干這個行當的人從來不少,花狗熊卻獨佔鰲頭,什麼破爛兒都能讓他吹得天花亂墜。開了線飛了花的白綾布,他敢說是當年勒死和珅的那條,沒這條白綾子,大清國一百多年前就沒了;變了形的舊拐杖,是神力王的九曲棍,先打李自成、后滅張獻忠,踏平了關內關外、攪翻了長江黃河。這麼說吧,英法聯軍沒從圓明園搶走的東西,全落在他的地九-九-藏-書攤兒上了。就靠著這一套連蒙帶唬,說大話、貪小錢,竟在天津衛也混出了一個名號。假的說成真的、真的說成絕的,你要是不信,他敢捶胸頓足賭咒起誓,這件東西如若不真,就讓他「拋身在外,死時不得還家」。買東西的人一聽,花狗熊起誓起得都要客死他鄉了,為了這麼三瓜倆棗兒的東西犯不上發這麼重的誓,信不信的也買了。怎知花狗熊說話帶幾分外地口音,他的正字是「拋山在外,巳時不得還家」,江湖上的黑話將出恭說成「拋山」,那可不得在外邊,「巳時」擱現在的時間是上午九點到十一點,他是不得還家,正在做生意騙人錢呢,這小子看著傻,卻是面傻心邪,十足的姦猾透頂。
劉橫順差點兒氣樂了,一把將書搶回手中:「我就從頭到尾看上一遍,不信這本破書還能把我畫死!」
劉橫順穩了穩心神,又往後再翻一頁,畫中是他在地攤兒前翻看無字天書,花狗熊蹲在一旁,雖然畫得僅具輪廓,但是該有的全有了,地攤兒上的破東爛西一一可辨,甚至他放在地上的燈籠,以及花狗熊的素蠟,也都在畫中,草草幾筆還勾出了火苗子。劉橫順忽覺身上發冷,無意中抬頭看了一眼,卻不見了花狗熊,地上的燈籠和那支素蠟也沒了!再看無字天書中的畫和之前不一樣了,畫中的燈籠和素蠟仍在原https://read•99csw.com處,蹲在地上的花狗熊往前欠身,正伸手去掐白紙燈籠里的燭火。這一切簡直匪夷所思,縱然是劉橫順不信邪,額頭上也已滲出一層冷汗。剛才花狗熊說過,此書看不得,誰看,書中就有誰,卻是顛倒乾坤不成?如若迎頭對面,十個花狗熊也不是劉橫順的對手,眼下卻該如何是好?
看到此處,劉橫順把書一合,啪地扔在地上:「我還當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都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糊弄小孩子呢?」
花狗熊連賠不是:「您且息雷霆之怒、慢發虎狼之威,我吆喝破爛兒也得趕轍啊,就是為了順嘴兒,尿盆兒、肚|兜兒、子孫棍兒,這不都是小字眼兒嗎?就一不留神把飛毛腿,吆喝成了飛毛腿兒,可不敢損了您的威名,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小的我一般見識。」
劉橫順眉頭一縱:「一本破書有什麼不能看?它還吃人不成?」
劉橫順可不傻,心裏跟明鏡似的,知道花狗熊裝腔作勢,就是想讓他打開這本書,如果他不敢看,豈不是怕了花狗熊?丟了命事小,這個怕字可不能擔,於是一把奪過花狗熊手中的古書,只見書卷殘破不堪,書頁已由黃轉黑,訂書的線繩幾乎磨斷了,扔在破爛兒堆里沒人願意多看一眼。
花狗熊聽得有人說話,抬起頭來看了看劉橫順,故作吃驚:「哎呦,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劉頭兒嗎?您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