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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過境遷 喜不喜歡甜味,是個政治問題

事過境遷

喜不喜歡甜味,是個政治問題

甜味曾經是個政治問題。跟英國人有關的糖危機,發生過兩次。一次是19世紀初,英國人跟拿破崙打仗,拿破崙打不過英吉利海峽,便搞經濟封鎖,英國人一生氣,也不給歐洲大陸供蔗糖。拿破崙御下的大陸諸國要哭了:一口甜的都吃不上!德國人這時跳出來:咱有甜菜,可以榨糖,讓蔗糖去死吧!——結果德國經濟靠此崛起,實在是意料之外。另一次是20世紀初,《泰晤士報》連篇累牘,說只有下等階級的人才愛吃甜喝甜,嗜糖如命。上流社會都要修身養性,減少食物含糖量還來不及呢。結果英國人對茶里放糖,依然故我。到「二戰」時,人民需要營養和熱量,支持抗擊納粹事業,實行配給制,糖不夠用,怎麼辦?往茶里加https://read•99csw.com牛奶,「多加些牛奶,茶就甜了」。
用蔗糖最早的,應該是印度人。公元前3世紀,亞歷山大東征,在印度發現有人嚼甘蔗取甜味,覺得有趣,便想法子移種。
蔗糖提取不易,所以人類歷史上大多數時候,砂糖的供應不順暢。中國北方以前砂糖珍貴,所以老阿姨們有時愛喝口糖水——不是廣東糖水,就是白糖加熱水。清朝到民國,北京有冷餓在路邊的「路倒」,好心人救起,先問茶房要一碗熱糖水。甜,好喝,有熱量,許就救得回一條命來。
大概可以這麼說:雖然甜味經常被當作脆弱的、下等的、世俗的、不夠高雅的味道,上等人也相信能嘗得苦味才顯得品位非凡、耐得住寂寞read•99csw.com等等,但拋去一切形而上的想象,人類本性DNA里,還就是喜歡甜的東西。
古代人沒有蔗糖時,就以麥芽糖或蜜糖來取甜味。蘇軾是四川人,愛吃蜜豆腐。麥芽糖就是飴,東漢明帝駕崩,馬皇后成了馬太后,大臣疑心她要專權,太后就說,咱以後,含飴弄孫——含著麥芽糖逗逗孫子,這就能過日子了。
羅馬帝國時期,甜品單里大多是新鮮或干透的水果,以此取甜。冰淇淋在歐洲出現,是中世紀晚期的事兒了。有種說法是,唐朝的《酉陽雜俎》裡頭,已經提到過冰與奶製品混一的玩意,叫作「酪飲」。宋朝時,大家也習慣類似東西叫冰酪,可能那就是冰淇淋的雛形。但法國人相信,冰淇淋是美第奇嫁到法國之後https://read.99csw.com,才真正進入文明世界的——那就天曉得了。
按說中國人飲食,南甜北咸東辣西酸。江南人現在就很甜,無錫人做紅燒排骨、小籠湯包、油麵筋塞肉,能甜得人發膩。但是宋朝就未必如此。《夢溪筆談》里說:「大業中,吳中貢蜜蟹二千頭。又何胤嗜糖蟹。大抵南人嗜咸,北人嗜甘,魚蟹加糖蜜,蓋便於北俗也。」我一聽「蜜蟹」二字,只好感嘆重口味真是沒有底線,蟹都能蜜了,想象其味都滿嘴發麻。
英國人喝茶加糖之瘋狂,就不用多說了。好玩的是,英國人嗜糖,不止在茶。亨利八世的時代,英國人剛能夠穩定地獲取糖,於是什麼東西上都放:煎雞蛋,加糖;燉肉,加糖;葡萄酒里,加糖。土豆烤完了,加一勺子糖https://read•99csw•com;綠葉蔬菜上,加一勺糖。吃得起糖的人會牙齒髮黑,普通人為了顯得「咱也吃得起糖」,也會特意染黑牙齒——到這地步,簡直就是神經了。
如此,口味甜不甜,在歐洲像個階級問題。大概在歐洲人概念里,愛喝甜飲料的,就是勞工階級;愛吃重糖甜品的,都是小孩子家。當然,到了現今,糖和鹽一樣,都成了工業社會的罪狀:低鹽的火腿、低糖的酒,才能見真手藝;加鹽加糖加香料,都是為了彌補低劣的製作技藝——而且拿我們的健康做賭注,實在可惱!
葡萄酒發酵,酒精度便和糖分此消彼長,所以愛喝偏甜葡萄酒的,就會被資深好酒者小看:咳,不懂得咂摸葡萄酒酸度和平衡度的小孩子,只喜歡甜啊!南歐慣例,像葡萄牙、西班牙和南法釀葡萄酒read.99csw•com,都喜歡加酒精強化,提前終止發酵,導致葡萄酒甜濃醉人,但這種喝法,法國北部的人就不大喜歡。德國人喝啤酒,嫌麥酒太甜,加了啤酒花,得了其中的清爽苦味才過癮,還要反過來嘲笑:波蘭這群胖子,就是愛喝甜燒酒,個個都是大冬天,長個酒糟鼻子!
福塞爾《格調》里認為,現代社會,下等人才會迷戀甜味。上流社會也因此搖旗鼓吹,認為懂得品茶與咖啡的苦味,才能諫果回甘,體會到深層的味道云云……其實對日本茶道略明白的,便知道他們雖然和敬清寂、素雅純正,但茶會時按例也有和果子。同樣,阿拉伯人以前,喝咖啡確實經常不帶糖,但人也不是空口白喝,而是配椰棗,東正教徒如俄羅斯人,喝不加糖咖啡和不加糖茶炊時,慣例甜麵包、蛋糕、蜂蜜擺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