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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五之三

第五部

五之三

他也記得他的名字,卻猶豫著說不出口。
「其他屍體?那是什麼?」
「啊……」久慈羊介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麼。
客人神清氣爽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那表情彷彿在看一個久別重逢的親戚。「你知道日本的多刺蟻嗎?」他開口道。
走進店裡的男人看起來眼神銳利,開門的同時就在確認監控攝像頭的位置。他猜測是跟警方有關的人,果真如此嗎?
「嗯。」
自己都說了沒有看到,對方卻仍然強行繼續著話題,這讓久慈羊介感到害怕。
「啊,算是吧……」
剪刀發出的聲音在店內響起。「咔嚓咔嚓」,然後又是「咔嚓咔嚓」。發出的聲音雖然看不見,也絕不響亮,卻如草環般相連、拉長,輕快地在空中舞動。
雖然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久慈羊介還是忍不住說:「那個,這個被我聽到不太好吧。」他很怕知道了秘密后,會因為「既然知道了就得死」而被殺。同時,他也很在意被身後的客人聽到。於是他走到店外,說:「至少在外面說吧。」
這個場景沒有被記錄下來,只是溶化在悄無聲息、高速流逝的時間長河中,漸漸消失。
「抱歉在您工作時打擾。」來人淡淡地說著,久慈羊介此刻正在給客人刮鬍子,顯得很為難。
「把有用的人送進組織的上層,讓他出人頭地。」
「嗯,有可能是想利用殺害了計程車司機的搜查員一案,計劃把這件事當成和平警察的惡劣行徑的典型實例來揭發。在你進入大樓時,潛入監視器管理室的其實是這個人吧?他在找計程車司機一案的視頻數據。會不會是因為你的到來,他才改變了計劃,當場決定read.99csw.com拿到你救出的人的信息?」
久慈羊介看了一眼對方亮出的警察手冊。
「做什麼都沒用。」理髮店裡的客人又說,「這個世界不會變好的。如果你不爽,那就只能去火星住了。」他的嘴角微微揚起。
「很快就好。」對方的回應不容置辯。
「如果用相同的辦法,吶,比如想要改變某個組織的方針,你覺得應該怎麼做?只要重新安插個老大就可以了。」
「要怎麼做好呢?」久慈羊介的問題是針對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的,他也在想是不是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久慈羊介心無他念,握著剪刀的手指有節奏地一動一動,繼續剪著頭髮。
此外還有不可忘卻的事——自己也終將一死。而且,如果沒有大事發生,他無法選擇怎麼死。
「往好的方向嗎?」
「我們所看到的他的樣子是真實的嗎?那個大|波浪的長發可能是假髮套之類的。」
前些天東口廣場的騷亂之後,久慈羊介雖然脫身了,但剛到家就立刻被警察抓獲。他沒有抵抗,有一半是出於聽天由命、自暴自棄的心態。不過被問罪后,他坦白的內容只被片面地接受了。直接點說,警方認定久慈羊介大半的行動是因為某個人——好像是警察組織領導層中的一員——那個某某氏的陰謀,在車站廣場上引發的暴動也被解釋為「是被那個某某氏逼的」。儘管久慈羊介一開始就解釋:「不,不是的。我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動的。」警方的反應卻很冷漠。因為一直被勸說「你只是被利用了」,他終於漸漸發現對方有自己的劇本。承認后,他便被以驚人的速度釋放了九-九-藏-書。佐藤君似乎也平安地回了家。
聽起來像是貶義,卻又隱隱帶著崇敬。
久慈羊介小心地動著剪刀。
「雖然不是『國王的耳朵是驢耳朵』這種事,但自己一個人悶著煩惱也很難受。」二瓶說。
「我知道。」
「總之,經過這次的一系列事件,有一個人開始在警察內部得勢了。」
「我沒關係。」久慈羊介看了一眼仰面躺在座椅上、滿臉塗著泡沫的客人,說,「我正想呢,真想感受一下就這麼睡著的客人的感覺。」
「你進入第二大樓救出正在被審問的危險人物時……」二瓶刑警說。
警察向久慈羊介保證,會向公眾做出「他不是加害者,應該說是被害者」的解釋。或者應該說,是他們耳提面命地要求久慈如此主張。蒲生等人也都平安地回了家。但是,久慈羊介因自己所犯過罪而承受的罪惡感太強烈,怎麼都不舒服。
「你在入侵大樓時看到過他嗎?」
久慈羊介也聽警察說過這件事。
「很抱歉,」久慈羊介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計劃是指?」
雖然被警察釋放了,但大家都知道自己在東口廣場引起的騷動。即使重開理髮店,客人還會光顧嗎?歸根到底,他也不知道左鄰右里會不會接受自己。
用毛巾擦去刮鬍子的痕迹,久慈羊介開始為他做最後的造型。一邊看著鏡子一邊梳理他的頭髮。
久慈羊介打開門回到店內。「讓您久等了。」他客氣地道歉后,繼續給客人刮鬍子。
「啊……」
「我做的事已經都跟警察說了。」幾天前他才獲准回家,理髮店也剛重新開業。他的聲音還是不住地顫抖。
啊……久慈羊介九_九_藏_書認出這個男子就是那天在東口廣場的舞台上要給自己行刑的男人之一。記得是叫二瓶。處刑還在繼續嗎?他忽然感到害怕,眼看就要癱坐當場,對方馬上溫和地解釋:「也難怪你會怕。不過我今天來找您,完全是出於私事。」雖然久慈羊介並不會因為他這麼一說就能冷靜,但對方看起來不像在騙人。
久慈羊介無奈地和客人打了個招呼,走向刑警。
又過了一會兒,久慈羊介問:「火星人會讓我剪頭髮嗎?」同時他又感到不安,奪走他人生命、引起社會騷亂的自己可以就這麼生活下去嗎?他是在故作詼諧地徵求意見,因為無法忍受沉悶的心情。他又呼了一口氣。
據說在久慈羊介救出蒲生義正等人之後,就有人聯繫和平警察,說:「如果你們不希望審訊錄像被公之於眾,就不要對蒲生義正及他的家人出手。」而久慈羊介與此事並無關係。之後通過疑似是那人潛入大樓的監視器管理室時遺落的證物判斷,果然是警察領導層里的某某氏。
「理髮店就是充斥著各種牢騷與情報的地方吧?」
「那場爆炸也是故意安排的。為了金蟬脫殼。」二瓶刑警繼續說道,「那輛車裡本來就塞了其他屍體吧。爆炸事件中,無法辨認的遺體會通過DNA鑒定來驗證身份。預料到這一點后,只要在自己的房間里準備好頭髮……」
「會怎麼樣呢,你知道些什麼嗎?」
「現在想起來,」然後,二瓶開始了講述,「當我去車站接他的時候,他沒有從檢票口出來,而是已經在車站裡了。搞不好,這人好幾天前就已經到仙台了,他連車站裡剛開張的擔擔麵店都知道。」九_九_藏_書與其說他是在跟久慈羊介說話,倒更像是在自己腦中開反省會。自問為什麼當初沒有留意到?「那個,那個人本來就在思考解散和平警察的方案,說不定他和我們刑事部部長從很久之前就在計劃了。」
第一個顯示在屏幕上的男人很眼熟。是個眼神冷酷的中年男性,很有威懾力。是自己在東口廣場上用武器對準過的男人。「這人是……」
他說得興高采烈,久慈羊介也不便打斷,就無聲地在他的脖子上塗泡沫。
「他是藥師寺警視長。最近應該會被調職吧。總之,就是這個男人,被說成是利用你的人。」二瓶的語氣、措辭就好像知道那不是事實一樣,「那麼,你認識這個男人嗎?」
他望著鏡中妻子的遺像。
「刑警先生……那個……」
二瓶輕輕地嘆了口氣,說:「不太好懂的人。」
「據說有人先行潛入,拿走了監控數據及審訊時的錄像。」
和自稱金子研討會成員那時相比,他的態度已變得坦然直率多了。「金子研討會是偽裝。」挑明了這層之後,他開始像朋友一樣和久慈羊介聊天。恐怕這才是他的本來面目吧。雖然他最初曾說是跟著騎摩托車逃跑的自己來到這裏的,但這話的真偽還有待商榷。他會不會是用搜尋蟲子的方法知道這裏的?
自己還活著。但他卻無法好好體會。
「只不過,就算有了一些改變,也不能說世界就變到了正確的狀態。」
放下剃刀,用毛巾擦乾淨客人的下巴后,他踩了一下踏板,把理髮椅的靠背調整到原位。
「在警察內部開始得勢的那個人,多半會去改變和平警察。」
「就像鐘擺來來回回那樣,時代的倒退總會到來https://read•99csw.com,去了那裡,又回到這裏,如此反覆而已。」
「誒,沒有。」
「多刺蟻的蟻後會潛入弓背蟻之類的巢穴,首先殺害它們的蟻后,再把它們蟻后的氣味弄到自己身上。然後,弓背蟻的工蟻們就會把多刺蟻的蟻后當成自己的蟻后,悉心服侍,並撫育多刺蟻的卵與幼蟲。就這樣,當弓背蟻壽終正寢時,多刺蟻的群體也在不知不覺間壯大了。」
鏡子里的客人顯得悠閑寧靜。
二瓶似乎因為說出了心中所想而一掃陰霾,雖然沒有得到任何答案,他卻一臉瞭然地離開了。
而讓他得到救贖的是,社長立刻就來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和自己聊天。他說:「還好那個連體服的宣傳只是被口頭警告了一下。」似乎是因為交出了在大樓上拍攝的視頻從而沒有被問罪,「雖然沒起到宣傳效果。」
「是這個人嗎?」二瓶說著,把平板電腦拿到面前操作了起來。
「就算是這樣……」對我說不要緊嗎?久慈羊介有些慌張,他很想說「請不要把我卷進去」。
「我不知道哪裡才是好的方向。」
「這個人是什麼人?」
「這個人得權以後,就會解散和平警察嗎?」他脫口而出,但有一半是出於開玩笑。
「什麼都做不了。因為擺動的鐘擺無法在中途停下,重要的是來來回回的平衡。如果偏了,就得讓它回到另一個方向。哪裡都沒有完全正確這種事。加速過猛,就要踩剎車來緩和。也就是這樣而已。」
乍看之下他沒認出。但久慈羊介確實認識屏幕上的這個男人。他就是自稱金子研討會成員而接近自己的男子。雖然頭髮長短明顯不一樣,但五官極其相似。
「先得看他們有沒有頭髮。」他歪著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