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行睜大眼睛，說不出話。
數秒后，響起了掌聲。
高行原本想問他是甚麼困難，但他還來不及開口，就聽到光瑠走上了舞台。
「我每天晚上都在小學的校舍屋頂演奏，同時傳遞出訊息。發現那道光的人為了尋求那道光，紛紛找上門來。當人數增加后，當然不可能在學校舉辦演奏會。而且我後來知道，能夠靠口耳相傳增加觀眾人數。我在飆車族的團長建議下，把舞台移到這裏，這裡是演奏光的理想場地，不會受到其他光的干擾，也不必擔心被外人看到。而且有一個當時工程用的電源還能夠供應。」
但是，隨著漸漸接近那棟建築物，這份開朗也急速消失了。還沒有完工的市民音樂廳和前一天晚上一樣，籠罩在可怕的黑暗中。
十二盞燈各自獨立，發出各式各樣的光。時紅時藍，時朱時綠，也有粉紅色和淡紫色，如果由光瑠來說，應該還有石竹色、唐紅色和淺黃色，但這些顏色並不是雜亂無章，而是可以從中感受到某種協調的意志。
「即使只有這麼一點光量，是不是也感到很刺眼？人類的生活中充斥了太多的光。」
「老公，有光……」
聽到優美子這麼說，高行和光瑠都笑了。優美子也笑了起來。高行覺得優美子故意表現得很開朗，其實他也一樣。
「光也有旋律嗎？」
「所以，你想要傳遞某些訊息，讓大家能夠用眼睛享受嗎？」
「好漂亮的音樂廳。既然已經完工一大半了，怎麼可以因為經費不足而停工。」
光瑠熱心地解說著，恐怕那家廠商的客服人員都會自嘆不如。高行大致能夠聽懂，抱著雙臂點著頭，但優美子中途就放棄理解了。
「未來我們將會遭遇困難。」高行的耳邊迴響起光瑠剛才說的話。
光環增加了光度，不停地閃爍。有時候十二盞燈都發出白色，也有時候所有的燈都熄滅。
光瑠的聲音開始移動，接著聽到走上樓梯的九-九-藏-書腳步聲。
光瑠把他稱為原聲吉他的奇妙機器移到高行他們面前。
隨著樂曲的進行，音量越來越大，光瑠在演奏時的動作也越來越大，光的變化更加激烈。
高行補充道，顯示自己理解了光瑠說的話，光瑠欣喜地說：
「也放音樂嗎？」優美子問道。
「……困難？」
高行想起上次來這裏時，曾經聽到《波麗露》的樂曲。所以，光瑠只是在這裏舉行演奏會嗎？不，他立刻覺得不可能。
「據說從一九六零年代後半期到七零年代前半期，曾經非常流行民謠。雖然一方面是因為富有訊息性，也造就了很多有才華的人才，但普及的最大原因，就在於可以輕鬆地舉行音樂會。和其他類型的音樂不同，只要一把吉他就可以表演。當時民謠的最大目的，是前往各地戰場訴求反戰，所以需要有機動性。不久之後，從民謠發展出新音樂、搖滾，音樂更加多樣化，現在的年輕人為了聽好音樂去聽演唱會是很理所當然的事，但並不是拿一把吉他就在觀眾面前表演，而是把三大卡車的機器搬進根據音響工學建造的會場內，只要能夠創造出優質的音響效果，觀眾就會主動上門。但民謠對於培養人們在現場聽音樂的習慣功不可沒，這件事帶給我們一個啟示，想要推廣某件事，就必須具有機動性。因此就需要原聲吉他。」
優美子瞪大了眼睛。
「要開始演奏了嗎？」
光瑠不再說話。他緊閉雙唇，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高行也牽著優美子的手跟了進去。建築物內很暗，看不清楚腳下，必須小心走每一步。
「要在這裏幹嘛？」優美子問。
「沒錯，這就是相關的樂器。」光瑠摸著連在奇怪機器上的白球，「這是稱為C燈的日光燈，雖然普通人很少知道，但這是知名照明儀器公司在一九八七年推出的，這種燈的特徵就在於可以發出任意顏色的光。」
高行發現後面有奇妙的儀器，所以問光瑠。從差不多像小型電視般的箱子內伸出一公尺左右的支柱，前端分成三個部分，分別連結了一個比排球稍微小一點的白球。
「有啊。」
「首先，不會有人出入。其次，必須從四面八方都可以看清楚，第三，就是必須有電源。」
「老公……」
高行豎起耳朵。聽到觀眾席的方向傳來腳步聲。
「有所謂的目標人數嗎？」
「差不多了。」
「你走慢一點。」
「那只是認知影像而已。比方說，看到小貓的照片覺得很可愛，並不是因為看到小貓的外形本身讓人感到舒服，而是因為知道那是小貓，藉由相關的經驗，內心覺得它可愛，並不是真正靠感覺享受。」
「觀眾？」
兒子走得很快，好像走在白天的馬路上，高行忍不住叫住了他。
「我在演奏。」光瑠糾正說：「並不是單純發光而已。」
高行鎖上門后，開著玩笑說道。
「說白了……就是觀眾的人數。」
「在這裏面嗎？」
「雖然有警衛，但警衛不會四處巡邏，恐怕他至今仍然無法想像，竟然有人從鐵網的縫隙鑽進去，在屋頂上發射光。」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那是原聲吉他，既然大家都來了，就要使用能夠演奏出最佳效果的樂器。」
「對。」光瑠看著媽媽點頭。
高行和優美子也走了進去，沒想到裏面很寬敞，周圍是水泥牆壁，右側有一小段樓梯，應該是從那裡走上舞台。
「有啊，只是大家都沒有發現而已。」
「所以，你所做的事就是，」高行指著那個機器問道，上面連了三盞名為C燈的燈泡，「就是在小學的屋頂上發射這個光嗎？」
掌聲停止。一陣寂靜。
舞台上似乎已經準備了其他裝置。
來到通道盡頭后，光瑠打開了一道大門。裏面一片漆黑。光瑠仍然大步走了進去。不一會兒，亮起九*九*藏*書一盞燈。強烈的光線讓高行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但光源是光瑠手上的筆燈。
「今天晚上，也有幾位家長一起來，是我同意的。」
「光瑠，後面那些是甚麼？」
「就是這樣，我把三盞這種C燈的裝置和電腦組合在一起后，就在半夜溜出家門了。雖然對於向你們隱瞞這件事感到抱歉，但因為這件事無法簡單解釋清楚。於是，我就去了第三小學。因為我在勘察好幾個地方之後，認為那所學校的屋頂是條件最理想的地點。」
「沒錯，在開發出這種燈之前，並沒有任何光源本身可以變化顏色的裝置，創造不同顏色燈光的最簡單方法，就是將好幾種不同顏色的光源放在一起，然後用開關進行切換，但只能發出事先所準備的顏色。之後有人採用了稍微進步的方法，用同一個漫射器罩在發出紅、綠、藍三種顏色的光源上，在各個光源上裝以調光裝置，改變三色光的強度，變化出混色光。只不過採用這種方法時，每一個光源都要三個調光裝置，裝置本身會變得很大，操作複數個燈光時，需要極其複雜的迴路，這些都是缺點。」光瑠舔了舔嘴唇，輕輕拍著白色球體，「這種C燈內部也有紅、綠、藍三種顏色的光源，但只有一個迴路就可以發光。透過切換這個迴路，可以讓三種光源依次發光。只要高速切換，看起來好像同時發出三種。只要改變切換的時機，三色光源的發光時間比就會改變，混合的光的顏色也會跟著改變。」
「不是要進去音樂廳嗎？」
「可以發出各式各樣的顏色嗎？」
走上樓梯，來到高行昨天衝進去后被逮到的音樂廳前。原本以為要走進去，沒想到光瑠走去旁邊的通道。
「所以，你基本上只用光進行演奏嗎？」
聽到優美子的話，高行也點了點頭。淡紫色的光從舞台入口的方向不時照了過來。高行牽著妻子的手走上階梯。他們站在九-九-藏-書舞台旁看著光源。
「唉……」
「演奏家要在後台做準備。」
《波麗露》漸入佳境，管弦樂隊在演奏這首曲子時，所有的樂器都會在這裏同時演奏。
——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是陌生人，會以為我們要夜逃。」
第二天晚上，一點過後，白河家一家三口走出家門。優美子原本說很害怕，但最後還是決定同行。也許是因為光瑠說，希望媽媽也去看一下。
優美子不知道甚麼時候站在他的身旁。她的手指摸到了高行的手背，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優美子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她的身體輕輕依偎過來。高行支撐著她的身體，按了按雙眼的眼角，將視線移向觀眾席。
「喂！」
「我想要做的事和以前的民謠歌手一樣，想要傳遞訊息，傳遞超越音樂的訊息，尋找接收這些訊息的人。」
光瑠說完，關掉了筆燈的電源。黑暗再度包圍了高行他們。
「漂亮或是不漂亮這種事，對音樂來說，只是音質是否清澈這種程度的事而已，雖然這也很重要，但旋律更加重要。」
舞台中央有一個光環。仔細一看，有十二盞光瑠剛才提到的C燈，像時鐘的數字刻盤般，配置在各個數字的位置。每一盞燈發出燈光，變化出不同的顏色、光度和發光的方式。
「眼睛吧。」高行回答。
「不，當時並沒有使用音樂，現在才使用音樂發揮複合效果。」
「你們不要這麼大聲討論這件事好嗎？別人真的以為我們要夜逃了。」
「沒有警衛嗎？」
「也可以運用眼睛享受啊，」優美子反駁道：「像是看美麗的繪畫或看電影。」
「各式各樣的光閃爍的話的確很漂亮……」
優美子仍然一臉擔心地問。
「沒錯，但是很遺憾的是，人類幾乎完全沒有用眼睛享受。耳朵可以聽音樂，鼻子也可以嗅聞怡人的香氣，當然，味覺可以讓人類享受飲食行為的樂趣。」
「你們認為人類的感覺器官中，最進九*九*藏*書化的部分在哪裡？」
「並不是只要人數多就好，未來我們將會遭遇困難，必須有足夠的人數，到時候才不會被擊垮。」
光瑠看到高行他們的反應后說：
「需要夜逃的人，還會有存款嗎？」
接著，舞台上傳來隱約的聲音。像是長笛的聲音。高行知道這首樂曲，就是前一天晚上也聽到的《波麗露》。
「這裡是觀眾入口。」
「甚麼條件？」
高行忍不住低聲滴咕。一百名，不，有差不多兩百名少男和少女站在那裡被光的演奏深深吸引，每個人都露出陶醉的表情。他們的身影也在光的照射下變化不同的顏色，彷彿沐浴著七彩的光雨。
光瑠似乎對父親的回答感到失望，苦笑著輕輕搖頭。
「原聲吉他？這是怎麼回事？」
「小聲點，大家差不多快到了。」
「音樂會？」
「他們是怎麼找到這裏的？」
光瑠就在光環後方演奏著鍵盤式的電子合成器。那當然不是普通的電子合成器，而是他在這一年期間，在自己家裡不斷改造的裝置。這是可以同時演奏聲音和光的樂器。
「而且只靠簡單的迴路。」
「正因為有存款，才想要夜逃啊，因為想要守住這些錢財。」
「對。」高行回答。
「總之，就是這種燈可以隨意發出各種顏色。」
「這是……」
「沒錯，我認為就像聲音的各種變化可以組成音樂，光也可以做到。」
「超越音樂？有這種東西嗎？」
優美子露出害怕的眼神問道。
「不用把那台機器帶上去嗎？」
「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說的準備是指甚麼？」
高行發現自己漸漸陶醉其中，所有的思考都從腦海中消失，身體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
「演奏啊，開音樂會。」
「這個嗎？這個就像是原聲吉他。」
「現代人夜逃，幾乎都是空著雙手，只要有各種提款卡和銀行存摺，就可以過日子了。」
「你想要推廣甚麼？」
「空著雙手嗎？」光瑠做齣戲謔的動作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