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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是藥劑的分子式。」
「星期六,21點15分,請在威尼斯站台上等候。請隨身帶上第17和23號文件。我會到站台來……」
伊爾莎·瓦格娜猶豫著,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克拉默。只有極少數專家才懂得這些分子式所具有的革命性意義和巨大的價值。克拉默默默地朝她點了點頭。她彎下腰打開箱子,取出薄薄的一本文件遞給克拉默。他把文件夾往腋下一夾,幫伊爾莎重新關好箱子。
當船漸漸駛近金碧輝煌的總督宮和飾有飛獅柱的皮亞采塔廣場時,伊爾莎心頭的憂慮幾乎已經徹底消逝了。
「總該想個辦法才是呀!」
他又鞠了個躬,顯出十分高興的樣子。
「我們先好好地吃一餐,喝上幾杯,然後好好地睡一宿。到明天早晨,您就會看到威尼斯有多美了!而且……要是我讓威尼斯所有的街頭歌手在所有的運河上把他的名字唱上兩個星期的話,我們就准能找到您的貝瓦爾德博士了……」
「那我日後得把所有的費用還給您才行……」她輕輕地說。
「等誰呀?」
「那您就轉過身去看火車吧。」
與她同時下車的旅客,都在她的身邊行色匆匆地擁向了出站口,機車開始換軌道,發出了陣陣尖厲的剎車聲,道軌調度員拉大了嗓門在吼叫,帶機油味的蒸汽裹著煙塵從她身邊卷過。她不時地被人推擠著,放在腳邊的箱子還被人踢了一下,有一位男士——也只有這麼一位——在她身邊擦肩而過時,客氣地對她說了一句「對不起,小姐」,又不停步地走了。然後,四周依然是一片嘈雜聲、金屬碰撞聲、刺耳的車輪摩擦聲和汽笛聲。
「是有點像。」
「研究課題爆出什麼大新聞了,對吧?」
「星期六,21點15分……」信上的確這樣寫著。
「正是。」
「對,我正想說這個呢。請您別以為這是厚顏唐突,請您把它看做真心誠意的幫助:在您找到上司之前,就請您當我的客人吧。」
「威尼斯一局,留局待領。」
他有一雙清澈的藍眼睛,她忽然想道,烏黑的頭髮,湛藍的眼睛……多好的反差呀。這信任是來自這眼睛呢,還是他的笑容?或許是由於他全部的行為舉止,這種既冒失又縝密、既彬彬有禮又不失老練穩重的個性……
「那樣我就能見到他了!」
九九藏書邁開大步往車站外走去,手裡提著的箱子隨著他的步伐來回晃動著。伊爾莎急匆匆地跟在他身後,一邊還不斷朝四下里張望,看看貝瓦爾德博士會不會恰好趕來。可是整個站台空蕩蕩的不見人影,沉悶得令人感到壓抑。
「我也不明白……」伊爾莎抱怨道。
「現在在您身邊?」
她穿著一套合身的淡灰色旅行裝,挎包在她的左肩下晃動,腳邊立著兩隻箱子,箱子上擱著一把雨傘,因為她聽說威尼斯正在下雨……她臨下車時,還著實高興了好一陣子,因為這是她第一次真正出國旅行。
「您先把一切憂慮遠遠地拋開,開心地笑起來吧!今天您正巧碰上了我,算是您莫大的運氣!」
「文件在哪裡呢?」
這真像是一個無聲的童話故事。它讓背倚靠墊傾聽著運河汩汩水聲的伊爾莎深深地著了迷。說不清這感覺從何而來,她突然有了一種十分幸福的感覺。
這位先生說的是英語。伊爾莎·瓦格娜迅速轉過身來,看見一位個子高大、一頭黑髮、身穿白色毛料西裝的男子站在面前。他鞠了個躬,朝她微笑著,像是兩人早就熟悉似的。伊爾莎·瓦格娜傷心地搖了搖頭:
魯道夫·克拉默把箱子往站台的水泥地上一放,臉上又恢復了男子剛毅、嚴肅的神色。
「要在威尼斯找一個人,簡直就像大海撈針!該從哪裡開始找呢?第一郵局?我的小姐,要是您了解威尼斯的話……再說啦,這件事我越想越覺得有點離奇!為什麼你的這位——」
「我已經在這裏站了好一會兒了,一直在看著您。」
「走吧!」
「儘管您對我完全陌生,而且要您做到這一點也很難,但我還是想說:請您信任我。我叫魯道夫·克拉默,瑞士人,出生在蘇黎世,是歌劇演員,不是那種巧舌如簧、專門在火車站轉悠、誘騙年輕姑娘的人。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為您提供幫助。」
「178號!記住這號碼,萬一您丟了這鑰匙的話……」
伊爾莎像是腳下生了根似的站著不動。
「現在怎麼辦呢?」這位先生又問。他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完全已沒有了剛才同她說話時的那種莽莽撞撞的樣子。
船工點點頭。貢朵拉輕輕地在狹窄的河道里滑行,然後拐進了匯入格蘭德大運河的南納麗姣河。
「在箱子里。」
伊爾莎·瓦格娜瞪大了眼睛望著九九藏書克拉默。她的嘴唇微微顫動,還沒開口,就先無奈地聳了聳肩。「這事可就……我不知道該去哪兒……」
「這一點您馬上就會承認!此刻的您,就像一個被拋棄在荒野里的孩子。」
她又看了一遍這封叫她來威尼斯的信。信上是貝瓦爾德博士的簽名,但卻是另外一個人寫的,語句也不像貝瓦爾德博士的風格。可是,她在柏林接到這封信時,根本就沒有留心這個問題,只是高興得像一陣風似的馬上去整理了行李。而現在,當她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威尼斯火車站的大廳里時,問題才一下子變得嚴重起來:這信究竟是誰寫的呢?這車票又是誰寄的呢?
「佩特·貝瓦爾德博士……」
「徑直走!」
「願意效勞。」
伊爾莎·瓦格娜聳聳肩。她又朝四下巡視了一遍。車站裡死氣沉沉的,3號站台上,除了兩名清潔工在掃地之外,就剩下他們兩個。一陣深深的失落感升上她的心頭。她咽了幾口唾沫,驚慌得像是喉嚨口被哽住了。
「我把它掛在脖子上……」
「這不可能!您應當知道自己該去哪裡的……」
「謝謝,不用多說了。」魯道夫·克拉默又笑了,「您現在可別把我當做您的第22隻猴子啰……但這事情我還是沒弄明白。」
「我就想知道這一點。」
「吃晚飯,洗澡,睡覺,然後起來吃早餐,等我來接您,同我一起看看威尼斯的市容……這不是一個挺棒的計劃嗎?」
「是我上司把我叫來的。他寫了封信給我,還寄來了火車票,說好要來接我……」
「想什麼辦法呢?」伊爾莎抱怨地說,「一個人都沒有來……我真是弄不懂。」
「佩特·貝瓦爾德博士,一位醫生,病毒專家。他在柏林郊區的達累姆有一個大實驗室,我是他的主任秘書。我們有1年名員工、21隻猴子、67頭豚鼠和45隻白鼠……」
「多謝了……」伊爾莎·瓦格娜說,從側面打量著克拉默。歌劇演唱家?她暗忖,瑞士人?他能幫我什麼呢?貝瓦爾德博士為什麼沒來呢?
「可以!那就走吧!」
她無奈地瞪大了眼睛環顧四周,伸手抹了抹因長途旅行而被坐皺了的衣裙,而後又摸了摸修長、俊美的臉龐。
「倒是極大的新聞。貝瓦爾德博士相信此事能引起癌症治療方面的一場革命!不過……不過在這藥劑還沒有通過一系列實驗加以驗證之前,情況還不能公開。所以要小心……」伊爾莎·瓦格娜求助地看著克拉默,「現在我該怎麼辦呢?」
「您管那麼寬幹嗎?」
「那他肯定也會派個人來呀。」
「請幫我找找我的頭兒!」
「於是我現在就到了這兒……」伊爾莎輕輕地說。
「去哪兒呀?」
「請問女士,這真是……」
伊爾莎又猶豫了。九*九*藏*書她眼下身處困境,面臨的情況又似雲霧一般難以解釋,使她不由心生疑慮和恐慌。此時有一位像魯道夫·克拉默先生這樣的人在身邊而且願意提供幫助,對她來講不能說不是個安慰。雖然說不清原因,但她已經對他產生了信任。
「可是貝瓦爾德博士……」
河水輕輕地拍擊著船身,發出了咕咚咕咚的聲音;古老的宮殿外,宏偉的圍牆似在低聲訴說著久遠的世紀,訴說著世事的變遷和命運、生命和愛情、輝煌和遺忘……
她隻身一人站在開闊的火車站站台大廳里,真是一籌莫展。
「您上司是誰?」
「有道理!但他派不出人來嘛。對,就是這麼回事兒。好吧,我把您送去,咱們要上哪兒?」
「不!我真不知道。請您自己看吧。」她又從衣袋裡掏出信來遞給克拉默。他出聲念起信來,愈念愈覺得奇怪。
「您在等人來接您,但一個人也沒等到。對不對?」
「沒寫發信人名字,也沒有地址……」
「等我的上司。」
「那麼您呢?」
「您上司叫您來威尼斯是……」
威尼斯之夜在伊爾莎面前呈現出它那令人難以置信的神奇美景。
「像個可憐的灰姑娘……」
魯道夫·克拉默伸手拉住伊爾莎·瓦格娜的衣袖,同時彎下腰提起了她的箱子。
「貝瓦爾德博士沒來接您?您說,這17和23號文件是什麼資料?」
「這是一把令人動心的鑰匙……」
當她重新把信塞進衣袋時,忽然感到背後有個人正在走過來,這人猶豫了片刻之後,最終走到了她身邊,用低沉、動聽的嗓子問道:
克拉默先把箱子遞給船工,接著就往船上一跳,伸手把伊爾莎扶上船。他取過一個靠墊塞到她座位背後,又隨手扔了一個硬幣給船工。這是一個美元,船工咧開嘴露出了笑容。
他們把記著分子式的薄文件夾鎖進了存物櫃,克拉默把刻著號碼的鑰匙交給了伊爾莎。
「是吧。」
「請您別再開玩笑了。」伊爾莎說,幾乎快哭了,「您不知道我現在的心情……」
「好!」他說,「現在先去把它鎖好!然後咱們去愛克賽爾。」見伊爾莎又想說什麼,他安撫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頭,「別抗議了!我們現在必須保持清醒。愛克賽爾是這裏所謂高層人物的落腳處。別的地方只賣3馬克一塊的牛排,在這裏要賣10馬克,而且還不見得更好。不過,在那裡我們或許有可能了解到一些有關貝瓦爾德博士的情況。說不定他就住在那兒呢。」
「幹嗎?」
克拉默把信紙翻過來看看,沒有字。他又要過信封仔細看看,搖了搖頭。
「如果他頭腦清楚——他應當是這樣的吧,那麼他就應當會感謝我!來,把箱子打開,我們去把文件鎖起來!」
她抬頭看看站台上九_九_藏_書的時鐘。21點30分。
「對呀,」她說,「一點沒錯呀……」
「別說了!」伊爾莎·瓦格娜想笑一笑,但露出的卻是苦惱的笑容,「口袋裡只帶了100馬克,還……」
「我繼續等人。」
「有業務上的事。他來這裏談判和做實驗,已經有8個星期了……」
伊爾莎·瓦格娜從衣袋裡掏出一封信,打開看了看。對呀,沒錯嘛。
「要是我不帶您去愛克賽爾才真是有毛病呢。」
威尼斯原來是這模樣,伊爾莎·瓦格娜自忖,看來和柏林的動物園火車站沒什麼不同。她感到有些失望,但又想,也許出了這喧鬧的站台,就能看到神奇的環礁湖,就會有船頭上畫了花的貢朵拉迎面駛來,帶來撲面的浪漫氣息……然而眼下的她,卻絲毫感受不到這座「戀人之城」的動人之處,恰恰相反,她只感到孤獨無助,暗暗有些傷心,在這喧鬧的城市中居然會這樣束手無策。
「您時間太多了吧,這麼無聊!」
「我是個軟心腸的人。看得出來,您已經一籌莫展了。但我就是見不得女孩子愁眉苦臉的樣子!這是我的老毛病了。」
「好嘞,先生。徑直走……還是先兜兜風?」
「一位不守約的健忘先生,是吧?怎麼可以讓您這樣一位小姐久等呢!」
「我們先把它放到車站的寄存櫃去吧。」
「啊!您是德國人?」這位先生滿臉笑容地說。
出了車站,魯道夫·克拉默直奔一條小河而去。
「威尼斯一局是郵政總局。」
「去愛克賽爾!」克拉默吩咐說。
「您該不是有毛病吧!」
還是沒人來接。兩名女工開始清掃站台並掃到了她的身邊,一臉不滿地望著她。22點時,她跳了起來,雙手又一次撫了撫棕色的衣裙,但也沒能再做什麼……該怎麼辦呢,她一直反覆在想。天哪,我究竟該怎麼辦哪?我現在到了威尼斯,卻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能找誰,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到了一個大城市,卻竟然和身處荒漠沒什麼區別!
「看來這愛克賽爾是本地最好的飯店啰。」
「真是莫名其妙!」她出聲說道,在較大的那隻箱子上坐了下來。站台的一位工作人員在一旁走過時朝她看看,心想是不是該問些什麼,但終究還是走開了。伊爾莎·瓦格娜所搭乘的那列火車,正轟隆轟隆地往大廳外駛去,站台更顯得空蕩蕩的。這是今天抵達這裏的最後一趟列車。
「您別跟我胡纏了!我到這家飯店裡去幹嗎?」
「噢,原九九藏書來如此!那我們不妨假設一下,您的頭兒大概被什麼事給耽擱了……有個預先沒能知道的會議或別的什麼事吧……總之,他因此不能來接您了!」
「您來威尼斯有什麼事呢?」
「是也不行。我來威尼斯的車票是我的頭兒給買的。現在我口袋裡總共只有100馬克……」
「就是嘛!」
她有些惱怒,但更多地感到了無奈。突然,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湧上心頭,令她緊緊地閉上了嘴。
魯道夫·克拉默撅起嘴唇,把雙手插|進了褲袋。不想他的這一表示愛莫能助的表情,卻反讓伊爾莎感到了安慰。
「您搞錯了,先生!我不是您要找的女士,您這花招早過時了!我在等……」
「為什麼要留局待領呢?」
「頭兒不來,我在這兒就舉目無親了!他給我寄的只是一張單程票,不是往返票!我……我真的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才好……」伊爾莎·瓦格娜望著克拉默,露出懇求的眼神,完全像一個弱小、沮喪的女孩子,心裏已經沒有了主見,「您肯幫助我嗎,克拉默先生?」
「咳,太輕率了——事情可能就壞在這裏嘍!」魯道夫·克拉默沉思地望著伊爾莎·瓦格娜。威尼斯的夜晚又悶又熱,他那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勻稱俊美的臉龐上,此時汗津津地閃著微光。
「去愛克賽爾大飯店。」
「是的。貝瓦爾德博士就是為此才叫我來威尼斯的……」
「為了保密。我……我不能向您解釋這些!我不該說……」
「可是在過去的8個星期里,您總寫過信吧?這些信都是寄到哪裡的呀?」
「別高興得太早了。整個事情我們還沒有理出頭緒來呢!」克拉默提起箱子,把雨傘往另一隻手臂下一夾,朝出口方向擺了擺頭,「那邊有存物櫃。要是到明天早晨連警方都還不能確定貝瓦爾德博士的下落的話,我們就在所有報紙上刊登一則尋人啟事:一位被遺忘的漂亮女秘書尋找她的上司……人們會趨之若鶩……」
「哦,天哪!」伊爾莎嘆了口氣。
她繼續等候著,看到對面站台上一列開往米蘭的火車即將起動,義大利人正在熱情洋溢地相互擁抱告別,像要出遠門週遊世界似的,她不禁笑了起來;但看到他們又像攻佔城堡似的衝進車廂去時,她又搖頭了。然後她又看看站台上的時鐘,顯得更焦躁不安,也更明顯地恐慌起來。
這是一條運河支流,名叫克洛阿河。一到河邊,他就朝夜色朦朧的河面上大聲呼喚:「貢朵拉——來船哪——」這喊聲鏗鏘有力,悅耳動聽,倒像是在唱歌,令伊爾莎屏息凝神靜聽良久。昏暗的河面上,一條貢朵拉幾乎了無聲響地滑行過來,靠上了碼頭。夜幕下的河水被雕花的船頭劃開,泛起的輕波拍打著狹長的船身。船工朝他們點點頭,用長槳穩住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