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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我沒有辦法幫助他們。我的『神奇藥物』差一點就成為最可怕的害人的禮物!我可以做的只有一件事:從頭開始,重新再干!通過新的途徑,做新的實驗,先用動物,以後——計劃在尚不可預見的將來——再在人的身上驗證……也許,也許就能獲得成功!我應當一切從頭開始,重新再干……從第1號實驗開始……」
一張大圓桌旁,坐著幾位有身份的男士。門的正對面坐著的一位小個子白髮先生,正在繪聲繪色地比劃著雙手說話。他顯得有些激動,滿臉通紅,毫無顧忌地打斷別人的話。
她的疲乏感頓時消失了。她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急不可耐地摘下卡片,打開了封套。與所有的女人一樣,她先看了裏面的署名。一看這署名,她又癱軟下來,渾身無力地重新坐到床沿上。她稍稍定定神,才看完了卡片上寫著的不多的幾行字:
「這兒桌子上多的是。您需要什麼,就先拿著用……」貝瓦爾德博士重新坐端正,扶正眼鏡,抬起頭注視著仍舊在椅子背後不安地來回跳動著的潘特洛西教授。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我想加大些療效……所以,我最後一次給她注射時,把劑量加大了100毫克……」
他完全是無意地回了一下頭,看見伊爾莎·瓦格娜正站在門口。他向她招招手,所有的人都朝她轉過了臉去。
潘特洛西教授愣愣地注視著貝瓦爾德博士,彷彿是在看一幅令人震驚的圖畫。他把頭偏過來又側過去地打量著對方,同時把雙手的指尖用力地頂在了一起。
「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呀,教授先生?」
伊爾莎·瓦格娜醒來時,已是陽光明媚的早晨。她沒法說自己已經睡好並恢復了精神……她在床上坐到了天亮,其間又不知多少次跑到窗口,翹首盼望魯道夫·克拉默歸來。有一次,她好像聽到遠處有一聲巨響,但等她跑到窗口時,只看見格蘭德大運河在夜幕下靜靜地流淌,只有成群結隊的貢朵拉無聲無息地來來往往,而且幾乎都沒點燈,像是浮在水https://read.99csw.com面上的陰影。後來,她睏倦之極,睡著了……她還夢見了小島和小教堂,夢見了神龕前有一支大蜡燭,夢見了彷彿是從天堂里飄來的歌聲……
「不準備提供藥劑。」貝瓦爾德博士平靜而又清晰地回答,一邊朝正神情肅穆地低頭望著桌面的克拉默瞟了一眼,「我沒有葯了。」
「您什麼時候能夠提供首批針劑呢?」潘特洛西教授問,嗓音清脆。
「生活是美好的——」她念了一句。
「妙極了!」
「距離目標都已那麼近了……就只一步之遙了——」他悲嘆地說,「貝瓦爾德博士,我對於您放棄已獲得的研究成果雖然深感惋惜——」他停頓一下,重新振作了精神,「但我願意相信您所說的一切,也相信您的為人!我相信,有朝一日,您定能衝破迷霧,認清癌症的本質。我想用實際的行動來證明我對您的信任!」
「我的分子式記在一個文件夾里,這個文件夾曾由我的女秘書妥善地存放在飯店的保險柜中。但今天,飯店已按我的請求把文件夾交給了我。我當著克拉默先生的面,把文件全部撕碎,拋入了格蘭德大運河裡……」
親愛的小瓦格娜:
潘特洛西不覺一驚。
「小姐剛才睡得真香……」
「那女病人是中毒身亡。」
「謝謝……」伊爾莎輕輕地說,「多謝了……」
「您……您不準備怎樣呀,博士?」
潘特洛西教授低下了頭。他覺得喉頭哽咽。有話難說。但他畢竟是個誠實的人,終於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潘特洛西教授不斷地咬著下嘴唇,聽完了貝瓦爾德博士的這一席話,他失血的臉顯得更蒼白了。
現在天已大亮,但她仍感到四肢無力,如鉛一般沉重。她稍稍動了動身體,抬起一隻手來,心想這隻手大概有一百斤重。她嘆息一聲,轉過身去,看見了花瓶。
作為您的「朋友」,請您讓我成為第一個向您表示祝賀的人。克拉默先生已經把全部情況都告訴了我……您所選擇的,是我所認識的最優秀、最勇敢的一個人……九_九_藏_書
「中毒?」潘特洛西聞言大驚失色,瘦削的學者臉一下子變得慘白,說話都沒有了生氣。
伊爾莎·瓦格娜激動地讀完卡片,顫抖著手抓起了電話聽筒,讓飯店總機接通貝瓦爾德博士的套間。他已經不在房間了……一位服務員告訴她說,博士一小時前就已經到飯店的小廳里去談什麼事了。
「這些資料記載的是我所發明的那種『神奇藥物』的另一面。您看過之後,一定會大吃一驚、目瞪口呆的。應當承認……以極小的劑量使用時,它確實能治療某些癌症……我聽說,您已親自對此進行了驗證……」
「各位今天就為我充當一下證人吧。博士先生,我把我的整個醫院提供給您作為科研基地,包括500個床位,其中目前共有癌症病人159名。所有的實驗室對您開放,所有的經費由您支配。您將獲得以往任何一位研究人員在我們國家都從未得到過的最大的支持……這一切由我來擔保!您留在這裏吧,貝瓦爾德博士……」
「馬上洗個澡……」伊爾莎吩咐道。
「您最後寫了什麼?」貝瓦爾德博士問。伊爾莎·瓦格娜驚醒過來,看著她的速記本。
「早安,小姐!」她快活地問候一聲,走到裡邊拉開了窗帘,「今天天氣真好一隻是有點熱……」
對於您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已無法用任何語言來表示感謝,即便用世界上所有的花朵,也不足以稍稍表達我的謝忱。我終生欠您的情,永遠無法償清了。您今天早晨就會知道,您為我們大家做出了何等巨大的貢獻。
他轉身環視四周,但除了貝瓦爾德博士之外,只有克拉默先生在這個房間里,房門開著,門裡還站著一位姑娘,一聲不響,滿臉通紅。
這是一隻磨花的水晶大花瓶。瓶里插著一大束紅玫瑰。在密密麻麻的花朵和刺叢中,有一張小卡片系在黃絲帶上。
「這就九*九*藏*書開始!」他欣喜地叫了起來,「這就開始!」
潘特洛西教授搖搖頭。
「那女病人死了……」他沙啞地說道。
這是他表達自己歡悅之情的方式。潘特洛西教授今天的心情特別好。貝瓦爾德博士和魯道夫·克拉默也坐在桌旁,面前放著幾頁文件。
「沒……」伊爾莎·瓦格娜不知所措地說,「沒有呀……我只是想——」
貝瓦爾德博士笑著點了點頭。
生活真美好,她邊寫邊想,生活真是無限美好。今天晚上,我們又要乘船去小島了。坐在教堂里,面對著火光跳動的大蜡燭。教堂外面,河水拍擊著岩石,晚風吹過叢林,發出陣陣颯颯聲。
她掛上電話,按了按床頭的呼叫鈕。女服務員法朗茜絲隨即走進了房間,好像她就在門口等這信號似的。
「早晨好!」貝瓦爾德博士就像平時一樣向她問候,好像今天與其他日子沒有什麼不同,「各位先生,這位是我的秘書,瓦格娜小姐。我們大家都得感謝她呢!」他招呼伊爾莎走到他身邊,往前探出頭,「您帶了紙和筆嗎?」
潘特洛西教授霍地站了起來,像是從坐位上彈起來似的。椅子被掀翻在地。
「這是什麼意思呀?」他高聲叫嚷道。
「瘋子!」潘特洛西急得大叫起來,兩手直抓頭上的白髮,「你們快派人看住他!他應當受到審判!他是個瘋子,把拯救人類的一線希望給拋棄了……」
潘特洛西教授雙手掩面,暗自抽泣。他那瘦削的身軀顫抖著。
「今天是一個喜慶的日子,小姐。」他欣喜萬分地說,「而且是在我的愛克賽爾大飯店裡。一個新的世紀誕生了……」
「可是我並不准備供貨!」
「啊?!」這下輪到貝瓦爾德博士大吃一驚了。他霍地站了起來,緊張地問:「是因為我的葯?也就是說,是因為您用我的葯給她做了……」
伊爾莎·瓦格娜避免對巴內塞提起,他12小時前還滿腹牢騷、抱怨個沒完呢。皮埃特羅原以為她會提到這些,所以早已準備好了動聽的自我辯護之詞。但伊爾莎·瓦格娜隻字不https://read•99csw.com提此事,他懂得,這是她的一片好意。因此,他動情地說:「您看上去美得就像仙女。」這句話他每天都至少要說上10遍,但每遍聽上去都像是第一次在說,而且是發自內心,讓人感到真實可信。
「您寫吧,小瓦格娜——」他像平時一樣吩咐道,「合同。簽訂人:埃米利奧·潘特洛西教授,威尼斯市聖芭芭拉醫院;佩特·貝瓦爾德博士,柏林市達累姆……」
鉛筆在紙上飛快地畫過。筆尖有些刮紙,伊爾莎寫下的速記符也有些抖,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像以往這幾年一樣。貝瓦爾德慢慢地口述著,語氣平穩又親切。
「這是個好句子,」他說,「我們應當記取……更重要的是,說這句話時,必須真正地發自內心深處……」
「是的。我們隨後立即進行了病理學檢查。起初,我還以為您的藥劑莫非真的只是一種騙人的東西。但……但事實並非如此,檢查結果表明,癌細胞確確實實已處於某種分崩離析的狀態之中,巨細胞的生長已受到抑止,也就是說,癌症已被控制住了!可是,可是心臟卻突然停止了跳動,而且沒有查出任何原因!」
「那麼您那兩位關在閣樓上的女病人怎麼辦呢?還有那個小姑娘克拉萊塔呢?還有我的那些病人呢?他們都滿懷著求生的慾望,難道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我們的手裡痛苦地死去?」
貝瓦爾德博士沉思地凝視著潘特洛西,好像是在仔細考慮自己的處境。柏林的研究所規模太小,經費又遠遠不夠開展更大的研究,雖說他也曾努力爭取國家財政的支持,但官方的經費首先流向了大學的科研機構,而不流入私人的研究單位;同事們的猜忌,同行間的敵意,還有那種近百年來的陳舊狹隘觀念,認為重大的醫學發現只能出自大教授之手,阻止了他在德國得到普遍的承認,他因此必須付出加倍的努力……所有這一切都使他感到,潘特洛西教授提供的條件似乎頗具誘惑力。
「5天之後——」貝瓦爾德博士說。
一小時之後,頭上扎著紗布,https://read.99csw.com外面裹著繪花頭巾,一隻眼睛上戴著藍色透明眼罩的皮埃特羅·巴內塞經理,前來帶領伊爾莎·瓦格娜去小廳。
法朗茜絲跑進了衛生間,水從龍頭裡流進浴盆里,「我還得代博士和您的未婚夫向您問好……他們來這裏已經兩次了,可您睡得正香,就像……就像一頭狸貓……」她出聲笑了起來,一邊往熱水中倒入沐浴露。隨著湍急的水流,浴盆里泛起了泡沫,一股甜甜的香氣漫進了房間。
「教授先生,請您讀讀這幾份報告,看一看這些照片吧!它們會對您解釋,為什麼在已經過去的這幾天中會發生這許許多多的事情,以及我又為什麼要拋棄我的發明,讓它回到我曾在其中苦苦尋找探索的黑暗中去。有了這項發明,並不意味著我們站在了戰勝人類的頭號惡疾——癌症——的門檻前,相反卻是站在了跌入無底深淵的懸崖邊上,它的後果,誰都無法忽視!被我撕去的所有這些分子式,是一個人所能想出的最美好卻又是最殘酷的東西。誰掌握了這分子式,就像是手握了一柄雙刃利劍:它既能斬除癌魔、解除人類的痛苦,又能殺人不見血、轉瞬間就奪去人的生命!對於我,發現這分子式只是個巧合……但昨天夜間我已經明白了,我可以中止這項既能給人類帶來生的希望、又能給人類帶來死的威脅的研究項目。我們只差一步,就有了征服癌症的機會,讓千百萬人延長他們的生命……但同樣是這個分子式,卻有人想利用它讓千百萬人來不及叫喚一聲就死於非命!權衡利弊得失,代價孰大孰小,對人類生存的意義孰大孰小,不就已經很清楚了嗎?!」
他輕輕地打開小廳的門,一邊把食指豎在嘴唇前。
貝瓦爾德博士垂下頭。
「教授先生,您只是從您的角度在看問題。」貝瓦爾德博士保持著冷靜、平和的態度,邊說邊把一些照片推過桌子,另外還有一些報告和表格。
您的佩特·貝瓦爾德
貝瓦爾德博士點點頭。
「於是她突然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