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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蹤

失蹤

「很累吧?今夜早點休息好了。」他對新婚的嬌妻淳子說,語氣已經比前些日子從容多了。「行李什麽的,明天再開始慢慢整理,好嗎?」
玄關的門是鎖上了,但忘了關外邊的大門。
淳子是否不來了——?
「還沒有關嗎?」伸一問。

過了好幾分鐘,伸一不禁納悶的偏偏頭。
市機場的接待處櫃檯前面,豐久匡介腳邊擱了個大皮箱,緊鎖著粗黑的雙眉,一臉焦躁的站在那兒。
然而,他仍舊不時想起淳子。
只見披了件白外套的淳子正走進候機室。白手套,就連手底下拎著的皮箱也挑選了白的,彷彿有意重赴另一場婚禮那般。
出事當時,刑警也曾經到他居住的公寓來盤問過,卻好像沒有懷疑他的樣子。
幾近發作性的一股憎恨和鬱積多時的情慾,在男人身上迸發了。
豐久堅信淳子不可能排拒他的愛,而去選擇沒有他這個人與她相共的另一種人生,年復一年,每當踏上巴黎之旅的那個季節來臨的時候,他這種確信也變得益形牢固。
女人瞄了眼路過的這個姓杉的漢子,隨即以一副冷漠而不屑一顧的表情關上鐵門。帶著排拒意味的一陣金屬聲,在他面前響了起來。
然而,任由他苦苦尋找了半天,他那隻披了件花晨袍,只趿了雙涼鞋的新婚嬌妻,就像是平地裡消失了那般的不見影子。
從婚禮前後整個旅程當中,淳子始終柔順且沉默寡言,令人覺得她好像有什麽心事似的,使伸一不禁有些擔心,但現在他認為自己太神經過敏,她也許只不過有點拘謹而已。
蜜月旅行歸來的當天夜裡,晨袍底下趿了雙涼鞋的淳子,出去關大門,竟然如同蒸發了那樣的消失不見了。五年之後的現在,芳蹤依然杳如黃鶴,也不知生死如何。
做父親的平日就很欣賞淳子的工作態度,她父親又是在公司幾乎做了一輩子的老職員,從家庭環境來說,並沒有什麽好反對的。
豐久最後一個通過飛往東京的驗票口。
確定她失蹤以後,經過警方調查,弄清楚她有個相戀三年多的愛人,兩個人原本計劃好第二天早晨搭機飛往巴黎,且已辦妥了護照和航空券。
https://read.99csw.com必淳子正準備照著她的許諾,棄家投向豐久的懷抱,偏偏在溜出家門的時候被做丈夫的逮個正著,於是在他逼問之下,不得不將一切都從實招來,以致被怒從心起的丈夫,一時衝動的下手謀害了。
八點差五分。
在這兒,他和分公司的總經理也處得不好,這天晚上飽受譏諷之餘,獨個兒在街上喝了一肚子悶酒回來。
新婚旅行。蜜月。……是人一生當中幸福的巔峰、邁向新生活的起點,大多數人都認為新婚象徵著這一切,但對某些人來說,卻是心力交瘁的一樁大工程,甚至是無可逃避的痛苦的難關。
伸一從淳子進入公司祕書室工作,便一見傾心,卻沒有勇氣找她約會,他一旁守候著,戀慕的心日愈狂烈,最後,只好向雙親表白,希望與淳子結婚。
又過了二十分鐘以後,伸一蒼白著臉,從高級住宅經鄰旁的普通公寓,奔向附近的空地,沿著深夜冷清的住宅區,一路搜尋下去。
五年過去了。
他暫且將屍體搬回自己的居處。
他告訴她,預備和幾個畫畫的朋友租間畫室,偶爾噹噹夜間警衛或幫人看守別墅打打工,好好的下幾年工夫深造一番。生活可能很苦,不過,如果你肯陪我一起走……。
這人不擅交際,性格內向,卻又容易衝動,而那個五月的夜晚,心緒格外不寧。
驚駭之餘,姓杉的領會到女人八成死於突發性的心臟麻痺,他於是渾身索索的震顫起來,慾望頹萎下去了,憤怒變成了狼狽。
就在這個時候,從旁邊一幢新蓋的洋房——那是精緻漂亮得使路過的人都禁不住要看上一眼的一幢華屋——庭院裡走出披了件華麗晨袍的一個眉清目秀的女人。
大約八個小時以後的上午七點半。
他于個把月前,突然從東京的總公司被調遷到此地的分公司來。
下一個瞬間,姓杉的手用力推開尚未拴好的一扇門扉,一把抓住了女人的胸口,而沒等女人張口呼救,他的另一隻手已經封住了她的嘴巴。
從淳子小兩口的新居到機場,坐計程車要不了一個小時,她說過會在六點以前出門,算起來該已到達才對九九藏書——。
不過,為了成全伸一這一番誠摯的情意,好歹平安無事的度完蜜月再說。等到蜜月旅行歸來的第二天早晨,乘他睡醒之前留封信離家,然後與豐久在機場碰頭,一起直奔巴黎……。
「嗯。……啊,對了,我得關大門去。」

伸一以他自己的觀點,推理出了一個結論來:淳子確實是與那男的約好相偕私奔的,可是為時一周的蜜月旅行,使她對新婚夫婿伸一萌生了愛意,夾在兩男之間煩惱掙扎的淳子,要不是跑到無人知曉的地方自了殘生,便是悄然隱居於天底下的某一個角落。
一刻鐘后,他在屋子裡找了一遍之後走向門邊。只見兩扇大門只關了一邊,另一邊則半開著,門閂也只拴了一半。
豐久是個畫家,在一般人心目中名氣不算大,但他的才氣卻很被那班年輕的前衛畫家和一部分畫商所看好。
他沿著黑漆漆的路走向單身生涯的公寓那個窩,無以排遣的一股憤懣,因著三杯下肚愈形高漲,此刻正在他心胸裡沸騰、渦漩著。
他時常想,在每天運進火葬場的每一個死者背後,一定都有些不為人知的種種隱私吧?慢慢的,他開始認為,這種生活方式倒也滿適合他自己。
她剛洗完澡,此刻已經換上了長褻|衣,只好再披上一襲晨袍,步下了玄關。
在形形色|色的社會檔案中,也有不少自蜜月旅行途中忽然失蹤了的案件,這似乎意味著美麗的玫瑰色背後,有一口黑暗的深淵。

豐久的眼神黯淡下來,原來他看錯人了。原以為是淳子的那名女子,隨著距離的拉近,成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女郎,看也不看豐久這邊一眼,逕自走向驗票口的人叢裡去了。一股不祥的預兆掠過豐久的心胸。
他知道第二天正是友引之日,火葬場都將休假一日。他的一位小學同學目前擔任火葬場的管理員,自從調到此地來,他曾經去看過那個老同學,在老同學引導下參觀過火葬場九*九*藏*書的內部。
換句話說,伸一隻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便使她背叛了相戀三年多的愛人。原來自己的男性魅力還滿什麽的。
尾崎伸一在他蜜月旅行中,心中正含著某種隱憂。
在擴音機的催促之下,豐久只得將自己這份飛往東京的航空券兌換成乘機票。而當他回過頭來的剎那,禁不住眼睛一亮。
約好的那天早晨,她終於沒來。而他所以毅然按照既定計劃登上旅程,是認為她必定由於某種緣故沒能趕上,但隨後必將趕來。巴黎那邊,朋友已為他找好住處,淳子也曉得那邊的地址。
五年的法國生涯大致上還算成功。生活雖不裕如,但在公立美術館邀請之下有機會作了幾幅壁畫,又給刊登在當地的藝術雜誌上。
從附近鄰居的傳聞,以及周刊雜誌上的報導,姓杉的知道了那個名字叫做淳子的女人,似乎除了丈夫以外另有所愛,且正在為這事進退維谷。
然而,淳子似乎並沒有搭上預定的那班飛機,他們在她新房的梳粧台抽屜裡發現了她的護照,至於那個男的,好像一直獨居法國。
淳子還沒有來。距離八點飛往東京的機票售票時限只剩下十分鐘,如果錯過這班機,就趕不上東京十一點起飛,飛往巴黎的那班飛機了,而他已經訂妥了兩張航空券。
因此,他調是調到老家附近來了,卻不願住到雙親家裡,寧可獨居一家廉價的公寓。
原來她已經死了。
除了伸一與豐久之外,還有一個人不時想起五年前的那個春夜所發生的事。
晚飯已經在外面吃過了,沖個澡洗盡旅途的風塵后,伸一舒適地躺到雙人床上。
「淳子,你也上床來休息吧。」他說。
他自己也有個預感,自己已抓住了獨特的風格,且能夠在日本打開市場。
豐久匡介在這年春天回到了睽別五年的故國。
五月初旬,晚風雖暖,只是過了十一點的戶外已然一片寂靜,可以聽到淳子的涼鞋踩在踏石上一步步的走出去,然後是合攏粗鐵條柵欄門的動靜——。
在調回總社的指望茫無頭緒中,姓杉的在分公司總經理他調之後升任副理。第二年他父親死後,不得不搬回老家去與母親同住,而一早一晚上下班途中九*九*藏*書,眺望縷縷青煙從後山那邊的煙囪升起,不覺間成了他的日課。
不料,淳子卻已先一步答應了父親任職的那家公司董事長的兒子的求婚,因為她始終弄不清豐久對她到底抱有多少真意。她表示婚禮和新房種種都已籌備妥當,實在不好取消婚約,然而幾經煩惱和內心掙扎,淳子終究還是答應隨他遠走高飛。
而那篇報導迴流到日本,使他重新開始受到矚目,這是國內的友人寫信告訴他的。
然而,等了五年,始終毫無音訊。
到法國的目的大致上總算達成了,失去的,不,該說是沒能得到的,只有淳子。
然而,他是從小就不喜歡座落於市郊的雙親那個農家,那兒孤立於人煙稀少的山腳下,山的那一邊又是市立火葬場,每天都會看到煙囪裡冒出的縷縷青煙,看在眼裡直教人感覺晦氣不堪。
歸根究底,他並沒有凌|辱她,也沒有殺害她,甚至可以說是他于瞬息之間幫助她從生不如死的煩惱痛苦中得到解脫,不僅如此,他還隆重的將她火葬。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女人那副神情裡,真就像是飄漾著煩惱掙扎之餘,作了個痛苦決定的那麽一抹陰影。
當小兩口平安的完成了北海道之旅,回到飄漾著水泥與新建材氣味的新居時,他才算放下心,喜不自禁的興奮著。
那天早上在機場的候機室裡,他錯當成淳子的那個臉色蒼白的白衣女郎,也許正是淳子的幽魂,據說一個人唯有在死亡的瞬間,可以化為一縷幽魂,被賦予超越空間的能力,出現在最渴望相見的人的面前。
年過三十的伸一,下巴和肚子都有了些贅肉,而為人父后,言行之間多少也有了一些小主管的派頭。
伸一透過雙方的家長向淳子求婚,不多久,又以同樣的方式獲得了她的承諾。
混亂中他把女人拖進附近那片空地的草叢裡,這才發現女人渾身癱軟的微張著眼睛,從她唇間覺察不出半絲氣息。
根據友人的來信,以及豐久自己到大使館打聽的結果,據說淳子從約好相偕私奔的頭天夜裡便行蹤不明。
伸一伸手打開枕邊的收音機,卧房裡漾起了輕柔的音樂。
伸一今年二十六歲,在父親所經營的傢具公司擔任專職。公read.99csw•com司屬於中小企業,招牌很老,業績也相當安定,他那位董事長爸爸依然老當益壯,伸一算得上是天之驕子。不過,反過來說,名副其實的大少爺生涯也害了他,養成事事都得仰仗雙親的懦弱性格,這一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
「好的。」淳子點了點她那纖細又白皙的面孔,立刻放下旅行箱,起身預備洗澡用具。
兩個人的年齡只差一歲,這麽漂亮的美人兒到了二十五這個年歲,似乎不可能沒有戀愛經驗吧,伸一不免東想西想,而他自己的女性經驗只有過三、四回,在出發旅行之前,本來還滿擔心那一方面的能力,總算順利的完成了合卺之禮。
當初他著實懷疑過,淳子是否被她丈夫謀殺了,而那種疑惑至今仍沒有完全消除,儘管事到如今再想找出任何證據是不太可能,因為就連警方都沒能查出什麽來。
淳子失蹤之後,尾崎伸一經相親和另一位女子結婚,至今已有兩個孩子了。由於淳子當初還沒有入籍,所以他的第二樁婚姻可以算是初婚。
友引日工作人員不會來上班,加上雨天,又不是什麽星期假日,想必不至於有人跑到這麽個冷清清的火葬場來散步。
主要的原因怕是因為某些小事,和比他年少而又幹練的課長起了爭執,不過,表面上卻說是由於他出身本地,不遠的市郊又有老家和雙親,對當地的一切都比別人熟悉。
女人接著微俯著臉預備拴上鐵閂,豐|滿的胸脯透過薄薄的褻|衣,從晨袍的領口敞露出來。
他和淳子已經交往了三年多,三年來兩個人不時有過肌膚之親。這年春天他計劃到巴黎作五年的勾留,直到旅費有了著落,這才正正經經的向淳子表白這個計劃。
女人的抵抗很微弱。
這人叫杉良吉,四十二歲,在總社設在東京的一家建築公司裡任職,是本市分公司的副理,目前雖已遷居,但五年前卻獨自住在尾崎伸一新房附近的一幢公寓裡。
可是,她那張面孔何以如此的蒼白?
他從嫁出去的妹妹那裡借來一部車子,天還沒有亮,便把女人的屍體載往火葬場。火葬場的門戶並不緊,他並沒有費什麽事便潛了進去,然後挑了座看似最好的火爐,悄悄的將女屍付諸火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