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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風露浩然

第三章 風露浩然

大同監軍太監郭敬是大宦官王振親信,而今王振威勢如此,更有深受其害的李時勉坐在席間,旁人不敢應聲,堂中一時靜了下來。
楊塤道:「無心嗎?也許有心呢!莫非朱千戶忘了金英是何方人氏?」
朱驥搖了搖頭,道:「我是為惜兒好。她若逃走,便是逃犯身份,就算能僥倖逃脫追捕,日後也只能亡命天涯。一個小女孩子,又不像蔣蘇台娘子這樣有一技之長,謀生艱難,難免會墜入風塵。我不希望她走那條路。留在教坊司,至少能安安穩穩有口飯吃。」
蔣鳴軍不顧身上傷勢,舉拳砸在床沿上,怒道:「果然是因為你!你老來騷擾我妹妹不說,現下還將仇家、禍事引來了蔣骨扇鋪。」
楊塤見對方橫眉冷眼,情知不妙,硬著頭皮道:「對不住,我也料不到……」
楊塤道:「朱千戶這意思,應該是我可以開口說話了吧?那好,我便直言不諱了,尊夫人手中的扇子,正是五扇中的冬扇,也是在蔣骨扇鋪買的。」大致說了五扇有三扇尚在,只有于璚英手中的冬扇及丘監生手中的秋扇尚未確認是否遺失。
蔣蘇台跺腳道:「天已經黑了,你出不了城,還能躲去哪裡?」又本能地轉頭去看楊塤,想請他出手相助。
吳珊瑚道:「現下大哥不會再看不起工匠了吧。」
彼時蒯祥正當盛年,建築技藝已達到了爐火純青、巧奪天工的程度,且有很高的藝術天賦和審美意識,「凡殿閣樓榭,以至迴廊曲宇,蒯祥隨手圖之,無不稱上意」。當由蒯祥負責設計並組織具體施工的承天門完工時,見者交口稱讚。就連一向以苛刻嚴厲著稱的成祖皇帝朱棣亦連連點頭,極為滿意,誇獎蒯祥為魯班再世,「蒯魯班」的外號不脛而走。
朱驥微一躊躇,還是說了:「不瞞楊匠官,她是我手下校尉王永心的外甥女。」
朱驥道:「蔣鳴軍是神機營小校,楊匠官可有見到他隨身佩帶火器?」楊塤一怔,想了想才道:「從來沒有。」
朱驥猶豫道:「可我還有公事,須得回一趟錦衣衛官署。」
雖然一再被正直大臣彈劾,但由於金英得到明英宗朱祁鎮和司禮監掌印王振信任,恩寵始終不衰。正統十四年(1449年)夏季,京師久旱不雨,大理寺卿俞士悅等大臣認為可能是刑獄不清所致,奏請會審刑部、都察院獄,以消天變。明英宗朱祁鎮准奏,命金英與三法司堂上會審。會審地點設在大理寺,金英「出則齋敕張黃蓋騎導」,在大理寺會審壇上「張黃蓋中坐」,尚書及其以下官員只能在左右列坐,即史稱「抑九卿于內官之下」,足見金英權勢之煊赫。
朱驥忙提醒道:「楊匠官,你確實有些胡說八道了。」
朱驥自小與蒯氏為鄰,又久在官中,自是了解蒯祥傳奇生平,但聽說其孫女蒯玉珠能繪人像,不免半信半疑。
丘濬先看到了朱驥,不等對方發問,便上來握住其雙手,感激涕零地道:「多謝,多謝了!朱兄,這次全靠你,李祭酒才能逃過一劫。」
孫忠道:「可惜源公子在京的日子太短,不然可以常來我府上喝酒。到底是鄰居,方便。」
楊塤道:「我什麼都還沒說呢。胡尚書失蹤,楊行祥又那個了,這兩件事的共同點便是建文帝。你非要說這是兩起獨立案件也行,可偏巧發生在同一天,是不是太過湊巧了?」
時下已是初秋,白天有太陽高照,晴空萬里下燥熱無比,但到了晚上,涼風一吹,竟然感到森森涼意。
孫忠悵然嘆道:「我也沒資格說你,我老孫其實也只是沾了女兒的光……」
走不多遠,正好遇見率兵巡城的御史邢宥。邢宥急叫道:「朱兄,你去了哪裡?我正找你呢。」
楊塤道:「不,他們已經得到了想得到的,按常理應該攜文卷儘快逃出京城,以免落入法網。為何還滯留京城不走,甚至不惜暴露行蹤,趕來黃華坊這樣繁華的地方殺我?」
孫忠聽了半信半疑,道:「當真?」楊塤笑道:「這個當不得真。馬嵬坡兵變是大事,真的假不了。所謂楊貴妃遠渡東洋,只是日本人的想象。」
蔣蘇台大急,忙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楊大哥是為了保護我,才會被捲入這些事情。」
楊塤道:「也就是說,造成賊人有機可乘,順利混入兵部官署,提督太監金英也算是有份。如果不是金英堅持將皇帝、太后帶去了東郊,中央官署一帶照舊有禁衛來回逡巡,賊人借口送米明目張胆混入兵部官署的機會則要小得多。」
朱驥聽了這話,反而躊躇著停下腳步來,似乎有所顧忌。
孫忠搖頭道:「小楊說的這些,都是些日本人來中國的故事,哪叫日本國見聞?」
孫忠道:「你小子一向膽大妄為,可以說說你的意見呀。」
邢宥「唔」了一聲,尷尬笑笑,自率軍去了。
眾人均對異國歷史及風情感興趣,楊塤便閑扯了一堆在日本學習漆藝時的所見所聞。
楊塤雙手一攤道:「那就沒事了。反正歹人遲早也會放回胡尚書,各位都回家安睡吧。」
關於蒯祥營造紫禁城,留下了不少逸聞趣事。當年皇宮造得差不多快完工的時候,明成祖朱棣親臨視察。皇帝率領群臣登高臨視,俯瞰皇宮,但見金虯伏棟,玉獸蹲戶,檐牙高築,金碧輝煌,龍飛鳳舞,富麗堂皇。朱棣龍顏大悅,連誇蒯祥是當世最巧最絕的工匠。
楊塤道:「情形大致不差,天皇只是名義上的領袖,真正執政的是幕府將軍。就跟當今瓦剌一樣,脫脫不花只是名義上的可汗,執政的其實是太師也先。」
楊塤尚不及詢問蔣蘇台鑰匙收在哪裡,那對兄妹已然追及。忽有一名少女從廂房裡衝出來,手持木棒,如同神降。那男賊人只顧著前面,猝不及防,竟被那少女一棒掃中腰間,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楊塤又笑道:「我下面的話就是胡說八道了,朱千戶姑且聽著,不必往心裏去。今日百官放假,照例兵部官署應該沒多少人,對吧?」
送禮太監也知道李時勉今日被枷在國子監門前示眾一事,孫忠如此言行,擺明是要替李時勉出頭,於是趕去稟報孫太后。皇室大隊人馬剛剛入城,孫太后得報后,便叫來英宗皇帝朱祁鎮,稱明日壽誕,不要惹外祖父生氣。朱祁鎮露出驚愕的神情,稱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等回宮查明后再作處置。結果皇帝人還未進紫禁城,便見到一千多名國子監監生及士子跪在大明門前為李時勉請願,場面壯觀,令人震撼。
源西河道:「我目下暫時住在對面衍聖公府,我見二位似乎意猶未盡,要不要再進去坐坐?」
楊塤道:「好啊,我不急,我又沒成家,沒人會等我回去。」
源義經幼名牛若丸,生母名常盤,是近衛天皇中宮九條院的侍婢,美艷絕代。源義經出生后不久,父親源義朝即被貴族平清盛殺害,源氏一族非死即逃。常盤帶著年幼的源義經逃亡到山中,但平氏逮捕了常盤生母,常盤不得不攜子出山自首。然她驚人的美貌打動了平清盛,平清盛遂納她為妾,並赦免了源義經等人。後來平清盛將常盤玩弄夠了,又將她嫁給公家貴族藤原氏的一條長成。
一旁蔣蘇台忍不住插口道:「楊大哥是唯一見過他們真面目的人,殺你滅口很正常呀。」
孫忠今晚酒喝得過了,話格外多,忙搶著答道:「小楊曾受宣宗皇帝指派,到日本學習漆畫,不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而今綽號『楊倭漆』,就連日本師傅也自愧不如了。」
沉默了片刻,還是楊塤笑道:「孫老,他們幾個都是官家人身份,就連源公子都是專程入朝覲見太后的,就算他們都同意你的觀點,也不便公然附和你。」
邢宥雖覺有理,卻是大惑不解,道:「既然賊人已經得到了機密文書,還留在京師做什麼?又現身鬧市追殺楊匠官,更是不可思議了。」
朱驥忙道:「我無尺寸之功。請孫國丈出面營救,其實是楊匠官的主意。」
源西河忙解釋道:「源某實無才無德,只因家師孔公和獨生愛子孔承慶孔兄同時抱恙,不便出行,小子素來追隨家師左右,頗得信任,孔公遂指派我前來。」
楊塤道:「那好,我先做啞巴,等到朱千戶訊問后,我再開口說話。」
逯杲雖不明所以,然見對方身姿矯健,不敢怠慢,忙拔出綉春刀應戰。
倒是那僕人揭下軟帽,主動招呼道:「朱老弟,是我。」卻是吳珊瑚長兄吳瑾。
朱驥一愣,細細回想,覺得似乎有幾分道理。
后醍醐天皇被迫退位后,率領部分親信逃亡大和的吉野。由於他仍然持有天皇象徵的三大神器,因而仍然被尊為天皇,這一政權被稱作「南朝」。
胡濙浩蕩一生中,最驚心動魄的無疑是在外流浪的十六年,行跡雖不為人所知,目的卻只有一個——尋訪建文帝朱允炆下落。這是他生平最著名的事件。
楊塤道:「人一死,事情就鬧大了。更何況死的不是普通人,朝廷必然傾盡全力追查。歹人要繼續實施陰謀,就會困難得多。相反,胡家人不敢報官,之後胡尚書被放回,以他個性,定然不會聲張,就此息事寧人。神不知鬼不覺,對歹人最有利。」
前一樁創建塌店不過是損公肥私,在明朝官吏中十分常見。都御史陳鎰負責審理此案,只將幾名子弟治罪,絲毫沒有涉及金英。
蒯玉珠手腳極快,瞬間即取了筆墨紙硯出來擺好。不大一會兒,便依楊塤的描述畫出兩張人像來。
朱驥連連點頭,道:「不錯,確實如此。想不到楊匠官雖是個漆匠,卻是心思縝密,思慮周全,能看出旁人看不到的破綻。」
楊塤「呀」了一聲,道:「應該是我們那會子在院子里混戰打鬥時,書卷從賊人身上掉了出來,當時昏黑一片,誰都沒有發現,後來賊人匆忙逃走,也沒有留意。」
朱驥聽到女賊人身上掉落的扇子是蔣氏製作的骨扇,且是五柄描金扇之一時,不由「啊」了一聲,道:「描金扇子,我妻子璚英也有一柄。那是不是……」轉頭去望楊塤。
李惜兒嘆了口氣,道:「實在要謝,就謝老天爺吧,他有時候也許會開眼,讓好人有好報。」微微一笑,自隨校尉袁彬去了。
朱驥道:「這個……似乎有點牽強。就算真是這樣,金英也完全是無心的。」
楊塤便大致說了經過,又道:「若不是惜兒衝出來救人,也就不會被朱千戶手下校尉看見,不會就此暴露行蹤,也不會被重新帶回教坊司了。」
朱驥道:「這倒是。但這也不能證明是璚英失落了冬扇啊。楊匠官也說丘濬可能將扇子收藏在監舍中,或許賊人曾潛入國子監,偷走了那柄秋扇。」
邢宥忙道:「楊匠官放心,我已料到這一點,安排了人手埋伏在蔣骨扇鋪,一來可以保護蔣氏,二來也能擒獲去而復返的賊人。」
李惜兒跟了過來,略一遲疑,即道:「蘇台姊姊,適才錦衣衛的人看到了我,我不能再留在這裏了。」
迄今,日本經歷了鎌倉、室町兩個幕府歷史時期。鎌倉是日本幕府政權的開始,其建立者是武將源賴朝,彼時中國為南宋時期。源賴朝幼名鬼武者,性格狠辣果決。他用武力打敗了貴族階級的實權派平清盛一族,建立了鎌倉幕府,成為日本的實際執政者,天皇則成為傀儡。在貴族時代地位很低的武士由此登上了歷史舞台,崇尚「忠君、節義、廉恥、勇武、堅忍」的武士道精神,內中結合大量傳自中國的儒學、禪宗、神道等元素,形成豐富的文化內涵。
李時勉劫後餘生,雖然受了一番折磨,卻仍頗有精神,尤其熱酒下肚、大快朵頤一番后,滿面紅光,欣然插口道:「這是因為源姓淵源單一,始於北魏禿髮鮮卑源賀。」大致說了源姓來歷。
朱驥道:「楊匠官正協助我查一樁案子。」
朱驥點點頭,道:「賊人選擇的時機非常好。」
吳珊瑚也不答話,等朱驥進來,便過去將堂屋門關上,隨後站在門邊,一言不發。朱驥愈發不解,卻又不敢多問。
楊塤搖頭道:「不,蔣骨扇鋪決計跟此事無關。」
朱驥道:「這也是我們想不明白的一點。也許如楊匠官之前所言,要製造出稱手的兵器,不光需要書捲圖紙,還需要會技術的工匠。賊人還需要繼續留在京師,尋找合適的人選。而那時楊匠官是唯一見過賊人面目的人,殺了他,對未來潛伏有好處。」
楊塤問道:「找到什麼寶貝了,才勞得邢御史一路歡天喜地地趕來?」邢宥喜滋滋地道:「《軍資總會》。」
原來今日孫太後生父孫忠託故未去東郊圓覺寺禮佛,孫太后挂念父親身子,一直放心不下,人還未回京,便先行派太監入城,專程給父親送上酒食果品等。不想孫忠連大門都未開,只隔門叫道:「請太后赦免李祭酒到臣家做客。座無祭酒,不足使臣生色。」
楊塤笑道:「建築既複雜又精細,高明工匠無一不是畫圖高手。玉珠女流之輩,天資所限,建築工藝不及其祖,但其繪圖技藝絕不在蒯魯班之下。」
楊塤乾脆地道:「不行,除非朱千戶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況且我只是幫忙,于朱千戶而言,儘快畫出畫像,是你分內之事。」
朱驥咳嗽了聲,正思慮如何措辭,楊塤已高聲叫道:「錦衣衛朱千戶駕到。」
蒯玉珠道:「閑話少扯,既是畫工出了城,官府又等著要。我就再多畫四份,回頭等畫工回來,再以這五份做圖樣,依葫蘆畫瓢便是。」
楊塤道:「看樣子朱千戶還是不能全信,我有一番推論,也許能令朱千戶相信女賊人身上的骨扇正是尊夫人失落的冬扇。」
金英正是安南人。明成祖永樂五年(1407年),明將張輔征服安南,選了一批俊俏的安南孩童送回中國。這些孩童被盡數閹割后,送入皇宮為奴,其中就包括金英。
孫忠又問道:「朱千戶適才說大同主將多已陣亡,可包括監軍太監郭敬在內?」
楊塤哈哈大笑起來,道:「當然不是真的,跟楊貴妃一樣,都是日本人的美好想象,假的真不了。」又指著源西河笑道:「若說鎌倉幕府源氏是傳自中國北魏鮮卑,我倒是相信。」
事情本與蔣骨扇鋪無干,但若不是楊塤瞥見女賊人身上掉落的骨扇,擔心牽連蔣蘇台,亦不會多管閑事,也就沒有後來的事了。
楊塤笑道:「哎,大家都在為營救李祭酒出力,譬如令孫,還有這些國子監監生。出力不分大小,有心就行。」
到蒯府大門時,正好遇到一小隊京軍,為首的是京營將領李端。他本負責東郊警戒,今日孫太后與英宗皇帝到圓覺寺禮佛時,住持特意進獻了百壇寺廟自釀的壽酒。孫太后不敢獨享,便讓皇帝分別賞賜給朝廷重臣,李端是奉命專程來為恭順伯吳允誠及匠官蒯祥送酒。
楊塤道:「朱千戶不懂這些,他是外行。朱千戶,你知道我外號叫什麼?楊倭漆!那五柄骨扇上的金漆,是我獨門調配的倭漆,別說數丈之外,就是里許外,我也能一眼認https://read•99csw.com出來。」
朱驥大吃一驚,忙問道:「目下情況未明,楊匠官如何能肯定女賊人身上所懷的是璚英的冬扇,而不是丘濬手中的秋扇?」
胡傅道:「不。家叔和家兄反覆商議過了,父親莫名失蹤,對方既不要錢,也不索物,怕是沒那麼簡單。北京城這麼大,要想不打草驚蛇尋找失蹤的人,如同大海撈針。況且吳老弟在京營任職,不便出頭。錦衣衛千戶朱驥不是你家鄰居嗎?可否請他出面,暗中調查家父失蹤一案?」
這之後,朱棣不再派人尋訪建文帝。胡濙寵遇日隆,卻依舊沒有結束密探的身份,受朱棣之命到南京任職,監視太子朱高熾。當時朱高熾不為父皇所喜,朱棣有心查找其過失,但胡濙卻沒有迎合上意,一再聲稱太子誠敬孝謹。
朱驥道:「不,我已經能確定惜兒就藏在這裏,我趕來蔣骨扇鋪,就是要來找她。」頓了頓,又嘆道:「不過惜兒真是一個有勇氣的女孩子,她才十二歲,又身處險境,竟能為救旁人挺身而出,直面強敵。」
朱驥這才聽出是舅舅杜平,忙收了兵刃,打亮火折,問道:「這麼晚了,舅舅來我家做什麼?」
而蒯祥最為傳奇的並不是其建築創造,而是繪圖技藝——他能雙手握筆同時在一根柱子上繪製雙龍,「畫成合之,雙龍如一」,「技藝嫻熟,出神入化」,有如鬼斧神工。又精通尺度計算,每當營建宮殿樓閣之前,他持尺丈量,只需略加計算,便能畫出設計圖來。待竣工之後,建築實體與設計圖樣大小尺寸、位置距離分毫不差。
孫忠笑道:「可不僅僅是頗得信任。去年孔公派了孔承慶孔公子入京面聖,源公子也是副手。我出門時正好遇到孔公子和源公子二位出來衍聖公府,看到源公子風度絕佳,光彩照人,堪稱人中龍鳳,還曾誤將他當作了衍聖公的公子。」
蒯祥自永樂年間便位列名匠之首,得成祖皇帝朱棣親口褒獎「蒯魯班」,然其人謙虛樸實,宅子也如同為人,甚為簡陋,跟普通平居差不多。只有孫女蒯玉珠居住的綉樓稍事繁華些,且樓前按江南園林風格搭建了小橋流水,愈顯幽靜雅緻。
朱驥道:「如此說來,蒙古人的嫌疑愈發大了。」想了想,又道:「但那對賊人今日所用的法子——利用兵部官署放假之機,假手米店送米,自己則化裝成護送軍士,可是相當老到高明了。」
楊塤卻仰頭望著房頂,對讚美置若罔聞,似在神思,忽道:「咦,你們說,那歹人會不會是從胡尚書口中得知了什麼,然後……然後就……」
蒯玉珠聽出是楊塤的聲音,料想他與朱驥一道登門,必是有事,便勉強應道:「人都到外面了,就自己進來唄。」
楊塤笑道:「是了,其實就是找個人代替畫工。我有個人可以舉薦,而且畫藝絕對超出你們錦衣衛畫工百倍。」
朱驥聞言,便不再多言,引楊塤進來蒯府。
郕王名朱祁鈺,是宣宗皇帝朱瞻基次子。其生母吳氏本是漢王朱高煦侍妾。宣德初年,漢王朱高煦謀反,為御駕親征的朱瞻基所平,漢王府女眷盡被逮捕,預備押到北京、充入後宮為奴。就在返回京師的途中,寂寞無聊的朱瞻基在俘虜群中挑中了美貌的吳氏。於是,這一路便有了女人的柔情陪伴。
朱驥應了一聲,進來的卻是手下校尉袁彬。他簡短告道:「指揮使命朱千戶立即返回官署。皇帝決定御駕親征瓦剌,不日便要出發。錦衣衛是天子親軍,理應扈從。從現在開始,所有人都得到官署待命。」
朱驥心知楊塤推不差,女賊人身上那柄扇子,便是妻子于璚英身上掉落的冬扇,嘆了口氣,道:「扇子的事說來話長,回頭再說。」見丘濬疲憊不堪,料想他為李時勉一案奔走一天,極為勞累,便讓他先回國子監歇息。
丘濬大致敘述了經過,又道:「監生們感激孫國丈仗義相救,立即選派我做代表,攜帶禮物,趕去孫府致謝。當時李祭酒人還未到,孫國丈極力謝絕,還說這一切全是楊匠官和朱兄你的功勞。」又轉頭問道:「朱兄身邊這位,可就是人稱『楊倭漆』的楊匠官?」
朱驥便不再質疑,一路朝蒯府趕來。
蔣蘇台安頓好了兄長,這才出來賠禮,引朱驥、楊塤二人到前堂坐下,又欲奉茶。
門仆笑道:「都是老鄰居了,小的都是看著朱千戶長大的,還求見不求見的,客氣什麼。朱千戶直接進去便是,珠娘正在綉樓陪客呢。」
孫忠道:「哼,我就知道郭敬死不了。不是他命大,作威作福他排第一,臨陣退縮他從不會落人後。」
楊塤道:「呀,走那麼快乾嘛?我挺喜歡這位源公子,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出身名門,又沒有公子哥兒的嬌氣和傲氣。」
出來扇鋪,朱驥便命隨行校尉散去,自己引楊塤趕去找畫工。卻見到許多國子監監生成群結隊往北行,似是欲回安定門內的國子監。料想這些都是到皇宮門前請願赦免李時勉的監生,既是成隊返回國子監,應是祭酒李時勉一事有了結果。而且從眾人臉上神情來看,當是好結局。朱驥刻意留意人群,走不多遠,果然遇見了相熟的監生丘濬。
吳瑾聽了楊塤分析,也覺得有理,忙道:「那麼我就再走一趟胡府,告訴胡家人不必緊張。」
楊塤哈哈大笑道:「多謝珊瑚娘子一語褒讚,楊塤不勝榮幸。」
孫忠搖頭道:「到底只是個漆匠。」楊塤笑道:「誰說不是呢?」
幕府將軍通常在形式上取得了天皇授權,在領地內實行軍事統治,分封采邑給諸有力的武士。幕府將軍名義上是天皇的臣子,接受天皇冊封,實際上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楊塤笑道:「我沒什麼意見。一定要我說的話,我的看法就是八個字:『吃喝拉撒,人生大事。』」
吳瑾當即答應。胡傅又怕胡宅已被監視,請吳瑾務必喬裝打扮,不露形跡地去找朱驥求助,這才有了吳瑾回家后即刻裝扮成下人、跟隨妹妹吳珊瑚來朱家一事。
楊塤忙打斷道:「嗨,喝酒開心的日子,孫老盡提這些幹什麼?大伙兒是不是覺得話題不好找?不如這樣,我給大家講講我在日本國的見聞。」
楊塤亦是滿腹狐疑,問道:「朱千戶恰好就在附近,怎麼會這麼巧?」
朱驥道:「聽說這是大宦官金英的主意。」
一時想不通究竟,又轉頭歉然道:「蘇台,你受驚了,是我連累了你,還累得尊兄受傷。」
明宣宗朱瞻基病重后,臨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不是榻前的皇后孫蒓、太子朱祁鎮,而是宮外的朱祁鈺母子,專門派人接他們進宮,當面託付給母親張太后和皇后孫蒓,請她們務必善待朱祁鈺母子。此為皇帝最後心愿。孫蒓雖因謀奪皇后位而聲名不佳,但既應允了丈夫,也當真做到了。她對待朱祁鈺母子甚為友好,又讓英宗皇帝封朱祁鈺為郕王,住在專門為母子二人修建的郕王府中。
畫工史平住在史家衚衕。朱驥和楊塤趕到時,史家院門緊閉,裏面也是漆黑一團。鄰居聽到動靜,提燈出來,見到一身官服的朱驥,忙告道:「官署放假,史平出城探親去了。」
到院門前時,朱驥見院門半開,不禁有些奇怪,道:「我今早離開前將門扣扣好了啊。」忽聽到「咚」的一聲,屋裡不但有動靜,還有火光閃爍。
但源賴朝最廣為人知的事件並不是其一手開創了武士時代,而是他殺害了日本最著名的武士英雄源義經,也是其同父異母的弟弟。
吳瑾忙道:「這裏的人都已知曉胡尚書一事,且是可信之人。」
朱驥道:「楊匠官不必強辯。在孫國丈府前時,你告訴我說你知道事態嚴重,一定會儘力而為。我看得出你是出於真心。而你我分手后,你沒去別的地方,徑直來了蔣骨扇鋪,且一直滯留在此,這不是表明蔣骨扇鋪也牽涉其中嗎?」
源義經愛妾靜御前早先被源賴朝派兵捕獲,彼時已懷有身孕,后產下一子,在源賴朝「男殺女活」的指示下,出生后不久即被溺死在海濱。
丘濬走出幾步,又回頭告道:「對了,孫國丈還說,如果看見你們二位,就讓你們即刻趕去他府上飲酒。」
楊塤已伺機從邊上撿了一根棒子,與李惜兒一起對付那女賊人。他不會武功,但李惜兒卻自幼養在舅舅家,跟隨舅舅王永心習武,一招一式,頗合章法。那女賊人雖身手不凡,但畢竟持短兵刃,竟被楊塤、李惜兒纏住。蔣蘇台幾次欲往前門大街上呼救,總被女賊人偷空攔住。
明英宗朱祁鎮登基后,寵信自幼相伴的宦官王振。金英自知無力與王振爭鋒,遂主動避讓,於是王振得以掌印司禮監。王振讚賞金英識時務,任命他為提督太監,成為司禮監僅次於王氏的第二號人物。
楊塤又道:「若是當日源義經自殺而死,就沒有後來的成吉思汗,也就沒有而今的瓦剌太師也先。所以一切的源頭,都在源氏身上。」
他說得興起,又道:「不過也未必,你看郕王之母吳太妃,不是一樣侍奉仇人為夫,還生下了郕王。」
大明初立時,日本正值南北朝時期,明太祖朱元璋意圖以外交手段平定倭患。然明廷不了解日本情況,將南朝懷良親王當作日本國王,派使者與其通好。後來朱元璋了解到真相,覺得很沒面子,遂拒絕往來,並嚴厲禁止民間貿易。
楊塤忽然提及郕王朱祁鈺,有以其母吳太妃比照宦官金英之意,然朱祁鈺畢竟是當今皇帝異母弟,也是唯一的兄弟,公然議及其母出身,甚至稱宣宗皇帝是她仇人,極為不敬。
吳珊瑚道:「家父命我來給朱大哥送些酒菜。」朱驥道:「那個……怎麼好意思……」
朱驥生性謹慎,更對皇權有絕對的敬畏和尊崇,也不會對皇室語出不敬,正想規勸楊塤不要再如此放浪妄為、對什麼都滿不在乎,忽聽到有人在門前叫道:「有人在家嗎?」卻是吳珊瑚的聲音。
楊塤卻問道:「那個楊行祥是怎麼回事?」
孫忠大喜道:「那可實在太好了。」
明英宗朱祁鎮執政后,也有人因為文字而引殺身之禍。譬如曾有炸雷擊壞奉天殿鴟吻,朱瞻基因遭此天災,按慣例下《求言詔》,要求群臣極言得失。侍講劉球應詔上言陳得失,寫了一篇著名的《修省十事疏》,提出任大臣、罷營作、停麓川之役等十事,多切中時弊,但因所提諸事均與大宦官王振有關,激怒了王振,立即下令逮捕劉球入獄。
楊塤笑道:「正是。不過我也沒什麼功勞,只是跑了一趟腿。」又問道:「公子可是姓丘名濬?」
忽聽到背後有人問道:「這裏出了什麼事?」
楊塤哈哈大笑,道:「原來錦衣衛辦案就是這水平,難怪總有錯案、冤案發生。朱千戶,你別怪我無禮,你自己想想,這可能嗎?賊人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兵部機密文書,而尊夫人剛好是兵部長官的女兒。」
隨著平氏的滅亡,兄弟之間不可避免起了猜忌。源義經得勝返回鎌倉時,被兄長源賴朝拒之門外,不準進城。他的心情一落千丈,身心俱疲,憂鬱成疾。偏偏源賴朝又逼迫源義經去討伐叔父源行家,遭到嚴詞拒絕後,源賴朝終下定決心剷除功高蓋主的弟弟。
想過一回,朱驥自己也覺得巧合得不可思議,又追問道:「據楊匠官描述,你當時與那兩名假軍士相距甚遠,天下扇子又都差不多形狀,那人更是沒打開扇面,你當真沒看錯嗎?」
又聊了一些日本的風土人情,李時勉畢竟年紀大了,又受了一番磨難,體力不支,先起身告辭。朱驥、楊塤、源西河亦就此辭了出來。
吳瑾忙咳嗽了聲,示意妹妹不要插口,尤其是涉及皇室機密的大事。
朱驥聽了楊塤描述,反倒糊塗了起來,問道:「楊匠官認為適才那對男女不是蒙古人?」
所謂「大局」,不言而喻——目下瓦剌正進攻大明,而兀良哈與瓦剌素有仇怨,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況且兀良哈還能從東北面牽制瓦剌軍力。
話音剛落,便有吳府下人引著胡府管家胡福進來。胡福見堂中尚有外人,一時躊躇,不肯開口。
朱驥道:「可否請楊匠官自己去尋玉珠幫忙?我就在外面等候。」
蒯祥跟楊塤同鄉,是蘇州人氏,出身於香山木工世家,祖父蒯思明、父親蒯福都是技藝精湛、名聞遐邇的木匠。蒯福曾被明太祖朱元璋任命為「木工首」,主持建築南京宮殿,聲望很高。蒯祥子承父業,自幼隨父學藝,成人後由於技藝精湛,接替父親出任「木工首」。明成祖朱棣營建北京紫禁城時,選中蒯祥擔任工部營繕所丞,負責設計並直接指揮了紫禁城及長陵的建設工程。
楊塤笑道:「這又不是什麼大逆不道之語,全是事實,且毫不涉及朝政,有什麼好忌諱的?所謂因言得罪,因文得罪,實是因人得罪。」
吳瑾卻極是謹慎,並不全信妹妹的話,見朱驥點了點頭,這才道:「那我就長話短說,禮部胡濙胡尚書失蹤了。」
后一樁私牧于禁苑則是犯了皇家大忌。案發後,英宗皇帝朱祁鎮迫於壓力,不得不命錦衣衛究治,但最終只是象徵性地懲罰了事。
據說這是因為金英手中有宣宗皇帝欽賜的免死詔書,只要他不犯謀逆大罪,皇帝也不能拿他如何。
朱驥便招手叫過手下校尉袁彬,命道:「你送惜兒回教坊司,她明日還要入宮表演,為太后賀壽。」https://read•99csw•com
其實還有一節,朱驥沒有說出——王永心遇害后,除其幼子意外逃脫外,其餘親眷均遭逮捕,男丁充軍邊關,女眷沒入官中為奴。李惜兒年紀雖幼,卻生就一副美人胚子,特別受到「關照」,被送往官妓院麗春院為妓。麗春院妓|女多為罪囚家眷,所受凌|辱慘不可言,每每被送往軍營時,一晚上便要遭到幾十名軍士的強|暴。李惜兒既成為了官妓,難免也會落到如此下場。王永心原為朱驥得力下屬,朱驥同情王氏遭遇,雖不敢正面與大宦官王振相抗,卻暗中委託教坊司蔣瓊瓊予以照顧。
朱驥道:「是,我們正要去尋楊匠官的朋友畫像。」
胡濙生下來即有異象,頭髮全白,滿月後才變黑。其人自小聰穎好學,于建文帝二年(1400年)中進士,授兵科給事中,后遷戶科都給事中。明成祖朱棣即位后,因懷疑建文帝朱允炆借大火逃走,遂派胡濙暗訪其蹤跡。胡濙在外面漂泊十六年,期間母親去世,請求回鄉守喪,朱棣不許,只不斷加官加祿,以為封賞。
那男女賊人聞言,不禁一愣。男賊人隨即道:「我來對付他,你去殺了那三個人。」
楊塤也不顧忌,笑道:「源公子看起來是個胸懷磊落之人,想不到還是迂腐。」
楊塤笑道:「多謝相告。我正又餓又渴,等忙完手頭的事,就立即趕去國丈府。」
楊塤笑道:「就是這兩人了,玉珠小娘子出手,果然不凡。」
「幕府」一詞也是源自中國,本意是將軍率軍出征在外時所設軍帳,傳到日本后成為官署的代名詞。勢力強大的軍人建立指揮機構,稱為「幕府」,長官則稱為「幕府將軍」,又稱「征夷大將軍」。
三國時期,河西走廊一帶為鮮卑諸部佔領,其中拓跋一部勢力最大。曹魏文帝曹丕黃初元年(220年),拓跋部首領拓跋詰汾逝世,次子拓跋力微因其母為天女,有神異,故繼立為首領,即北魏元皇帝。而拓跋匹孤雖為長子,卻不得繼位,很是不平,遂率領部屬出走,遊牧于河西、隴西以北。拓跋匹孤之子拓跋壽闐出生后,改拓跋為禿髮,以區別原來的拓跋氏,史稱「禿髮鮮卑」。到禿髮壽闐後人禿髮烏孤一代時,建立了南涼國政權,禿髮烏孤自號南涼烈祖武王。
源西河卻斷然推辭,道:「在下五音不全,還是不要獻醜的好,不然只會攪了各位雅興。」
楊塤舉步便行。朱驥微一猶豫,緊隨其後。
孫忠道:「楊貴妃當然是被縊死在馬嵬坡了,這是三歲小孩子都知道的歷史故事。」
當今禮部尚書失蹤非同小可,胡濙又是幾朝老臣,其麻繩衚衕居處更是皇帝賜第,榮耀無比。胡家不敢報官,卻委託吳瑾來向朱驥求助,當然是因為他是錦衣衛千戶,有查案的便利,可以以調查其他案件來掩蓋尋找胡濙的真相,而不至於引起歹人懷疑。更因為胡濙本人與兵部侍郎于謙是至交好友,胡家人深知其女婿朱驥可靠可信。朱驥聽了詳細經過,卻一時沒有眉目,不由得轉頭去看楊塤。
賊人早就有意盜取兵部機密文書,但也許他們最開始想到的法子並不是直接混入兵部,而是通過兵部官員下手。既要假手兵部官員,必須得有有效控制該官員的手段,至親無疑是最好的籌碼。兵部長官以尚書鄺埜和侍郎于謙為首,鄺埜只有一子鄺儀,隨侍在鄺埜身邊為幕僚。于謙夫人董氏早已經過世,別無侍妾,膝下有一子一女,長子于冕在國子監讀書,女兒于璚英雖已出嫁,仍最受父親鍾愛。比較起來,于璚英顯然是最好下手的對象,其夫朱驥每日動身赴錦衣衛官署后,她總是獨自在家。
吳珊瑚嗔道:「大哥,你又來了,漆匠怎麼了?玉珠全家還是木匠呢。」
蔣蘇台搖了搖頭,道:「這是無妄之災,怪不到楊大哥頭上。」
楊塤問道:「李惜兒到底是什麼人,竟能勞動朱千戶親自出面尋找?」
朱驥見狀大為驚訝,道:「吳兄,你怎麼這身下人打扮?」
朱驥這才回過味來,道:「啊,楊匠官是說……」
但酒席間不能沒有話題,不然酒會越喝越索然無味。目下瓦剌正大舉入侵明朝,瓦剌首領也先和大汗脫脫不花親自出動,話頭自然而然又轉到這上面來。
楊塤道:「好啊。源公子,你知不知道這衍聖公府的髹漆,也有我楊某人的手筆。朝廷下了大本錢,都是用的最好最貴的料呢。」
吳瑾問道:「他信得過嗎?」
明代衍聖公地位十分尊崇,正式入朝時,位列百官之首。正因為如此,歷代孔氏衍聖公亦視入朝面聖為榮耀。且孔氏家族源遠流長,開枝散葉,已經是山東曲阜的龐大家族,現任衍聖公孔彥縉卻派一名異姓弟子入朝賀壽,想來這弟子十分不一般了。
剛好吳瑾奉太后、皇帝之命到胡宅賜酒,胡傅與吳瑾相熟,便將情形如實告知。
源西河正色道:「正如楊匠官所言,中國姓源的少,天下郡望僅有西河、樂都兩處,總人數不過千人。我家收藏有詳細族譜,每一支都有記載,從沒有提及有日本的分支。」
吳珊瑚道:「不必客氣。」竟毫不客氣地推開朱驥,自行引僕人走進堂屋。
李惜兒叫道:「我不怕壞人,更不能捨棄蘇台姊姊獨自逃走。」上前奮力一棒,竟將女賊人逼退一步。
當今英宗皇帝朱祁鎮即位后,想做一件超越祖先前人之事,於是重新修建了永樂年間毀於大火的奉天、華蓋、謹身三大殿,建築工程依舊由蒯祥負責。早已聞名遐邇的蒯祥不辱使命,再創輝煌——將江南建築藝術巧妙運用到皇宮中,金漆彩畫,琉璃金磚,使殿堂樓閣顯得富麗堂皇。
楊塤卻是心思敏銳,立即意識到什麼,問道:「適才朱千戶說我大明火器之法得自交阯嗎?」朱驥道:「是。」
遠離鄉國空勞夢,悵望庭闈有所思。君寵親恩俱未報,竊祿無功補盛時。
前路已被封死,往後逃走只是求生本能。然楊塤一到庭院中,便立即傻了眼,呼救聲也戛然而止——后牆竟足有一丈多高,後門門板也加鑲了鐵框,更有一把大大的銅將軍把守。
源賴朝舉兵討伐平氏時,源義經已長大成人,在前家臣的幫助下逃脫看管,趕去與兄長源賴朝會合。二人相見時,均留下了感動的淚水。兄弟倆發誓一起消滅平家、共報父仇,再振源氏家門。
孫忠忙扶住李氏,連聲道:「使不得,實不值一提。李祭酒實在要謝的話,就謝謝他們兩個。我足不出戶多日,多虧小楊和朱千戶趕來報信,我方才知道這件事。」
其後,日本倒幕運動此起彼伏。當時中國已是元朝統治。幕府派大將足利高氏前去平亂。足利高氏早已不滿鎌倉政權,途中倒戈,攻下了鎌倉,鎌倉幕府由此滅亡。
楊塤道:「那女賊人有濃重的南方口音,會不會是來自交阯?」又解釋道:「雖然本朝早已撤銷交阯布政司,承認安南國獨立,兩國再無戰事,但畢竟火器本是他們的秘技,想要拿回去也無可非議。」
一路往東南而來。京城東南多為武將及手工匠人聚居處。快到南城根時,朱驥不禁狐疑起來,道:「我家就在前面的船板衚衕。這一帶我很熟悉,楊匠官的朋友到底是哪位,說不定我認識。」
吳瑾立時對楊塤刮目相看。他是個爽直的蒙古漢子,送走胡福后,當即豎起了大拇指,道:「我以前只聽說過『料事如神』,想不到當真有人能做到。楊匠官,你好生了不起。」
藤原泰衡因違抗父親遺命,而與弟弟藤原忠衡不和。藤原泰衡竟殺死親弟,但他自己也沒有好下場,被老奸巨猾的源賴朝果斷剷除。數代雄霸一方的藤原氏家破人亡,就此灰飛煙滅。源賴朝由此獨霸天下,威風凜凜,成為日本有史以來權力最大的武士。
蔣蘇台上前扶住兄長,見他身上雖穿了護甲,短刀仍穿甲而入,小腹處儘是鮮血,不由得哭出聲來。
李時勉頗對楊塤刮目相看,連聲道:「有道理,有道理。那好,我就籠統地道一聲謝,多謝大傢伙兒。」遍揖在場諸人後,這才扶了孫子李驥的手,顫顫巍巍地登車離去。
邢宥道:「倒是有幾分道理。既是如此,你二人便快些去找畫工,繪出畫像來,及時分發下去。北京城雖然大,但只要他們拋頭露面,總有人會見到。」
不到一刻工夫,蒯玉珠便將另外四份圖像畫好,連同最先那份一齊交到朱驥手中,道:「事情辦妥了。朱千戶,你請吧,恕我不能遠送。」
吳瑾道:「還不是為了來見你。」又指著楊塤問道:「楊匠官為何也在這裏?」
邢宥道:「我剛才率兵巡城時,在東四牌樓一帶遇到了蔣骨扇鋪女鋪主蔣蘇台,書卷是她交給我的,說是她在自家院中柴禾堆邊撿到的。」
李惜兒又轉頭道:「楊匠官,也謝謝你。」
朱驥訕訕道:「近來璚英姑姑帶著孫子來了京師求醫,祖孫二人身子都不大好,璚英一直住在娘家,好方便照顧,我不知道那柄冬扇還在不在她手裡。不過她明日回城,我可以當面找她確認。」又道:「丘監生一定就是丘濬。他正率領國子監監生到皇宮請願,請求皇帝赦免李祭酒,怕是要鬧騰一夜,也得明日才能確定秋扇下落。」
楊塤笑道:「我開玩笑的,源公子可別當真。我原先不知道中原還有源這個姓,不過日本源氏是天皇賜姓,與北魏鮮卑毫無關係。」
吳瑾道:「既然事關皇室機密大事,難道歹人不會殺人滅口嗎?」
世人風傳胡濙是朱棣心腹密探,除了肩負查訪建文帝的使命外,還負責刺探民間隱情,密奏源源不斷地送往皇帝手中,而除了朱棣本人外,無人知道內容。
朱驥不願意過多解釋,況且他已知楊塤愛強詞奪理,真較上勁了,辯也辯不過對方,只簡短地道:「我是決計不會害惜兒的。」又問道:「楊匠官適才說惜兒救了你,到底怎麼回事?」
天色漸漸昏黑下來,一旁錦衣衛校尉逯杲以刀杵地,掙扎著爬了起來,卻不去幫助蔣鳴軍、楊塤,而是跌跌撞撞地跑往前堂,高聲呼叫。
楊塤到底只是個漆匠,不知京營軍中諸多內幕,聞言目瞪口呆,半晌才道:「那萬一打起仗來,軍士都沒有操練過火器使用,不熟悉兵器,如何能上陣殺敵?」
朱驥果然不願意多提楊行祥的話題,只道:「目下能確定的是,胡尚書被人綁了票。他是國之重臣,必須得儘快找到他。楊匠官機智多謀,可有良策?」
足利尊氏雖如願以償建立了幕府,然其統治範圍遠遠不及鎌倉幕府。直到室町幕府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執權時,才將南北兩朝統一,室町幕府遂統治日本至今。
朱驥已瞥見杜平手中拿著妻子于璚英的金簪,料想舅舅以為自己人在官署,妻子近來又住在娘家照顧長輩,便想趁無人之機撈些油水。因有楊塤在場,家醜不可外揚,他不便明說,只上前奪下金簪,道:「你走吧。」不由分說地將杜平推出院子。
朱驥簡略跟李端打了聲招呼,便徑直到大門前,請門仆通報,求見蒯府小娘子蒯玉珠。
朱驥見楊塤半醉不醉,東扯西拉,沒完沒了,忙道:「源公子,你明日還要進宮祝壽,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我和楊匠官尚有公務要辦,改日再來拜訪。」拉著楊塤就此辭去。
那少女約莫十二三歲,年紀雖小,身手卻極是敏捷,更有一副無所畏懼的神態,還欲舉棒上前應戰。
笑聲戛然而止,蒯玉珠很不滿地應道:「這麼晚了,朱千戶有事嗎?」楊塤道:「有事,公事,很重要的公事。」
朱驥大吃一驚,道:「什麼?」接過邢宥手中書卷,伸到火把下細看,果然是兵部留存的《軍資總會》。
東晉義熙十年(414年),南涼國為西秦所滅。南涼景王禿髮傉檀之子禿髮破羌被迫逃離故地,輾轉投奔拓跋鮮卑建立的北魏王朝。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慷慨接納了他,道:「卿與朕源同,因事分姓,今可為源氏!」由此賜禿髮破羌姓名源賀,晉為西平侯,源賀由此成為中國源氏的始祖。
朱驥道:「我得回家加件衣裳,楊匠官,你不著急回家的話,不妨到我家坐坐,就在前面。」
金英雖不似王振那般干涉朝政,但亦多有不法之事。他曾恃勢在北京私創十一處塌店,令無賴子弟霸集商貨,壟斷買賣,導致市場混亂。又將大量私馬放牧于禁苑南海子,強奪民草。
英宗皇帝朱祁鎮即位,年過七旬的胡濙名列五輔臣之中,與內閣大學士三楊平起平坐。他亦不滿大宦官王振擅政,幾度辭官,朱祁鎮因其是託孤重臣,均不允准。
剛好有校尉進來稟報道:「未能追到那一男一女。賊人對北京地形十分熟悉,穿了幾條衚衕便不見了人影。」
孫忠聽說山西明軍接連失利,主將包括西寧侯宋瑛及武進伯朱冕在內均已陣亡,長嘆一聲,道:「西寧侯宋瑛是成祖文皇帝的女婿,娶了咸寧公主,我還挺喜歡他的,從來不端駙馬爺的架子。」忽又酒氣上沖,拍案怒道:「要我說,這事全怪王振。要不是這位王司禮堅持對西南用兵,七成以上的精兵良將全死在了九*九*藏*書雲南,我大明朝哪會國中無人,任憑北虜猖獗?」
楊塤道:「丘公子,你可曾在蔣骨扇鋪買過一柄秋扇?」丘濬道:「是啊。」
忽有人在門外叫道:「朱千戶!朱千戶!」終於打破了難堪的沉默。
楊塤曾見過逯杲,認得他是錦衣衛千戶朱驥手下,登時如獲救星,大叫道:「錦衣衛到了!」
事情早在預料之中,朱驥倒也不意外,只是不知經過到底如何,問道:「李祭酒如何了?我何曾出過力?」
朱驥這才慢慢會意過來,道:「楊匠官是說,賊人一直在暗中跟蹤監視璚英,想以她為缺口,威逼我岳父于侍郎就範?」
朱驥半信半疑地道:「源義經當真是成吉思汗嗎?」
當時場面混亂,賊人在那種情況下緊急商議對策,應該本能地使用母語才對。就算二人費盡心機,刻意掩飾,可那女賊人言語中明顯帶有南方口音,蒙古與其地相隔萬里,怎麼會有南方口音?
朱驥、楊塤二人來到綉樓時,卻見樓中燈火通明,正有女子吃吃發笑,顯然是蒯玉珠跟好友吳珊瑚在說笑了。
錦衣衛與神機營同為京軍,只是錦衣衛因是天子親軍,地位要高得多,連官服、兵器也是專門的飛魚服、綉春刀,有別於其他京營。因其靠近中樞,旁人巴結錦衣衛尚且不及,蔣鳴軍卻不買賬,粗暴地打斷了朱驥,扭頭問楊塤道:「那兩個人是不是你招惹來的?」
本來中央官署防範甚嚴,不時有禁衛軍來回巡視,但由於孫太后、英宗皇帝一行到東郊禮佛,禁衛多扈從他們出城,各官署只余門衛而已。
朱驥道:「賊人武藝高強,邢兄多加小心。」
既然賊人已失,線索中斷,亦暫時無法可想,朱驥只得起身告辭,又特意告訴蔣蘇台道:「娘子請放心,我會特別派出人手,微服在這一帶巡邏,以防賊人再度出現。」
蔣瓊瓊將李惜兒從麗春院中保出,等於是她的保人。李惜兒撒手逃走,自己成為逃犯不說,還會牽累到蔣瓊瓊,是以蔣氏不得不向朱驥求助。朱驥深知大宦官王振銜恨王永心入骨,若被他知曉王氏外甥女逃走,不但蔣瓊瓊岌岌可危,還會出盡全力追捕李惜兒,到時候她不但自己性命難保,還會進一步禍及她的親人。為了避免事端進一步擴大、牽連進更多無辜的人,朱驥無論如何都得找到李惜兒。
國丈府中正大開宴席,在座貴賓除了剛被赦免的國子監祭酒李時勉外,還有一名二十來歲的俊美公子,身材高大,風度翩翩,溫潤如玉,一望便知是名家子弟。
中日兩國世代友好往來。唐代時,中國文治武功極盛。日本仰慕中國泱泱大國風範,派遣大量遣唐使乘風破浪來到中國,學習中國文化。許多日本留學生成就很高,受到執政者的接見。如第七次遣唐使粟田真人在日本國地位極尊,相當於唐朝戶部尚書,但仍然不遠萬里,來到中國虛心學習。他讀了許多經史類書籍,能說漢語,還能用漢字寫文章。女皇武則天曾在大明宮麟德殿接見他,任命他為從六品的司封員外郎。又如第九次遣唐使阿倍仲麻呂入長安太學學習,五六年後,竟以優異成績考中進士,成為唯一一個順利通過進士考試的日本人。唐玄宗李隆基親自為他取了個中國名字——晁衡,又提升他在唐廷任職。其人工詩文,與大詩人王維、李白均為至交好友,在中國生活長達五十三年之久,親眼見證了盛唐的巔峰——「開元盛世」。
忽有人大踏步走進庭院,介面道:「楊匠官可不要將話說滿了。」
吳瑾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奇怪楊匠官何以能肯定歹人一定會放回胡尚書。」
楊塤道:「那麼你知道玉珠爺爺蒯匠官的外號叫什麼?」朱驥道:「蒯魯班。」
金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于明成祖永樂年間入宮,歷侍成祖、仁宗、宣宗、英宗四帝,永樂末年已是司禮監右監丞。明仁宗朱高熾登基后,對金英極為寵信,將所沒收的大富豪張定家的人口、房宅、家產、良田全部賞賜給了他。明宣宗朱瞻基在位時,金英升為司禮監掌印太監,成為宦官首領,風光無限。宣宗皇帝還賜給他免死詔,相當於功臣的免死鐵券,恩遇在宦官中從所未有。
聽了這話,從來一臉嚴肅相的朱驥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又道:「或許賊人打探到今日百官放假,又知道蒙古兀良哈與日本使者今日將會入紫禁城參觀,他們便有意選擇那個時候,利用米店夥計送米做幌子,混入兵部官署。」
胡福便道:「我家老爺已經回來了,就在吳將軍離開后不久。」
朱驥只得告辭出來。楊塤亦不敢多言,出來蒯府才問道:「你怎麼得罪玉珠、珊瑚兩位姑奶奶了?」
楊塤似是看出朱驥的后怕,又安慰道:「朱千戶不用太擔心,這伙賊人其實是大大的外行。」
那自稱兄妹進來購扇的一男一女正是不久前楊塤在兵部官署撞破的兩名假軍士,也就是他正苦苦追尋盜走兵部機密文書的賊人。男賊人見身份已經敗露,便抽出短刀,直朝楊塤奔來。女賊人亦挺出兵刃,欲當場殺死蔣蘇台,然見到對方驚惶絕望的淚眼時,又有所猶豫,那一刀竟沒有立時紮下去。
朱驥道:「楊匠官不是說今晚還要解決賊人畫像一事嗎?」
回到紫禁城的朱瞻基重新被成群的嬪妃包圍,內中更有至愛孫蒓,但他並沒有就此忘記吳氏,反而經常微服出宮臨幸。後來吳氏生下一子,取名朱祁鈺,是宣宗皇帝的第二個兒子。一直盼望多子多孫的朱瞻基非常高興,冊封吳氏為賢妃,但又覺得對不起深愛的皇后孫蒓,便讓朱祁鈺母子繼續住在宮外。
朱驥倒也不遮掩,實話告道:「我是專門來找李惜兒的。她偷偷從教坊司逃走,偏偏明日皇宮壽筵表演少不了她,是以我派了人到處尋找,始終沒有消息。後來教坊司蔣瓊瓊派人知會我,說李惜兒可能在蔣骨扇鋪。這裏距離教坊司極近,她因為時常來扇鋪閑逛,跟鋪主蔣蘇台娘子很熟。適才我去過教坊司,瓊娘說她已經來過扇鋪,但蔣娘子不肯承認。我便帶人過來查看,不想正好遇上受傷的逯杲。可惜來得晚了些,不然能當場捉住那對賊人。」
朱驥聞言頗為悻悻,可又無可奈何,道:「只好再多等一天了。」楊塤道:「也許不用等那麼久。」
吳瑾卻是半信半疑,問道:「楊匠官能肯定嗎?你只是個漆匠,怎能……」
楊塤道:「再者,目下瓦剌兵犯明境,蒙古已是大明頭號敵人,栽贓誣陷兀良哈使者最容易取信。但有一點,我想不明白,那一男一女既然已經得手,為何還要趕來扇子鋪殺我滅口?」
楊塤道:「奇怪呀,今日在蔣骨扇鋪遇上時,珊瑚娘子人還好好的,熱情得不得了,怎麼這會子就陰天了?朱千戶,莫不是因為你?」
朱驥未及回答,一旁吳珊瑚已插口道:「別看楊匠官總是油腔滑調,其實是個再好不過的人。」
楊塤笑道:「有趣的當然要留在後頭。大伙兒可知道玄宗明皇帝寵愛的妃子楊玉環是怎麼死的?」
楊塤走過來問道:「那是你親舅舅嗎?怎麼古古怪怪的?」
胡家看過胡傅帶回來的信箋后,均贊成先聽從歹人指示,以保住胡濙性命。然等了一天,歹人卻未再送信來。胡家人不知對方意圖,愈發焦急,又因為在麻繩衚衕見過好些個陌生人來回閑逛,生怕胡宅已被歹人監視,不敢報官,也不敢有進一步的動作。
朱驥「啊」了一聲,忙連使眼色,不欲吳氏兄妹知曉楊行祥之事,又補充道:「我問的是胡尚書失蹤這件案子。」
蔣鳴軍不明就裡,道:「保護妹妹?難道這些錦衣衛來扇鋪是因為你?」蔣蘇台道:「差不多是這樣子。」
源西河笑道:「我這次入京,不單是為了替太后賀壽,家師還命我長駐京城,好好打理衍聖公府,日後怕是少不了會常來國丈府叨擾。」
楊塤聞言,這才略為安心。
朱驥見眾人目光灼灼,盡落在自己身上,只得如實告道:「不是我不願說,而是不能說。姓楊的那件事,上頭早有嚴令,不可泄露半句。」
楊塤搖頭道:「不必擔心,胡尚書性命無憂。綁架他的歹人不要錢、不要財,只要求胡家人保守秘密,顯然是盤問胡尚書什麼事,問完了自會放人。」頓了頓,又道:「我敢肯定,歹人要問的事,一定與建文帝有關。」
眾人遂就席飲酒,卻絕口不提李時勉遭大宦官王振報復一事。他是大明最高學府長官、天下士子領袖,卻被戴上大枷,跪在國子監大門前示眾,即便天下人都知道是王振之錯,然名儒遭此羞辱,顏面不存,旁人提起,只會令其更難堪。就李時勉本人來說,京師再無立足之地,除了辭官回鄉,別無出路。不日李時勉果然辭官歸隱,這是后話。
李時勉問道:「聽說日本國雖有天皇,其實是武士執政,果真是這樣嗎?」
蔣蘇台登時大喜,忙叫道:「哥哥,你回來得正好。這兩個人是壞人,莫名其妙闖進扇鋪,要殺我和楊大哥。」
楊塤道:「哎呀,朱千戶,你別擠眉弄眼了,吳將軍和珊瑚娘子又不是外人!我說的也是胡尚書這件案子,楊行祥不是冒充建文帝嗎,胡尚書他生平最著名的事件是什麼?」
楊塤好奇問道:「源公子姓氏,是源頭的源嗎?在中國,姓源的倒是少見。」
果然除了蒯玉珠之外,吳珊瑚也在這裏,斜坐在窗下卧榻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扭頭看著窗外,似是有意如此冷淡。楊塤進來,徑直說了急需畫工畫出賊人畫像之事。
源義經七歲時,被送往寺廟,意外從僧侶處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這才知道平氏是殺父仇人,遂努力跟勇武僧侶習武,等待機會報仇。
杜平大怒道:「你小子反了,竟然敢對舅舅動手動腳。」還想多賴皮幾句,討些錢財,忽見一隊官兵舉火把急奔過來,嚇了一跳,忙不迭地掉頭去了。
數名校尉追捕兩名賊人,且有地頭蛇之便利,竟然讓賊人在眼皮底下跑掉,理由還是對方利用了北京衚衕多的地形。朱驥聞言很是惱火,亦後悔自己沒有親自趕去追捕。他曾負責街道房事務,打掃過諸多大街小巷,對京城地貌當真是了如指掌。
蔣蘇台略微回過神來,忙叫道:「惜兒,他們有兵刃在手,你不是對手。快逃,快些從前門逃走,去叫人來。」
楊塤道:「那可不一定。那要看楊行祥是怎麼死的了。」
楊塤很是不屑,道:「蘇台,你來說給朱千戶聽。」
朱驥擺手道:「茶水就不必了,娘子也不必緊張,我只有幾句話想問,問完就走。今日楊匠官來蔣骨扇鋪,想來不是買扇子,是為什麼?」
胡濙雖是幾朝重臣,但為人寬厚,生性節儉,喜怒不形於色,能屈尊待人。譬如他愛吃北京小吃,每日必去街邊小吃鋪,且獨自一人,從不帶隨從,與店內販夫走卒都能談笑風生,相處得很好,平易近人的性情大概與其浪跡民間多年的生活有關,因而時人頗譏諷他沒有禮部尚書的威儀。這樣一個老好人,歹人當然能輕易接近並得手,可對方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正欲離開,忽聽到後院有人高聲大叫。蔣蘇台道:「是家兄。」
男賊人遂不再滯留,與妹妹并力往外衝去。
楊塤笑道:「這叫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況且源公子是衍聖公的弟子,見識的大場面也不少。對了,那曲阜的衍聖公府,比起眼前這座宅子如何?」
司禮監另一大宦官興安也是安南人,且其身份更特殊——他本是安南皇族,然在兵禍之下,也遭遇了跟金英一樣的命運,成為男不男、女不女的閹人。
吳珊瑚也起身道:「既是人家有正事,我便先走了。玉珠,你先忙你的,明日一早我再來找你。」自甩袖去了,從始至終,看也未看楊塤、朱驥一眼。
之後,兄弟二人攜手抗敵。源義經武功高強,驍勇善戰,得他之助,源氏節節勝利,源義經亦因此而名震天下,有嫡長子身份的源賴朝的光芒反而被遮蓋。
源西河笑道:「孫國丈就愛說笑。」回想與孫忠初識的情形,頗覺有趣,道:「論起來,我與孫國丈相識也快一年了。」
吳瑾狐疑問道:「朱老弟看楊匠官做什麼,莫非他牽涉其中?」朱驥道:「不,不是,我是想問楊匠官怎麼看待這件事。」
大宦官王振已知孫忠和孫太后都出了面,亦頗後悔不該在太后壽誕時生事,忙主動請英宗皇帝下旨赦免李時勉。朱祁鎮本來還擔心赦免李時勉會得罪王先生,見老師親自求情,樂得藉著台階下台,派人當眾宣布赦免李祭酒,又如外祖父所請,命人送李時勉到國丈府做客。紫禁城前的國子監監生歡聲雷動,這才陸續散去。
后醍醐天皇在足利高氏幫助下複位,為了表達感激,特賜足利高氏為足利尊氏。后醍醐天皇主政后,開始復古王政,只重用京都的公卿貴族,輕視武士,引來廣泛不滿。足利尊氏也想學源賴朝開設幕府,於是以武力迫后醍醐天皇退位,擁立新天皇光明天皇,這一政權被稱為「北朝」。光明天皇封足利尊氏為征夷大將軍,是為read.99csw.com室町幕府之始。
李時勉當即豎起了大拇指,贊道:「源公子不愧是衍聖公高徒,一眼便看出了關鍵。」
永樂二十一年(1423年),胡濙回朝。已經就寢的朱棣聽說胡濙求見,立即披衣起身召見。胡濙夜幕入見,到漏下四鼓才出來。
丘濬道:「大半個時辰前,皇帝派快騎趕去國子監,當場赦免了李祭酒。非但如此,還將他鄭重其事地送去東安門孫國丈府上做客了。」
朱驥忙道:「實在太好了,多謝。」
楊塤點點頭,道:「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尊夫人失落的秋扇湊巧在那女賊人身上。北京城數十萬人口,如果不是整日跟蹤,女賊人何以湊巧能撿到冬扇?但我猜想他們後來發現這條路行不通。于侍郎以鐵面著名,就算賊人綁架了他女兒,只怕他也不會輕易就範。賊人反倒就此暴露了窺測兵部機密文書的本意,一旦兵部加強守衛,他們便再無得手的可能。」
楊塤笑道:「這正是我的本職啊。我若是不夠縝密周全,看不出哪怕最細微的縫隙,沒將皇宮金鑾殿的柱子漆好,豈不是犯下了誅滅九族的大罪?」
官兵已奔了過來,卻是巡城御史邢宥。不等到跟前,他便高聲叫道:「找到了!找到了!」
然朱高熾即位后,得知胡濙曾受命監視自己,且有密疏上奏成祖,心中很是不滿,只命胡濙在南京任國子監祭酒。直到明宣宗朱瞻基即位,才擢升胡濙為禮部尚書,且將長安右門的一座宅第賜給他,即為現今胡氏麻繩衚衕居所。胡濙生日,宣宗皇帝在胡家賜宴,極為榮耀。
回京后,因為吳氏是罪囚身份,朱瞻基怕大臣們上書阻撓,不敢公然將吳氏收入後宮,便將她安排在靠近皇宮的一處大宅院中。
源西河連連擺手道:「什麼皇族不皇族,南涼也好,北魏也好,都早化作塵土了。」
朱驥道:「現下能找到他人嗎?」楊塤道:「她人肯定在家裡。我今日還見過她兩次。」
朱驥嘆道:「舅舅是親舅舅,只是不是什麼好舅舅。他嗜賭成性,我朱家的這份家業,全讓他敗掉了。」搖了搖頭,將妻子金簪收了。
楊塤卻不知這背後緣由,對朱驥愈發不滿,道:「照朱千戶這麼說,女孩子留在教坊司賣笑、過著囚徒般的生活,那才是出路。若流落民間,只有淪為娼妓。是這樣嗎?」
只不過天皇並不甘心成為傀儡,鎌倉幕府末期,后醍醐天皇兩次密謀倒幕,以恢復皇室權威,只是兩次均遭慘敗,連天皇本人也遭逮捕流放。
那人連聲叫道:「別動手,是我,是我呀。」
楊塤道:「蔣瓊瓊來糾纏你,就是為了她嗎?」蔣蘇台道:「是。」
朱驥聞聲立即頓住腳步,道:「我與玉珠自小相識,從來沒聽說過她會畫像。」
朱驥忙道:「今晚夜幕初臨時,那對賊人又出現了,一心要殺楊匠官滅口。」大致說了經過。又告道:「從蛛絲馬跡來看,楊匠官認為有人向邢兄匿名投書告發一事,極可能是有意陷害兀良哈使者,好轉移視線,我也認為有道理。」
蒯玉珠聽說賊人膽大包天,竟然在不久前闖入蔣骨扇鋪,試圖殺人滅口,面色立即嚴肅起來,道:「我這去準備畫筆、紙張。」
朱驥倒也不驚訝,顯是早已猜到,只道:「我在附近遇到逯杲,他說有一男一女要殺楊匠官,我猜想應該就是那對賊人,急忙帶人趕來,卻只看到他們背影。不過楊匠官放心,我已派人去追了。」
金英熱衷佛事,自稱「奉佛弟子」。他在宣德朝最受恩寵,然宣宗皇帝朱瞻基對宗教不感興趣,聲稱:「為臣必忠,為子必孝,忠孝之人自然蒙福,何必素食誦經乃有福乎?佛只教人存心於善,所論天堂地獄亦只在心,心存善念即是天堂,心起惡念即是地獄,所以經雲即心是佛。但存心善,即是修行。敢有潛逃為僧者,皆殺不宥。」認為宗教勞民傷財,反對大眾棄家舍業去為僧拜佛。因而明宣宗在位時,金英從不敢過分。
他是譽滿天下的名儒,居然褒讚一首少數民族民歌,旁人這才知道李祭酒並非十足的書獃子。
蔣蘇台已是泣不成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卻是錦衣衛千戶朱驥本人到了。他身後還跟著數名校尉,個個手提燈籠,登時將庭院照得通亮。蔣蘇台登時花容失色,本能地去看李惜兒。李惜兒倒是一點兒也不驚慌害怕,只高高嘟起了嘴。
楊塤會意,忙應了一聲,又道:「蔣兄,你安心養傷,改日我再來探你。」匆匆辭出。
朱驥今日之內遭遇奇事甚多,而楊塤曾推測出賊人身上的扇子必是于璚英遺失的冬扇,且極可能是事實,令他驚佩不已,料想楊氏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有著縝密的觀察力和深刻的洞察力,是以想聽聽對方對禮部尚書失蹤一案有什麼看法。
朱驥對手工行業一無所知,聽到楊塤誇口至此,極為自信,不免半信半疑。
楊塤道:「這麼說吧,好工匠一定能做好畫工,但好畫工卻做不了好工匠。就畫像這一條,工匠只會畫得更好。當然我所說的『好』,只是指形似非神似。」
也有傳聞說,金英在當年孫蒓謀取皇后一事上出了大力。更進一步說,是他幫助孫蒓以「生子」得到並鞏固了皇后之位,因而有孫太后做他的靠山,孫太后不倒,他當然也不會倒。
另一邊男賊人武藝了得,數招便刺中逯杲肩頭,飛起一腳,將其踢得飛了出去。他見逯杲受了重傷,一時難以反抗,便轉身去襄助妹妹,欲先對付楊塤等人,再來殺逯杲。剛走出兩步,便感覺腦後生風,有金刃破空之聲,忙回身挺刀,剛好架住對方兵刃。對方使的長刀,力氣又大,震得他手臂發麻,短刀險些脫手。定睛一看,卻是一名京軍將校裝束的男子。
朱驥很是不解,問道:「何以見得?」
不久,武士土佐坊昌率領六十余騎突襲源義經住所,源義經倉促提刀迎戰。叔父源行家及時趕來支援,土佐坊昌被俘,招供出是受源賴朝之命。源義經憤然之下決定起兵與兄長對抗,然未能取得源氏家臣的廣泛支持。他自知失敗不可避免,遂往西逃走,最後投奔了奧州鎮守府將軍藤原秀衡。藤原秀衡收留了源義經,並給予源義經父親般的關懷,對於源賴朝要求逮捕源義經的要求,也堅決拒絕,不惜為此開戰。
眾人又一齊望著朱驥,渴望他能吐露更多訊息。朱驥卻有意避開了眾人目光,沉吟不語。他也懷疑這件事不簡單,但如果楊行祥不是目下上報的自然死亡,錦衣衛便有重大失責。他身為值守官,罪不可恕。
蔣鳴軍柔聲安慰道:「好妹妹,別哭,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放心吧,一點小傷,哥哥死不了……」
孫忠見楊塤、朱驥到來,很是高興,忙替引見道:「這位公子姓源名西河,是現任第五十八代衍聖公孔彥縉孔公的弟子,源公子這次亦是代衍聖公入朝賀太后壽誕。」
蔣瓊瓊原是麗春院頭牌紅妓,因精通音律、擅長編舞,僥倖擺脫了人盡可夫的賣身生涯,進入教坊司協理樂舞事宜。她還在麗春院為妓時,與少年朱驥有過一段露水情緣,終生難忘,既是愛人所託,當然要全力以赴,於是借口要挑選新的舞姬,將李惜兒從麗春院帶了出來,編入教坊司。李惜兒因自幼習武,身段靈活,迅即嶄露頭角,明日在太后壽筵上還要表演領舞。不想在關鍵時刻,她竟留書稱不願意為仇人獻舞賣笑,就此逃出了教坊司。
楊塤見其讚歎發自內心,這才稍解怒氣,不再冷嘲熱諷。又問道:「朱千戶是不是派了手下校尉跟蹤監視我?就是適才那受傷逃出去呼救的校尉逯杲。」
朝在太行南,暮在太行北。問予何事苦匆匆?鞍馬驅馳常是客。
她知道兄長瞧不起匠人,反對自己跟楊塤在一起,就算解釋清楚經過,他仍會將所有罪過算在楊塤頭上,便先對楊塤見使個眼色,道:「楊大哥,你和朱千戶不是還有正事趕著去辦嗎?」
王永心即是因匿名張榜公布大宦官王振罪惡而遇害的錦衣衛校尉,因其俠義之舉,其大名在北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楊塤「啊」了一聲道:「原來是王永心的親眷。」投向朱驥的目光立時充滿了鄙夷,不無嘲諷地問道:「朱千戶親自出面搜尋捉拿舊部親眷,是為了表明自己大公無私嗎?」
楊塤、朱驥擔心有事,便與蔣蘇台一道到後院廂房查看,卻只是蔣鳴軍掙扎著起身叫人,並無意外。他見眾人進來,徑直問道:「適才那一男一女是怎麼回事?」
楊塤便不再多問,對李惜兒道:「一會兒你跟我走,先藏在我家中。放心,有我在,決計不會讓官府的人捉到你。」
楊塤道:「這麼晚了,還有好吃的呀?哈,我喜歡。喂,珊瑚娘子,你怎麼一會兒晴天,一會兒下雨呀?」
只是神機營以火器見長,蔣鳴軍本是制扇匠人出身,嫌工匠地位卑微,設法入伍加入了京營,雖然也在軍中習練過武術刀法,但功夫與那男賊人相差得太遠,很快就被對方短刀刺中腹部。蔣鳴軍卻有一股天生的凶蠻狠勁,雖受了重傷,猶自拼了命地舞刀。男賊人見對方刀光霍霍,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打法,不願意陪這蠻夫喪命,竟一時不敢近身。
朱驥心中一緊,忙打個手勢,讓楊塤先閃躲在一旁,自己拔出綉春刀,到堂屋門前時,正有人出來,便將手一揚,刀光一閃,刀已架在那人脖子上。又喝問道:「你是什麼人?到我家做什麼?」
這兩例均是因文得罪,亦均與大宦官王振相干。但只要不得罪王振,發發牢騷、談談舊聞,並不為過。正如楊塤所言,因文得罪,實是因人得罪。但一旦得罪了王振,修剪樹木都會被冠上破壞公物的罪名,待之以重犯。
蔣蘇台躊躇道:「嗯,這個……就拿我自己來說,若是我本人製作的扇子,一木一絲,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哪怕只遠遠一晃,我也能辨認出來。」
李時勉道:「我明日便會上書辭官,就此返歸故鄉,只怕日後再無機會見面,請孫國丈受我一拜。」欲鄭重拜謝孫忠。
第二天一早,風停雨止,氣象一新。蒯祥見到斷門檻后,非常吃驚,要重新做門檻顯然已經來不及。經過一番冥思苦想后,他乾脆把金門檻的另一頭也截短一段,再在門檻兩邊各做一個槽子,這樣便形成了一個活絡門檻,可裝可拆,方便馬車轎子出入,後世建築者將這一巧妙設計稱為「金剛腿」。蒯祥又結合蘇州彩畫技術,在「金剛腿」上刻了兩朵牡丹,葉綠花紅,色彩鮮艷。頂部還雕著一對獅子,小巧玲瓏,十分可愛。竣工之日,皇帝和大臣看到新穎別緻的「金剛腿」時,嘆為觀止,蒯祥自此名聲大噪。
朱驥忙問道:「那柄扇子呢?」丘濬道:「早托鄉人帶回瓊州老家了。怎麼了?」
——于謙《無題》
朱驥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真相,道:「這本是軍中機密,我不該多提。不過楊匠官也算是官家人,說來無妨。本朝火器秘技並非自創,而是永樂初年對西南用兵時得自交阯。之後在與蒙古對敵時,火器優勢極為明顯。而且我軍學會製造火器后,便殺光了安南所有工匠,取得了領先地位。因為只有我大明會造火器,其後垂涎我火器秘技者大有人在,曾發現多起設法得到火銃后再按實物仿造的事件。這次賊人混入兵部偷取《軍資總會》,從書卷中獲得火器圖紙,也算另闢蹊徑。自仁宗皇帝以來,大明轉攻為守,已極少出塞,為了防止火器被敵方得到后模仿製造,朝廷便將神機營所有火器都收繳鎖進了庫房,只有戰時才會取出配發。我敢說,雖則蔣鳴軍在神機營任職,他大概也只摸過幾次火器,有沒有真正開過火,都很難說。」
楊塤搖了搖頭,道:「我什麼也沒做。況且今日若不是你捨命相救,我和蘇台早被那對賊人殺死了,你才是我們的救命恩人,該道謝的人是我。」當真上前,深深作了一揖。
男賊人情急之下,奮力擋住蔣鳴軍一記直劈,飛腳一旋,將他掃倒在地,還欲上前一刀結束其性命。女賊人已捨棄楊塤等人趕過來拉住他,道:「那錦衣衛已出去呼救,這裏地處鬧市,援兵很快就到,我們得儘快離開。」
楊塤奇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邢御史從哪裡找到的這卷《軍資總會》?」
然天意弄人,幾月後,藤原秀衡即因病逝世。儘管其人留下遺命,要求眾子拚死保護源義經,但長子藤原泰衡抵不住鎌倉幕府的強大壓力,派兵攻打源義經所居高館。源氏家臣奮勇應戰,寧死不屈,留下許多悲壯慘烈的故事。源義經見事不可回,遂親手殺死妻子鄉御前和四歲女兒龜鶴御前,之後引刀自裁,時年三十一歲。
彼時蒯祥正當盛年,建築技藝已達到了爐火純青、巧奪天工的程度,且有很高的藝術天賦和審美意識,「凡殿閣樓榭,以至迴廊曲宇,蒯祥隨手圖之,無不稱上意」。當由蒯祥負責設計並組織具體施工的承天門完工時,見者交口稱讚。就連一向以苛刻嚴厲著稱的成祖皇帝朱棣亦連連點頭,極為滿意,誇獎蒯祥為魯班再世,「蒯魯班」的外號不脛而走。
朱驥道:「是。不是我信不過楊匠官,而是事關重大,不得不如此。」又問道:「賊人盜取兵部機密文書一事,蔣骨扇鋪也牽涉在其中,對嗎?」
楊塤搖頭道:「不對。在日本有一種說法,說當日在馬嵬坡被縊死的不是楊貴妃本人,唐玄宗用了偷梁換柱之計,死的只是個宮女,真正的楊貴妃東渡去了日本。在日本,還有個貴妃村呢。」
朱驥道:「就算如此,繪製建築與畫出人像,可是兩碼事。」
明初洪武一朝文read.99csw•com字獄陰森恐怖,因說錯話、寫錯字而被明太祖朱元璋殺死的官民不計其數。永樂年間,明成祖朱棣亦以高壓鐵血手段治國。直到明仁宗朱高熾登基,才一改嚴酷氣氛。明宣宗朱瞻基一朝,氛圍更為寬鬆大度。有人不滿朝政,到皇宮大門前破口大罵皇帝,被禁衛軍逮捕,要以誹謗罪交給法司審判。朱瞻基卻道:「古代聖人之世,專設有誹謗木,用來鼓勵人們提意見。此人無罪,可以釋放。」
朱驥道:「楊匠官撒謊在先,已難以取信於人。你先別說話,這些事,容我先問蔣家娘子。你若肯老實規矩些,我可以只在扇鋪盤問,不必請蔣家娘子到錦衣衛官署。」
楊塤道:「怎麼可能……」
朱驥愕然一驚,一時難以相信,忙迎了出去,竟然真是吳珊瑚站在門前,手提酒壺,背後還跟著一名僕人,手提一個大大的食盒。
楊塤道:「但自先帝去世,孫太后深居後宮,從未離開紫禁城半步,卻獨獨在今日出城禮佛。那是為什麼?」
眾人聽說,均覺驚奇。楊塤笑道:「原來源公子是鮮卑皇族後裔。」
朱驥本能地介面道:「楊匠官認為楊行祥之死,也跟那歹人有關?」
女賊人忙扶住兄長,低聲問了一句什麼。那男賊人搖了搖頭,咬牙道:「將他們三個全殺了。」
楊塤笑道:「別說朱千戶還真認識,是你朱家的鄰居,蒯祥蒯匠官的孫女蒯玉珠。」
楊塤道:「其實,從兵部車駕司取到機密文書,稍有職權的官吏便能辦到,且不易引人注目。賊人最初卻想直接利用兵部于侍郎下手,足見不了解本朝體制,以為只有最高長官才能接觸到機密文書。」
楊塤轉頭見到朱驥狐疑地審視著自己,忙告道:「適才闖進扇鋪行兇的一男一女便是白日闖入兵部的假軍士,正是這對男女賊人打傷了蘇台兄長和朱千戶手下校尉。」
楊塤道:「不錯,今日這化裝成軍士大搖大擺走進兵部官署的計劃,與之前意圖利用尊夫人逼于侍郎就範相比,全然不可同日而語,一定有了解兵部運作的高人指點過這對男女賊人。」頓了頓,又道:「雖則我之前也認為賊人是蒙古人姦細,但經歷了剛才之事,我開始懷疑這一點了。剛剛那對男女賊人互相交談時,一直說的是漢語。」
朱驥一時無語,細想之下,楊塤的推測確實有幾分道理。一想到一直以來有人在暗中監視朱家,妻子璚英幾度瀕臨險境,而他竟無察覺,枉為錦衣衛千戶,不由得冷汗直冒。
朱驥便將蒯玉珠新繪好的畫像交給邢宥兩份。邢宥道:「好,我這就派人送一份回官署備案,明日再讓畫工照貓畫虎畫上一百份。我自己留一份,再去蔣骨扇鋪一帶巡視一番,運氣好的話,明日那一百份圖就不必要了。」
原來吳瑾亦是京營將官,今日扈從孫太后和皇帝到東郊進香,回城后又奉命去給幾名達官貴人送壽酒。到麻繩衚衕禮部尚書胡濙家時,胡濙幼子胡傅將吳瑾拉到一旁,悄悄告知今早父親照例去附近的棋盤街吃茶湯果餅,但人再也沒有回來。他尋到棋盤街小吃鋪后,竟有一封留給胡家人的信,內中稱胡濙已落入其手,若是胡家人老老實實,胡濙尚能歸來,敢報官或是聲張,就等著替胡濙收屍。胡傅大驚失色,忙回家與家人商議。
楊塤道:「丘監生是男子,堂堂男子漢,身上帶把骨扇,是不是有些可笑?他既聲明秋扇是為他妻子買的,應該早將扇子送回家鄉,或是妥善收藏在國子監監舍中。」頓了頓,又道:「至於尊夫人嘛,我猜她一定十分喜歡那柄冬扇,時時拿到手中把玩。」
吳珊瑚狐疑問道:「你們說的楊行祥,可是曾經冒充建文帝的那名老僧,他不是早死在錦衣衛大獄了嗎?」
楊塤見邢宥佩劍掛得斜斜垮垮,完全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文臣樣子,不禁有些惱火起來,道:「本朝火器素來厲害,為何不拿出來裝備巡城軍士,還在用這些刀槍?賊人武功再高,也擋不住一銃。」
楊塤道:「吳將軍不必多此一舉。要麼今晚,要麼明日,胡尚書一定會自己歸家的。」
忽然意識到賊人若發現丟了書卷,一定會再回蔣骨扇鋪,如此,蔣鳴軍、蔣蘇台兄妹便有性命之虞了,忙欲趕去。
楊塤點了點頭,道:「本朝蒙古族將軍不少,我雖不懂武功,卻多少見識過一些。那對男女武功不是蒙古那套路數。尤其那名男子,真的很厲害,雖然使的是短刀,但招數倒像是中原的劍術。關於這一點,朱千戶可以再跟你手下校尉逯杲確認,畢竟他跟男賊人直接交過手。」又道:「朱千戶出身武將世家,也是精幹之人,之前賊人暗中跟蹤監視尊夫人,朱千戶毫無覺察,足見賊人做事謹慎周密,滴水不漏。既然陰謀一直是秘密進行,如何會有旁人知曉,還跑去向巡城御史匿名投書告發呢?明顯是嫁禍之計了。」
這時,正逢編修官董磷因要求任太常卿而被王振關進獄中。王振便想通過董磷之事置劉球于死地,指使錦衣衛指揮馬順嚴刑拷打董磷,逼迫他承認所請太常卿之事是受劉球所指使。董磷被逼不過,只好屈服。王振便以此下令處死劉球,並將劉球的屍體肢解。此為王振殘害正直大臣的著名事件。
女賊人很是驚訝,道:「咦,你這麼個小女孩子也會武藝?」
旁人均是第一次聽聞日本國歷史,無不聽得津津有味。朱驥對源義經的故事尤其感興趣,特意多問了一些情況,唏噓感慨不已。
朱驥問道:「楊匠兄有辦法?」楊塤道:「嗯,也許有吧。不過我實在餓得發暈,我們先去孫國丈那裡大吃大喝一頓如何?反正他老人家都鄭重邀請了我們。」
楊塤道:「人家都讓朱千戶直接進去了,你怎麼反倒停下來了?」
不知何時進來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撫刀站在庭前,卻是錦衣衛校尉逯杲。他受命監視楊塤,一直跟其到蔣骨扇鋪,楊塤不走,他亦不敢離開。後來男女賊人進了鋪子,還掩上了門板,逯杲只以為是買扇子的主顧,兼之又累又餓,沒有多想,心中只盼望楊塤快點回家。直到隱隱聽到楊塤的呼救聲,這才意識到不妥,急忙穿過街道,踢門進來,正好看到眼前的場面。
吳瑾問道:「胡兄是讓我幫忙尋找胡尚書嗎?」
蔣蘇台正忐忑不安,以為錦衣衛會追究自己私藏李惜兒一事,不想卻先問起了楊塤。她看了楊塤一眼,見對方點了點頭,便如實說了緣由。
丘濬道:「是我。抱歉,我只顧談李祭酒之事,竟忘了通報姓名,失禮莫怪。」
朱驥聞言,不禁「啊」了一聲,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楊塤問道:「這位小娘子是誰?」蔣蘇台道:「是教坊司的李惜兒。」
楊塤道:「朱千戶還是別大張旗鼓了,如此反倒弄得蘇台緊張兮兮的。賊人要殺的人是我,雖說原先只有我看到過他們的相貌,可目下看到他們面目的人多了。走,我這就隨朱千戶去見畫工,將那兩人相貌畫出來。如此,便不會有人再因為見過這兩人而遭滅口了。」
到了四合院門前,楊塤道:「好漂亮的四合院,這是兩進還是三進?」
朱驥命人先送蔣鳴軍回房救護,這才走到李惜兒面前,問道:「你有沒有受傷?」李惜兒搖了搖頭。
楊塤見朱驥瞪大眼睛,忙道:「我事先就聲明過了,這些話是胡說八道,朱千戶聽聽就行。」頓了頓,似是有感而發,續道:「說起來,大明是害得金英國破家亡的大仇人,他兢兢業業侍奉仇人四十年,心中不知何般滋味。」
杜平反而問道:「你小子今日不是當值嗎?明日又是太后壽誕,錦衣衛應該忙得很,何以這麼早就回來了?」
孫忠忙命下人準備車馬,打算親自送李時勉回去。出來時才發現李時勉之孫李驥及幾名熱心監生早雇好了驢車,正等在外面。
朝中大臣聽聞此事,皆不敢再上疏言事。只有錦衣衛校尉王永心心中不平,將王振及其黨羽的罪行寫成告示,張貼于大街上,結果亦被捕獲,以磔刑處死。
源西河道:「大同是軍事重鎮,駐有重兵,明軍在數目上遠勝瓦剌。只是聽說諸部調動要受監軍太監節制。如此,調動不能適應機宜。尤其瓦剌以騎兵見長,怕是作戰時會坐失良機。」
太行山,不可攀。誰似山頭白雲好,才成霖雨便知還。
朱驥道:「蔣校官,實在抱歉……」
源西河連連拱手道:「倒教楊匠官見笑了。」
瞬息之間,楊塤已繞過貨架,趕了過來,大力將女賊人一推,拉起蔣蘇台便往後院跑。一邊奔跑,一邊尖聲呼救。
楊塤本是不羈之人,靈機一動,道:「就請源公子為我們唱一曲《敕勒歌》,如何?這首歌雖是民歌,卻是雄壯激越,氣沖雲霄,渾浩蒼茫,令人嚮往,正應了今晚為李祭酒洗塵的場面。歌詞『天蒼蒼,野茫茫』是翻譯成了漢語,若源公子能用原汁原味的鮮卑語來唱,就更好了。」
笑而不答心自知,眷戀浮名好是痴。昨日朱顏如醇酒,今朝白髮已成絲。
楊塤道:「我只是推測。胡尚書是出名的儉樸,但胡家歷年官俸、賞賜所積,拿出個萬兒八千也並非不可能。綁架朝廷重臣是殺頭大罪,歹人鋌而走險,卻不求錢財,已大異常理,除非他有更大的陰謀。想來想去,能與胡尚書扯上干係的陰謀,就是建文帝了。歹人目標既不是胡尚書本人,得到想要的訊息后,自會放了他。」
蒯祥所任營繕所丞作用雖然重要,地位卻不高,僅為九品芝麻小官。工部右侍郎官秩正三品,是蒯祥的頂頭上司,見手下一個小小工匠得到皇帝如此褒獎,很是妒恨。於是,在營造最後一座宮殿時,這位工部右侍郎趁雷雨交加之夜,偷偷鑽進工地,將尚未完工的金門檻截斷了一段。這一招十分毒辣,因為找不到同樣的材料補上,金門檻便裝不起來,蒯祥身為負責工匠,便面臨坐牢甚至殺頭的危險。
之前邢宥為了追查兵部機密文書的下落,帶兵到會同館,找由頭搜查了兀良哈使團。結果沒有搜出書卷,倒是找到了一堆碗、碟之類的青花瓷器,均產自景德鎮官窯,顯是兀良哈人竊自官衙。怒氣衝天的使者非但不承認盜竊瓷器之罪,反而惡人先告狀,稱邢宥粗魯無禮,沒有大朝臣子風度。上頭遂下了嚴令,稱要以大局為重,除非有確實證據,否則嚴禁再騷擾兀良哈使者。
朱驥不答,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朱驥輕喟一聲。岳父于謙也曾與他討論過此項制度的弊端,然大明自立國以來,廢除宰相制,又一再分奪將帥兵權,仁宗之後,更是任用司禮監宦官執掌朝政大權,防範大臣極重,就此制度上書也沒有什麼結果。
朱驥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朱驥聞言忙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請楊匠官朋友幫忙。」
楊塤問道:「是因為那老僧楊行祥嗎?嗨,人都死了,再著急也不能令其死而復生。人生大事,無非吃喝拉撒,先管好眼前的事要緊。朱千戶,我答應你,只要你陪我去國丈府飲酒,今晚我一定替你解決畫像之事。」不由分說,拉著朱驥趕來金魚衚衕。
明成祖朱棣即位時,為滿足其好大喜功的願望,主動與周邊國家通使往來。室町幕府足利義滿已經統一了日本。他將與中國貿易視作解決國內經濟危機的良機,亦積極與明廷修好,中日兩國遂開始了友好往來。而對楊塤這樣身份卑微的漆匠而言,之所以有機會受官方派遣,前往日本學藝,也是得益於此。
李時勉道:「也不是都化作了塵土,譬如那首《敕勒歌》,迄今仍是絕唱。」
楊塤道:「朱千戶似乎很惋惜源義經盛年早死。其實日本一直有種說法,說源義經其實並沒有死,而是經北海道渡海西行進入蒙古,後來成為一代霸主成吉思汗。」
朱驥道:「三進。不過這宅子已不是我朱家所有了,我家在前面,其實就是原先宅子的偏院改的。簡陋了些,楊匠官莫笑。」
源西河聞言大為驚訝,問道:「楊匠官去過日本?」
李惜兒既見朱驥親至,料想再也難以逃脫,便道:「等一等,先讓我跟蘇台姊姊告別。」走到蔣氏面前,握住她雙手,誠懇地道:「蘇姊姊,謝謝你,我不會忘記你這份恩情的。」
那男子正是蔣蘇台兄長蔣鳴軍,在京軍神機營中任小校,聽了妹妹喊話,也不多言,接連揚刀朝男賊人砍殺,氣勢兇猛。
等到明英宗朱祁鎮即位,金英立即大興佛事,不惜花費巨資修建了圓覺寺,寺名還是朱祁鎮欽賜。不過金英一直希望皇帝能親自蒞臨圓覺寺,以為佛寺榮耀,所以努力遊說,這次總算借太後生辰契機成功說服了朱祁鎮。雖則反對皇帝出行的大臣不少,卻還是阻止不了朱祁鎮一片孝心。
胡福道:「老爺半句不提被綁票一事,亦不準家人再提及此事。老爺聽說小公子私下向吳將軍求助,便派小的來,稱事情已經了結,請吳將軍和諸位切莫外泄。」
朱驥道:「那一戰幾乎全軍覆沒,只有左參將都督石亨和監軍太監郭敬逃脫。」
吳瑾忙道:「沒有沒有,我只是很佩服楊匠官的才智。」
源西河皺眉道:「是嗎?我可看不出來好在哪裡。」
吳瑾大奇,忙問道:「胡尚書可有說過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