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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三節

第二章

第三節

他一躍而起,走到窗邊,撥開窗帘看著灰濛濛的天:「馬克斯,你知道他給我們出了一個什麼主意嗎?他讓我們替他抓住丘吉爾。」
卡納里斯再次坐下:「他翻過來倒過去,說的就是大薩索峰啊、奇迹啊什麼的,還說諜報局怎麼就不能露這麼一手出來。」
「我就是這麼做的啊。」他撫著銅像喃喃自語道。
他把毯子拉過了頭頂。拉德爾關燈離開。往辦公室去的一路上他一點兒好心情都沒有,但並不是因為接受了這麼個荒唐任務。常有這樣的事兒。實際上,他時常把三科叫做「瞎胡鬧任務小分隊」。
「好,告訴他說我找他。」
他直接朝辦公室走去。一邊走一邊解開海軍大氅的扣子,脫下來交給為他開門的衛兵。「咖啡,」將軍吩咐道,「多來點兒。」衛兵待要關門,卡納里斯又叫住了他,「拉德爾中校在不在?」
他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助手霍夫爾上士正在看夜間送來的郵件。這個人四十八歲,黑髮,少言寡語,原來是哈爾茨山區的一個酒館老闆、滑雪健將。他為參軍謊報了年齡,跟拉德爾同在蘇聯服過役。
衛兵退下。卡納里斯倒咖啡的當口兒,門響了https://read.99csw.com。來人的軍裝一絲不苟,彷彿剛從校場歸來。這是位山地部隊的中校,佩著冬季戰役徽標、銀質負傷紀念章,領口處還戴了一枚騎士鐵十字勳章。就連右眼上的眼罩和左手的黑皮手套,也在他的身上煥發出別樣的光彩。
「不止呢,」卡納里斯說,「墨索里尼跟行屍走肉沒區別;戈培爾上躥下跳,就像坐不住的小屁孩子似的。」
拉德爾遲疑了一下,將軍閣下以這種方式來談論大人物們,實在讓他渾身不自在。雖然辦公樓里每天都要檢查是否被裝了竊聽器,誰又有十足把握不出岔子呢。
拉德爾在寫字檯後面坐下,陰著臉盯著妻子與三個女兒的照片。她們在巴伐利亞山區里住得很安全。霍夫爾察言觀色,遞給他一根香煙,又從桌子底下的抽屜里摸出一瓶拿破崙干邑白蘭地,給他斟了一小杯。
「我明白了,長官。」拉德爾猶豫道,「您不會真覺得元首是認真的吧?」
他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警醒起來。形勢太瘋狂了,簡直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他猜測,有些事情連他都不得而知。比方那年年初,兩名高級軍官密九-九-藏-書謀在從斯摩棱斯克到拉斯滕堡的路上炸掉希特勒的座機;還有多赫南伊和他的同夥們事情敗露后交代的東西,時常給人帶來一種威脅感。
拉德爾年屆三十,可是在不同的天色下,看上去還要更年長個十歲到十五歲不等。他在一九四一年的冬季戰役中失去了右眼和左手,自因殘疾退下前線之後就一直為卡納里斯效命。時任中央處三科科長的他,受上將閣下的直接轄制。三科專門執行繁難艱巨的任務,因此拉德爾有權對諜報局其他任何部門頤指氣使,而這種行為讓他在同事中很不招人待見。
「情況不妙是嗎,中校?」
確切地講,蓋世太保對現役軍人並沒有處置權;然而那麼多舊相識都一下子蹤影全無,又如何能讓他相信這個。臭名昭著的夜霧命令一經頒行,無數不幸的人就一夜之間如霧氣散佚不見,多麼名副其實的法令啊。這條命令本來僅僅適用於被佔領地區的居民,但是拉德爾清楚得很——這陣子被關進集中營的非猶太裔德國公民足有五萬人。一九三三年到現在,已經死了二十萬人了。九*九*藏*書
門關上了。他只剩獨自一人,突然一陣疲憊,不禁癱在桌后的座椅上。卡納里斯不喜張揚,因此辦公室也是老式風格,略顯簡陋,地毯也磨破了。牆上有一幅帶題字的佛朗哥像。寫字檯上有塊大理石的鎮紙,還有象徵「不見、不聞、不言」的智慧三猿銅像。
讓他憂心忡忡的不是別的,而是卡納里斯說話的這種方式。他是那種講究慎獨的人。他並不只是替將軍擔心而已,他還要為自己和家人著想,這一點他敢於承認。
拉德爾趕緊插話:「上將閣下,再添點兒咖啡嗎?」
「其他人呢?他們什麼態度?」拉德爾問。
「那您要我怎麼做呢?」
「昨晚他應該是在辦公室過夜的,長官。」
「戈培爾照舊只會打哈哈,領袖墨索九九藏書里尼垂頭喪氣的。倒是希姆萊最不好琢磨。他全力支持元首,說起碼我們要去全力以赴。『做好可行性研究』,這是他的原話。」
「情況不妙啊,卡爾。」拉德爾答道,將酒一飲而盡,把這些麻煩透頂的事兒給他講了。
「當然不啦,」卡納里斯朝牆角的行軍床走去,把毯子掀到一旁,坐下解鞋帶,「他應該已經把這事兒忘了。我了解他情緒上來時候是個什麼樣兒。什麼亂七八糟的主意都想得出來。」他躺下,拉了毯子蓋上,「不對,唯一的麻煩在希姆萊上,他老是給我找不痛快。將來一有合適的時候,希姆萊就會提醒他這檔子破事兒的,好讓他感覺我在陽奉陰違。」
「誰知道呢?一天這樣,一天那樣。他也沒給個準話到底是要活人還是死屍。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墨索里尼這次行動,如今照他看來啊,根本就不存在辦不成的事兒。『把魔鬼從地獄里揪出來』,他還鄭重其事地引用了這麼一句話吶。」
卡納里斯繼續道:「希姆萊繼續他扮死人的拿手好戲,至於元首……」
時近拂曉,卡納里斯才抵達位於柏林市提爾皮茨河沿74-76號的諜報局辦公室。司機帶著這位將軍閣下九_九_藏_書的愛寵——兩條達克斯獵犬,在滕佩爾霍夫機場接上了他。卡納里斯鑽出車來快步從哨兵面前走過時,兩條狗就小跑著緊緊跟在後面。
拉德爾全然顧不得失儀了:「我的老天爺啊老天爺啊,他這不是開玩笑嘛。」
「啊,馬克斯,你來了。」卡納里斯開口道,「一起來杯咖啡,讓我清醒一下。每次從拉斯滕堡回來我都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得找人照看我一下了,或者起碼是有人需要找人來照看了。」
「就按希姆萊的主意辦。搞個可行性分析。做一份長報告,漂漂亮亮的,讓人看到我們確實是為這事兒在勞心勞力。舉例來講啊,眼下丘吉爾是在加拿大吧,對不對·他有可能坐船回來。那你就要弄出這樣一種效果來,讓人覺得我們確實在認真研究,是不是有可能派一艘U型潛艇,能不能佔住天時地利。不管怎麼說,元首六個鐘頭之前親口教誨說,奇迹會發生的,但是得上天眷顧才行——告訴克霍格爾一個半小時之後叫醒我。」
「這麼嚴重?」
衛兵端上了托盤,裏面裝著咖啡壺、兩隻杯子,還有一小罐真正的奶油。時下的柏林已經難以見到這東西了。「放下吧,」卡納里斯說,「我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