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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七節

第二十章

第七節

「這可真夠諷刺的。」德弗林一定會這麼說。我彷彿可以聽到他在大笑。啊,好吧,那個奪命之夜裡,有個奉獻了精湛演技的人曾經說過一句話;而在這曲終人散之時,我發現這句話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真不錯啊。」他說,「你究竟是怎麼把這些搞清楚的?」
「好吧,」我說,「那麼福斯特現在在哪裡?」
「在特殊場合才會用。如果你想要冒著U型潛艇的危險把首相送過海去,就很可以讓這個人公開出現在其他什麼地方。」他笑了,「那天晚上他奉獻了他一生當中最精彩的一次演出。他們當然全都以為那真的是首相。只有科克倫知道真相。」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講,你在譴責施泰因納?」
「那件事之後他怎麼樣了?」
屋子突然靜了下來。我問道:「那麼那人又是誰?」
「好吧,」我說,「還是你來告訴我吧。」
於是我講給他聽了,因為我完全沒有理由不這麼做。故事結束的時候,外面的草坪已經逐漸被陰霾所覆蓋,屋子裡也有一半暗下來了。
「是什麼?」
他的臉完全隱入陰影里了。我發現要看到他的表情是不可能的。「我習慣於聽別人懺悔,自己卻不習慣懺悔。不過你說得對。我很欣賞喬安娜·格雷。噢,不是那種傻乎乎的兩性之情。對我來說,她是我所見過的最優秀的女人。當時得知她真正身份的時候,心裏的那種震撼,我甚至根本就沒法開口描述。」
「不光我不這麼想,大家都是。戰時的宣傳九_九_藏_書雖然會帶來很多影響,但是的確很有必要。我們去看的每一部戰爭電影,讀到的每一本書、每份報紙,都把一般的德軍士兵描繪成了粗魯兇悍的野蠻人,但是這些人可不是那樣。格拉漢姆·王爾德至今還活著,蘇珊·特納結婚生了三個孩子,這都是因為施泰因納的一個部下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救下了他們。還有記住,在教堂的時候,他可把人們都放了。」
「舞台上,希金斯先生。福斯特原來是個雜耍演員、印象派藝術家。是戰爭成就了他。」
到此為止吧。我轉過身,在雨中離開了。
「也許可以吧,」他無力地笑了笑,「不過你還漏掉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可是大家怎麼能容忍他生活在周圍呢?」
拋開其他問題不論,他確實是一位優秀的戰士,一個勇敢的男人。
「一點兒沒錯。你知道嗎,西摩爾去年二月份死了。」
「你們全都同意這麼做嗎?」
「所有消息都被嚴密封鎖起來了。情報和安全部門的人援引國家機密法案,把村子里每個有關人員都單獨叫去談話。其實沒什麼必要。因為這些人很特別。你也看見了,他們遇到不幸的時候會抱成一團,對外人一律敵視。他們把這件事看成是他們的私事,跟別人誰都無關。」
「那麼那塊墓石呢?」
「所以才立起了一座秘密的紀念碑?」
「還有一種可能性,」我說,「他那天晚上的行為讓所有這些人都蒙了羞。這種事兒,遮掩下來總比宣read.99csw.com揚出去好。」
「相信我,沒有任何的官方依據。只是跟人們聊天而已,那些仍然健在,而且願意談談的人們。最幸運的一點在於,我能夠看到一本非常詳實的日記,是整個事情的組織者,馬克斯·拉德爾中校寫的。他的遺孀仍然健在,住在巴伐利亞。現在我想聽聽,後來發生了什麼。」
時隔差不多一年之後,我再次來到了斯塔德利村。當時,我在這座聖母瑪利亞及眾聖徒教堂里曾有過驚人的發現,而這一次,我是應菲利普·維里克神父的直接邀請而來。一位帶著愛爾蘭口音的年輕神父把我引了進去。
「工程兵派到了這裏,把村子清理了一遍,修好了受到破壞的地方,把所有的屍體都埋進了院子里的一個大墓坑裡。什麼標記也沒有,他們吩咐說就這樣就好了。」
「戰爭好像沒個盡頭似的,人們都筋疲力盡了。如果施泰因納這些人的故事,還有這裏發生的一切要是披露出來,會對國民的士氣造成多麼嚴重的打擊,你能想象嗎?德國空降兵竟然能夠在英國本土登陸,而且只差一步之遙就把首相綁架了?」
維里克坐在書房的扶手椅中,後面是一個大壁爐,膝蓋上蓋了一條毯子。一看便知,他已是行將就木之人。他臉上的皮膚似乎已經萎縮,每一塊骨頭都清晰地顯出痕迹,眼神里滿是痛苦。「很高興你能來。」
我點燃一支煙,倚在拱門旁邊的燧石院牆上。當然,我可以去查證事實。但是維里克說的確實是真話,九_九_藏_書對此我心如明鏡。可這又能改變什麼呢?我久久地凝視著門廊,許久以前的那個晚上,施泰因納就在這裏面對著哈里·凱恩;我又想起梅爾瑟姆公館的露台上的最終時刻,那個奪走了他性命的猶豫。可是就算他扣動了扳機,這一切也仍舊是白費力氣。
「再加上西摩爾。」
「我沒明白。」我說,「上次我來這裏的時候,你半點口風都不透。事實上,你把我趕出去了。」
「有道理。」
「在這一帶,至少有半數的人家都跟他有親戚關係。喬治·王爾德的妻子貝蒂,是他姐姐。」
「我找不到不這麼做的理由。」
「遇難了。一九四四年的時候一顆炸彈落進了伊斯靈頓的一家小劇院,同時死亡的還有一百零八個人。所以這下你明白了吧,完全是白費力氣。這件事根本沒發生過,這對大家都好。」
「我得了胃癌,已經無葯可治了。主教很仁慈,派了達米安神父來接管教區的各種事宜,還允准我在這裏終老。不過我找你來不是因為這個。我聽說這一年你很忙啊。」
「他有一天晚上喝多了,開車回豪爾特的時候,車子翻下了濱海公路,被沼澤吞了。」
「他正準備搭乘聲望級巡洋艦去參加德黑蘭會議。途中停靠在阿爾及爾,給艾森豪威爾和亞歷山大伯爵頒發了特別版本的北非勛帶,然後,我記得是在十一月十七日到達了馬爾他。」
「你想想,這件事根本就沒發生過。什麼痕迹都沒留下,誰能開口說它存在過呢?你不是也沒找到哪九_九_藏_書怕一星半點的官方檔案嗎?」
「看到你病成這樣,我很難過。」我說。
「關於這場戰爭的歷史書數不勝數,你隨便翻出一本來,看看那個周末溫斯頓·丘吉爾在做什麼。不過這對你來說大概太簡單、太明顯了。」
「那一行?」
他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卻帶著蕭索:「你可以認為這是對他本人的某種懲戒。用施泰因納的話說,這是要在他的墳墓上踏幾腳。那一天我非常地恨他,想親手殺了他。」
「但是你不這麼想?」
「我覺得這就是所謂心理學吧。」他嘆了口氣,「都這麼久了。一九四三年的時候你幾歲·十二歲,還是十三歲·你還記得那個時候什麼樣兒嗎?」
「上帝啊,」我說,「這我可真不知道。」
「離得那麼近,只要扣一下扳機,就能一槍打爛他的腦袋了。」
他點點頭:「你現在還打算出版嗎?」
「我沒跪下向上帝祈求幫助我正視真相之前,一直都是這麼欺騙自己的。」
「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些年來的緘默也是對西摩爾的一種保護。」
「為什麼呢?」我說,「是因為德國人的子彈把你搞成了殘疾嗎?」
「喬安娜·格雷呢?」
「其實很簡單。多少年來我本人只知道這個故事的一半而已。我突然發現,我很想趁著還來得及的時候,把故事聽完整。」
「他不僅僅能把首相模仿得惟妙惟肖,就連長相都酷似首相。敦刻爾克大撤退之後,他就開始了一項特殊的表演,放在演出的終場。『我沒什麼可以奉獻,有的只是熱血、辛勞、眼淚和汗水。我們將在海灘作戰。』觀眾們非常喜歡。」九九藏書
「他的精神問題被證實了。在精神病院待了十八年之後,藉著精神健康法案鬆動的機會放了出來。」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全身都緊繃著。門開了,護士走進來。她朝他俯下身子輕聲說了幾句。於是他說:「對不起,這個下午待得太久了。我想我得休息了。多謝你來把這個故事填完整。」
「我不知道。」
「沒有,」我趕緊說,「不過我跟很多人聊了,把他們告訴我的事情放在一起,就是個很有說服力的故事。」
「於是情報部門就用上了他?」
他又開始咳嗽,於是我趕緊起身。年輕的達米安神父客氣地把我送出門。樓梯上,我遞給他一張名片。「如果他不行了的話,」我躊躇道,「你懂我的意思吧?請你務必告知我一聲。」
「他叫喬治·霍華德·福斯特,那一行里的人叫他大福斯特。」
「不太記得了——你說的這方面不太記得了。」
「怎麼講?」
「是的。安排這件事很容易。老泰德·特納是個退休了的刻碑匠。刻好之後,我做了一次私人的聖事,然後就鋪了上去,又隱藏起來不讓一般人看見。雖然那個叫普萊斯頓的人的屍首也在裡邊,但是紀念碑上沒有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