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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古莫格 第一章

第一部 古莫格

白雪皚皚的山頂,一如往昔,守護著山間小路,
風吹過克羅參的荒野,可是你我,已不再赴彼方。
——勞倫斯·霍普

第一章

她聽到裏面有鑰匙開門和拉門閂的聲響,最後門開了一條小縫。羅珍納的聲音,謹慎小心地問:「怎麼啦?你要幹什麼?」
她聲音愈來愈小,退了幾步,頹然坐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彷彿她的腿再也無法支撐住整個身子。她在身邊的桌子拿了包淤,瑟若為她遞上火柴。瑟若站在火爐旁說:
半小時前,夜空還飄著雨。走廊的欄杆上,現在落著薄薄的一層新雪。瑟若步出房門,完全走入一個睡夢沉沉的世界,一片冰封雪掩的寂靜,連她最輕微的腳步聲,也成了最可怖的響聲,「彷彿能把死亡都驚醒。」怎麼會想到這句話,又嚇得心底發毛。
「沒問題!」瑟若爽快地答應了,說罷就往地上一坐。「你要聽我說什麼?」
瑟若倒不想把燈打開,藉著月光,她能看清室內的景物。可是才向浴室走了兩步,又馬上停住腳,彷彿聽到什麼聲音,或許是老鼠——這次聽得更清楚了,絕不可能是老鼠,那是一種銼金屬的聲音,老鼠絕不會咬金屬。瑟若全神貫注,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又來了,好在她把窗子打開了,否則不會聽得這般清楚,一種偷偷在銼金屬的聲音。
這棟形狀不整齊的旅館,把孤零零的邊房用粗糙的松木板分隔成幾間套房。這時隱約聽到屋外有極輕微的響聲,只比呼吸的聲音稍稍大些,很模糊,若有若無,像是銼子在銼。可是側耳諦聽,又只聽到月光下萬籟之音。
瑟若忍不住開口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瑪莎太太!瑟若一想到此,不由得大驚,就像在黑暗中行走,一頭撞上了石牆。
「就說你自己吧!」珍納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
「你真想知道?」
她搬了些木柴到火爐中,一旁冷眼看著羅珍納正用顫抖的手點著淤,一口口沉默地抽著。
「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再回去看看。後來去過羅馬,現在還記得許多義大利的事。我上外交人員子女的學校,在那兒可以學到很多國家的語言……」
「噓!」瑟若連忙制止她,「別出聲,有人正打算從你浴室的窗子鑽進來,你最好趕快離開。他或許現在就要鑽進來了,我親眼看到。」
「沒有。不過,我想總有一天會去的!」
「就是瑪莎太太和我。」
「談我自己?那幾乎是人類最喜歡談論的題材!好吧,讓我想想……我嘛,是英格蘭——蘇格蘭——愛爾蘭——還有威爾斯的混合品種,簡單地說,是個英國人就是了。由於父親任職外交部,小時候,大約三歲吧,去過金字塔,和媽媽在駱駝背上照過相……你去過埃及嗎?」
英國人也師法前人,在喀什米爾建立了許多他們喜歡的遊樂場所。可是,英國人不能在此購買土地,所以他們大多是來度假,尤其是這兒有許多可愛的湖泊。假期中,他們都住在湖泊中的船屋裡,用杉樹或松樹板做篷,或者在古莫格租一棟小屋。在許多蔥綠的山谷里,到處都可見到一棟棟的小木屋。有一些懷鄉的英國人(特別是蘇格蘭人),就在這兒打起高爾夫球了。
瑟若想起身拉開窗帘,又想去關上浴室的窗子,可是周身仍然抖得厲害,寒意特別重。這時她才開始覺得餓,後悔沒吃晚飯。她想到浴室架上還有一包餅乾,充充飢也好,這才勉強把加在毯子上的毛皮外衣披在身上,滑下床,把冰冷的腳趾,穿進柔軟的羊皮拖鞋內。
一隻孤懸的黃色燈泡照亮了一室,瑟若見室中的陳設,一如她自己的房間。床鋪很亂,地板上丟了一雙溜冰鞋,珍納手上握著那把槍,還閃著寒光。
「是男人還是女人?」
珍納read•99csw.com沒說什麼,她一直靜靜地看著瑟若生火,突然,她捺熄了淤,站起身來,踱到火爐邊,倚著火爐,若有所思地站著,凝視著跳動的火焰,突然她說:
「那你怎麼又到古莫格來了?」珍納問。
可是那冰冷的槍口卻沒有移動。好一陣子,珍納沒說話,只聽得外面傳來隱約的聲音,突然,抵著瑟若的槍口放下了。珍納旋身走開了,留下瑟若一個人在黑暗中。她聽到門打開的聲音,還有浴室中,有人摸黑撞到椅子的聲音。然後摸索找到了電燈開關,啪一下開亮了燈。
她現在真在那兒了,她被抬了回來,放在床上。瑟若想到這兒,頭皮就發麻。如果這間松木板隔的小房間能溫暖些多好,四肢就不會凍得發僵。
「我希望你能說得更詳細一點。」
「我們隊上的婦女都很出色。」瑟若大笑著說:「傑克姨父對自家人未免太吹捧了,他自己也幹得好,還得勳章。好啦!如果你覺得好些了,我也該走了。」
「好了,現在你告訴我,你幹嘛到這兒來?」她壓低了嗓音說道。
「好吧。我不是白痴——在你讓我進來以前,不是已經把我打量一番了?你自己也說過,外面雪地亮得很嗎?你竟然說起床的時候沒有完全清醒!」
「我怎麼知道?」瑟若憤憤說道。剛才的驚慌,已經化成一股憤怒。「我原本想去浴室架上拿餅乾充飢,結果聽到外面有聲音。我很早就聽到了,起先以為是老鼠,後來我發現有一個人試圖打開你的窗戶……」
她右邊的房間,住的是一位二十來歲的羅珍納。在羅珍納和吉德奈上校的房間中間那間房,正躺著瑪莎太太的屍體。
這絕不是個普通的賊!喀什米爾那些混混,還不會戴面罩又攜帶槍枝。怪了,到底是為什麼,要去探那死去的婦人呢?不可能。顯然他的目標就是羅珍納小姐的房間。
「這個……我想是男人吧,我不知道。」
「喔,別說這些了!」瑟若忙著說:「你並不是那種神經質的人。到底出了什麼事?」
一定是老鼠。瑟若這麼一想,輕吁了一口氣,心頭也為之一鬆。真荒唐,這麼一個小東西,還驚得她睡不安枕,完全醒了過來,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怎麼這麼神經兮兮呢?難道是高度的關係嗎?這棟旅館建在海平面八千英尺以上,瑪莎太太就說過——
瑟若想到可能是怎麼回事時,不由得冒起一股怒火。瑪莎太太死了還不到十二小時,村子那些窮人或苦力,或是旅館中哪個不誠實的服務生,就想來偷死人的東西。一定就是這麼回事!可是這個賊傢伙一定弄錯了一間房,撬起羅珍納的窗子。這女孩就住在隔鄰,沒什麼珠寶,只帶了一些隨身衣褲、滑雪用具,賊實無必要去偷她的東西。瑟若覺得自己有必要嚇退這名小偷。
「他轉過身,可是卻沒有臉!」瑟若全身又起一陣寒顫。「我想,他一定戴了面罩,只有兩個洞露出眼睛,手上還握著槍。我看——這……恐怕不是普普通通的小毛賊,我嚇壞了,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喚你出來,免得讓那人潛入你的房間,結果……」想到這兒,瑟若心頭又火了起來,不由得愈想愈氣。「想不到我一番好意,卻叫你讓槍口抵著我!」
「不可能的!」瑟若叫了出來。「麥凱少校是個軍醫,他已經驗過屍,認為那是一件意外,他說,她很可能是失足滑落,頭部撞到石塊致死的。」
瑟若坐在椅子的扶手上,抬頭看看她,淺淺地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種直覺。」
瑟若迷惑地望著她,也https://read.99csw.com不打算走了。她把背靠在椅背上,好奇地等著珍納把話說下去,可是珍納卻不急著開始。她四下查看一番,又去一看看,有沒有人潛藏在那裡面。瑟若的目光一直跟著她,室中又陷入寂靜,只有燈影綽綽,火光閃耀。
珍納苦笑了笑。
瑟若一動也不動,嚇得全身發僵,黑暗中,一隻手在她身上到處搜尋,對方的呼吸很急促,最後鬆了一口氣,這才開口:
「哦,如果你能再坐一會兒,我還有件事想和你談。我真需要幫助——而你是最適合的人了。」
正當她要開口叫嚷,並用手捶窗時,她張開的嘴巴,卻叫不出聲音來了。那賊突然轉過身子,卻是一個沒有臉的人……
每一年冬天,印度滑雪俱樂部的人,都紛紛上古莫格滑雪,旅館的生意也跟著興旺了起來。這一年也不例外,滑雪人群蜂擁而上。天氣一直很好。想不到竟然發生了悲劇——
羅珍納是位迷人耀眼的女孩,身體健康,戶外活動都很在行,披著一頭捲曲的金髮,臉上總是神采奕奕,身材也屬一流。可是在這情景下,她看來一點也不美,一雙嚴冷的藍眼睛,嵌在蒼白的面頰上,臉上驚恐絕望,瑟若簡直認不出是她了。
咦?在這黑夜中倏然醒來,竟有好幾分鐘,她怎麼會完全忘了瑪莎太太?
其實,瑟若自己都不相信這話。
瑟若用舌頭舐舐乾燥的雙唇。
「我想……這事你可能想得……太多了。」
「你可聽過情報局吧?我猜你一定不會想到,像希妲表姐——也就是瑪莎太太,那麼普通的一個人,會是一個情報員。我也是。不!」瑟若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卻被珍納制止了。「讓我說完。像我們這種人——不,像我——一個不重要的小人物,很難讓人猜到。我們的工作就是收集情報,阻止謠言,或散佈謠言等等——可是幾個月以前,我們就感覺到被人釘上了。」
「事實上,我們根本沒什麼關係,那只是偽裝的。」
羅珍納蒼白的臉上,緩緩出現了兩道紅暈,很快又消退了,反而變得比以前更蒼白。瑟若直覺到:這女孩看來好疲憊,似乎也很危險。剛才的怒氣,早就煙消雲散。瑟若試著笑一笑:
「『雅典號』?可是那艘船——?」珍納突然止住了口,瑟若點了點頭。
珍納把浴室門開著,又四下查看一陣,然後她才緩緩坐回剛才的椅子上,柔和地說:「我會把這些事告訴你,一方面是我已經太疲倦,沒有精力再去捏造謊言,另一方面是我希望有人知道這些事……」
「那根本不是意外。」羅珍納很快介面說道。
原本都沒有人想到她,一直到薄暮時分,夕陽西下,滑雪的人們也都倦鳥歸巢,旅館亮了燈,歡迎大家歸來——可是沒見著瑪莎太太。原以為她迷路了,甚至還有人懷疑她就在自己房間里。
「怎麼了?你怎麼了?」
「為什麼?」
看來,後邊階梯那邊,此時正有一個人。那個在雪裡映得十分黝黑的手,正忙著想撬開羅珍納的窗子,窗框全是金屬製的。在朦朧的月光下,她看到那人穿著大衣,咦?手上是不是拿著撬棍?
這時,雪夜變得特別寂寥,木柴在火爐里燃燒得吱嘎地響,像在私語著……謀殺……謀殺……謀殺……
珍納重新落座,身子向前傾,兩手烤著火,一面小心慎重的斟酌著字眼。
「我也弄不清楚。」
那就是瑪莎太太——一個滿頭灰髮,善於交際,總是神色愉快的婦人,竟然在滑雪的藍色斜道的山腳處圓石邊,發現她被冰雪掩蓋的屍體。
「我——非常抱歉,九-九-藏-書幹了這麼蠢的一件事,像個沒腦筋的人……事實上,我住在這兒,實在是緊張過度了——尤其是在這個旅館里,有把槍,會使我覺得安全些,而且……」
想到這裏,瑟若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一切又恢復了靜寂,她盡量咬緊牙,不使那兩排牙上下抖個不停,然後輕輕移身到牆邊,緊緊貼牆站著。歪著身子,從浴室的窗子望出去,看到月光中人影一閃,她清楚看到那個人影十分細瘦,正向著羅珍納浴室後門。
「你怎麼會這麼想?」她劈來一問。
「當然是來滑雪蘿,還會為什麼?在戰前,冬天和春天時,我們經常去滑雪,當我還不到五歲時,就穿上了第一雙溜冰鞋。所以,當柯雨果告訴我有這樣一個滑雪協會,還負責接送上下,我就無法拒絕了。我真怕自己都忘了怎麼去滑雪,可是謝天謝地,我一點兒也沒忘——就像會騎腳踏車,永遠不會忘一樣!」
「是誰?」羅珍納打斷話,低聲問道。
「你剛才初見我時,好像心中在害怕什麼事,是嗎?如果你需要什麼幫助,我很願意能幫你的忙。」
「我不是說過了嗎?有人要從你浴室的窗子爬到你房裡來。別干這種蠢事了,快離開這兒吧!」
裏面總算有了動靜,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傳出細如蚊聲的聲音問道:「是誰?」
「姨母愛麗思是媽媽的長姊,姨父傑克那時是白夏瓦的旅長,說不定你見過他們。」
「是的,就在宣戰後一天,觸到了魚雷……我的父母,隨著船沉入了水中,所以,我後來就上了英國漢普夏寄宿學校。那次水難,父親把我和其他孩子送上救生艇,我們這群失怙的孩子,總算能安全抵達英國。我後來就住在祖父母家,上老式學校,在那兒遭受過兩度轟炸。到了十七歲,我就加入婦女皇家空軍,直到去年,我才恢復了老百姓的身分,也想看看大英帝國最後一抹殘霞,所以當愛麗思姨母建議我到白夏瓦玩幾個月時,我馬上抓住了這個機會。」
「你很幸運!」珍納說道。「我父親是駐印的英軍,就像大多數英人子弟一樣,我和我的兄弟們在幼小的時候,就被送回英國本土『受教育』,最早是東尼,然後是約翰,然後是吉米,然後是我。在那段求學的時期,每隔兩年才能見父母一面。你可曾在英國讀過寄宿學校?」
「我可能會死——像表姐希妲一樣。」
黃昏時,一個日常送柴火的苦力,把瑪莎太太的屍體扛了回來。瑟若看到她的四肢都伸得僵直。
「我想不可能會是女人,我原以為是苦力或旅館內賊,他們想到瑪莎太太房間偷東西,結果弄錯了窗子。」
「的確有人曾在那裡,窗子被撬過,雪地上也有痕迹。不管那人是誰,一定聽到了我們的聲音,現在已經走了。到底怎麼回事?會是誰?」
她走向卧室,沒拿槍的那隻手隨後關上了房門,目光仍未從瑟若臉上移開,聲音倒和緩多了。
珍納一言不發,伸出手把瑟若拉入一片漆黑的屋內,隨即帶上了門,拴上門閂。
珍納輕輕旋開收音機的開關,音量很低,不致干擾到別人。
「我明白。」瑟若也壓低了嗓音。「你就說吧,我洗耳恭聽。」
「他們全錯了,我知道她是被謀殺的。我們經常在害怕。」
「瑪莎太太是被謀殺的。」
「是我——潘瑟若!」瑟若壓低了聲音說:「開門,快點!快點!」
這排邊房,每間用松木隔間的套房都是一樣的設備格式。一間卧室,附加一小間私人浴室。浴室有個後門,是為了方便旅館僕役每天前來清理,以及送來一個小浴盆和熱水九-九-藏-書
「為什麼你認為我在說謊?」
瑟若生了火,又放了些干木柴,這才站了起身。「好啦!待會兒火勢就會大了,要是有隻小貓睡在爐邊該多好!」
「確實見過。」珍納緩緩說道。「他們去年還來過喀什米爾,難怪我聽了你的名字,總覺得耳熟,一定是聽你姨父提過。去年晚宴時,我就坐在你姨父旁邊,他對我提過你,你有很光榮的成績。」
「我們?」
有著美麗壯觀群山高聳的喀什米爾,由於山嶽環峙,倒成了一處隸屬印度的半獨立轄區。基於條約規定,這是屬於印度政府的「保衛國」,由世襲的大君統治,可是得受制於英國駐土邦宮廷的總督。由於有高山屏障,想要進入喀什米爾並不容易。當整個印度平原都在溽暑嚴蒸之下,喀什米爾山區就成了最清涼宜人的洞天福地——十六世紀,征服印度的莫俄兒族君王經常乘著大象、馬或轎子,到山區避暑。
珍納靜下來,諦聽外面的動靜。瑟若只聽到火爐中柴燒的吱嘎聲,外面一點聲音也沒有。珍納拴好門,熄了燈,她悄然四下查尋,這才又開了燈,拉攏了窗帘,輕聲對瑟若說:「我把收音機的聲音打開一點,你不會介意吧?希妲表姐和我在一起談話時,都會把收音機打開,用來淹沒掉我們的聲音。我根本聽不懂收音機里的語言,不知在說些什麼,可是我覺得這些聲音比音樂好些。如果你不介意……」
瑟若眯著眼,一時還不能適應這亮光。握著手槍的珍納,正站在浴室門口,打量著她。
走到珍納門前,試著旋了旋門鈕,發現門是鎖著的。不知道珍納並沒有睡,還是在淺睡,瑟若聽到屋內有個聲音,好像有人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起初,她輕輕扣門,後來索性急如星火輕敲在松木的門板上,可是裡邊卻一直沒有反應。瑟若心跳加狂,腦海里轉過好幾種可能,也愈敲愈急。
左邊房住的是麥凱少校,任職衛生部。他力主睡覺時應打開每一扇窗子,好讓空氣流通,也能保持空氣清新。因此,不論是什麼樣的天氣,他的每一扇窗子,永遠是敞開著的。由此看來,那賊也不可能是對著麥凱少校。
羅珍納吁了一口氣,把手槍放入穿在睡衣外的風衣口袋裡,她訥訥地說:
「你的姨父姨母是誰?」珍納問。
瑟若對瑪莎太太很有好感——每個人都喜歡她。可是,那具僵直的屍體,卻叫看到的人毛骨悚然,反胃想吐,連食物都怕看。瑟若沒吃晚飯,很早就回房休息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覺,結果夜半又醒了過來。淡淡的月光照進窗櫳,一個若有若無的微聲,一直搔得她神經不安。
「可是……哦,我知道她是你表姐。」
窗外又傳來模糊的聲音,其實,那兒連一絲風都沒有。突然她明白了,一定是有人正想鑽入某一扇窗戶,不是她的,那麼,會是誰的呢?
「不許動!」她的聲音在她耳畔低聲喝道。瑟若完全認不出,那會是那個快樂又活躍的珍納的聲音。就在這時,她聽到一個又冷又硬的東西抵住她的喉嚨。不會弄錯吧?那是個小小冷冷的槍口。
「表姐希妲?……喔,你是說瑪莎太太?我忘了你們是有親戚關係的,難怪你這麼難過,希望你能節哀順變,這種不幸的意外,不會再重演了。」
「我知道你在說謊,我看得出你心中有事。我現在先幫你生起火,陪你抽完這根淤,等你好些了,我就要回自己房間去。」
不到一星期前,一月一日那天,潘瑟若和一些熱中滑雪的人,從印度一路爬上位於喀什米爾的古莫格。庇爾山蔥綠的山谷中,點綴著許多小木屋,這就是九_九_藏_書傳說中的喀什米爾山谷。這一年是一九四七年,正是印度獨立那一年——完全脫離了英國統治。
「是的,不過十四歲還不到,我的父母又赴美履新,我也一道去。可是——就在那一年,戰爭爆發了。那年暑假,我們正好在英國度假,九月初的時候,搭上『雅典號』起航。」
「唉!我真希望我是上帝,能明白一切就好了。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話。」
珍納微微一笑,又恢復了她原先的聲調,「你真好,我剛才卻對你那麼歇斯底里。很感謝你的好意,最近實在很心煩。咦,這隻是我個人的事——不過,你確實引起了我的神經緊張,杯弓蛇影。我起床的時候,還沒有完全清醒,當你到我黝黑的屋子裡時,我還沒弄清你是誰呢!你知道,我當時真的很緊張……我沒想到,你其實是關心我的。」
瑟若一步步從窗邊往後退,一直退到卧室。她急喘著氣,好像才狂奔過,在這死寂的晚上,心臟跳得像打鼓般的激狂。羅珍納……一定要告訴她……她冰冷的手指,摸著通往走廊門的門柄,扭轉開了。我不能跑,她想道,一定要悄悄地去,不能弄出聲音來。她強作鎮定,輕輕旋開了門,沒弄出一點聲音。
火光下,她那張蒼白的臉又是一陣潮|紅,雙眼仍然望著跳動的火光。瑟若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也怪我莽撞。我對你很好奇,可是,如果你不願對我說什麼,你也沒有必要說。你若是覺得好些了,我就回房去了。明天早上,大家一定會笑話我干出這麼莽撞的事,再見了!」
羅珍納卻一把按住了她,猶豫地說:「請你不要走……如果你肯再坐一會兒,我會很感激你。……只希望你和我聊聊。如果能坐著一塊兒談談天,是消除緊張的一帖良藥,總比一個人坐在這兒,想些……此外,我真被那個賊嚇壞了,無論如何是睡不著了。所以,如果你願意在這兒多坐一會兒……?」
瑟若一時還無法分辨,到底是月光的關係,還是輕微細小的聲音弄醒了她?當她入睡之際,屋內還有些爐火的餘燼,點點火光,照得一室溫馨。可是這會兒屋子全黑了,滿是寒意。突然間她完全清醒了……豎著耳朵傾聽著。
「你不知道?真可笑!外面雪地上亮得很!」
「不然要我怎麼想?」瑟若反唇相譏,「反正死人丟了東西也不會說話。而且,我開了窗子,看到那賊不來,偏去撬你的,這不怪嗎?所以我當然會想,這個賊一定弄錯了房間。當時我想去咬喝一聲,好把他嚇跑,可是……可是……」瑟若全身發抖,牙關打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邊房狹長的走廊,浴在月色中。旅館主要房舍在月色中形成一幢巨大的黑影,此外就是一片銀白的雪海。
「當然啦!我很好奇。」
「此話怎講?」
這麼嚴寒的冬天,怎麼可能有老鼠呢?下了好幾個月的雪,雪都積好深了。或許,喀什米爾的老鼠特別耐寒。……還是有什麼地方,並非很冷?瑟若輾轉反側,想想不如拉開窗帘,看看外面亂瓊碎玉皚皚白雪,還有黑色的夜空。她曾到浴室去,把窗戶半開,好使空氣流通些。可是,睡前暖爐中猶有餘燼,屋子不覺得冷,現在火早熄了好幾小時,爐中只剩下一堆冷灰,屋內更是出奇地寒冷。
好一陣子,瑟若的心臟才逐漸平靜了下來。後來她才想到,這人必定是戴上了面罩的,從頭到頸都給包了起來,只留下眼睛兩條縫。這時她才疲軟地倚在窗台上,她真是嚇壞了,在短短二十二年的生命里,她從來沒有如此驚嚇過,咫尺之內,她見到那人的手上就握了一把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