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照你說的做吧。把卧室的門鎖好，天明以前，如果聽到任何動靜，絕不要猶豫，把屋頂叫破了也要大聲喊叫。」

「像什麼樣的意外？」瑟若小聲說。

「或許，」查禮說：「無論如何，現在還不能確定。」

瑟若聽到模糊的腳步聲，走在草上沙沙作響。一個高大的印度人，走到踏板邊，從頭到肩膀罩著一條黑毯，全身都是深黑色的陰影，瑟若只隱約看到他的眼睛和牙齒。

「……或許……他還在這兒。」

「或者什麼？」

「嗯。」瑟若應了一聲，沉默了好一陣子。

「好！」瑟若變得很不起勁。她突然很嫌惡進到那艘又不通風，又擁擠的小船。珍納曾經住在這艘船上，並在此工作，而且藏著她的祕密。

「不，」瑟若說。「我……我一直在想——都怪我太遲了是嗎？如果我能早一點……」

「不錯，這隻是顆珠子。可是，難道你忘了一些關聯？」

「這個女人！」瑟若不自覺叫了出來。

「不管是誰乾的，此人一定早就潛藏在這島上。對了，就是那艘有馬達的船，這樣行動起來更敏捷。這艘船一定先把人送來，再開走。否則發現有另外一艘船泊在這兒，他一定不會登陸的。在登陸之前，他一定會確定一下，是否有人在島上。這個兇手一定是乘了阿漢篤的船逃逸了。唯一令人不解之處，就是兇手為什麼不把屍體移走？」

他走到狹窄的甲板上，從外面繞一圈，每扇窗都試了一遍，門也檢查了，瑟若看不到他的身影，他繞到更遠處查看。等他從另一方再度出現，已經把小船繞了一周。

在達爾湖中的小島，從阿漢篤的衣服上這股味道又出現了。

他頓住，目光望著湖面。隔了一會兒，他又開口說道：

走出小船屋通風不良的客廳，夜晚的空氣涼爽又帶著香味。查禮走下踏板，站在那兒，看了看藤懸木樹下的陰影，掏出手電筒，亮了一下，又亮一下。這時，離船五十碼外，垂楊深處有一個人影走了出來，一直走到月光下。

瑟若迅速往後退了一步，手撫住喉嚨。

「他們怎麼？」

客船繞島巡行了一周，查禮又回到了屍體旁邊。這裏沒有其他的船隻，也看不出阿漢馬是怎麼到這島上來的。查禮一言不發，站了好一會兒，皺著眉，集中心神思索著。好像只要他集中意志，就能從死人的腦袋中知道一切的祕密。突然，他又跪下了身子。

瑟若回想華強尼負債纍纍的情況，那也不是祕密了。海倫揮霍無度，使他在財政狀況上嚴重透支，每下愈況了。即使如此，海倫會為了金錢誘惑，捲入一場凶殺案嗎？這值得嗎？……

「抱歉，我……我忘了。」瑟若又陷入沉默。查禮回頭往後看，俱樂部的燈火映在湖水中。過了一分鐘后，他才說：

「你真沒問題嗎？到法姬和雨果船上借住一宿，是不是比較好呢？」

「不該讓你來的。」查禮說：「回船吧，親愛的。」

她把那片小亮片輕拋到船外，在月光下，那小亮片就像小小邪惡的綠眼睛，眨了眨眼，就沉落在水中了。這時，船速又再度加快。

「難道那裡頭會有什麼嗎？」她問道。

客船行過主要的一條河，轉個彎，輕輕的划，逆水而行。瑟若已經瞥見「女巫號」的影子，就在前方，泊在柳蔭深處，柯家的船屋後面。離去以前，她曾把燈關掉，只留著前門的燈，燈光照著船頭和踏板。可是船主卻把客廳的燈開了，每扇窗子都透出橘黃色的昏暈，歡迎著她回家。明燦的光線，把月光都比得暗淡了。客船輕輕穿過荷葉，停在船畔。

「你看，這和昨晚不同，昨夜風雨把船搖晃得好厲害，好像有一隊象隊，沒經我允許就踏上船來了。那時拉吉又吃了麻|醉|葯。今晚不同，就是一根針掉到地上，也聽得清楚，只要我一叫，雨果、法姬、船主，還有雨果的挑夫都會湧來。此外，我會把燈全打開，沒有一個潛行的人，喜歡晚上偷偷爬上一艘明燦燦的船上。」

沿著小徑，查禮帶著路，走過俱樂部的房子。水邊沿石階而下，每艘船頭都點著燈，泊在藤懸木的樹影下。

「珍納和瑪莎太太在這兒時，他們也在嗎？」

「那些人安全嗎？」

「不是我們，是我們中間的一個。不是殺了阿漢篤，就是把我殺了。」

突然，她的腿再也支持不住了，兩腿一軟，跌坐在被露水浸濕的草地上。

「想不到？」查禮很痛苦。「阿漢篤說，他一定會淮時抵達島上，我相信他一定履行了他所說的話。我敢說，我們的工作同仁，都十分淮時，不會早到也不會遲到。當初在俱樂部，我該看自己的手錶，不該看鍾的。我會看鍾，只是湊巧知道那鍾每天都對過時，而且走得很淮。偶爾瞥九_九_藏_書一眼鍾，比頻頻看表要不露痕迹些。此外，我也太自信了，不相信自己會像個生手一樣，跌入陷阱中。」

「你現在要去哪兒？」瑟若問：「回到——島上嗎？」

懷疑，否定，懷疑，否定……思潮在腦海中無止無休旋轉不已。就像松鼠在籠子中，不停的繞著跑。這時客船已經駛離達爾湖，進入狹窄的水道，兩旁楊柳夾岸，船身又進入黑暗的樹蔭中，進入納琴，就是「女巫號」，和柯家「向日葵號」停泊之處。

現在，這艘船離納琴岸邊愈來愈遠，一直朝湖心駛去。查禮一直全神貫注，隨時保持警覺。他坐直身子，微微朝前傾，兩手相握，放在膝上，眼睛凝視著前方。瑟若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前方像浮著一片鬼影，馬上明白那是個小島，一座非常小的島，島上長滿了樹，點綴在達爾湖的湖心，看起來實在是非常非常的可愛。

瑟若喘著氣，緊緊用牙齒咬著下唇。好長一陣子，她一直凝視著查禮安靜穩定的眼神。

過了一陣子，瑟若又不安的問：

「阿漢篤？當然。可是待在那兒太久，對他來說是相當危險的。我想他選擇這個島，也許他去那兒容易些，也比較安全些。可是對我而言，還是相當冒險的。」

查禮又看了看表，他的目光望向水面，在倒映著山影的湖面，隱隱可見一個模糊的白點。那一定是剛才看到的客船，朝斯利那加方向劃去。

「我不信。」瑟若幾乎屏住了呼吸。「我不信任何人會……」

「你的意思是……」

「什麼陷阱？」瑟若問。

這個小島，縱橫不會超過三十碼。四株極大的藤懸木根植在草地里，中央種了許多玫瑰和紫丁香花，還有一棟小小的夏日別墅。只消幾分鐘，就能走遍全島，可是並沒看到人影。

「沒問題，全鎖好了。為了安全起見，你最好也把前門拴好。」

「如果我沒見到屍體，就不敢這麼確定，認為發生的很多事絕非巧合，也許現在還在五里霧中，摸不著頭腦。或者，對方做得如此明顯，也是有意把我嚇退。瑟若，我有個預感，對方留下阿漢篤的屍體是一大敗筆，我相信很快就能找出真兇了。」

小船駛出了樹蔭夾道的運河，水面又為之一闊，她檢視這片亮片。月光下，小亮片置於掌心上，促狹地眨著眼。她正想把亮片扔出去，可是腦海中快門一閃，她又收住了手。

查禮不言語，也不再和她爭辯，轉過身，朝那棵樹走去。

「抱歉。」她低聲說道。

「我保證，」瑟若說：「我真是被嚇得夠慘了，這個晚上也被折騰得夠了。別擔心，你看拉吉，跳個不停，精力充沛。如果今晚有任何人偷偷上了船，牠一定會大叫，一哩內的每一個人，都會被牠吵醒。今晚也沒有風雨，仔細聽，可以聽到老鼠走動的聲音。」

海倫穿的那件衣服綴著許多綠色亮片。這麼看來，華海倫一定穿過小徑，到俱樂部女化粧室的後門。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這麼做？

他低聲吩咐划手加速前行。瑟若簡直不敢相信，這艘小船會劃得這麼快，四個心形的船槳上下上下，船頭衝破水面，聲如裂帛，兩旁的窗帘也飄動拍打。

突然，他轉身走開了，在紫丁香花叢中搜尋。有一、兩分鐘，瑟若呆若木雞站在原地，只感到頭腦中又冷、又麻，渾渾噩噩，一動也不能動了，整個人僵住，茫然望著前方濃密的黑影中，查禮在夏日小屋灌木叢中到處搜尋，沙沙作響。

查禮笑了一陣。

「既然對方曉得了你的身分，那麼你在做法上，又有什麼不同？」

「可是，把鍾撥慢，這麼做對方未必有十足把握啊，你很可能看自己的手錶而不看鍾——而且，在化妝室也可能有其他的女人，會聽到我叫喊的。」

「我知道？」瑟若說道。「我要是聽到有人要打開卧室門，馬上發槍，『砰！』——搞不好是船主為我送早茶來，結果被我誤殺了，希望你會幫我保釋出來！」

「你是說等到我出現，然後也把我幹掉？這個，我相信對方知道，我不是一個人前來，再說，我身上帶著槍，一旦在這安靜夜晚發槍，很多人一定會聽到，反而打草驚蛇，使事迹敗露。對方也希望能夠不聲不響解決才是上策。就像瑪莎太太和珍納頭上的傷痕、阿漢篤胸上插的那把刀……」

「他們現在在哪兒？」瑟若很有興趣。「我並沒有看到什麼人。」

「我想你不見得相信這種巧合，」瑟若說道。

「丟掉？那怎麼行！瑟若，這珠子可藏了很大的玄機哩！希望我們能想得出來！」

「他就在那裡，在樹……」

查禮走到身旁的一扇窗子，注視著窗外的月光。「不到四小時天就會亮了。你可有槍？」

「這會有什read.99csw.com麼玄機？只是顆瓷珠嘛。」

「關於這點，我想我已經告訴過你原因了。」查禮有些不耐煩。「這些人，他們今晚能幫忙，可是他們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們只能知道整個事件極小部分，聽命行事。或許，瑪莎太太考慮得很多，也許還有些什麼情況，我們目前還不知道。」

「別瞎猜了！傻女孩，他們當然不是英國人。和我共同工作的人，什麼種族、什麼宗派的都有。有印度教徒、回教徒、西克教徒等等——任何種類的人，都可能成為我們非常優秀的工作人員。就像有一個人，他的工作是在德里的店中當店員，他就有很傑出的表現。另外有個人，是在白夏瓦當馬車車夫。」

「不，我已經讓船回去了。沒有我，也許他們會幹得更好。我從這兒走回俱樂部。」他轉身走了，瑟若也伴著他走到船首。

「你是說……」

在他死前一刻，阿漢篤的手中，一直握著一樣東西，褐色肥短的手指，一直緊握著。那東西在月光下發著暗光，原來，只是一顆藍色的瓷珠。

「他們兩個留在這兒做什麼？」

瑟若努力使自己的音調，聽來穩定些。

瑟若驚叫了起來，她的聲音完全變了調，簡直像另一個女孩的聲音。月光從枝葉隙縫照了進來，瑟身上灑著斑駁的樹影，她抬起手，僵直地指向前方：

瞥了一眼，瑟若就覺得全身發抖，心理強烈排斥。這又使她聯想到躺在枯葉上的阿漢篤那隻肥短又緊握的手。突然間，她瘋的叫起來：

「我們的確是太遲了，而且一而再把時間拖延了。我可以十分肯定，這些都不是偶發事件，全是衝著我來的。」

查禮搖搖頭。

瑟若一驚，倒抽一口氣，望著他說：「你是說，對方已經知道是你？」

「對了，我是忘了，那上面是提到珠子……」

瑟若這時也注意到了，阿漢篤的右手緊緊抓著什麼。查禮把阿漢篤的右手放平在草地上，然後跪在旁邊，拉起握緊的拳頭，把它打開。怪的是，他的身子還有餘溫，可是他的手卻抓得那麼緊、那麼緊，要打開手指，還得費上九牛二虎的蠻勁，總算打開了。

有艘客船就泊在水畔石階邊。兩個穿著喀什米爾袍子的人，一個站在船頭，一個站在石階上。查禮握著瑟若的手，低聲向身後的人吩咐了幾句，那人就把船推離了岸邊，然後縱身一躍，跳上了船，坐上了划船的位置。

「還沒有。」瑟若承認。「船主說他明天會修好。我不會有事的，拉吉會保護我，然後我會回到卧室，把門窗鎖好。如果有任何人偷偷上了這艘船——我一定會把頭鑽在被子里，一動也不動。」

「你在擔心什麼？」查禮壓低了嗓音問道。

「繼續看守。現在潘小姐回來了，早晨以前，不淮有任何人上她的船。」

查禮回過頭，迅速作了指示，客船又繼續向前：現在，是輕輕的前進。近岸時，查禮縱身一躍，跳到岸上，瑟若也隨著上了岸。在銀色的月光下，更顯得樹影森森。

查禮笑了，可是並不有趣。

查禮又回復沉默，專心在思索著。瑟若的眼睛望著前方，無視月下美麗的湖水，心中只想到那一小片綠色亮片，在俱樂部外碎石路上泛著綠光，像一隻邪惡的小眼睛朝她眨著眼。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

「冷？」

「不！」查禮把珠子對著月光，斜視了一眼。「什麼也沒有。等我回去之後，或許會把它打碎，看個仔細比較保險。好了，我們現在要回去了，希望法姬和雨果不要還在等你。我答應過法姬，不會太晚才送你回去。不知他們是否仍好好地帶著小狗？」

瑟若的牙關仍然不停打顫。她不知道是受驚過度，還是身體發寒的緣故。查禮從地上拾起她滑落的披肩，為她裹住肩頭。船上還備了一條旅行時用的毯子，查禮為她蓋在膝上，並指派兩個划手在島上留守。

如果查禮所說是對的，那麼把她關在化妝室中，也許是計畫的一部分，那麼海倫……不，不可能的，絕不可能是海倫，也許是另有其人。如果是海倫，晚上去小徑又做什麼呢？那個亮片掉在那兒多久了？或者，還有誰的衣服上，綴著綠色的亮片？有誰幹得出這種事——為兇手做爪牙？絕不可能是海倫，可是……

「『講故事的人，把美麗的字句串起來，就像珠子串在線上。』」查禮引述著。「豈不是太巧了？」他一而再拋起珠子，然後又用手掌接住。

查禮在紫丁香叢中找了一陣子。

一隻鳥在紫丁香叢中發出響聲，此外就再也沒聲音，剛才那艘裝了馬達的船也駛遠了。瑟若看著查禮緊張的側臉，和襯著墨黑天色的藤懸木，突然之間，瑟若又感到顫抖和恐懼、不安。回頭一瞥，她希望九_九_藏_書能看到一個人就站在那陰影中。

「這麼說，為什麼當時他們沒有幫助她倆？為什麼他們中間不能有人捎信離開此地？」

一片綠色亮片！

瑟若是對的。在第三株藤懸木下的草地上，躺著的正是阿漢篤的屍體，胸口插著一把刀。

「只有拉吉現在仍醒著等我回來，」瑟若說：「我希望牠不要叫得太大聲，把每個人都吵醒。」

查禮慢慢轉過臉。月光下，看出他的臉嚴峻中帶著沮喪，像個陌生人。幾分鐘之內，他有如老了十歲，兀自低語，彷彿忘了瑟若。

「我不知道，或者他沒來，或者……」

「這不是公共的客船，這是一艘私人的船。——這些划手都是挑選過的。」

「他不在這兒。」

「進去，讓我聽你把門鎖上。」瑟若依順的轉過身，走了進去。

划手合力抬起阿漢篤短小、圓胖的身體，把他放置在藤懸木下的陰影中，其中有一名划手，從船上搬來一條質料很粗的毯子，裹住了屍體。查禮低聲對他們說了幾句，他們只點頭沒有作聲。高個子在胸前的袍子里掏了掏，瑟若看到裏面藏了一把晶亮的左輪搶，然後查禮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過頭對瑟若說：「我帶你回去。」他簡短的說：「這兒也沒什麼我們能做的事了。」

「安全。」

瑟若的心一直往下沉，又想到那個綠色的亮片。

「什麼事？」查禮問。

查禮大笑。

「你真相信他還在等？」瑟若也擔心了。

「還在這兒？你是說——在這島上？」她緊張得聲音都變調了。「別荒謬了，查禮！這兒除了我們，和幾個划手，就再也沒有別人了。」

「沒有白人。船主回到他的做飯船去睡了。還有個高大的白人，把白人小姐的狗送回去。不管水路、陸路，都再也沒有別人了。」

遠處上游的蘆葦叢中，有一隻麻雀在叫，叫聲是那麼凄涼。瑟若渾身打顫，查禮見狀，不由得問道：

「怎麼部署？」

「總有辦法吧。最好讓人們認為阿漢篤失蹤了。在這兒，這種事並不是經常發生。」

「當然，我真想知道怎麼曉得就是我。我得小心翼翼，等待對方採取行動。」

「我真不明白，」瑟若說：「為什麼兇手不多等一會兒呢？」

瑟若嘴抿得好緊，她的綠眼睛閃著警戒之色。不可能只是在開玩笑！瑟若憤憤地想。難道，她希望我在查禮面前出醜？無法想像還有比反鎖在女化粧室中更令人窘迫的事。華海倫喜歡查禮，卻無法擁有他。是了，原因就在這裏了！

「什麼？」

「難道你認為，對方想槍殺我們？」

除了拉吉，船板上不見人影。牠低聲叫著，熱烈歡迎著主人，拉吉剛剛睡醒，全身暖暖的。查禮四下看了看這又小又擠的客廳，最後試了試門閂，說道：

「我想也是。」瑟若說道，又陷入沉默。

查禮拉開衣袖，又看了看腕表。黑暗中，表面的螢光綠分外顯眼，使瑟若想到那片綠色的亮片。拾到后，她就一直捏在掌中。

查禮輕輕地往空中一拋，又巧妙接住。

小船已進入遼闊的達爾湖。剛才經過的水道旁的半島，就像納琴的膀臂伸入水中。往左轉，在黑暗中可看到樹影重重那一帶，有許多村莊。在湖的這端，山脈綿延，月光下的山色，都在一片霧色籠罩中。

「你不打算報警嗎？」

「坐這種公共的客船航行，可靠嗎？」

「我還會部署。」查禮直率的回答。

納琴橋上有一個人影，清閒的倚在橋頭的木欄旁，樹影重重，看不真切面貌。一片幽暗中，只看到一點香淤橘紅色的火光。

「難道他們都是英國人？假扮成喀什米爾人？」

「就算對方一切伎倆都失敗了，我相信我倆依然不可能淮時到達島上，他們一定還會使出其他的花招，其他意外仍會發生。」

查禮低下頭朝她笑了笑，他的臉在月色下顯得疲憊、沮喪。他用手撫著她的臉頰，輕輕吻著她。

「好啦！我想此刻我們是安全的了。」

現在，竟然又聞到這股味道。

眼前的湖水，就像一片廣大的鏡子，光滑閃亮。月光下，水色山影，一片寂寞，只有單調的槳聲，起起落落。夜晚的達爾湖，還泊淀著幾艘本地的船隻。有些是魚人捕魚用的，或是載訪客或朋友到村中的客船。另外一艘客船，有著白色篷幔，船頭還亮著油燈。

就在瑟若眼前，有四棵巨大的藤懸木，這小島也因此得名。樹榦很粗，顯然經歷過無數歲月。當瑟若的眼睛習慣了島上的黑暗時，她能在陰影中看得非常清楚仔細，就像照片在顯影盤中一樣。

船身輕移，劃出了藤懸木的陰影，駛入浴著月光的湖心。客船上，有一層帘布分隔著划手和客人，瑟若窺望四個划手划著長長的船槳。她轉過身，查禮就坐在她身旁，他的身九_九_藏_書子碰著她。

「當然，我指的是那個鍾。下午五點，收音機對時的時候，那個鍾還是非常淮確的。可是今晚，竟然會慢上十二分鐘，十二分鐘裏面，會發生許多事情，會冒極大的危險。也很可能，就在這十二分鐘內，使阿漢篤死於非命！同樣的，這十二分鐘也給了對方大好的機會……你想想看。」

「這是想不到的事……」瑟若剛開口，就被查禮截斷。

「不！」瑟若說：「我現在很好。請你讓我留下來，求求你！」

瑟若看著這小小的、橢圓形藍色珠子，在月光下泛著暗暗的光，約莫半吋長，是一種光滑劣質瓷珠，中間有孔，足可穿過一條細繩。在市場商店裡，可以看到許多人用這種珠子串成項鍊，掛在頸子上。本地人認為，這會帶來好運，防止邪惡的眼睛。

查禮皺著眉頭，肩膀不安地痙攣了一下。

查禮又回到船上，有一個划手慢慢沿著小島巡行，查禮的手電筒的光照著岸邊，他完全把瑟若忘了。她仍然站在紫丁香花叢旁月光照耀之處。她的雙手緊緊互握著，這次，她又渾身寒顫，可是完全沒動。

查禮聳聳肩。

查禮沿著她指的方向注視著，同時也用手安撫著瑟若。

查禮拉起褐袍一角，嗅了又嗅，不禁皺起眉頭。站起身子，向高個子的划手吩咐了幾句。他又回到船上，拿來了一個手電筒，兩人一塊巡視這小島，每一吋土地都不放過。搜索著夏日小屋、草叢邊緣、紫丁香花叢，和盤根錯節老藤懸木的根部，可是，除了枯葉和人們野餐后留下的廢棄物外，其他一無所獲。只看到許許多多的足跡，可是，這些足跡也無法說明，這是誰留下的，又是何時留下的。因為，許多船隻橫過湖面時，人們都會在島上略事停留。

「瑟若，你站在這兒等著。我到船上四處檢查一下，看看船主有沒有疏忽，是否都把門戶鎖好了。」

查禮用本地話低聲向他說了幾句，對方也輕聲回答。

「噢！或許不可能吧。」查禮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我只是在告訴你，對方千方百計希望我們無法淮時到達。如果用簡單的方法不能生效，對方不得不採取非常手段了。」

「我會的。無論如何，明天我一定要你搬離這艘船。今晚我派了人在近處守望。」

瑟若倒吸了一口氣。

「我的意思是，我倆相偕去俱樂部，顯然是去那兒吃飯和跳舞的，對方卻看穿了我的心思。面且，對方還算淮了回程水陸要耗上一個小時，你在離去前一定會到化妝室去，這種事都考慮到了，我們真輸定了。顯然有人一直在注意你，在我們離開俱樂部前，留心著你的一舉一動，想拖住你——竟然使出這一招，對方一定埋伏了好幾處人手，以免有一處失風，就像鎖鍊一樣，一環扣一環，在時間上，對方已經游刃有餘。把你拖住，我們又慢了七、八分鐘，結果我們到了島上，比預定時間整整慢了二十分鐘。」

「哦，從今早起，不，應該是昨天早上吧，」查禮更正道：「我就派了人輪班守候。」這時他又看了看腕表。

沉靜就像牆，包圍著他倆。

「可是——那屍體，總不能就放在那兒。打算怎麼辦呢？」

查禮拿在手上，在手指間轉動把玩。嗅一嗅，搖一搖，反來覆去的看，最後，只好聳聳肩，掏出手帕，小心地把珠子裹起來，再放回口袋。他站直身子，拍拍膝上塵土，用土語交代了高個子的划手。

「這話算數？」他問道。

「不。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對這珠子有這麼大的興趣，太有興趣了。有人引出這詩句，中間的玄機就大了。我不信阿漢篤拿這珠子是好玩的。我發現這兩者之間頗有關連，值得深思玩味。」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瑟若不肯。「查禮，晚安。我無法說『謝謝給了我一個可愛的晚上』。因為，這個晚上，是我有生以來經歷過最可怕的一個晚上，希望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可是，我還是一樣要謝謝你。」

「在枕頭下面。」

「為什麼他不在這兒呢？」她好不容易才開口問道。原想大聲說的，可是聲音卻細如蚊聲。查禮也壓低了嗓音回答：

「可是，兇手在橋上或在岸邊，不是都有機會射殺我們嗎？」

「我不是個輕信巧合的人。」查禮說：「特別是我到達約會地點，發現已被人擺了一道。」

「你當然不會發現，一個在上游那方注視，另一個站在橋頭，檢視來往船隻，還有兩個同志看守兩邊陸路。無論任何一個人看到有人走向『女巫號』，他們一定會跟來。不論這船上有哪位訪客，我都要知道姓名。」

這人敬禮，悄然無聲退到陰影中。查禮又從踏板那邊走回來。

「別傻了，瑟若。」查禮有些不耐煩。「這當然不一樣。早知ｒｅaｄ•９９ｃsw•ｃｏm如此，我就該在月亮升起之前，就去島上等阿漢篤，一直等到他來。也用不著弄些煙霧，到俱樂部跳舞，製造不在場證明。結果弄巧成拙，在時間上一再延誤，以致趕不上阿漢篤的約會，害他白白送掉一條命。」

查禮召來一位高大的划手，把阿漢篤的屍體移到月光下的草地上。那張又圓又麻的臉，活著的時候就相當醜陋，死了以後，變得更丑。黑眼圓睜，眼珠四周是一圈眼白，看來恐怖。嘴唇往後拉，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像是受到極大的痛苦和恐懼，使整個面貌都扭曲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棟黑色的屋頂，那棟小小的房子，建築在中央高地，四周長滿藤懸木。當瑟若正在觀看時，她的注意力很快移到島的右方，在那兒，還有一艘客船，在月色下，就像一隻白蠹，船首也沒有亮著燈。

「我不敢這麼做。」查禮說道，神色憂戚。「可能有人在看，所以我不敢放快速度。我們現在是月下泛舟的情侶，不是龍舟競賽。現在的麻煩就是太遲了。」

「上回我叫你把窗子和門都拴好，你可買了閂子？」

「火柴盒裡寫的那張紙條。」

駛到納琴湖盡頭，又變成一條狹窄的運河，可以駛向斯利那加，或進入納琴的達爾湖。查禮再下指示，船速又減慢了，朝左一轉，悠然滑過納琴橋。

瑟若壓低了聲音問：

他挽著瑟若冰冷的肩膀，回到船上。高大的划手蹲下身，把裹著屍體的毯子放置在船上。那個看不清形體的一堆東西，就是阿漢篤了。

駛過納琴橋，瑟若已經可以隱隱看到柯家的船屋。在那艘船屋後面，亮著燈的，自然就是「女巫號」了。然後，小船又在蘆葦叢中進行，夜晚的湖水中，浮著一片片墨黑色的蓮葉。如今，船身駛入運河中，兩岸的藤懸木，相距不過十二碼遠，河水波光粼粼，小船行到此地，猶不改變剛才的速度。

「天知道，說不定我們走到半途，就會殺出一個程咬金來……」

他又陷入沉默，雙手握著放在膝上。瑟若把披肩往上扯了扯，蓋住喉嚨，全身又起了一陣寒顫，最後查禮才發覺她在微微抖動，朝她看了看。

「不！」查禮很簡短的說：「本地警局或其他任何人，知道得愈少愈好。」

「當然在。除了賀比伯之外。」

月亮逐漸沉落在山後，客船的頂篷也不再投下深濃的陰影，清冷的月光照在船上每一個角落。瑟若轉過頭看著查禮，他正皺著眉頭苦思，手上一直在玩弄著什麼，她看清楚那是個便宜的藍色瓷珠。

划槳的聲音並沒划近，反而漸漸淡了，這麼看，這艘船是慢慢駛遠了。可是，在遠處的湖上，又聽到另一艘船的聲音。聲音雖很模糊，可是在靜止中，仍能感到那艘裝了馬達的船，噗——噗——噗——餘震不已……

「那你為什麼要同意呢？」瑟若耳語道。

查禮也看到了，簡短囑咐著划手。隔了一會兒，他們的小船全速划進，水聲像在船身兩側耳語著，然後船又慢了下來，安靜浮動，最後停了下來。

「可有任何人在這船附近？」查禮問道。

「你真的認為那不是巧合？我是指鍾，還有我被鎖在化妝室的事，都不是巧合？你不能那麼肯定！」

「如果對方用空氣槍，在射程內應該也辦得到。可是對方已經堵住了阿漢篤的嘴，就沒有必要把事態擴大。他們認為，這件事已經幹得相當漂亮了。」

查禮跪了下來，把那件褐袍的里裡外外都仔細搜索過，甚至脫下涼鞋檢查，看看是否夾帶了什麼口信，可是，哪兒也找不到。只是……只是……在夜晚清涼的空氣中，有一股隱微的，但是卻又非常明確奇怪的氣味。這股味道，瑟若和查禮都聞過兩次了。第一次，是在荒涼的山間小屋；第二次，在「卡迪爾」店的房間里。……

「我告訴過你，實在別無選澤！」

「留在這兒，等船回來。」

瑟若動了動，她的衣服發出沙沙的響聲，查禮簡短的做了一個命令的手勢，要求她保持靜默。他的目光望著外面的月光，頭微微歪向一邊，瑟若也坐直了身子，凝視傾聽。在靜默中，她可以聽到划手的呼吸聲、水波的聲音、青蛙在荷葉上的嘓嘓叫聲。然後，有個非常模糊的聲音，那是搖槳的聲音。她明白，查禮也正在豎耳傾聽。

船槳一上一下、韻律有致的划著。隨著單調的聲音，船身平穩的在水中前行。湖上沒有什麼風，偶有絲絲的微風，也不致吹動船上的帷幕。

「丟掉，查禮！你幹嘛還握著！」

「啊……」

「這些人，」瑟若耳語著，「包括昨夜負責看守的賀比伯，還有你在古莫格附近遇到的人，和那麻臉店員……」

「怎麼？你不吩咐他們划快一點嗎？」

「沒什麼！」瑟若赧然。「我正在想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