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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生死朝暮

第二章 生死朝暮

既然決定嚴懲郭載之過,朝廷當然早就考慮好了新成都知府人選。張詠二月便已接到成都知府的任命,只不過他剛剛喪父,實難以成行。王小波、李順義軍起后,朝廷已連換兩任知府,時間相隔還不到半年,為安撫川中民心,宋太宗也未公開此項任命,甚至未將其事告知前線主帥王繼恩,是以五月官兵收復成都后,郭載依舊以成都知府的身份隨同王繼恩大軍入城。
峨眉山僧茂貞為大宦官王繼恩引薦入朝,又再三推薦王繼恩為宋軍主帥。宋太宗欣然從命,遂令王繼恩典兵入蜀。朝中大臣對此心知肚明:皇帝表面是聽從了峨眉山僧茂貞的意見,其實不過是茂員逢迎上意而已,宋太宗選中王繼恩的理由跟唐代以宦官統兵並無區別:宦官既無生育能力,又是皇帝家奴,完全依附於皇權,決計不會反叛。
王昌懿笑道:「不過你也知道李畋一定會告訴我。」
王小波、李順義起時,一度有流言說成都知府吳元載亦參預其中。吳元載生父吳延祚原為後周重臣,官任樞密使加官檢校太尉,堪比宰相,權位遠在殿前都點檢趙匡胤之上。趙匡胤謀奪後周皇位,對其傾心籠絡,後來終於發動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一手開創了大宋王朝。登基后,趙匡胤封吳延祚為中書門下平章事,成為名副其實的宰相。又為避吳延祚之父吳章名諱,特改稱中書門下平章事為中書門下二品,足見皇帝恩寵。
任介忙道:「我正好要去一趟北城,不如由我去邀請師妹。」
余樂道:「勾平昨晚被捕,隨即被帶來華陽縣署審訊,張知府慧眼識破其江洋大盜身份,將其下獄。然不久即越獄逃走。雖則華陽縣獄比府獄要疏鬆得多,然勾平刑具加身,沒有援手,絕難逃脫。而除了官府中人外,郭公子你是唯一一個知曉勾平一案的人。在這之前,你還曾和假扮成僧人的勾平照過面,互相認識—這是你自己當堂承認過的—實難逃嫌疑,按律要拘禁審問。」
余樂道:「郭公子與景家小娘子,無論才華外貌,均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這是時人公認的看法。是以郭家也默許了郭震的選擇,將楊煢改嫁給了郭震堂兄郭仁渥,其人目下是郭氏家族的家長。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郭震忽然娶了錦江漁家女玉蓮為妻,受到眾人指責,景倩也為此而與他反目。再後來的事,張知府應該已經知道了,郭震跑到京師上書,稱蜀地將有動亂,被開封府拘禁了數月。等他再回來時,他妻子玉蓮已經病故了,聽說還懷有身孕。郭震受到打擊,甩手而去,直到昨日,才重新在成都出現。」
張詠道:「我今日才到成都,還沒有跟王繼恩見過面。」
張詠又笑道:「我想知道的事,非得了解清楚不可,不然睡不好覺。郭公子,你覺得我能不能查到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郭震道:「我師弟孫辟府上,我昨晚住在那裡。」
張詠點點頭,道:「石頌身為獄長,所管牢獄有囚犯出逃,無論如何他都有責任。按照律法,他會因此被免職。勾平既能讓石頌甘心失去這份俸祿,必定是許以高價,讓石氏家人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郭震卻認出那兩名客人來,男的名叫張檁,女的叫張杉,是一對外地來的兄妹。二人也是東城客棧的房客,跟郭震打過幾次照面。昨日郭震入住東城客棧時,因樓梯狹窄,他又抱著卓夢娘,很不方便,張檁看到后,還特意喊妹妹張杉出來幫手。此刻三人在王宅再度遇到,頗為驚訝,郭震這才知道張氏兄妹原來是好友的生意夥伴,不免感到世事奇妙。
郭震點頭道:「李畋雖然謹慎小心,但我們師兄弟情同手足,無話不說,要想他瞞過你不提,那是不可能的事。」頓了頓,又道:「不過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任介。我擔心……」
郭震搖頭道:「郭某山野之人,何德何能!」
忽有僕人進來稟報道:「王大將軍派人來請郭公子赴宴。」
門仆認得郭震、任介,也不通報,興沖沖地引二人進來。
余樂道:「可勾平是個殺人如麻的罪犯,一旦逃出牢籠,多半會就此遠走高飛,還會取了財物回來交給石頌嗎?」
郭震不能說出任介已落入敵手一事,只道:「夢娘先留在孫府,而且不能讓旁人知道。有人問起的話,便說是孫辟表妹在這裏養病。」
郭震一愣,問道:「石頌是誰?」
余樂道:「妖訛之興,沴氣乘之,妖則有形,訛則有聲,止訛之術,以乎識斷,不在於厭勝也。」
余樂道:「明白了。」示意一旁書吏一一記錄下來。
王昌懿道:「這一點,我比你更有切身體會。大蜀王李順均走了我王家大部分財產,但還算客氣,沒有動手打罵,也按人口留下了一些財物,供生存所需。而官兵趕走了大蜀軍后,第一件事便是在全城瘋狂搶掠,比大蜀軍更過,見什麼拿什麼,比大水衝過還乾淨。稍有不平者,即遭毒打,然後被冠以大蜀反賊的名義抓起來。若家人送錢去軍營,尚能放回。若無錢贖人,那麼就只能等著領屍了。」越說越是氣憤起來,道:「郭震,你說國家要一統,我也贊成,可朝廷就是這樣對待我們的呀。」
郭震料想必定出了事,然對方不說,他也不能公然抗拒,只得隨余樂來到華陽縣署。
張詠道:「我看過郭公子的上書。朝廷對舉報叛亂一事素來重視,但偏偏你詣闕上書沒有受到重視,你可知道你當日為何被有司趕了出來?」
烏忘我賠笑道:「本將奉有嚴令,非將郭公子請去軍中不可,得罪莫怪。」命軍士捉住郭震臂膀,欲強行拉其赴宴。
血案發生時,正值秋收季節,按照慣例,邢家下人全各自回家中幫手。勾平持械闖入邢家搶劫時,家中只有邢老夫婦及邢童三人。邢老夫婦當場遇害,邢童則重傷未死,然次日也因傷勢過重不治身亡。邢家再無男子,由此戶絕。
正好華陽知縣謝濤和成都知縣吳舉匆匆趕進來稟事,張詠便笑道:「公務纏身,實在不好意思。天色不早,郭公子先請回,改日我再約你。」
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綁匪中一定有認識且極熟悉他的人。神秘老者肯大度放他離開,大概也是因為這位熟人不忍再加害於他。
李畋顧慮尚多,憂心忡忡地道:「孫辟說白頭翁吃人一事多半是歹人勾結人販子所為,那麼卓夢娘算是關鍵證人,何不交給官府處置?新任成都知府張詠張學士素有聲名,人最剛直不過,一定能秉公處理,揪出那歹人來。」
郭震眼見若不出聲阻止,怕是好友還要滔滔不絕地誇下去,忙道:「你有了心上人,這是好事,但也不至於跟朋友們鬧得這麼僵吧。」不待任介辯說,又道:「你可知道昌懿受了傷?」
郭震道:「這件事是我的私事,且跟勾平逃脫沒有任何干係,恕我不能奉告。」
張詠道:「就算真有白頭翁吃人,吃的也只是少男少女。你的肉又不比昏迷的那家人好吃,白頭翁為何偏偏要吃你?」
步入仕途后,張詠亦將官俸全部用來買書,時人稱他「不事產業聚典籍」。意思是說,他有錢不買房、不置產業,一心只顧著買書。久而久之,張詠的藏書竟有近萬卷之多,除正統的經、史、子、集外,還包括醫藥、種樹甚至卜筮方面的書。儘管官居顯要,他一有閑暇,便要躲進書房讀書,「力學求之,於今不倦」,可以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書痴。蜀地紙張製造、印刷術均領先於中原,蜀刻是許多藏書家夢寐以求的刻本,對於張詠這樣的書痴來說,更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是以他一入成都,第一件事便是直奔書市,卻不想集市已如白地,連一頁書都沒有看見。
但事情並未就此了解,此案報到刑部后,竟被駁回,理由是邢家父母被盜賊殺死時,兒子邢童雖受重傷,人卻還活著,根據律法,邢家財產全歸邢童所有,邢童成為邢氏的新戶主。而次日邢童因傷重身亡,他尚未娶親,沒有子女,財產理該全部充公。邢曼此時只是邢童的出嫁姊姊身份,而不是出嫁女兒,因而無權分得弟弟的財產。
王昌懿轉頭看著郭震。郭震忙道:「小倩已經知道我回來了,之前我和孫辟去過景府。」
王昌懿道:「是個叫烏忘我的將軍,聽說是那宦官主帥王繼恩手下第一紅人。」
張詠擺手道:「不必了。我已經知道是誰,是獄長石頌。昨晚我們在北城操辦公事時,他氣喘吁吁地跑來告訴我,稱已將所有人手調來幫忙。我當時就起了疑心。今日再聽說勾平越獄潛逃,毫無疑問就是石頌暗中作怪了。」
郭震道:「不認識,我只是知道這件案子。邢氏滅門血案當年轟動西川,幾乎街談巷議,我當時年紀雖小,可沒少聽大人們提起。」
孫辟道:「我見到景倩后,直接告訴她,郭震有朋友病危,需要人蔘救命。她什麼都沒說,直接取了人蔘出來。」
出來一看,一名三十歲出頭的武將率了一隊軍士等在大門口。那武將見人出來,忙迎上來問道:「是郭震郭公子嗎?」郭震道:「是我。」
郭震訝然道:「余縣尉竟有此等高論,佩服。」
任介道:「不叫景倩嗎?師妹雖是女子,卻也是我『玉壘七子』之一。」
僕人道:「正是。」又上前一步,低聲告道:「少主人,來者正是當日打傷您的烏忘我。」
余樂搖頭道:「這不是我說的,是新任張知府的原話。」
張詠聞言很是驚訝,道:「你竟能行竊十年而不敗露,想來手段十分高明了。又或者本地官府太過無能,竟始終不能將你擒獲。」
王小波、李順起義時,李順兄長李自榮佔據綿竹,殺死縣令,脅從了許多本地人,聲勢很大。楊允恭彼時尚在朝中為官,兄弟楊允升、楊允元率鄉裡子弟奮起反抗,竟以少勝多,擊敗義軍,俘獲了李自榮。宋軍主帥王繼恩剛好率軍入川平亂,親自在劍門受俘,以酷刑殺了李自榮立威,又上書請求厚賞楊氏兄弟,任命其為漢州地方官員,好利用楊家聲名籠絡人心。宋太宗不得已採取權宜之計,任命楊允升為綿竹縣令,楊允元為什邡縣令。然等到王繼恩率軍奪回成都后,宋太宗立即下詔令楊氏兄弟入朝,任命楊允升為右贊善大夫,楊允元為大理評事。
郭震道:「我猜張知府一開始就不是對小偷小摸感興趣,而是料想那小販夜半從事偷雞摸狗的勾當,也許會撞見傳說中的白頭翁,所以才親自審問,想得到白頭翁的線索。」
張詠道:「那好,這件事,郭公子不願意說,我也不再勉強,也不會再干涉你。不過作為交換條件,你得告訴我,當年你如何能未卜先知,預料到蜀地將有戰亂髮生。」
郭震無法拒絕,只得走上堂,勉強伸出雙手。他昨日被捉后,曾經大力掙扎,想要掙開束縛,是以手腕一圈淤痕極重,連外皮也被磨破。
張詠道:「郭公子是有見識、有大志之人,就算是為了蜀地民眾,郭公子也不肯入仕嗎?」
剛到東大街,便遇到了華陽縣尉余樂。他面色凝重,上前堵住郭震去路,道:「郭公子,請你跟我到縣署走一趟。」
郭震道:「余縣尉相信嗎?」
余樂道:「我奉張知府之命,來請郭公子到華陽縣署議事。」
郭震雖早已從客棧店家描述的情形猜到此節,但聽好友親口說了出來,仍然愣了一愣,問道:「小倩說了些什麼?」孫辟道:「什麼都沒說。」
郭震問道:「敢問我犯了何事,竟要勞煩各位官差阻住去路?」
余樂道:「華陽縣獄的獄長。」大致說了新知府張詠早猜到石頌是放走江洋大盜勾平的內應,又欲以石頌追索勾平之事。
張詠笑道:「盜亦有道。勾平是個江洋大盜,心狠手辣不假,可他如果連『守信』二字都做不到,以後就沒法在江湖上再混了。再說了,石頌又不是傻子,他一定有辦法令勾平履行承諾。」
王昌懿先是一愣,隨即大笑道:「沒錯,是件美事。今日朋友再聚,只談開心美事。」
郭震奔入客棧,得知重病少女已被孫辟接走,李畋也跟著一道去了孫府。
郭震道:「知道,我沒有直接說蜀地叛亂一事,只說希望朝廷廢除蜀地苛政,與民養息,若還是照此下去,蜀地必有大亂。」
余樂恍然大悟,道:「郭公子果然高見。多謝。」
然大宋局勢穩固后,趙匡胤開始「杯酒釋兵權」,吳延祚亦失去權勢,被調為外官。開寶年間又被召回京師,不久即染病不起。趙匡胤親臨其所慰問,臨走時,特意留下心腹宦官王繼恩在吳宅,稱要督促吳延祚治病。不幾日,吳延祚即死於家中。
郭震道:「我看你的樣子,似乎一點兒也不著急,任介常常如此嗎?」
重重嘆了口氣,又道:「對了,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李畋走了一趟城南卓家,基本能確認你帶回來的小娘子就是卓夢娘,也就是傳說中第一個被白頭翁吃掉的女子。」
姜明想了想,道:「真的是呢,聽張知府這麼一說,小的就放心多了。」
郭震本早欲離開,只是張詠不斷朝他使眼色,似有要事,這才不得已留了下來,聞言忙道:「不敢當,張知府有話只管問。」
張詠不但不以為然,還頗為讚賞,道:「這沒什麼啊,人人有追求自身幸福的權利。郭震寧可捨棄家族地位,也要打破家族包辦婚姻,可謂十分有勇氣。」
郭震嘿然道:「自古官逼民反,不是走投無路、無法生活,誰會鋌而走險造反?張知府博覽群書,精通史籍,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郭震歉然道:「之前郭某以假名與二位稱道,實是因為用假名登記入住在先,並非有意欺瞞,抱歉。」
郭震道:「這不過是入城官兵少數人胡作非為罷了,不是朝廷本意。」又問道:「闖入王家出手打傷你的人是誰?」
張詠道:「我交給你一個新任務,你帶人暗中監視郭震,看他都在做些什麼,我要知道他的一舉一動。」
張詠又問道:「可查清楚郭公子昨日發生了什麼事?」
一時猜不透其中究竟,又問道:「余縣尉如何看待白頭翁吃人一事?」
郭震道:「我與你家主帥素不相識,找我有何見教,不妨明說就是。」
余樂道:「是。我看公子模樣,也不像壞人,不過我有命在身,不能違抗。這就請https://read.99csw.com公子隨我走一趟華陽縣署,只要交代清楚身份來歷,我們官府自會放人。」
石頌是腦後受鈍擊而死,料想他放勾平走後,應該沒有立即解開其手腳鐐銬。石頌為了掩飾,又趕去北城加入張詠公幹隊伍,等到今早完事後才返回放了勾平,與其一道往勾氏所稱的藏寶地點而去。勾平取出所藏財物交給石頌后,又乘其不備,以鈍器將其殺死,奪回財物,屍體則順勢丟入了錦江。
郭震愕然道:「這是何道理?路是讓人走的,在大街上走路,難道還犯了王法?」
郭震本大有怨氣,聞言很是不解,問道:「此話何解?」
余樂遂命部屬繼續巡視,自己親自押解郭震往東面華陽縣署而去。
郭震勉強爬起身來,雖覺全身酸軟,頭疼如裂,但總算手足綁縛已去,可以行動自如。一摸身上,荷包和玉佩尚在,靴筒中的短刀卻不見了,也不知是神秘老者手下截留,還是半途掉了。他環顧四周,認出自己在北門北市附近,遂往東而行。
一時沒有眉目,又暗道:「王氏是成都首富,昌懿掌管家族生意,又時常來往于全國各地,人脈多,路子廣,或許他會知道些什麼也說不準。正好昌懿受了傷,我也該去探望。」遂與任介簡單閑話了幾句,便邀他一道前往王家。
張詠不悅地道:「我穿著官服,好歹也是成都知府,說的話還能不算數嗎?」又道:「除去免去你的前罪,我還會再向朝廷上書,請改銅錢或白銀作為官方計量定刑的標準。」
余樂奇道:「張知府如何能一下子猜到我的想法?算了,當下官沒問過。下官的確是這麼認為,不然如何解釋以郭震之性格,竟能全身而退?而且他自己半句不提這番經歷,連同窗好友也好瞞過,愈發可見他心中慚愧,實不願意旁人知曉了。」
勾平不知郭震身份,以為他也是官府中人,怔了一怔,才道:「小的只是偶然路過那裡,聽到裏面有女子聲音,一時好奇,便往裡面窺探,不巧遇到了公子。小的也不是有意要冒犯公子,只是小的當時一身和尚打扮,被人知道往妓院偷窺的話,難免會有身份被識破的危險。」
郭震道:「任介素來痴痴獃呆,除了讀書之外,對別的事從不上心,好不容易他有了喜歡的女子,不是一件美事么?」
郭震躊躇道:「這個……」
郭震急欲趕去查看孫辟等人是否真的無事,本已告辭離開,到門口聽到張詠喝破慧恩身份,心念一動,暗道:「難怪我今日在芙蓉樓後巷遇到慧恩,他稱呼青衣女郎為『小娘子』,而不是僧人慣用的『女施主』。我覺察到異樣,還以為他只是厭惡佛門清苦,動思凡之心,竟沒有多想。」
烏忘我道:「張知府找郭公子有什麼事?」
郭震難以實言相告,只道:「我昨日剛回成都,想找老友聚上一聚。」
孫辟不解地問道:「這話如何說?」郭震道:「張知府愛書如命,孫家是蜀地第一藏書大家,精品善本如山,他會不登門拜訪嗎?」
張詠道:「所以你認為郭震在世人眼中是個負心漢,是某個女人擒了他,昨日將他捆起來施以水刑,不過稍事懲戒?」
張詠倒也不意外,又問道:「那麼你可願意留在我身邊,充作幕僚謀士?你也知道我的性格,總比那些伴食官員好相處得多。」
郭震已當著神秘老者立下重誓,不便明言,正好見到李畋進來,忙問道:「夢娘病情如何了?」
郭震忍不住插口問道:「你白天在芙蓉樓後巷做什麼?」
王昌懿冷笑道:「你心中最清楚不過,只要還在大宋治下,就永遠不會有這一天的到來,因為朝廷從來不把我們蜀人當成人看。」
余樂道:「勾平昨晚從縣獄逃走了。」
郭震道:「就算沒有看守,監獄里總不可能只關了勾平一個人。有人大張旗鼓地闖進監獄救人,總會有別的犯人看到。」
姜明道:「有。有一次小的半夜去了一戶人家,見大門虛掩,便悄悄溜進去,卻見到那家人都倒在地上。小的嚇了一跳,本來轉身想逃,卻聽到輕微呼吸聲,伸手一探,那家人都還活著,只是人暈了過去。」
差役早已將慧恩綁住,又取出夾具來,剛套到慧恩腿上,他便驚恐萬狀地尖聲叫了起來,道:「不必用刑,小的願意招認。」
余樂道:「郭公子手腕上有遭捆綁拷打的痕迹,但他不肯交代實情。」
李畋道:「我今晚得回家去,明日一早還要帶著藥箱去給昌懿換藥。」
郭震這才放下心來。但心中卻是百般不解——
張詠眯起眼,笑問道:「那麼郭公子為何會被人按入水中?」
郭震道:「我不是嫖客,我只是有事要找她。」
刑部判決后,成都官府遂將已判給邢曼的三分之一邢家財產重新沒收入官。人們為此而議論說,邢曼可謂是因郭載而敗。若不是郭載上書建議朝廷禁止招贅,她夫君楊在有邢氏兒子身份,有資格繼承邢家全部財產。
春愁南陌,故國音書隔。
郭震不及回答,對街便有人朝那男子大呼道:「天快黑了,不知道白頭翁正滿街吃人嗎?還不快走!」那男子應了一聲,遂自去了。
——韋莊《清平樂》
烏忘我登時露出不豫之色來,仍勉強笑道:「郭公子,王大將軍全是好意,萬望你不要推辭。」見對方不置可否,轉身便走,便唿哨一聲,軍士立即上前圍住郭震。
郭震道:「你一定有機會當面領教張知府的厲害。」
郭震道:「張知府美意,我本不該拒絕,只是我閑散慣了,實難以勝任。」仰頭望著天上朵朵白雲,隨口吟誦道:「聚散虛空去復還,野人閑處倚筇看。不知身是無根物,蔽月遮星作萬端。」
余樂道:「是。不過據郭震所言,他暫時棲身在孫辟家中,並沒有回去郭家。」
郭震聞言,又是驚奇又是佩服。
郭震倒也不動聲色,冷然道:「余縣尉預備以什麼罪名扣下我?」
郭震沒想到如此輕易脫身,怔了半晌,問道:「勾平是如何逃脫的?」
余樂道:「郭公子可還記得那殺人大盜勾平?」
張詠捋捋鬍鬚,道:「倒也有幾分道理。嗯,既是涉及兒女私情,外人干涉反倒不妙。余縣尉,你不必去跟蹤郭震了,我自己會找機會親自登門拜訪。」
郭震大為意外,道:「竟然是這樣!」
郭震問道:「昌懿還在休息嗎?」
孫辟笑道:「全聽你的。」又問道:「張知府當真只看了那勾平一眼,便知道他是假和尚嗎?厲害,太厲害了。」
余樂道:「幾個月前,前任知府郭載驟然病故,一度引發軒然大|波,人們又提起當年邢楊兩家之事,為此沒少議論。」
宋太宗為趙昌言之慷慨激昂所打動,遂派其引軍西征。偏偏皇帝寵幸的峨眉山僧茂貞密報趙昌言鼻折山根,生有反相,不宜委以蜀事,而湊巧趙氏沒有子嗣,無後顧之憂,一旦握兵入蜀,恐后難制。宋太宗聞言,急派親信侍衛持親筆手書追趕,終將人已到陝西的趙昌言召回,還美其名曰:「蜀賊小丑,趙昌言為朕心腹大臣,不可輕動。」稱殺雞焉用牛刀。
郭震在堂外聽得真真切切,既驚嘆張詠不拘常法,也對其敏銳心思極為佩服。
孫辟也道:「目下蜀地未平,城外還有十萬大蜀軍虎視眈眈,而宋軍以主帥王繼恩為首,只知道在城中飲酒作樂,魚肉百姓。張知府剛剛到任,最要緊的是先安定蜀地,事務繁忙,不一定有閑暇來管白頭翁這件事。反正我們幾個也是閑著,何不做點正事?不為大宋,不為官府,就算是為了給成都老百姓一個交代。」
張詠拍了拍姜明肩頭,道:「很好,很好。天色不早,我先叫人安頓你下去歇息。明日我有重要任務交給你去辦。」
勾平見這堂官著實精明厲害,為自己生平僅見,料想不招出真相,少不得嘗盡苦頭,忙道:「小的願招實情。」
郭震道:「石頌屍體是在江上發現的嗎?」
等了一會兒,只聽到環佩聲響,女使環兒打起竹簾,出來一名絳衣女郎。環兒道:「這位就是青娘。」
余樂道:「奇怪的還在後頭。人們都認為郭震是為了師妹景倩逃婚。景家小娘子才氣過人,是成都著名才女,也是『玉壘七子』中唯一的女子,與郭震是一對知心戀人。」
郭震道:「王大將軍美意,郭某心領了。一來郭震無德無能,二來我今晚已與人有約,恕我不能赴約,還請烏將軍代我向王大將軍賠罪。」
張詠倒也不再追問,笑道:「郭公子這份氣度,我很喜歡。」
余樂道:「那麼下官……」
張詠頗不耐煩地道:「我不關心這個,你別再叫我明鑒了。」
張詠見一旁華陽縣尉余樂欲言又止,便拍了一下驚堂木,道:「來人,將這假和尚轉押司理院,好好拷問,說不定還能審出別的陳年舊案。」命人將勾平押下,這才問道:「余縣尉,你可是有話要說?」
余樂道:「郭震確實可疑,可用得著這般大費周章嗎?」
余樂道:「下官也對邢氏血案略知一二。這起血案不止邢氏被滅門,後來還引發了一系列的事件。」
張詠隨手翻了翻,問道:「你出家當和尚有幾年了?」慧恩道:「七年。張知府請看,文牒上寫得清清楚楚。」
楊柳青這才舒了一口氣,嫣然一笑,道:「原來如此。任郎提過不少玉壘七子的事,我可是對郭公子仰慕已久。郭公子既然來了,也別著急離開,我這就命人略備酒席,為郭公子接風。」
張詠忙問道:「郭公子認識受害人家?」
郭震道:「你不記得你醉倒后發生了什麼事嗎?」
孫辟很是興奮,不停搓手,道:「我們師兄弟可是好久沒有聚在一起了,要不要把任介也叫來?上次翻臉之後,他再也沒有跟我說過話,這次正好可以借調查白頭翁而重修於好。」
余樂道:「怎麼,郭公子不願意解釋嗎?是什麼人捉了你?」
李畋一呆,道:「他當真就是新任張知府?」
姜明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終於大著膽子問道:「張知府是說有重要任務交給小的嗎?那小的犯的盜竊罪……」
余樂不解地問道:「張知府既已猜到石頌牽涉其中,為何……」
只聽到拐杖「咚咚」頓地,門扇打開,王昌懿親自扶杖迎了出來,笑道:「郭震,你小子怎麼自己來了?我本來還說見完客就去孫辟那裡尋你。」轉頭看到郭震身後的任介,又笑道:「任介,你小子也有種,都有多久不登我王家大門了!」
次日一早,李畋自己回家去取藥箱。郭震去看過卓夢娘一回,見她仍然昏迷不醒,孫辟也未起身,便自己出來,到東門一帶尋了處攤子,吃了早點,填飽早就餓得咕咕叫的肚子,這才趕來任府。
郭震還不放心,問道:「孫、李二位當真進了孫府嗎?」
好在任介也不是真的需要郭震的答案,迫不及待地道:「柳青是多麼好的女子,因家世零落才墜入風塵,卻仍然冰清玉潔,出淤泥而不染,還有一副俠義心腸……」
那男子答道:「街上啊。」朝天空看了一眼,道:「沒下雨啊,你頭髮、衣領怎麼全是濕的?喂,老兄,你是不是喝醉了?」
郭震道:「善惡終有報,這件事……」
郭震道:「正是。」拱了拱手,自行轉身去了。
孫辟搖頭道:「我也想不到會是這樣。我以為景倩雖然不肯見你,心中一定還是挂念你,事實卻是……唉!她如果還記恨你,應該不會拿出人蔘,畢竟那不是普通物事。可如果她還記掛你,不會一句話都不問及你。我一向認為自己很了解師妹,現下也鬧不明白了。當真女人心,海底針。」
朝廷得到成都收復的奏報后,派遣使者到成都嘉獎王繼恩,並告知張詠即將上任成都知府一事。之後王繼恩即宴請郭載,告知究竟。郭載自知難逃重罰,心神不寧,憂懼成疾,這才急病身故。
王昌懿道:「擔心任介心思全在楊柳青身上,他轉身就會告訴她?」
郭震只得道:「張知府之精明銳利,我已親身領教,佩服得五體投地。不是我有意隱瞞不報,而是我有苦衷。」
勾平垂首道:「再沒有了,小的只是一時心生惡念,這才殺了慧恩大師,冒充他的身份。」
張檁笑道:「郭兄何必放在心上!」又道,「我兄妹二人先行告辭,改日再向幾位請教。」拱手辭去。
余樂道:「下官已請畫工畫出勾平相貌,往全府派發了通緝告示。他即使已經出城,也走不出益州地界。」頓了頓,又道:「還有一事,郭公子認為接應勾平的不是外人,是縣獄自己人所為。下官也認為有理。照目下來看,昨晚縣獄當值的長吏嫌疑最大。」
任介道:「好像有個絡腮鬍子招手向我問路,我也記不大清楚了。」
廳中一男一女兩名客人見主人來了老友,便起身告辭。王昌懿道:「也好,二位所提生意,我考慮過後,三日內給二位答覆。」
狗兒這才勉強同意進去通報,又道:「小的只是傳話,見不見公子,還得看青娘的意思。」郭震道:「這是當然。多謝小哥。」
王昌懿知他孩子氣,也不計較,笑道:「多謝有心。」
郭震大為愕然,問道:「王大將軍?是那宦官主帥王繼恩嗎?」
余樂道:「張知府也認為勾平人還藏在成都城中。只是成都城這麼大,難以索遍,張知府既不忍心再有官差擾民之事,手下人手也不足調用,不知郭公子可有好的辦法?」
余樂點了點頭,道:「石頌屍體沿錦江順流而下,到合江亭一帶時被船戶發現。張知府得報后,立即派了人往上游搜索,但沒有什麼發現。」
張檁也笑道:「原來兄台就是郭震郭公子,我兄妹聽過你不少事,在客棧竟未能認出來,也算有眼不識泰山了。」
余樂這才恍然大悟,對張詠之機敏更是佩服不已。
烏忘我卻是個跋扈性子,仗著有王繼恩作靠山,https://read.99csw.com囂張慣了,很不屑地道:「就算張知府本人在此,我也要帶郭公子走。膽敢阻攔者,一律格殺勿論。」
姜明道:「兩者都不是。小的一年之中,只有半年為盜。三月至八月間,蜀地夜短,又多蚊蚋,人多少睡,故不敢為盜。而九月至二月時,夜長天寒,人們多畏寒懶起,這是下手偷盜的大好時機。」
郭震正好想問清楚經過,也不欲孫辟等人在場,便隨任介進來酒肆。一進堂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擼起任介衣袖,細細查看,一圈手腕光潔白|嫩,絲毫不見繩索捆綁過的痕迹。
那頭牌紅妓楊柳青不是旁人,正是郭震昨日在後巷見過的青衣女郎。他一時愣住,脫口問道:「怎麼是你?」
余樂道:「怎麼,郭公子不方便說嗎?」郭震道:「富春坊。」
郭震道:「抱歉,我是考慮你有傷在身,又還有那麼多生意要管,不想你捲入進來。」
門仆笑道:「我家少主人早就起身了,正在見客。」
走不多遠,便遇到一隊全副武裝的弓手。那些官差一見到郭震獨自一人在街上行走,便發喊圍了過來。
郭震被帶進大堂時,張詠正在親自審問白日在王記店鋪抓捕的小販姜明。奇怪的是,姜明手腳既無桎梏,也沒有跪在堂下,只恭恭敬敬地站在堂側,頭也不敢抬一下。余樂不敢擅自打斷長官問案,遂引郭震站在堂外階下。
當年春天,孫辟出面邀請郭震等人聯袂出遊東郊。郭震騎馬赴約途中,經過村落時,正好親眼見到官差如狼似虎,而百姓身無一物,已到了衣不蔽體的地步,仍無法繳足賦稅。當時有兩名男子站在一旁,冷冷看著官差揮著鞭子追打市民,雖沒有出手阻止,但目光如刀,閃爍著冰冷的寒意。官差一望之下,竟嚇得退後幾步。那些被官差催逼痛打的百姓,見官差有退讓之色,明顯膽大了起來,一起圍了上來,終仗著人多,將官差迫走。
郭震竟然一口拒絕道:「不行。」
張詠笑道:「就是他,他也是我的獄友。我二人同牢而居,而且都受過『鼠彈箏』的酷刑。高瓊比我更慘,受刑次數更多,他實在忍受不住,只求一死,想要撞柱自殺。幸虧我及時阻止了他,不然哪有今日風風光光的高太尉?」
郭震見這弓手頭領態度客氣,言談亦有理有據,頗有好感,遂點頭道:「好,我跟你們去。」
郭震道:「聽說我師弟任介迷戀上芙蓉樓名妓楊柳青,我……」
張詠道:「呀,難怪你行盜十年不曾敗露,盜亦有道,誠然哉。」
郭震冷笑道:「如果不是我事先預料蜀地將有戰亂,皇帝還會認為我是個人才嗎?大概仍然會認為我是個誹謗朝廷的亂民吧。蜀地百姓受苦,全是聖上大施猛政所致,有司不過是領會上意,才對上書談及蜀地民生者大力抑制打擊,如何反倒成了有司之過了?」
張詠年輕時曾漫遊全國,在華山巧遇著名道士陳摶。陳摶一見到張詠,便認為對方是個奇人。彼時張詠尚為布衣,仰慕成仙之道,便試探詢問道:「願分華山一半居可乎?」陳摶道:「非子可及。」張詠遂嘆道:「是將嬰我以世務也。」
郭震極為驚訝,道:「竟有這種事。」
還有那少女果真是卓夢娘的話,便是極關鍵的人證,神秘老者既是綁匪首領,為何不殺她滅口?還是說,重病少女根本就不是卓夢娘,跟白頭翁一黨根本扯不上任何干係?既然如此,神秘老者為什麼又會盯上他呢?他雖猜到白頭翁食人一事是歹人故意為之,但談話僅限於好友李畋、孫辟之間,如何又能為外人得知?
李畋道:「剛給她灌下半碗參湯,人還沒醒。慢慢調養,應該能有所好轉。」又道:「你已經知道她就是卓夢娘,接下去要怎麼辦?」
姜明忙道:「小的從來不用迷煙這等下三濫手段。不過正如張知府所言,那家人應該是事先中了迷煙,暈了過去。想不到張知府居然對這些江湖伎倆一清二楚。」
誰向橋邊吹笛,駐馬西望銷魂。
余樂很是意外,問道:「郭公子一大早去富春坊做什麼?」
孫辟奇道:「怎麼不會是卓夢娘,不然你以為她是誰?」
一路趕來孫府,倒是如東城客棧店家所言,孫辟、李畋包括那重病少女均在孫府內。
郭震心道:「那些人綁走任介的手段跟之前對付我的一模一樣,只不過他自己稀里糊塗,不知道自己被人綁了。昨日那神秘老者放我走時曾說過:『只要你不搗亂,等到我大事辦完,自會放人。』莫非神秘老者大事已了,認為我不再是威脅,所以才放任介離開?」
郭震聞言驚呼道:「原來你就是殺死邢氏全家的盜賊。」
姜明道:「當然不是,基本上每家每戶都光顧到了。」
余樂走過去低聲稟報了幾句,張詠便招手笑道:「郭公子,我們這麼快又見面了。」
郭震道:「是勾平殺了他嗎?」余樂道:「應該是。」
郭載任西川兵馬捕盜使時毫無建樹,僅僅搞了個禁止招贅,蜀地不少入贅女婿是因其而失去財產繼承資格,恨其之人不少。而郭氏當上成都知府後,先是被大蜀李順軍逼得棄城逃走,等官軍收復成都,再入城后不久又一命嗚呼,人們都說這是報應。
姜明道:「不同尋常的人或事……噢,對了,白天有一隊官兵到那一帶搶劫。」
郭震道:「人命關天的大事。」見狗兒不大相信,便又補充道:「我叫郭震,是任介的朋友。」
楊柳青似笑非笑地道:「為何不是我?」
余樂道:「那麼郭公子今早又去了哪裡?」郭震沉吟道:「嗯,這個……」
郭震問道:「你怎麼知道又過了一日?」
郭震道:「郭震今日冒昧登門,正是為任介而來。小娘子昨日可有見過任介?」
話音剛落,便有差役進來,告道:「張知府回來了,請余縣尉帶郭公子立即去議事。」
張詠道:「我年輕時被誣陷殺人,也吃過開封府牢飯,還受過不少酷刑,其中最厲害的就是那件『鼠彈箏』,當真是刻骨銘心,永生難忘。」
任家僕人道:「我家公子昨日出門,一夜沒有回來。」
張詠字復之,自號乖崖子,濮州鄄城人。少有大志,精騎射,喜擊劍,劍術無敵于兩河。年輕時以俠客身份漫遊江湖十年,尚氣節,重然諾,俠肝義膽,留下諸多傳奇故事,是宋初一大奇士。其人于太平興國五年中進士,歷任太子中允、荊湖北路轉運使、虞部郎中等官,多有政績,與朝中重臣寇準、向敏中、蘇易簡、王旦等為至交好友。宋太宗曾以飛白書手寫向敏中、張詠姓名,親自交付宰相道:「此二人名臣也,朕將用之。」當此定蜀關鍵時刻,宋太宗第一個就想到了張詠。
郭震見軍士當真拔出兵器,忙道:「各位稍安毋躁,等我說幾句話,自會跟烏將軍前去軍中。」將余樂拉到一邊,問道:「張知府找我可是有急事?」
余樂道:「張知府議事,需要向你軍中交代嗎?」又正色道:「張知府才是成都最高長官,而官兵職責只在於追剿反賊亂黨,望烏將軍三思,分清楚權責。」這話說得不卑不亢,意為張詠地位職權在王繼恩之上。
余樂失聲道:「郭公子暗示是我官府中人所為?」
郭震道:「怎麼,縣獄沒有看守嗎?」
姜明不解地道:「小的是盜賊,被官府捉了,官府最關心的當然是追回贓物,如何張知府一點兒也不關心?」
郭震見對方極為鄭重其事,狐疑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郭震忙過去見禮,道:「白日一見,不知是張知府大駕,多有失禮之處,還望張知府海涵見諒。」
郭震道:「你先設法救醒她再說。」
余樂道:「這倒不是。張知府另有要事,人不在縣署中,他特命我專門偵緝追查勾平逃脫一案。不過張知府事先提醒過我,昨日郭公子身上一定發生過什麼事。」
郭震昨晚親眼見到張詠之犀利,僅一眼便拆穿了勾平的偽裝,料知這位精明的張知府見到自己濕發濕衣后,也必起了疑心,卻料不到會在眼下處境被揭破,一時無語。
王氏是成都首富,宅子當然也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大豪宅。經過大蜀李順的「均貧富」,王氏財物大多被大蜀軍搬走,但宅子並未有所損傷,華麗依舊,在處處廢墟的成都城中格外顯眼。
張詠道:「我再問你,你既然打定主意半夜偷竊,事先一定去那人家附近踩過點,可有留意到不同尋常的人或事?」
張詠道:「那你有沒有遇到奇怪的事?」
張詠道:「這個你別管。我想問的是,你是夜間入戶行竊,對吧?那傳說中的白頭翁也常常午夜后出動,潛入民宅家中吃人,你可有見過?」
張詠道:「希望你朋友吉人天相。」又道:「郭公子跟人打架了嗎?」郭震道:「沒有啊。」
孫辟道:「郭震不是說張知府派了人滿街搜捕行人嗎?你不想被捉,今晚還是留下吧。明日一早我派人去你府上取藥箱。」李畋只能勉強同意。
孫辟輕輕咳嗽了一聲,李畋忙道:「景倩就不必了,她一個女孩子,終究不方便拋頭露面。」
宋太宗即位后,瘋狂掠奪蜀地,對其經濟剝削大大加重,實是因為個人恩怨。當年花蕊夫人得寵于宋太祖,差點被立為皇后。她亦借皇帝恩寵干預儲君人選,傾心籠絡皇長子趙德昭,與宋皇后、皇二子趙德芳一派對抗,著意勸宋太祖立趙德昭為皇太子。然皇帝親弟趙光義亦一直在窺測大寶之位,終借事在宮廷宴會上親手射死了花蕊夫人,除去了這一強勁政敵。趙光義後來雖如願當上皇帝,仍不能忘記花蕊夫人以亡國之人身份干涉大宋儲君的舊怨,對蜀地、蜀民痛恨有加,是以採取種種手段予以盤剝。
余樂道:「走路當然不犯法,不過目下是非常時期。新知府說了,白頭翁吃人事件是有人訛言惑眾,故意興風作浪,好乘機滋事。人們被謠言嚇住,全部不敢出門,正好中了歹人下懷。如此,歹人不但有機會從容來去,還能擅自闖入民家劫人,而不會被人看到。在此非常時刻。還膽敢出門的人,如果不是有什麼急事,多半跟歹人一夥有所干係,要通通帶回官署盤問。」
狗兒笑道:「人人都說有事要找青娘呢。」見郭震神色嚴肅,這才勉強收斂笑容,問道:「公子到底有什麼事?」
宋廷不但猜忌蜀人,即便是到蜀地任職的外籍官員,也一樣放心不下。為防川中長官權重一方、割據不聽政令的局面,宋太宗特規定蜀地新任文武官員,均不得攜帶家眷,其實隱有以其眷屬留中原為人質之意。而且官員也不能隨意攜帶隨從,必須將隨從人員「具姓名報樞密院給券」,以此來限制其在蜀地培養個人勢力。
郭震道:「新知府是張詠張學士嗎?」
當年郭震放棄家族婚姻,又放棄傾心戀人,莫名其妙娶漁家女為妻,令人大跌眼鏡。親朋好友追問情由,他只一句話:「我有我的理由,只是不能告訴你。」是以迄今無人知道背後真相是什麼。他甘願忍受眾人包括至親之人的指責斥罵,也不肯說明就裡。而今堅持要將卓夢娘秘密留在孫府,卻不說明原因,又有什麼稀奇?
郭震怔了一怔,問道:「這跟我有什麼干係?」
后宋廷接到奏疏,考慮到蜀地鐵錢官價與市價相差太遠,處於不斷貶值的狀態,果然由此更改刑法量刑標準,改劍南諸州「犯竊盜、強盜及他贓並望以銅錢一千為銀一兩定其罪,亦猶內郡國以絹論」,這是后話。
郭震道:「但那時官府早已經發現勾平逃脫,往成都府各處關隘派發了圖像告示,勾平決計出不了城。」
張詠又道:「今上厭惡蜀人,有他的理由,且由來已久,非一朝一夕能改變。但若是無人肯去努力改變,便只會一直這樣下去。郭公子,皇帝一直很想見你。你可願意為大宋效力?只要你一句話,我立即派人送你入京。」
張詠聽了經過,問道:「郭公子的意思是,是朝廷暴政促成了這一切?」
郭震愣了一愣,這才會意對方口中的「朋友」是指那名昏迷少女,忙道:「正在救治當中。」
郭震道:「我不是來……」一時不好措辭,便改口道:「我有事想找楊柳青。」
郭震道:「這就對了,既然不會是同黨,那麼什麼人還有可能會救勾平?只有一個可能,得了好處、為利益所收買的人。」
郭震道:「做什麼?難道將軍還要動武嗎?」
郭震原只想尋找任介失蹤的線索,見對方毫不知情,便不願意再耗在這裏,忙拱手道:「青娘好意心領了,我還有事,打擾了。」
余樂道:「下官來成都也有些日子了,聽人提過郭震。他雖是郭子儀將軍後人,卻毫無名將沉穩忠厚之風,少年時性格叛逆,做過不少出格的事。」
任介尚且莫名其妙,問道:「你做什麼?」
張詠道:「從開封到成都三千七百里,其中鳳翔至綿州一千九百里,為天下驛路中之最艱苦一段。朝廷驛傳,從成都到開封,最快也要二十日。王繼恩是五月丁巳日攻下成都,當日向朝廷發出捷報。朝廷收報是二十日後,我人在場。三日後,朝廷派出使者,日夜兼程趕往成都犒軍,而王繼恩邀請前任知府郭載到軍中赴宴,正好是使者預計乘驛抵達成都的次日。」九-九-藏-書
執政者猜忌蜀人,除去個人原因外,還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巴蜀依據天險,地勢險固,歷來多有割據。三國諸葛亮在《隆中對》中曾言:「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后劉備果然佔據巴蜀,以西南之地與孫權、曹操三足鼎立於天下。正因為巴蜀有著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和豐富的物產,封閉而獨立,極易為有野心者利用,即所謂「蜀世有貨泉儲蓄為用,自昔王室不綱,則權臣因而據有」,歷史上不乏此類叛亂割據的例子,包括前蜀王建、后蜀孟知祥,均走的這條路。
郭震心中亦有萬馬奔騰而過,久久不能忘懷那兩名男子的目光,雖如寒冰籠罩,內中卻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他亦切身感受到一股不平之氣正在備受欺壓的人們心中遊走,預料到將會有民眾反抗暴政之舉,以至與好友一道賦詩時,隨口吟出「青青原上草,莫教征馬食」之句。
郭震道:「那你是怎麼醉倒的?」
楊柳青道:「任郎上午來過,午飯後忽然說有事,起身走了。怎麼了?」
彼時張父張景剛剛病卒,張詠欲回家鄉奔喪,宋太宗不準,下詔起複。張詠欲全禮而不能,「卧疾之初,缺于嘗葯」「丹旒出門之日,不得攀棺」,深以為恨。但君命大如山,他亦不得不啟程前往西川,充當一回救火手。
郭震一時難以相信,問道:「當真?」
一旁烏忘我早等得不耐煩,連聲催道:「郭公子,該上路了,莫讓王大將軍久等。」
郭震點頭道:「青樓畢竟是個是非之地,若是任介知道了這些,怕是也不會對心愛的女子隱瞞。」又問道:「你素來消息靈通,我來找你,就是想問問你,可有聽到什麼風聲?」
張詠道:「可有發現郭載身上有受傷或是中毒的跡象?」余樂道:「那倒沒有。」
郭震道:「是,而且極其精明厲害,決斷如流。若不是我親眼所見,實難相信。」大致說了張詠審案一事。
張詠搖頭道:「郭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張詠人並不在大堂之中,而是坐在外面庭院的石凳上。這位新知府,似是奔波了不少路,頗見疲倦之色,額頭汗津津的,非但解開了官服,還手拿一片木簽當扇子搖,見余樂、郭震過來參拜,也不屑正好衣冠,只叫道:「二位來得正好。余縣尉,勾平越獄一案查得如何了?」
於是積極入世,參加了太平興國三年(978年)的科舉考試。他自負文章才華,認為狀元不過是囊中之物,所作賦中有「包戈卧鼓,豈煩師旅之威;雷厲風行,舉順乾坤之德」之句,卻不想因對偶失誤而被考官黜落。
王昌懿道:「你是說白頭翁食人事件嗎?李畋大致說了,還讓我不要張揚,如果你問起,就說他沒提過,因為你特意交代過,說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原成都府署位於城市正中,后被大蜀軍改為官署,數月前早毀於戰火。而隨同王繼恩大軍進城的上一任成都知府郭載在入城后不久即病死,不及操辦重修府署事宜。期間雖有峽路隨軍轉運使雷有終暫代成都知府一職,但其人並非正式知府,不敢有大舉措,臨時府署只能一直設在相對寬敞的華陽縣署。而今新知府張詠上任,亦沒有正式府署,只能暫時棲身在華陽縣署中。
李畋愕然道:「為什麼?難道你信不過張知府?」
余樂見張詠沒有發話,也不便阻攔,只上前稟道:「下官這就去縣獄調查當值的長吏。」
張詠登時雙眼放光,問道:「杜李書肆?這『杜』是杜甫,『李』是李白嗎?」
任介道:「那可不是幾句拌嘴,是對柳青的惡毒攻擊。」雖然嘴中嘟囔,仍起身跟著郭震往王宅而去。
孫辟道:「你是回自己家去了嗎?我還在想,也許你今夜不會來了。」又告道:「我從景倩那裡拿到人蔘了,李畋正親自在廚下熬湯。」
張詠忙叫道:「你起來,快起來!我最不喜歡有人跪我了。你再不起來,我可就要重重罰你了。」姜明這才勉強起身。
郭震「啊」了一聲,這才知道張詠表面脾氣暴躁,其實心細如髮,已從自己的濕發及衣領看出了端倪。他既不能說出實情,又不屑撒謊掩飾,便只笑了笑。
任介果然不知情,聞言一愣,問道:「怎麼搞的?」
辭出芙蓉樓,郭震乾脆轉到昨日他被綁匪打暈處,反覆徘徊,心頭疑雲更濃—
郭震離開華陽縣署,徑直往南,欲徑直回去孫辟家。走不多遠,便見到一人渾身酒氣,搖搖晃晃地走在前面。他一時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了一呆,追上去道:「兄台請留步……呀,真的是你。任介,你……你沒事吧?」
李畋雖謹慎怕事,但與郭震、孫辟情如手足,既然二人都稱要自己調查,便也不再堅持己見。
王昌懿臉色立即嚴肅了起來,道:「你是指有人暗中販賣蜀地人口一事嗎?沒有聽到這方面的消息。不過我會派人去打聽。販賣人口不是件簡單的事。事先得準備好地方囚禁,還得安排船隻運輸,涉及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郭震不及應答,堂外陡起喧囂之聲,卻是巡邏弓手又在大街上逮了一名遊人進來。郭震居然認得這個人,正是不久前在芙蓉樓後巷遇到過的僧人慧恩。慧恩見到郭震也在堂中,很是驚異,問道:「公子如何也在這裏?」
烏忘我對郭震尚勉強恭敬,轉身便換了一副頤指氣使的姿態,道:「余縣尉,你雖然是個地方官,可也管不了我們軍中之事。」
張詠道:「可憐!刑部駁回原判,是依據律法解釋,倒是沒有錯,可太拘泥表面,未免不近人情。」又問道:「這是樁陳年舊案,有十年了,你來蜀地縣尉還不到一年,如何會知道得這般清楚?」
原來此人真名叫勾平,外號「鉤子」。他是蜀地開州人氏,一向在川東活動。這次忽然動念來成都,途中遇到僧人慧恩。勾平花言巧語博取了慧恩的信任,二人結伴同行。到山路陡峭之處時,勾平殺了慧恩,奪其行囊及文牒等物,將屍首拋下山崖,再自己剃了頭髮,披上僧衣,冒充慧恩來到成都。
而對大宋而言,巴蜀是通過武力才得以征服的地區,定蜀之初多次發生動亂,如全師雄叛亂等,是以宋廷難以對蜀地放心,對蜀籍官員始終保持戒心。后蜀國主孟昶入宋后七日而死,除了宋太祖趙匡胤欲奪其妻花蕊夫人外,更重要的是孟昶在蜀地威望很高,非得殺他以絕人望不可。
余樂卻不肯就此放棄,進一步逼問道:「郭公子被人捕獲,又被人動用私刑,卻還能活著,是不是有人威逼你做什麼事?」
郭震不便明說,只是支吾道:「嗯,她人不錯……」
余樂道:「昨晚他被關在牢房,今早獄卒發現牢門鏈鎖被扭開,他人已經不見了。」
武將道:「郭公子叫人好找,我四下尋了好久,才找來這裏。本將烏忘我,奉主帥之命,請郭公子到軍中赴宴。」
王昌懿甚是欣喜,連叫僕人備酒,又命人去請李畋、孫辟來,好老友共同歡聚。
張詠問道:「郭公子認得他?」郭震道:「不算認得,白日在大街上見過一面。」
成都幾經戰亂,早已物是人非。況且他在客棧登記時用的是假名,除了李畋、孫辟、景倩等寥寥幾人外,再無旁人知道他已然回城,綁匪如何能在短短時間內得知他的來歷?
李畋喜道:「如此不是更好了,既然張知府也猜到白頭翁事件有異,我們這就將卓夢娘移交給他處置,決計錯不了。」
郭震只好道:「勞煩余縣尉進去跟我朋友王昌懿說一聲,今晚宴會不必再等我。」又壓低聲音道:「那勾平既是江洋大盜,以重金賄賂石頌,想必藏寶是真有其事。但為盜之人,藏物不會是銅鐵之類,多半是金銀珠寶。然這類物什價值過高,直接用於消費太過礙目,他必須得兌換成現錢。以目下成都經濟狀況而言,金銀珠寶極不好出手,余縣尉不妨請王昌懿幫個忙,這城中店鋪三成都是他家所開,珠寶一條街所有房屋都是他家產業,只要請他派人留意下首飾鋪、當鋪之類,不難尋到蛛絲馬跡。」
起初綁匪捉了他,並不知道他姓甚名誰,所以一再動用酷刑逼問。不想神秘老者轉身出去一趟,再回來時便已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還對他的過往一清二楚。他離開成都已有三年,其間未與任何人聯絡,回城一日便遭此奇遇,實在匪夷所思。
郭震道:「當然記得,昨晚張知府審案時,我人也在場。」
任介喜道:「郭震,你真的回來了!好幾年不見,你過得可還好?柳青跟我說你到芙蓉樓找過我,我還不信。剛去了你家裡,正好遇到你堂兄,說是就算你回來成都,也不會再進郭家門的。我猜你可能是去了孫辟那裡。嗯,雖然我跟他吵了架,不過為了你,也只好登門了。這下可好,半路遇到你,不用再去孫家了。走,我們去那邊酒肆喝上幾杯。」
姜明道:「當真?」
張詠道:「嗯,郭公子受傷不輕。你身邊明明有良醫,卻不肯主動醫治,看來你身上確實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是連你的同窗好友李畋等人也瞞過了。」
還是說熟人跟任介有私怨,正好碰上這樣一檔事,便乾脆將任介綁了,一來可以制住他郭震,二來也可以令任介吃足苦頭?
張詠立即兩眼放光,親自走下堂來,問道:「你是說,湊巧你前夜光顧過的那家人的女兒被白頭翁吃了?」
細雨霏霏梨花白,燕拂畫簾金額。
郭震道:「具體我也不大清楚。傷者為大,你也別計較幾句拌嘴了。」
郭震一時不明究竟,只得先打道回去孫府。就目下情形而言,以他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尋到並救出任介,只能靜待時機。既然對方有熟人,肯定會來找他會面,或許言詞中會露出馬腳也說不準。而就手頭線索而言,最有用的當屬卓夢娘了,只要看護好她,等她醒轉,便能獲取更多信息。
張詠聽說關於郭載之死也有許多離奇說法,沉吟問道:「你怎麼看?」余樂道:「下官不敢妄加議論。」大概說了當日情形。
張詠聽了曲折經過,頗為感慨,問道:「那楊在、邢曼夫婦後來如何了?」
張詠道:「不是你為了行竊,先吹進去迷煙嗎?」
富春坊是成都著名商業區,酒肆、妓館林立,稍有名氣的娼妓多居於此地。有詞雲:「富春坊,好景緻。兩岸儘是,歌姬舞妓。引調得,上界神仙,把凡心都起。」坊里的燈火尤為著名,早在唐代時已名聞天下,為著名道士葉法善極力推許,曾私下引唐玄宗入坊觀賞。富春坊曾發生火災,有人寫詩道:「夜來燒了富春坊,可是天工忒肆狂。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燒銀燭照紅妝。」
任家僕人笑笑道:「常常如此。我家公子人在富春坊芙蓉樓,公子不妨到那裡尋他。」
張詠道:「不錯,郭公子還提出了具體舉措,都是極好的建議。」
張詠道:「那不是更好了!久聞蜀中孫氏藏書天下第一,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張詠道:「我聽過『玉壘七子』的名號,也知道內中也有個姓景的,出身名門,是大學士歐陽炯的外孫,想不到卻是女兒身。」
余樂道:「我得想想。」思索了一會兒,居然拿開了佩刀,道:「郭公子可以走了。」
郭震道:「白頭翁事件鬧了數月,先後失蹤幾十人,卻無人發現異樣,背後一定有個厲害的首腦人物,不但手下眾多,眼線也不會少,所以我們暗中調查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況且孫辟不是說任介迷戀上青樓女子嗎,先不要找他了。」
余樂又道:「這是張知府的推測,他也很想聽聽你的看法。」
富春坊是成都著名商業區,酒肆、妓館林立,稍有名氣的娼妓多居於此地。有詞雲:「富春坊,好景緻。兩岸儘是,歌姬舞妓。引調得,上界神仙,把凡心都起。」坊里的燈火尤為著名,早在唐代時已名聞天下,為著名道士葉法善極力推許,曾私下引唐玄宗入坊觀賞。
張詠道:「那家人既已中了迷煙,昏厥不醒,你大可以乘機將其家洗劫一空,如何剛才還說最近從來沒有得過手?」
之前他被神秘老者捕捉,老者既已知悉他來歷,當然應該知道他和孫辟、李畋見過面,如何偏偏捉了他尚未會過面的任介做人質?就算他立下重誓,不泄露今日見聞,但孫辟、李畋二人均已經知他所知。若確認那重病少女果真就是卓夢娘,幾人一樣要追查下去。那神秘老者留下任介做人質,是不是就是為了預防這一招?為什麼非要選任介呢?莫非任介早已發現了端倪?
自蜀地入宋,歷任成都長官包括成都、華陽二縣縣令,都是皇帝親自挑選任命,是皇帝心腹。朝廷派其來蜀地,不需要什麼治才治績,只要如數上繳賦稅、不出亂子便是大功一件。因而成都法律粗疏,長官忙著貪污自肥,下屬胥吏差役亦是上行下效,對待公務敷衍了事,以往自身腰包攬財為第一要務,想方設法,無所不用其極。石頌是華陽本地人,尚不知道新任知府厲害,又湊巧遇到張詠昨晚召集所有人手到北城辦事,他稍微冒一點點險,便能解決一輩子生計,所失最多不過區區小官,何樂而不為呢?
任介搖了搖頭,道:「不記得了,反正也沒什麼重要的事。你問這個幹嘛?」
王昌懿道:「那好,我這就派人去請師妹。她能來最好,她不肯來,我們心意也算到了。今晚我們老友相聚,不醉不歸。」
https://read.99csw.com震道:「大致情形應該如此。不過新任張知府精明之極,應該早想到這一節了。」
盡日相望王孫,塵滿衣上淚痕。
郭震道:「余縣尉今日帶我來縣署,是因為懷疑我與勾平勾結,暗中救走了他,但昨晚我人在孫辟府中,根本沒有離開過。這一點,有許多人都可以作證。我既無動機,又有不在場證明,當可洗脫嫌疑。如果余縣尉沒有其他證據或是證人來逮捕我的話,我可要走了。」正待舉步離開,卻被余樂舉刀攔住。
如此詭異,自然可疑。然官方及吳氏子弟都不願意提及此事,傳聞官方忌憚暴露皇帝謀害開國功臣,而吳氏子弟則畏懼醜事泄露後會招來滅族之禍。宋太祖對吳氏子弟緘默溫順的態度頗為滿意,優待甚厚,吳延祚第四子吳元康還娶了趙光義第四女,得以與皇族聯姻。
郭震之前已被神秘老者捉住,重病少女果真是卓夢娘的話,神秘老者為何不殺她滅口?即便他手中握有任介,可也只能用來要挾阻止郭震。一旦卓夢娘為官府所獲,對綁匪將是致命威脅。那老者言談舉止不俗,能在短短時間內弄清楚郭震身份來歷,當是個深謀遠慮的人,為何放過卓夢娘這條重要線索?難道他跟綁匪並無干係,並不是白頭翁一黨,但為何又找上了剛剛回到成都的郭震呢?
郭震料想無論如何張詠都會逼自己說出來,只得道:「那好,我便如實告知張知府,但若言語中有冒犯朝廷之處,還望體諒。」
余樂道:「這我當然知道。勾平關在最裡間的重犯牢房,必須要經過其他牢房。但我盤問其他犯人時,所有人都說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什麼。」
領頭弓手是華陽縣縣尉余樂,聽郭震一口川音,料想是本地人氏,遂正色告道:「新知府有命,凡是日暮后在大街上行走的人,全部要帶回官署盤問。」
一旁余樂聽得冷汗直冒,郭震言語之中多有對當今太宗皇帝不敬之詞,而張詠身為地方長官,不僅不加以斥責,反而語出附和,實是怪異。
任介笑道:「你小子是在有意試探我醉沒醉嗎?我雖然有些醉,可還不至於糊塗。昨日我是午後離開的芙蓉樓,我出土地廟后,看太陽光影,才剛剛巳時呢。」
李畋道:「那小販是因為盜竊了葯農交子被捉,張知府竟然親自審問他?」
早有女使環兒迎了上來,引郭震進來花廳坐下,告道:「青娘剛剛起身,正在更衣,請公子稍候。」
姜明忙道:「張知府有所不知,我一見到那家人中了迷煙,便知道有江湖同道搶了先,值錢的財物早就沒了。小的也不死心,四下找過,果見家裡空無一物。我只得悻悻離去。第二日,我又去了那家人附近,心想也許能撞到那個江湖同道。結果那家人哭聲震天,我才知道他家女兒昨晚被白頭翁吃了。」
孫辟笑道:「聽起來有幾分道理,你也一向是個料事如神的主兒,那麼明日我便好好清掃門庭,準備迎接張知府大駕吧。」見天色不早,便命僕人打掃客房、準備熱水,安頓郭、李二人歇息。
還有一大疑問是,郭震曾猜測有熟人參與其中,此刻再見到任介獲釋,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愈發堅定了這一想法。可到底是誰呢?誰會如此喪心病狂,竟要綁架售賣蜀地少男少女牟取巨利?
郭震道:「勾平只是個江洋大盜,而今形容已露,還能有什麼作為?」頓了頓,又道:「余縣尉懷疑勾平會有同黨嗎?」
張詠笑道:「哎,什麼見諒不見諒的,別這麼客氣。你也別把我當什麼成都知府,只當作白天那個普通的張公便是。」又問道:「郭公子的朋友得救了嗎?」
張詠愣了一愣,尋思片刻,嘆道:「郭公子話雖偏激,可道理倒也不差。」
可任介是個書獃子,生平只以著述為志,不喜歡他的人雖不少,說到私怨,郭震可實在想不出來。尤其這個人還是他郭震的熟人,肯高抬貴手,放他一馬。
任介想了想,道:「我先去了芙蓉樓,後來出來,不知怎麼就醉倒了。今日醒來,人在一間破廟裡,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便去了芙蓉樓,這才得知你人回來了。」
姜明連聲道:「沒有,沒有。如果小的遇到白頭翁,早就被他吃了,哪還有命在?」
李畋道:「昌懿已經能下床行走,不如把他和景倩都叫上,如此,我們『玉壘七子』便又再度聚首了。」
張詠丟了木簽,招手叫道:「郭公子,你過來,給我看看你手腕。」
那是官兵收復成都一個多月後,軍中主帥王繼恩忽然派人邀請郭載赴宴,郭載滿面得色,欣然赴宴。然等其再回來華陽縣署時,已是另外一副面孔——神色倉皇,滿頭冷汗,當晚病倒,次日便過世了。
余樂道:「那麼張知府如何能肯定,是王將軍在宴席上告訴了郭知府他即將被召回的消息?」
郭震心頭大奇,暗道:「我昨日被神秘老者手下擒獲,手腕上傷痕猶在。又親眼見到任介手足被鎖在床榻上,決計無虛。神秘老者以他性命要挾我就範,如何他眼下又好端端地坐在我面前,絲毫沒有被綁架過的痕迹?」
張詠便問道:「你是僧人,不入寺廟修行,天黑后還在大街上瞎逛什麼?」
郭震冷笑道:「我當年也太天真了!朝廷一心要刮光蜀地油水,如何肯聽我一介平民的?後來開封府將我逮捕,稱我肆意誹謗朝廷,還一再拷打於我,逼我交代出背後的主謀。無非是想要借我之口剷除那些不順眼的后蜀降臣,我明白這一點后,便對朝廷徹底失望了。」
余樂道:「似乎不大可能。但官府與囚犯本就是對立的,他們就算看到了什麼,也不會說實話幫忙的。」
郭震自幾年前離開成都后,一直隱居於荊楚大地,不問世事,這次因挂念幾經戰亂后的親朋好友,這才回來成都。料不到平蜀一事居然如此多內幕,一時沉吟不語。
李畋居然也不生氣,只嘆了口氣,道:「你又來了,你到底要給大伙兒留下多少謎?」
張詠正色道:「朝廷機構龐大,魚龍混雜,總有良莠不齊的時候。郭公子之前在汴京遭遇,確實令人同情,可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後來有司將郭公子上書呈及御案,聖上反覆翻閱,嗟嘆不已,連稱:『未能及時發現此人才,有司之過也。』」
郭震得到任家僕人指點后,雖明知不會在富春坊找到任介,但仍然趕來芙蓉樓,希望能找到線索。對於夜夜笙歌的青樓,此時時刻尚早。門前打掃的小廝告道:「公子請午後再來。」
吳元載是吳延祚次子,因父蔭入仕,雖政績平平,倒也一路升遷,調任成都知府。淳化四年(993年),王小波、李順發動起義,因吳元載無所作為,有流言稱吳元載才是動亂背後主謀,他為報父仇,意圖割據西川稱王,與大宋對抗。
張詠忙問道:「只搶了丟女兒的那人家嗎?」
孫辟見好友神色有異,問道:「怎麼了?還有,沒見今日下雨,你頭髮、衣領怎麼濕了?」
然勾平被捕后已被弓手搜身,身無長物,沒有能賄賂打動石頌的價碼。但勾平作案多年,應該積蓄了不少錢財,私藏在某處。他一定當面許諾石頌,若是放他出去,必以重物酬謝。如此,勾平一定還會再與石頌見面。
郭震先後見過楊柳青兩面,對其印象並不深刻,容顏雖然美麗,卻也並非國色天香,至少沒有達到令人過目難忘的地步。瞧其個性開朗,應該也不是撫琴弄畫的才女,如何竟能讓書獃子任介迷戀至斯?
狗兒遂放下笤帚,自行進去通報,不一會兒便折返回來,道:「青娘一聽到公子名字,便立即命小的來請公子進去。」當先引路,領著郭震穿過兩處迴廊,來到一處庭院。
但也有人說,事情皆有兩面性,若是楊在依舊入贅邢家,楊氏夫婦生活自然無憂無慮。然盜賊入室搶劫殺人時,夫妻二人極可能也一併遇害。正是郭載的奇特建議,才令楊氏夫婦撿回了性命。
余樂道:「聽說郭震有郭氏長房地位,自小與楊家女兒楊煢定親,臨到成親時,郭震逃婚而去。」
張詠道:「郭震昨日才回到成都,就被人擒獲,還被施以水刑拷問。我很好奇對方到底是誰,又想從郭震身上知道些什麼。而且郭震這個人個性寧折不彎,對方以酷刑拷打於他,他一定不會屈服,何以還能全身而退?」
張詠笑道:「那我和郭公子可算得上獄友了。」
郭震一呆,道:「怎麼會是卓夢娘?」
原來勾平是個江洋大盜,且並不是第一次來西川,十年前曾在成都一帶犯過幾起大案。當時西川兵馬捕盜使郭載迫於輿論壓力,親自偵緝此案。他在毫無頭緒的情況下命人四處張貼公告,狂妄地宣稱一月內必將擒獲盜賊,將其碎屍萬段。結果這一公告激怒了勾平,作案愈烈,想以此來戲弄官府。在搶劫郫縣一戶姓邢的人家時,由於遭到主人抵禦,勾平更是惡念陡起,將這戶人家全部殺死。而捕盜無能的郭載因是宋太宗趙光義心腹,不僅沒有罰薪降職,反而得到了升遷,成為當年的一大奇聞。
郭震不答,只道:「張知府一入成都,便直奔大聖慈寺書市,足見是愛書之人。不過張知府是藏書大家,就算蜀刻刻印精湛,然畢竟是大眾書市,內容普通,怕入張知府法眼的也不多。成都萬里橋附近有一家杜李書肆,主人名叫楊烈,書肆中有不少珍品。張知府有空時,不妨去那裡看看。」
姜明道:「而今本是小的行竊的月份,可白頭翁吃人鬧得滿城風雨,人人躲在家中,緊閉門戶不說,且日夜警惕,實難以下手,只好到街上尋找機會。雖然冒險,但小的也是實在無路可走,還望張知府體諒小的處境艱難。」情急之下,跪了下來,連連磕頭求饒。
而抵達成都后,張詠只派僚屬前去華陽縣署交接文書,自己則獨自趕來大聖慈寺。他生平愛書,可自小家中貧寒,窮得買不起書,渴望讀書的他只好到有書的人家懇求借閱,借到手之後,先手抄下來,然後再詳細苦讀。因家中沒有書桌,就背靠著院子里大樹的樹榦讀書,一篇文章讀不完,絕不進屋歇息,十分勤奮。又自作《勸學》詩道:「玄門非有閉,苦學當自開。」正是他青年時代刻苦攻讀的真實寫照。
張詠倒不意外,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余樂反倒一怔,轉頭看了郭震一眼,那意思是說:又被你猜中了。
張詠道:「你最近應該光顧了不少人家吧?」姜明道:「是,可從來沒有得過手,還望張知府明鑒。」
張詠道:「那還有什麼可疑的?我實話告訴你,本年五月郭載再入城時,雖然仍是成都知府的身份,其實他已被免職,只不過他自己還不知道而已。郭載是去年年底到任成都,對吧?本年一月李順大軍攻城,他身為成都長官,不抵抗拒守,卻擅自棄城逃走,那時朝廷便決意要追究他。」
張詠道:「千真萬確。郭公子可知道高瓊?」
張詠問道:「那麼春夏時你以何謀生?」
任介搖頭道:「我不去,我跟昌懿也吵了架。」
張詠奉宋太宗之命尹蜀,路過華陰,憶及陳摶當年贈詩,始有所悟,特作《過華山懷白雲陳先生》一詩:「性愚不肯林泉住,強要清流擬致君。今日星馳劍南去,回頭慚愧華山雲。」
郭震道:「之後小娘子再未見過任介嗎?」
余樂「呀」了一聲,道:「是有人故意為之!」
余樂聽了經過,道:「原來是這樣。」又問道:「這件事,是王大將軍告訴張知府的嗎?」
張詠又道:「流言害人!明日你便將實情公開,免得民眾私下揣測,又生出事端來。」余樂道:「遵命。」
張詠笑道:「為何不立即逮捕他審問,還要派你追查此案?兩個原因,一來想看看你查案的本事,二來犯人跑了,不派人調查說不過去。」
郭震不大相信,追問道:「什麼都沒說?」
余樂倒也沒有將郭震帶到大堂審訊,找了一間籤押房,客氣地請他坐下,問道:「郭公子昨晚離開府署后,去了哪裡?」
余樂道:「嗯,這個實在有些不巧。昨晚張知府有要事要辦,連張知府自己也親自出動了。因人手不足,當值官吏便將縣獄當差的都派了出去,一名獄卒也沒留下。但監獄內外大門都上了鎖,而且犯人手足戴有刑具,行動尚且困難,更不要說越獄了。沒有外人援救的話,勾平根本不可能逃脫。其實我也知道以郭公子名家子弟的身份,不可能跟勾平勾結,我帶你來衙門,只是想問清楚昨日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也是張知府交代過的。」
卻聽到張詠問道:「你在成都一帶行竊多久了?」
郭震道:「你昨日都做了些什麼?」
郭震愕然道:「為什麼?難道大白天走在大街上也犯法了嗎?」
起身穿好衣衫,拍了拍余樂肩頭,道:「放心,我派了人到石九*九*藏*書家暗中監視石頌,一旦他跟勾平接頭,我們會知道的。不過郭震這小子也著實有幾分能耐,竟然瞬間便懷疑到官府頭上。」
驀然抓住郭震小臂,將其衣袖捋起,露出手腕來,道:「這一圈是綁捆索綁留下的痕迹。果如張知府所料,郭公子昨日曾被擒住,並被人動過水刑。」
郭震道:「這可未必。勾平雖犯案累累,卻是第一次被捕入獄,不會跟犯人有什麼交情。而今世人無不趨利避害,囚犯也大抵如此。他們之所以不肯說出實情,一定是有所畏懼。」
郭震道:「不知道。還請余縣尉明示。」
楊柳青笑道:「郭公子有禮。昨日不知公子是任郎好友,多有怠慢,還望海涵。」
如此,綁匪知道他與任介有舊交情也不足為奇,可為什麼偏偏要捉任介來要挾他呢?是不是他被捉后,熟人湊巧撞見了任介,遂臨時起意,抓其作為人質?
余樂道:「不好說,不過照勾平犯案情形來看,應該是獨立作案。即使有同黨,應該也不可能這麼快知道勾平意外被捕,更不可能連夜將其救出。」
話音剛落,便聽到前庭有大聲呵斥的吵鬧聲,隨即有一名紫袍官員率領軍士闖了進來。那官員六十有餘,一頭銀髮,面黑無須,模樣忠厚,臉上卻是寒霜籠罩,殺氣騰騰。
郭震道:「李畋一早來給你換藥時,除了說我回來成都外,可有提及其他?」
張詠乾脆地道:「既往不咎。」
姜明道:「是。我聽了之後,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我進那人家之前,白頭翁已然先行光顧了。那家人也不是中了什麼迷煙,而是中了妖法。我要是早一刻到,多半也被白頭翁吃了。」
任介賭氣道:「要不是聽郭震說你受了傷,我才不來。」
張詠又道:「郭公子有治世之才,若肯為朝廷效力,便有許多機會為蜀地百姓謀取福祉。你可知道楊允恭?他是你們蜀地的傳奇人物,入仕后積極建言,就蜀地幣制、茶法等提出過許多建議,曾進諫說:『竭民利而取之,非善計也。』」
忽想到新任成都知府張詠已留意到白頭翁食人一案,甚至屈尊親自審問小販姜明,意在從對方口中獲取白頭翁線索,而華陽縣縣尉余樂又提及昨晚張詠調派大批人手辦事,連張知府本人也出動了,不由得心念一動,暗道:「是了,我昨晚還在華陽縣署遇到過成都及華陽縣令。張知府既已猜到白頭翁事件是歹人劫人售賣,他忽然召集出動如此多人手,應該是在進行大規模的追捕活動。從今日情形來看,似乎官府並沒有收穫。然綁匪知道官府介入,無法再借白頭翁食人掩飾,只能就此撤出成都。我沒有見過綁匪真面目,不足以對他們構成威脅,任介大抵也是如此,所以神秘老者放過了我二人。但卓夢娘失蹤已三月有餘,這期間她一定被囚禁在某處,後來才被帶上船,輾轉押送他處售賣。這麼長時間,她不可能沒有見過綁匪任何一人。神秘老者對我都如此忌憚,不惜綁架任介作為人質,為何偏偏要放過她呢?」
再醒來時,一名男子正好奇地俯視著郭震。他呻|吟一聲,坐起身來,問道:「我這是在哪裡?」
烏忘我笑道:「郭公子是聖上點名想見的賢才,王大將軍心中仰慕得緊,聽說公子回了成都,特意備下了酒席,預備為郭公子接風洗塵。」
張詠正色道:「郭公子,這次可由不得你不說。我奉了聖上欽命,要當面找你問清楚。你敢抗命,便是抗旨不遵,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余樂道:「郭公子當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余樂聞言,便引著郭震趕去大堂。
事實是,宋太宗非但不完全信任楊允恭,而且從未視任何蜀籍官員為心腹,公然宣稱「自頃諸公議論,多以蜀人為疑,苟可以防閑阻遏,無不為矣」。太平興國七年(982年),宋太宗特下詔令道:「西蜀之人,不得為本道知州、通判、轉運使及諸事任。」嚴格禁止蜀人回到本地為官。
姜明大喜過望,連聲稱謝,又要叩頭頓首。張詠警告道:「別跪我啊,再磕一個頭,我可就判你流放沙門島。」
王昌懿哼了一聲,正要舉步出去,郭震忙攔住他,道:「民不與官斗,至少不能明裡爭鬥。你先安心歇著,我去去就回。」
來到花廳外,卻見大門緊閉,裏面有竊竊語聲,似在商議要事。門仆不敢貿然進去,便輕輕咳嗽一聲,道:「少主人,郭公子和任公子登門拜訪。」
流言傳到朝廷后,大臣們都頗為緊張,宋太宗獨獨不信,蓋因吳元載單身赴任成都,其家眷數十口均在西京洛陽,他不可能捨棄妻子兒女不顧,貿然作亂。詳加調查后,果然得知吳元載在蜀地聲名極壞,不得人心,根本不可能據蜀稱王。儘管宋太宗之後召回了吳元載,卻不是因為「稱王」流言,而是其名聲太差,欲安蜀民之心。
慧恩忙道:「貧僧是外地來的,欲轉到大聖慈寺。因為第一次來成都,不認得路,一時轉得暈了,才會在街上遊盪。」又從懷中取出文牒和憑證奉上,告道:「這是祠部發下的文牒,這是當地州府發的通關憑證,請張知府查驗。」
邢家是當地富戶,主人膝下一女一子,長女邢曼招贅了夫君楊在,次子邢童尚未成家。郭載任西川兵馬捕盜使后,上書論及西川貧富不均的根源,稱是因為當地富人多招贅之俗。太宗皇帝下詔加以禁止,楊在、邢曼不得以搬出了邢家,夫婦二人的戶籍也就此遷出。而楊在家貧,邢曼又因只育有一女,不被親生父母鍾愛,失去了娘家接濟后,生活大不如從前。
忽有人急奔過來叫道:「喂,你們做什麼?」卻是華陽縣尉余樂到了。
張詠一怒之下撕毀儒服,再度跑到華山,欲投奔陳摶學道。陳摶堅拒道:「子性度明躁,安可學道?」還贈了一首詩道:「征吳入蜀是尋常,鼎沸笙歌救火忙。乞得江南佳麗地,都應多謝腦邊瘡。」
張詠哈哈大笑道:「當了七年和尚,如何迄今你頭上還有纏巾的痕迹?你一定是個殺人亡命的江洋大盜。來人,將他拿下了,上大刑伺候。」
張詠這才轉過身來,道:「郭公子,勞你久候,我有一事請教。」
郭震道:「你為什麼要跟大伙兒鬧這麼僵?」
余樂道:「聽說夫婦二人不久即雙雙得病而死,只留下一女,年紀尚小,無以謀生,又無親人可以投奔,輾轉飄零,後來竟不知去處。」
姜明似是對新知府頗為敬服,如實答道:「十年。」
姜明道:「小的本就是營販,春夏時多往州縣販賣一些小件物品,不但可以糊口,還能詳細打探人家事力之口、出入門戶之處,方便日後下手偷盜。」
門仆道:「不礙事,不過是生意上的客人,郭公子和任公子才是貴客。」
余樂奇道:「畏懼?難道那些囚犯畏懼勾平報復?」
由於邢家宅田家產不少,便涉及遺產處理問題。根據律法規定,戶絕家產除營葬費用外,三分之一給出嫁女,其餘充公入官。當時的成都知府遂按照戶絕法的規定,將邢家財產的三分之一斷給了已是出嫁女兒身份的邢曼。
郭震道:「我想不到……」搖了搖頭,並未說完下面的話。
王小波、李順起義發生后,有司手忙腳亂地翻出郭震奏書,上報朝廷。宋太宗親閱后感慨良多,尤其對郭書中所提蜀地民不聊生很為觸動,有意派使者前去蜀地撫慰,想以招安手段來解決民亂。然參知政事趙昌言竭力反對,力排撫慰之議,獨請領兵進剿。
余樂又道:「有老書吏告知下官邢氏舊案,下官一時好奇,便詳細查了卷宗,這才知道經過。」
孫辟又笑道:「郭震,你今晚跟我睡。」
又忖道:「我撞到這假慧恩在芙蓉樓後門窺測,他隨即嫁禍於我,之後不久我便落入了神秘老者一夥手中,或許其中有什麼關聯也說不準。」他既關切真相,便又折返了回來,站在一旁觀審。
郭震嘆道:「蜀地每每戰亂之後,都會有歹徒、盜賊蜂擁而起,在局面未完全安定之前趁火打劫,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海晏河清,時和歲豐,天下太平。」
余樂這才恍然大悟,道:「張知府是想蒙蔽石頌,讓他誤以為他自己已經矇混過關,好讓他自己露出馬腳,再追查勾平下落?」
張詠重重一拍桌子,怒道:「胡說八道!你若不是需要偽裝身份、亡命他鄉,好好地裝什麼出家人?一定還犯有別的惡行。不說是吧?來人,動刑!」
那小廝名叫狗兒,聞言笑道:「公子是第一次來這裏吧?青娘可是我們芙蓉樓的頭牌,除非事先約好,不然是見不到她的。」
郭震道:「這個……」似是頗有難言之隱。
王昌懿料想任氏已與楊柳青晚上有約,必須得去芙蓉樓向情人請假,所謂「邀請師妹」,只是順道罷了。又見郭震連使眼色,便不揭破,只笑道:「好,那就有勞了。」等任介出去,這才嘆道:「任介真的是被芙蓉樓那小妖女迷昏頭了。」
郭震道:「不是。我有我的理由,只是不能告訴你。」
郭震道:「什麼破廟?」任介道:「就是武擔山山腳那間土地廟啊,我也不知道怎麼去了那裡。」
張詠道:「噢,什麼出格的事?」
孫辟也不生氣,道:「怎麼,怕我逼問你心事?那好吧,你自己一個人去客房睡。我不信你還能瞞我們大伙兒一輩子。」遂各自入房就寢。
郭震點點頭,道:「余縣尉也說了,自勾平被捕,除了我之外,只有官府中人知道他人在大獄。而能私下近身接觸到勾平,為其誘惑,更能熟門熟路救走他,最大可能就是縣獄的差人。」頓了頓,又道:「張知府昨晚調派大批人手出去辦事,但未必要求縣獄差人也全部出動,畢竟獄卒的職責是看守犯人,不能主次不分。而縣獄獄卒竟傾巢出動,一人不留……」
郭震道:「可皇帝不信任楊公,一樣都沒有採納。」又冷笑道:「就連派來平蜀的主帥,也是個宦官,不是什麼正常人,足見皇帝對蜀地的態度了。」
張詠臉色一沉,道:「之前我與你有過約定,只要你老實交代,我便從輕發落。你也同意了,還立下重誓。想不到你罔顧信義,竟敢當面對我撒謊!」
姜明連呼冤枉,道:「哪有的事!小的說的都是實話,絕無半句假話。」
路過東城客棧時,郭震道:「我有點小事,想進去向店家打聽一下,不知縣尉君可否行個方便?」余樂倒也爽快,道:「好。」
張詠道:「前幾年郭公子曾到開封詣闕,稱蜀地將有亂起,敢問郭公子是如何知道的呢?」
沙門島位於東海茫茫大海中,是大宋最為恐怖的牢城,關押的全部是重犯,島上生活極為艱苦,凡登島者都是九死一生。姜明果然聞名色變,忙不迭地爬了起來,跟著小吏下堂去了。
郭震道:「但一統是天下大勢所趨,分裂動亂只會給蜀地百姓帶來更大的災禍。」
張詠道:「你可還犯下其他罪行?快快一一從實招來!」
張詠哈哈笑道:「我當是誰這麼膽大,敢擅闖府署,原來是主帥王大將軍到了!」
郭震道:「你白天在大聖慈寺遇到的張公,便是張詠張學士,我適才在華陽縣署見過他。」
余樂道:「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任介氣鼓鼓地道:「他們所有人都說柳青的壞話,反對我跟她來往。郭震,你去過芙蓉樓,見過柳青,你說她好不好?」
楊柳青道:「沒有啊。可是任郎出了什麼事?郭公子,還望你明言。」
郭震道:「若他人在會客,不方便打擾,我們改日再來也行。」
余樂道:「算不上緊急大事。石頌被殺了,張知府讓我來告知郭公子一聲,再聽聽你的看法。」
店家笑道:「小店夥計背著那位小娘子,孫公子、李公子親自陪同,一起進了孫府,決計無錯。公子你的行囊,也被孫公子一併帶走了。」
郭震沉默半晌,問道:「張知府也是這般認為嗎?」
郭震道:「張知府有命,敢不遵從。」行了一禮,就此退了出去。
郭震道:「是禁軍最高統帥高瓊高太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