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來芙蓉樓。郭震、楊柳青先送芳華去了十字街，這才往孫家趕來。

李畋道：「我也奇怪呢。不過李延志曾幫過我不少忙，好多藥材特別難尋，他也不厭其煩地去幫我找，算是我的好朋友。弄清楚怎麼回事之前，我只能按照他的囑咐，趕來找你了。」忽然留意到好友胸前血跡，忙問道：「你怎麼也受了傷？」

某人只有在交子鋪存了錢，才能領到等值的交子。交子是十六家聯合發行，如果某人再用交子在十六家名下商鋪購物消費，那麼交子又回到了十六家手中，這是一個封閉的循環——交子從起點出發，繞了一圈，實現了貨幣價值后，最終又回去了起點。

明大道：「李公手中既然沒有藏寶圖，為何不早明說？」

張舜卿被逮捕時，范度身為成都府官吏，人也在場，對那一幕印象極為深刻，是以一見到李畋手繪的畫像，便立即認了出來。

郭震聽了究竟，奇道：「我今晚在大聖慈寺夜市遇到過李延志，打了聲招呼，也沒說什麼呀，為何他指名要找我？」

任介又道：「不過青娘最感興趣的還是樂山大佛，問過我好多次，事無巨細，還一直說要親自去看，要不是王均兵變，怕是早就成行了。」

范度道：「以前是。噢，也許我沒有說清楚，這個人是禁軍大將張舜卿。」

楊柳青道：「還有誰知道這裏出了命案？」

楊柳青道：「徐老爹帶手下人出門辦事去了，怕是要好些日子才能回來。」起身抹了抹眼淚，問道，「是你第一個發現的嗎？」

楊柳青道：「是。我離開芙蓉樓后，芳華姊姊便陪著環兒住在這裏。這裏本來就是她當紅時的舊居，郭公子應該早就知道了。」又問道：「丑娘子人呢？」

年輕男子帶著手下將郭震、楊柳青押進來，向堂首一名中年黑衣男子稟報道：「舅舅，楊柳青和她丈夫帶到了。」

郭震道：「當然。杜齡為人最正直不過，決計不會濫殺無辜，我也想不出他有什麼動機要殺死環兒。」

他理好新衣衫，剛一轉身，便與一名行色匆匆的中年男子撞了個滿懷。

王繼恩聽了郭載一番坦白后，哈哈大笑，表示會在皇帝面前為他求情，又親自為他斟酒壓驚。郭載雖受寵若驚，連聲道謝，但他自知所犯過錯太大，怕是王繼恩求情也不管用，還是難以心安。只是到了這步田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郭震道：「什麼人？」狗兒道：「就是徐老爹以前的手下明大，青娘問他昨晚有沒有來過。」

王昌懿道：「長安商家手中的交子，最終還是要流回成都，但卻不是他親自來成都兌現，而是直接在交易渠道中便兌成了現錢。」

李順驀然瞪大了眼睛，問道：「你就是郭震嗎？」

幾人又閑話幾句，就此散去。

任介忙道：「我陪你去。」楊柳青使勁咬了咬嘴唇，強作鎮定，道：「不，郭公子陪我去就好。」

楊柳青問道：「芳華姊姊能肯定那人是杜齡嗎？」

張舜卿曾跟隨王繼恩入蜀平定李順之亂。收復成都時，大蜀王李順在混戰中被殺，王繼恩以此上報，並獲得了朝廷嘉獎。但張舜卿堅持說李順沒死，還向朝廷密奏道：「臣聞李順已逃走，王大將軍所獲屍首不是真的李順。」

孫辟道：「那現在要怎麼辦？就算叫上李畋、任介和昌懿三個，我們也對付不了他們。」

郭震不便明說商人以逐利為本，便民只在其次，民眾存入的現錢，只有極少部分留在交子鋪中做周轉，其餘大部分被拿去出生利，只好道：「這麼多現錢，怕是幾大車也拉不完，張公忽然要這麼多現錢做什麼？」

郭震道：「閣下主人是誰？青娘已經說了不方便，你為何還要苦苦糾纏？」

郭震低聲問道：「丑娘子是芳華嗎？」

楊柳青道：「那好，我也不進去了。」走過去拉起喻雯的手，笑道：「正好我有事想請教雯娘。」

杜齡請郭震到庭院花架下坐下，告道：「當日我自殺未死，但以為芳華已去，心如死灰。救我之人見我無存世之念，厲聲斥責，稱男子漢大丈夫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我受其啟發，決意向趙元傑復讎，這也是我人生的唯一目標。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含辛茹苦多年，最終得償所願。」

狗兒道：「小的得過娘子囑咐，有事不要聲張，直接去告訴娘子，因而再沒有旁人知道。」

途中，李畋說了白天在大街上曾遇到過李延志一事，還有一名年近四旬的大漢手持畫像找他。

三人忙裡裡外外尋了一番，在院外牆根下找到了芳華，所幸人還活著，只是暈了過去。

明大道：「回鄉不過是借口。徐沛為了幫娘子救濟貧民，不斷驅使手下東奔西走。就算找到寶藏，個人也沒什麼好處。況且當時青娘手中既無藏寶圖，又沒有鑰匙，能有什麼希望？我想李公是後主孟氏後人，身上有藏寶圖，由他來尋寶藏，總是容易得多。」

只是楊柳青萬萬想不到民間傳說是真，李順的確還活著，而且在逃亡了數年之後，又重新回來了成都，還找上了自己。此刻郭震在對方手中，流血不止，她不得不和盤托出，只是未提及徐沛正暗中協助自己，只大概說了在軍帳外偷聽到前任知府的郭載一番話。

二人剛出來大門，便遇到一隊全副武裝的弓手往西趕去，似是發生了大事。

芳華道：「肯定是他。」又問道：「環兒呢？是她叫郭公子和青娘來的嗎？怎麼不見她人？」

明大支支吾吾了一番，還是說了實話，道：「青娘倒是從不貪財。」

郭震一時也無法可想，只能守在病榻邊。李畋為郭震往胸前傷口敷了藥膏，纏上紗布，又在窗下臨時支了張睡榻，與好友輪換休息。

在那場宴會上，有人尋來一名年紀極老的宮人，想借其口來驗證李順是后蜀後主孟昶遺腹子一說。老宮人手中有孟昶畫像，與李順比照看過後，果然有幾分相像。大蜀將士登時歡聲雷動。

她甚是冷靜，言語中更有一絲殘酷。芳華呆了一呆，不敢接話，又默默流起眼淚來。

而找到這筆寶藏的關鍵，一是找到到孟昶遺腹子，二是尋及鑰匙。孟昶遺腹子即是李順，其人已死，藏寶圖亦下落不明，唯一可行的是尋到鑰匙。楊柳青本打算從老宮人身上下手，可戰亂后老宮人不知去向，人海茫茫，多方探聽也沒有找到其下落。

鄒容點頭道：「我明白了。」抓起長劍及交子，道：「那就依王總掌柜所言，直接從十六家總庫取錢吧。」抬步從後門走了出去。

老宮人也很激動，問李順可有找到寶藏鑰匙。李順起初不明究竟，細問之下，才知孟昶留下了一筆巨大財富，預備作為日後后蜀東山再起之資，藏寶圖交給了懷孕宮人，也就是李順生母，鑰匙則藏在了他處，需要二者合一，才能找到寶藏。

更令太宗皇帝惱怒的是，李順既是孟昶之子，身上必定懷有藏寶圖。他一力攻打成都，必然是要取得藏在城中的鑰匙。其人既已破城，必定已得到鑰匙。而郭載不能拒守，這才給了李順機會佔據成都，是以郭載深知此次被召回京后，一定會受到重罰。

郭震料想楊柳青必是趕去跟徐沛等人會合了，而她此舉極可能恰好中了李順之計——李順會暗中率人跟蹤楊柳青前往所謂的藏寶地點。一旦確認了藏寶所在，李順必不會再容情，會斷然將楊柳青、徐沛等人滅口。徐沛雖有不少手下，但他和那些人原本是李順下屬，怕是難以反抗舊主，是以李順無論如何都佔了上風。

李順之前一刀下手甚重，郭震額頭儘是冷汗，強忍疼痛，吸一口氣道：「青娘千萬不要告訴他。他得到寶藏后，一定會用來招兵買馬，再興戰亂。蜀地已經經歷了太多戰火，實在是夠了。」

郭震不及回答，景倩已笑道：「我是乘車來的，僕人還在外面候著呢，無須勞動郭師兄大駕。」

郭震道：「你送的是兩個人的飯，兩副碗筷，還有一副是給誰的？」

郭震心頭一凜，道：「你說的極是，我們這就去找張公。」

可為什麼楊柳青偏偏能想到呢？她曾提過數月前便已猜到藏寶所在之處，只不過王均兵變，成都內外封鎖，難以有進一步行動。數月前，她早已是任介的妻子，任介會不會知道些什麼？

李順忙道：「且慢動手！」將外甥拉入內室，低語一番。王江兒再出來時，便道：「舅舅到底還是咱們的首腦，他的話，我不能不聽。」揮手命手下讓開。

楊柳青道：「那麼那張藏寶圖……」

郭震見對方刀尖緊緊頂在楊柳青身上，無可奈何，只得任憑身後大漢捉住雙臂。

楊柳青喜道：「當真？郭公子，你為何不問我為什麼會有不好的感覺？還有徐老爹他們外出去做什麼了？」

楊柳青道：「讓我再想想。」忽轉頭看到郭震身上，不由得驚叫出聲：「呀，郭公子，你的外袍上染了血。」

杜齡點點頭，道：「我不由自主地去了芳華舊居，結果看到她的臉……當時我真是呆住了，以為人在夢中，或是我已經死了，到了地獄里。」

鄒容道：「張公沒有說，我也沒有問。」

郭震已將芳華抱回房中，放在榻上。楊柳青自到廚下瓮缸打了熱水，將酒燙了，倒出一杯熱酒，喂芳華喝下。

鄒容道：「你這交子鋪里不是也有許多現錢嗎？適才又運進了幾大車，難道還不夠數嗎？」

郭震道：「他們以前是加入過大蜀軍，但大蜀李順早敗亡好多年了。之前張公鎮蜀時，亦公告要化賊歸民，只要願意做回老百姓，都可以前事不究。」

王繼恩斥道：「你以為本帥沒腦子嗎？那是宮廷秘葯，能令中毒者看不出半分中毒跡象。」

李畋大吃一驚，忙指著床榻上的李延志道：「娘子幫忙看著他，如果他醒了，就立即派僕人到王記叫我。」自與郭震匆匆趕來王記交子鋪。

李畋吃驚地望著好友，道：「你胡說些什麼？」喘息略平，這才說了大概。

郭震道：「官府循血跡找上門來，事情斷然是瞞不住了。」

次日一早，忽有成都府孔目官范度率官差尋上門來。原來有路人發現了巷口血跡后報了官，官差尋跡一路追來李府。李畋既有新任知府張詠幕僚的身份，不便撒謊，只得說了廣州藥商李延志昨夜受傷一事。

杜齡也不再追問，只道：「我預備今日就跟芳華上路了，也不打算再見故人。這一杯茶，權當是我們的分別酒了。」

孫辟問道：「你說的李順，是那個李順嗎？」郭震道：「難道還有別的李順？」

楊柳青乍然聽到噩耗，如受雷擊，形容慘淡，搖搖欲墜。

郭震道：「你也曾是蜀地叱吒風雲的豪傑人物，為什麼要找上青娘？」

李畋愈發莫名其妙，道：「張舜卿已被免職多年，目下只是平民百姓一個，為何又來了成都，還找上了李延志？」

王繼恩雖顯赫于太祖趙九九藏書匡胤、太宗趙光義兩朝，然已遭當今真宗皇帝流放，且死在了貶地，天下人拍手稱快，不想他尚有餘黨在成都活動。郭震驚訝異常，問道：「這個人當真是王繼恩的手下嗎？」

郭震道：「不是有鄒容嗎？你跟著他，他自然會帶你去見張公。」

黑衣男子笑道：「青娘想不到吧。」走到郭震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你就是楊柳青的丈夫任介？嗯，還不錯，一表人才。」

郭震答道：「芙蓉樓出了點事，青娘得趕過去看看。」

郭震便自進來堂中。孫辟問道：「怎麼去了那麼久？我們都快散席了。」

眾人紛紛響應，表示要支持新少主。王江兒心有所動，手扶刀柄，上前一步，命道：「先把楊柳青和這姓郭的抓起來。」

郭震忙上前詢問究竟。一名弓手認出了他，告道：「是郭公子好友李畋家中出了事。」

郭震問道：「你們不是有很多人嗎？環兒她爹和他那些手下呢？」

芳華駭異萬分，愣了一愣，還不大相信，得到肯定的答覆后，才雙手捂臉，雖未哭出聲來，但淚水卻不斷從指縫中湧出。過了好半晌，才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一是大佛雙耳均為木質結構，即所謂「極天下佛像之大，兩耳猶以木為之」。木耳外塗有厚厚的錘灰，原本看起來與石質無異，但隨著歲月日久，錘灰逐漸為風雨剝落，便露出斑駁木質來。除此之外，大佛之隆起鼻樑也是以木襯之，外飾錘灰而成。

韋皋上任唐劍南西川節度使后，撥出巨資重新組織開鑿大佛，終在唐德宗貞元十九年（803年）完工，前後共歷時九十載。

假若李延志便是真的孟昶之子，成都是后蜀國都，也是孟昶降宋敗亡的地方，李延志既已在廣州落地生根，為何要年復一年地返回這裏？莫非就是為傳說中的韋皋寶藏？正如楊柳青等知情者所言，李延志手中有藏寶圖，卻沒有鑰匙，他每年來成都一趟，滯留數月，名為販賣藥材，實為尋找開啟寶藏大門的鑰匙？

樂山大佛又名「凌雲大佛」，位於西川嘉州凌雲山棲鸞峰臨江峭壁，瀕臨岷江、大渡河和青衣江匯流處。初建於唐玄宗開元元年（713年），最終在唐德宗貞元十九年（803年）完工，前後共歷時九十載。大佛為彌勒佛坐像，通高二十余丈，頭頂與凌雲山山頂平齊，足踏大江，有「山是一座佛，佛是一座山」之譽，是中國乃至世界最大的摩崖石刻造像。

郭震已然見過真的李順，且知道對方並不是后蜀後主孟昶之子，其人與孟昶容貌相像，只不過是上天巧合。但廣州藥商李延志亦與孟昶畫像相似，這可就未免太湊巧了。李延志不到四十歲，符合傳說中的孟昶遺腹子年紀。莫非他才是真正的孟昶之子？如此的話，倒是能解釋李延志不肯報官的原因，他被張舜卿盯上，不知對方是為李順而來，只以為是因他真實身份，所以被砍了一刀也不敢聲張。

郭震大吃一驚，道：「你……你就是大蜀王李順？」

郭震道：「誰還活著？」芳華道：「杜齡。」

郭震也無法回答，他記憶中的杜齡，仍是那個朝氣蓬勃、正直樂觀的男子。而今十年過去，物是人非，杜齡又經歷了那麼多變故，還會是原來的個性嗎？

萬幸的是，李延志被安置在偏院，獨處一院，與李家大院隔了一牆，李畋父母妻兒雖然受到驚嚇，可人都還算安好。李延志本人依舊昏迷未醒，但人卻從床榻上移到了院子中。

楊柳青道：「徐老爹在十字街有處宅子，他和手下一直住在那裡，現下空著，姊姊不妨先去那裡。」

王長壽便問如何處置郭載，道：「郭知府既將秘密告訴了大將軍，回頭聖上問起，難保他不會說出來。」

郭震道：「青娘不必解釋，你既已是任介妻子，那麼便是我弟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趙元傑即是太宗皇帝第五子，當今真宗皇帝同父異母弟。郭震早聽說不久前趙元傑暴卒于開封府邸，年僅三十二歲，卻想不到其死跟好友有關，一時駭異得呆住。

那大漢不由得很是惱怒，其他人也露出失望之色來。郭震見這些人並非真心追隨李順，怕是會因寶藏而生出變故，忙拉了楊柳青往外走。

楊柳青倒也坦然，實話道：「因為我一直有種不好的感覺，我不希望任郎因為我而受到傷害。」又解釋道：「我也不是有意要拉郭公子進來，任郎不知道我殺過人，也不知道我在和徐老爹他們一起做事，而你早已經知道了這些。」

孫辟聞言，只得罷了。

楊柳青道：「適才他們甥舅明明起了內訌，那王江兒為何又放走了我們？」

郭震不欲敗壞眾人興緻，只道：「出了點意外。你們先開宴，我跟青娘去芙蓉樓處理點事。」

任介跟出來問道：「出了什麼事？」

王昌懿道：「你還問我，我倒要問你呢！還有你郭震，說什麼搞十六家聯合是張知府的提議，等他人到了，再請他幫忙出出主意，好解決困境。結果倒好，張知府人沒露面，先派人來我交子鋪擠兌，還鬧得滿城風雨，這不是要搞垮我十六家嗎？」

她知道李順等人在找她，而明大最初一定以為她人還在芙蓉樓，所以直接去了那裡打探，不想先見到芳華在牆根下發獃，遂將其打暈，闖入院子，遇到環兒，向其逼問楊柳青下落及寶藏消息。環兒不肯說，明大便將其一刀殺死。他大概知道楊柳青與環兒情同姊妹，環兒一死，楊柳青必會現身，於是與李順手下守在芙蓉樓外，後來果然由此捉到了楊柳青。

李順便招手叫過一名大漢，道：「青娘可認得他？」

他既猜到楊柳青去了嘉州凌雲山樂山大佛處與徐沛等人匯合，仍難以阻止，忽留意到自己在新藏書樓工地前面站了半天，工匠們來來往往，卻唯獨沒有看到主持者喻雯，忙問道：「喻小娘子呢？」

李畋心念一動，問道：「客人可是新任張知府派來的人？」夥計道：「是。」

王昌懿道：「當然不夠。不過我們十六家商議過了，如果挺不過今日這關，信譽就算徹底玩完了，所以咬緊牙關翻出老底，也要全部兌現。張知府擺明要挫交子鋪聲威，我們也要讓他知道，十六家不是任由他擺布的。」狠狠瞪了李畋一眼，揚長去了。

黑衣男子道：「那好，明人不說暗話，我要后蜀後主留下的那筆寶藏。」

李畋莫名其妙，道：「我對此全不知情，甚至我都不知道張公已經到了成都，怎麼我倒成了惡人了？」

郭震見她生了氣，忙道：「並非我不知好歹，而是夜深已深，你我孤男寡女……」

楊柳青未及回答，郭震忽插口道：「不要告訴他。」

郭震道：「不大清楚。不過打前站的李畋既然到了，想來應該很快了。」

成都剛經歷王均兵變不久，城中仍屯有重兵，不時能見到全副武裝的軍士巡邏經過。幾人一路北行，來到武擔山附近的一處民宅。廳堂中燈火通明，已有數人等在那裡。

年輕男子道：「我們人多，而且你妻子已在我手中，我勸任公子放聰明些，不要反抗，也不要試圖呼救。」

王長壽這才喏聲退出。

稱呼李順「舅舅」的年輕男子是其內兄王小波之子，名叫王江兒，忙挺身上前攔住，道：「舅舅，不能放他們走。就算你沒有藏寶圖，但楊柳青已經猜到藏寶所在，不如將她和這姓郭的吊起來嚴刑拷問。她一個娘兒們，能有什麼能耐？一頓鞭子打下去，就全招出來了。」

李畋皺眉道：「世道就是這麼不太平，隔不多久，就會有別有用心的人四下散播流言蜚語，恨不得一舉將十六家交子搞垮。」

郭震聽了，又是傷感又是欣慰，見芳華端了茶水出來，忙正告道：「杜齡沒有殺人，環兒不是他殺的。」

原來之前太宗皇帝從后蜀某舊臣口中得知後主孟昶主蜀時，曾意外發現了一張藏寶圖，為唐代西川節度使韋皋所留。韋皋鎮蜀二十年，等同於西川王，手中積蓄財富之大，可想而知。藏寶圖具體指明了地點及開啟之法，但還需要一柄鑰匙，至於鑰匙藏在哪裡，圖中沒有明確提及。

楊柳青在帳外聽得一清二楚，便決意再度尋寶。之前徐沛曾懷疑過李順的孟昶之子身份是假，但楊柳青曾親眼見過李順——其人身材高大，又長有美髯，號稱「美髯壯士」——頗為其不凡氣度折服，認為他真的是孟昶之子，藏寶圖一定在他身上，但他也沒有找到鑰匙。官兵破城后，李順在亂軍中被殺，屍體被焚毀，藏寶圖多半已隨屍體毀於大火中。但鑰匙是金屬打造，既藏在成都某處，有心尋找的話，總能找到。而一旦尋到了鑰匙，也許能得到相應線索尋到藏寶地點，那麼就不需要藏寶圖了。

王昌懿道：「這也是交子為什麼能在西北風行的原因。」又嘆道：「有人願意用，就有壞人打起了歪主意。上個月清算時，發現了好幾張偽交子，損失不小，我全自己掏腰包添了空檔。本想堵住這個漏洞，但目下我們十六家自己內部鬧紛爭，怕是再難進行下去。」

李畋道：「我哪知道張公人在哪裡？」

范度看了大吃一驚，道：「我認得這個人，他以前是主帥王繼恩王大將軍手下。」

太宗皇帝得知藏寶圖一事後，立即派遣心腹郭載出任西川兵馬捕盜使，到蜀地尋訪寶藏下落。郭載利用職務方便，打聽了許久，終於得知那逃出后蜀王宮的懷孕宮人因無法自存，嫁給了民間一個姓李的百姓，生下了一個兒子。那兒子，顯然不是李某親子，而是孟昶骨肉了。但宮人不久后就死了，李某與養子亦不知所終，再難以追查。

杜齡又告道：「我要帶芳華離開這裏，找個沒人的地方隱居起來。」

楊煢臉色一沉，道：「是我自己不知趣。」丟了藥膏紗布，抬腳便走。

郭震忙起身閃避到一邊，告道：「我身上污穢，切莫弄髒了嫂嫂的玉手。」

郭震道：「你報了仇，便回來了成都，這才發現芳華還活著嗎？」

當時還是太宗皇帝趙光義在位，聞奏后怒叱道：「討平亂賊才幾天，張舜卿怎麼知道李順沒死？是妒忌眾將之功，而想害他們嗎？」下令逮捕張舜卿入朝，本來預備當眾處死，後來因大臣求情，只將其免職。

李畋道：「但交子的流通是一件大大的好事，還是應該堅持辦下去。」

郭震早知李順等人將自己當作了任介，之所以一直不揭穿對方認錯人的事實，是怕李順又會再派人去捉任介來對付楊柳青。又道：「青娘心懷仁義，有俠義心腸。你無須找到寶藏，只要不讓寶藏落入別有用心之人之手，便是幫了蜀地百姓大大的忙。」

李畋道：「李延志一向借住在大聖慈寺中。」

任介道：「咦，你怎麼會知道？我給她講了韋皋與玉簫的故事，柳青很是感動呢。」

王昌懿搖頭道：「而今我已經想明白了，我是民，張知府是官九*九*藏*書，自古以來哪有官府將鑄幣權交給平民的？分明是見交子發行得好了，有取代朝廷鐵錢之勢，張知府不放心了，便想要以手段來抑制我十六家交子的勢頭。」

王昌懿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就等著張公他老人家到成都呢。」

杜齡問道：「出了什麼事？」

黑衣男子道：「青娘應該知道我找你做什麼。」

李妻驚道：「相公當真不知道這件事嗎？」

二是大佛頭頂大約有千余螺髻，遠看髮髻與頭部渾然一體，近觀才能發現其實是以單塊石頭逐個嵌就。然螺髻根部裸|露之處均有明顯的拼嵌裂隙，不像其他處有沙漿黏接。

芳華道：「可是誰……誰會想殺環兒？」

狗兒一時不知所措，問道：「青娘當真不報官嗎？至少要告訴鴇母一聲吧。」

黑衣男子回過頭來，朗聲道：「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楊柳青，我們又見面了。」

郭震忙道：「有勞嫂嫂牽挂，我已經睡下了。」

鄒容道：「張公早在李公子之前便已入了成都，不過人尚未到官署報道。」

郭震問道：「你們總掌柜呢？」一名夥計道：「去總庫召集十六家集會了。」又告道：「店裡面還坐著一位貴客。他一大早就來了，可他兌換的現錢實在太多，小的們清點了一個多時辰了，都還不夠數。」

王小波、李順起義爆發后，蜀中民間瘋傳李順即是后蜀後主孟昶之子。太宗皇帝聽聞后，又想到了那筆傳說中數目巨大的韋皋寶藏，忙任命郭載為新任成都知府，再度追查寶藏一事。不想郭載剛入成都，李順揮軍大舉圍城。郭載本不是什麼能臣，僅因是太宗心腹才被委以高官重任，見義軍來勢洶洶，乾脆棄城，不戰而逃，令朝廷失盡面子。

郭震道：「也許李順告訴他，即便強留下我們，也難以拷問出寶藏所在，不如先放人，再暗中尾隨青娘，自可追查到徐沛那些人去向。」

王長壽道：「大將軍今晚在軍中宴請過郭知府，他明日中毒身亡，旁人不會起疑嗎？」

楊柳青道：「環兒被人殺了。」

原來芳華在庭院中收拾花草時，忽發現牆頭有人往院中窺測，那人似極了杜齡，但一閃即逝。她大吃一驚，以為是自己眼花了。然再抬頭時，又看見了那人。她忙開了院門，趕出去查看，卻不見人影，但牆頭明顯有人攀爬過。

郭震道：「青娘不欲任介知道這些事，你敢告訴他，她非罵死你不可。昌懿現下被擠兌事件弄得滿頭包，管不了這件事。李畋是張公幕僚，最好還是不要讓他參与其中的好。」

李畋一路急奔過來，滿頭儘是汗珠，一邊喘氣，一邊告道：「出事了……出事了……」

楊柳青只得道：「那好，郭公子先幫我葬了環兒吧。」

郭震料想難以抵賴，便道：「多謝李公當年約束部屬，手下留情，沒有均掉我郭家財產。」

一念及此，郭震忙趕回孫府，尋到正在清點木料的任介，問道：「青娘可有向你打聽過中唐節度使韋皋事迹？」

那年輕男子道：「我家主人是娘子故人，想請娘子到家中一敘。」

但如果涉及十六家以外的商鋪，情況似乎就複雜多了。假如某人去了京兆長安，那裡的商家願意接受交子，他便用交子吃飯住店。長安的商家付出了成本，作為回報收到了交子。但這張交子在當地並不是硬通幣，有的地方能用，有的地方不能用，那麼長安商家手中的交子要如何變成利益呢？總不可能千里迢迢來到成都，找交子鋪兌成鐵錢，這樣一趟遠途，僅交通住宿便是不小的花費。

重新回來房中時，楊柳青新買的那件衣衫已經不見了，大概被楊煢取走送交下仆漿洗了。郭震便將血袍脫了，重新取了件外袍換上，再出來與李畋會合，一道往李家趕去。

芳華放下茶水，「嚶嚀」一聲，投入情郎懷抱。她心結既解，便再無顧忌了。

楊柳青喝道：「喂，你走路不長眼睛嗎？」

郭震道：「當初搞十六家聯合，是張公的主意，何不等他老人家到成都后，出面邀集十六家，針對之前出現的問題，共同訂一些盟約制度，以平息矛盾？」

譬如西北有商人要來成都進貨，他知道長安商家手中有交子，便先到那裡，用手中的現錢換取交子，然後他直接攜帶交子來到成都，到十六家商鋪中購買所需貨物即可。這樣做有兩大好處：一是商人進行的都是大額交易或大宗販運，若用現錢，則需要車載船運，運錢比運貨還困難。而交子只是極輕的紙，商人省了運輸的麻煩；二來現錢過關要被抽稅，數量越多，稅目越大。而交子只是一種憑證，在關卡眼中只是一張紙，無須納稅。中國自古有「行商坐賈」的說法，成都十六家等於是坐賈，有坐賈坐鎮，行商便方便多了，不必再因為鐵錢笨重而憂心。

狗兒素來對她又敬又怕，只得接了金簪，道謝去了。

杜齡道：「多謝。你……」本欲追問郭震私事，轉念又想到好友是玉壘七子中才智最傑出者，他既做出了選擇，自有他的道理，便頓住話頭，道：「多保重！」

李順怒道：「江兒，你不聽我的話了嗎？」

郭震隱約猜到究竟，問道：「昨晚青娘是不是與喻雯聊天到很晚？」

芳華忙問道：「一旦找到杜郎，青娘要如何處置他？」

孫辟一下子站在原地，縮緊眉頭，道：「你剛說你昨晚見過李順，現下又說廣州藥商李延志是孟昶遺腹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郭震道：「這樣，你先去找一趟張公，問問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順便再次舉刀，對準郭震胸口，冷冷道：「青娘知道我為人，我不濫殺無辜，但我想辦的事，非得辦到不可。誰擋了我的路，我會毫不留情。」

李順笑道：「我若明說，世人便會去尋那真正的孟昶之子，藏寶圖難保不會落入奸人之手。我不說，奸人自會來尋我，我便可乘機將其除掉。」

楊柳青道：「那好，我告訴你……」

但李畋既有官府中人身份，便不能當眾議論李順是否存活在人間一事，更不能當著現任成都府官吏范度說。況且就算李順還活著，他亡命天涯尚且不及，如何還會再回來成都？張舜卿又為何偏偏在等了這麼多年後，再度開啟尋找李順之旅呢？

郭震見楊柳青拿出交子付賬，很是詫異，問道：「這是青娘往交子鋪存錢換來的交子嗎，不是說只能在十六家商鋪使用嗎？為何這夜市小販也願意接受？」

就拿郭震自己來說，他少年時何等曠達放縱，桀驁不馴，然經歷與愛人分手、妻子病故等打擊后，他身上可還能找到當年半分不羈浪子的影子？短短几年，所有的驕傲、自負便消逝于無邊的黑暗中，他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如此，杜齡也應會如此。

二十年後，代理西川節度使章仇兼瓊再度開啟鑿像工程，並請求唐廷批准以抽取地方鹽麻稅款作為資金。不久后，章仇兼瓊升遷為戶部尚書，工程再次停工。

大佛為彌勒佛坐像，著雙領下垂袈裟，雙手置膝，足踏蓮花，面相端莊，姿態雍容，氣魄雄偉。通高二十余丈，頭頂與凌雲山山頂平齊，足踏大江，有「山是一座佛，佛是一座山」之譽，僅腳面便可圍坐百人以上，是中國乃至世界最大的摩崖石刻造像。為保護大佛免受日晒雨淋，韋皋還在佛像上建有十三層樓閣覆蓋，並彩繪全樓。

郭震道：「一個送青娘回家的路人而已。」

郭震大驚，正欲上前營救，身後已有兩名大漢靠近，一左一右呈包抄之勢。

楊柳青道：「這不是徐沛下屬明大嗎？你兩年前說要回鄉，何時……」

李畋道：「不知道啊，怎麼說的好像應該我知道似的。」

郭震與李畋忙自後門擠進來。那坐在後室的客人不是旁人，正是張詠心腹侍從鄒容。

郭震道：「原來是這樣。」

郭震笑道：「青娘若是知道娘子最終跟心愛的男子雙宿雙飛，一定很高興。」

楊柳青狐疑問道：「你是……」

楊柳青急道：「我是真的沒有找到鑰匙，但我大致猜到了寶藏所在地，所以徐老爹帶人趕去查看驗證了。本來老早就該出發的，可是王均兵亂，成都內外封鎖，耽誤了好幾個月。」

楊柳青命道：「拿去。」口氣甚是嚴厲。

他連殺死皇子這樣大的罪名都不否認，又怎會不承認殺死環兒？郭震忽然明白了楊柳青到芙蓉樓打聽明大的緣由——

此刻再聯想到少時疑問，郭震登時恍然大悟，暗道：「那些與別處不同的木質結構，一定就是通道之類。」

杜齡點了點頭，道：「多年不見，郭震，你可是老多了。」

李畋笑笑道：「你身上的秘密也很多，別的不說，就單是你與玉局觀觀主葵因結有舊怨一事，張公想方設法問過你許多次，你卻是寧死也不肯說。或許你跟李延志的秘密有交叉之處，他才指名找你。」

可是郭震本人今日才自楊柳青口中得知所謂的韋皋寶藏，李延志斷然不可能知道此事，他又為何指名要找郭震呢？一時百思不得其解。

郭震點了點頭，便與楊柳青趕到芙蓉樓。小廝狗兒早等在門口，引二人徑直來到楊柳青舊居。

李畋忙拉住王昌懿，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孫辟道：「還等什麼！你我又不是垂涎寶藏之人，到底是保守秘密重要，還是保住人命重要？若是景倩人在其中，我不信你還會瞻前顧後。」又道：「況且太宗皇帝生前早知蜀地有一筆韋皋寶藏，還曾委派郭載找尋。張公為皇帝信重，說不定太宗皇帝早已將此事告知了張公。張公上次來成都上任，亦負有尋寶使命。」

芳華一呆，雖不願意相信，但亦覺得楊柳青推斷有道理，轉頭問道：「郭公子，當真是這樣嗎？」

黑衣男子便命人將郭震帶上前，問道：「你認識我嗎？」郭震道：「還沒有來得及請教閣下尊姓大名。」黑衣男子道：「我姓李名順。」

郭震忙道：「等一下，讓我再想想。」

楊柳青道：「實在抱歉，我早已離開芙蓉樓，嫁為人|妻，實不方便再見外人。」

任介道：「她說要回鄉下探親，讓我留在這裏給孫辟幫忙記賬。」

楊柳青顫聲道：「我不知道什麼後主寶藏。況且你……你是他的後人，你都不知道，我如何能知道？」

楊柳青笑道：「二位娘子怎麼不進去？」景倩笑道：「他們師兄弟正互相取鬧，我們不在，他們反倒自在些。」

李妻道：「聽說先是新任張知府派人攜帶了大量交子到王記交子鋪兌換現錢，還聲稱不立即兌換便要查封十六家總庫，這才弄得人心惶惶。」

郭震道：「說來話長，不提也罷。你先等我下，我去換件外袍。」

郭震見李延志面如金紙，雙ｈtｔpｓ://ｒｅａｄ.9９cｓw.cｏm唇發紫，道：「看樣子他傷得不輕，何時才能醒過來？」

任介這才釋然，笑道：「那你去吧，這裡有我照應。」

堂中慢慢踱出來一人，卻不是楊柳青，而是同窗好友杜齡。郭震呆了一呆，大叫一聲，上前抱住杜齡肩頭，道：「你真的還活著！」

楊柳青道：「我要當面問他有沒有殺死環兒，如果是他殺人，要麼我動手，要麼等徐老爹動手。不管怎樣，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張詠每到任上，喜歡微服出訪民間，以親自體察民情，李畋跟其日久，聞言也不驚詫，只指著桌案上的一疊交子問道：「鄒兄是奉張公之命來兌換鐵錢的嗎？」鄒容道：「是。」

孫辟道：「就憑你我兩個，怎麼能跟李順那伙人斗？要我說，就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張公，請他立即派人趕去樂山大佛處。」

李順問道：「寶藏在哪裡？」

李順問道：「青娘當真預備拿那批寶藏賑濟貧民嗎？」

芳華苦笑道：「我這張臉成了這樣，怕會嚇壞郭公子家人。」

李順道：「你到底是誰？不怕死嗎？」

楊柳青本來尚作鎮定，一見到那黑衣男子，登時臉色慘白，道：「啊，你……你是……你竟然還活著？」

李順命人執住郭震，親手扯開他衣襟，橫刀往他胸口割了一刀，登時血如泉涌。楊柳青驚呼一聲，欲上前阻攔，卻被兩名大漢捉住。她掙脫不得，忙叫道：「停手，停手。好，我告訴李公實話。」

郭震道：「你這是做什麼？」楊柳青道：「熱酒回陽，這杯酒能令芳華姊姊早些醒過來。」

王昌懿道：「但十六家聯合的影響力可比一家強多了。而今我十六家交子是硬通幣，不單在蜀地廣泛流通，在西北也能通行使用，陝甘境內許多商鋪都願意接受交子。」

郭震道：「無論李順是不是出於權宜之計，王江兒那些人都不會放過你。你在明，他們在暗，而且你還不能聲張報官，局面很是不利。」

孫辟聽了大致經過，跌足道：「呀，你怎麼早不說？」

到了交子鋪，外面人山人海，根本擠不過去。郭、李二人只好繞到後巷。卻見後門停著幾輛馬車，多名夥計正在往交子鋪中趕運現錢。

郭震一驚，問道：「是任介、楊柳青被人捉了嗎？」

郭震道：「我就是隨便問問。」

楊柳青道：「依郭公子看，該如何是好？」

楊柳青似也意識到不妥，忙解釋道：「芙蓉樓的這件事跟郭公子有關。今日是藏書樓上樑日，任郎還是留下來陪孫公子慶賀，不然我夫婦太失禮了。」

狗兒搖頭道：「小的沒見到。徐老爹和他手下那些人，就算進去芙蓉樓，也從來都是走後巷後門的。」

郭震道：「原來是李兄，我記得你。你送的奇葯補骨脂對張公的病痛很有用。你何以……」

郭震很是不解，道：「娘子與任介已經做了夫妻，他是你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為什麼你還要處處瞞著他？」

郭震問道：「青娘來過嗎？」芳華道：「沒有啊。昨晚她和郭公子一道離開后，就再也沒有來過。」

當下在庭院中挖了個坑，將環兒用錦被裹了，先行埋在坑中，預備等徐沛回來再作改葬。

孫辟跟出來問道：「怎麼了？」

李順笑道：「如假包換。」一邊說著，一邊取下頭巾，露出光頭，示意當年他化裝成僧人逃遁傳聞不假。

郭震道：「多謝。」又問道：「李公預備如何處置我和青娘？」

孫辟大為驚奇，看了任介一眼，卻也沒有再多問，只道：「早去早回。我們盡量等你。」

楊煢本是好意，郭震卻一再避嫌，她心中很有些著惱，待見到郭震不|穿那件新衣衫，只披自己為他縫製的外袍，也不嫌棄沾染了血污，顯見極是看重，這才略感安慰。

楊柳青大吃一驚，問道：「是芳華姊姊的舊情人杜齡嗎？他不是早死了嗎？」

楊柳青道：「呀，我還相信了李順『均貧富，等貴賤』那番話，以為他是出於真心，且不會再染指寶藏，想不到他心機如此深刻。」想了想，又道：「我只是大致猜測了藏寶所在，未必真的就在那裡。況且我還沒有找到鑰匙，就算知道了藏寶地點，沒有鑰匙，也是進不去的。」

楊柳青道：「沒有，真的沒有找到鑰匙。」

郭震大吃一驚，道：「糟了，一定是因為那廣州藥商李延志。」忙與孫辟改朝李畋家而去，途中說了自己的推測。

郭震道：「你們想怎樣？」年輕男子道：「只想請二位跟我走一趟。」

楊煢正色道：「你我有叔嫂之名，小叔受了傷，嫂嫂豈能不理不顧？」

忽有人挺身攔住去路，問道：「你是楊柳青么？」

楊柳青道：「不對，我可沒逛過葯市，我就是覺得他眼熟。」

李畋忙取出一幅畫像，告道：「這是我昨晚無事時根據記憶畫的，跟蹤李延志的就是這個人。」

李順其實並不是孟昶親子，由於孟昶畫像遍布蜀地，其內兄王小波見他與孟昶有幾分相像，便故意聲稱他是孟昶遺腹子，想利用孟昶聲名來招攬人心。雖然相信的人很多，但身份終歸是假的，李順又如何能從生母那裡繼承到藏寶圖？

李順笑道：「我並不是孟昶遺腹子，哪裡來的藏寶圖？」

楊煢忙去取了藥膏和紗布，要為郭震包紮傷口。

任介不由得一愣。他是楊氏丈夫，雖然並不懷疑妻子跟郭震之間有什麼干係，但妻子當著好友拿自己當外人，難免有些不快。

郭震道：「唔，這個……嫂嫂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李妻忽進來告道：「我一早出去買菜，外面都在瘋傳成都十六家交子就快要倒了，人人爭相到王記交子鋪兌換現錢呢。」

李畋道：「你神情閃爍不定，連范孔目跟你辭別都沒有聽見，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還有，我去找你家時，你為什麼一開口就說『是任介、楊柳青被人捉了嗎』？」

任介送楊柳青回房后，又折返回來，正好聽到這番話，問道：「市場交易，有以物易物，譬如以茶易馬，有以錢買物，譬如我給你鐵錢，你賣給我蜀錦。那麼交子要如何流通呢？」又怕眾人不明白，詳細解釋了一番他的問題——

李畋忙勸道：「張公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任介道：「你知道柳青的性格的，她堅持要一個人去，我能說什麼？再說了，她比我能幹，不必擔心。」又笑嘻嘻地告道：「我翻了賬本，發現這個女工匠喻雯還真是厲害，這麼大一棟藏書樓，基本上沒有用鐵釘子，全是木頭楔合在一起。」

好在正值夜晚，也無人看見。剛好路過大聖慈寺夜市，楊柳青便尋到一處攤子，挑了一件衣衫，讓郭震換上。郭震卻不願意脫下原來的長袍扔掉，只將新衣衫披在外袍上，勉強遮住了血跡。

郭震見對方言辭閃爍，神情慌亂，便正色道：「我有急事要找青娘，還請娘子莫怪。」徑直闖將入門，叫道：「我知道你人在裏面，出來吧。」

話音剛落，王昌懿便滿頭大汗地進來，也不及招呼好友，先道：「鄒兄，你的錢數目太大，可否勞煩你移步總庫，直接將錢從總庫運走？」

郭震見好友已決心隱居深山，便不欲他再捲入紅塵瑣事，忙道：「沒什麼大事。」

聽了老宮人的話后，李順也沒太當回事。當時他已坐擁成都，手下數十萬軍隊，喧囂不可一世，整個蜀地都是他的，又如何會在意所謂的后蜀寶藏？

李順哈哈大笑道：「當年我派人到處尋找郭公子，想不到今日在這種情況下會面。抱歉了。」命人放開郭震，又撕下自己衣襟，敷在他傷口上。

范度見李延志重傷未醒，便道：「那麼就等人醒了，再錄口供。」又問道：「李公子的朋友住在哪裡？」

楊柳青雖然離開了芙蓉樓，但環兒仍住在這處院落中，以此地作為聯絡場所。老鴇得到楊柳青好處甚多，又畏懼其背後勢力，也任其作為，不敢幹涉。

郭震問道：「青娘可有問到韋氏遺迹？」

他因為著急去追尋楊柳青，也不及多敘，就此拱手告辭。

鄒容道：「張公自有用處。」郭震苦笑道：「我就知道是這個答案。」

郭震見已然泄底，只好道：「我不是任介，你認錯人了，所以你再拿我性命威脅青娘也沒有用。」

楊柳青道：「我也不希望杜齡是兇手，他不但是芳華姊姊的知心愛人，也是我丈夫的同門師兄弟。然目下杜齡嫌疑最大，我們得設法找到他，當面問個清楚。」

明大忽道：「令尊王小波王公才是真正的起事領袖，若非他在與官兵爭鬥時戰死，大蜀國主是該輪到他來做的。王公子，而今你就是我們的少主。你下命令吧，我們誓死幫你找到寶藏。」

是了，張舜卿手中所拿，不是李順本人的畫像，而是蜀地廣泛流傳的后蜀後主孟昶的畫像。張舜卿相信了民間流言，以為李順是孟昶之子，料想父子骨肉至親，容貌定然甚為相像，便以孟昶畫像來判斷被殺李順真偽，而今又以孟氏畫像作為比照來尋找李順。

楊柳青決然道：「不行。一旦報官，官府便要派人驗屍。環兒與我情同姊妹，我不希望她死後還受這種污辱。郭公子，你先回去。這件事，我自有主張。」

李順道：「看來這一刀還不夠令任公子驚醒。我再割一刀如何？」

當日宴會，楊柳青也在場，親耳聽到了老宮人的一番話。她雖墜入風塵，卻有濟世救民之心，也想找到那筆寶藏，用之於民。李順敗亡后，楊柳青救了大蜀樞密使徐沛，二人結成同盟，除了一起救濟貧苦百姓外，還攜手尋找后蜀寶藏下落。

樂山大佛又名「凌雲大佛」，位於西川嘉州凌雲山棲鸞峰臨江峭壁，瀕臨岷江、大渡河和青衣江匯流處。初建於唐玄宗開元元年（713年），由凌雲寺僧人海通向民間募款興建，意欲借佛力減弱三江匯流處湍急水流，保護過往船隻九*九*藏*書。然而開工不久后就有當地官吏干涉，用各種名目索要財物。海通不惜自挖一眼明志，這才以鮮血淋漓的代價保住了善款。只是由於工程極其浩大，未及佛像落成，海通便已去世，工程也因此而停止。

她料想情郎尚在人間，然當他回來找自己時，先看到了她被毀的面容，驚駭之下，再也難以靠近。心頭悵然，只覺得天意弄人。佇立牆根許久，直到聽到環兒在屋裡叫她，她才轉身，忽然腦後生風，不及回頭，後腦便挨了重重一下，隨後便人事不知了。

郭震道：「芳華沒有告訴你嗎？」轉念想到芳華性情溫婉，一定以為情郎殺了環兒，不忍相問，因為她問了，杜齡必會如實回答，而真相一旦說出口，便再無迴旋的餘地了。忙追問道：「你真的沒有殺死環兒？」

然幾個月後，李順兵敗逃亡，如喪家之犬，心中極為不甘。又想起老宮人的那番話來，若是能得到那筆后蜀財富，他便能招兵買馬，再度起事。但他既無藏寶圖，也不知鑰匙在哪裡，無從找起，只能先逃命再說。

李畋道：「大概晚幾天吧。怎麼，你有事找張公？」郭震道：「算是吧。」

合江亭位於郫江和流江的交匯之處，為當年韋皋花費巨資修建，是成都迎客、送別的經典場所，號稱「一郡之勝地」。然其地既是碼頭，又是集市，無數舟楫停泊在那裡，商旅遊客穿梭如雲，絕不會是理想的藏寶地點。解玉溪是人工開鑿河流，更不可能藏寶。但除了這兩處之外，郭震再也想不到其他韋皋遺迹了。

李畋道：「不好說。他傷得極重，我怕他撐不過去，萬一迴光返照醒來，又指名要找你，所以才連夜去把你叫來。」

狗兒點了點頭，道：「小的來給環兒送酒菜，天已經暗了，屋裡卻沒有點燈。小的喊了一聲，沒有人應，進門才發現環兒已經……已經那個了。」

郭震道：「我今晚在大聖慈寺遇到李延志時，他也是慌裡慌張的，似在躲避什麼人。」

楊柳青道：「目下我們還不知道，不過既然姊姊認出了杜齡，他嫌疑應該最大。」

楊柳青道：「這件事先不要聲張，我自有處置。你先回去忙你的，就當沒這回事一樣。」又取下頭上的金簪，遞過去道：「這個你拿去，換了錢給你娘買身新衣裳。」

楊柳青並沒有得到藏寶圖，卻已經猜到藏寶所在，那麼必然是根據她手頭的線索。那寶藏原是唐代西川節度使韋皋所留，藏寶處一定是跟韋皋所修建築有關。然韋皋是中唐人，當年著名建築百尺樓及節度使府署均毀於戰火。成都城非但在唐朝末年經由另一位西川節度使高駢大肆擴建，且在五代時期經過前蜀、后蜀兩朝整修，韋皋所留建築殘存無幾，郭震是土生土長的成都人，窮盡腦力所能想到者，僅有合江亭與解玉溪兩處而已。

郭震道：「青娘沒有告訴過我。不過李公適才提到了后蜀後主寶藏，想來李公所言巨大財富，就是這筆寶藏了。」

楊柳青驚道：「你那時便知道李公還活著？」

楊柳青道：「千真萬確。李公不相信我為人的話，可以問明大。」

郭震道：「我不是有意瞞你，但這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你目下算是半個官家人，萬一官府問起，你不能不說實話，只能徒然陷於兩難境地。」

郭震道：「你是個極有主見的女子，不想說的話，我問你也不會答。」

楊柳青顫聲道：「我根本沒有寶藏，李公要我如何交出？」

狗兒道：「是給陪伴環兒的丑娘子。」

郭、楊二人回來孫府時，景倩與喻雯自在庭院中閑聊，堂中酒宴甚歡。

孫辟聞言，忙命僕人去整理房間。景倩和喻雯亦進來告知退席。孫辟忙道：「郭震，你送師妹回去。」

那麼李延志為何又指名要找郭震呢？他在昏迷前念念不忘「不要報官」和「找郭震」，足見這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兩件事。可郭震僅見過李延志寥寥幾面而已，無論是他孟昶遺腹子的真實身份，還是他的藥商掩護，都與郭震沒有任何交匯之處。

狗兒道：「呀，是啊，小的還真沒留意到。會不會……」打了個寒戰，不敢說出醜娘子也被殺了。

送走景倩，郭震幾人又閑聊了一會兒。王昌懿談及十六家聯合發行交子的苦悶，旁人也無力幫他解決，只能望洋興嘆。

李畋道：「范孔目說會立即簽發追捕通緝張舜卿的公文，只是這樣一來，就違背了延志兄不令報官的本意了。」

一路上果見人流湧向東城。更有人大聲議論，說是十六家首領王昌懿犯了事，張知府將要查封他的家。

狗兒畏畏縮縮不敢接，道：「全靠青娘救濟，這才治好了娘親的病，小的怎敢再要娘子首飾？」

郭震道：「你不是說徐沛那些人都外出辦事了嗎？沒有了幫手，你要如何處置環兒屍首？我與你一道出門，當然要一道回去，不然如何向任介交代？」

數年前，李順佔據成都，建立了大蜀政權，自稱大蜀王。他在宮城舉辦宴會時，也慕名請了芙蓉樓名妓楊柳青來行酒令助興，「楊柳青青著地垂」一詩即楊柳青初亮相時自報姓名所吟，令人印象深刻。

帳中王繼恩看也不看夜明珠，只問皇帝交代的秘密使命辦得如何。郭載起初不敢說，說這是朝廷機密。王繼恩大怒，拔劍斬下案桌一角，問郭載首級可是比案桌還硬。郭載見對方殺氣騰騰，竟被嚇住，便如實交代了真相——

原來孫府宴席散后，李畋便徑直回家，不想在巷口發現了一名受傷的男子，竟是廣州藥商李延志，後背被人砍了一刀，渾身是血。李畋大吃一驚，忙將他扶回家中救治。李延志只道：「求你……不要……不要報官……找……去找郭震……快去……」人便暈了過去。

李順道：「本來我們幾個月前就要來找青娘，可王均佔了成都，官兵大軍圍城，我又怕被人認出，不得不避避風頭，拖到現在才入城來尋青娘。徐沛等人不在你身邊，你一定是找到鑰匙了，對不對？」

王昌懿道：「夠是夠了，可而今外面又有許多百姓等著兌錢，鄒兄將錢拿走，他們就不夠了，還得再從總庫運來。」

任介道：「聽孫辟說，喻雯請了幾天假，說是要去什麼地方玩耍幾天，消消疲氣。」

她無意一句「郭公子」，立即令李順醒悟了過來。他將刀尖頂在郭震胸口，問道：「你不是楊柳青丈夫任介嗎？那你是誰？」

郭震道：「名師出高徒嘛。她沒有幾手絕活兒，孫辟怎麼會花大價錢將她從江南請來這裏？」

王繼恩笑道：「不必再管郭載。他飲下了毒酒，活不過明日。」

一語未畢，忽見到郭震手中衣服上有血，大驚失色，忙走過來，一眼看到郭震胸口刀傷，忙問道：「是誰將叔叔傷成這樣？」

郭震略翻了一翻，問道：「張知府哪裡來這麼多大面額的交子？」

芳華道：「不，他沒死，我看得很清楚，是他。」

李延志被臨時安置在李府偏院中。郭震、李畋進來時，李妻正在照顧李延志。李畋不忍妻子受累，便讓她先去歇息。

楊柳青道：「這個人是郭公子朋友嗎？看著好眼熟啊。」

郭震又道：「芳華娘子也不能再住在這裏，不妨你暫時搬去我家住。我堂兄過世，家裡只有嫂嫂及一雙兒女，正好可以做伴。」

雖然不算重大發現，但亦是有所進展，太宗皇帝由此給郭載加了官，調其回京，也沒有再派人追查這件事。

他身邊還躺著兩具屍首，一人就是正被成都府通緝的前禁軍將領張舜卿，另一人則是名陌生男子。二人手握兵器，身上傷口都不在致命處，唯獨臉如黑炭，顯是中毒而死。

郭震道：「青娘何不將案子交給官府處置？免得大伙兒心裏都不好受，還兩邊為難。」

郭震道：「就是因為這個，我才不能讓你為難。」

郭震心道：「這麼說來，楊柳青也曾懷疑合江亭便是藏寶地點，但仔細勘查后一無所獲，所以便放棄了。」

孫辟道：「當初你王氏一家發行交子，發行量有限，可也沒這麼多麻煩。而今十六家聯合，人心不齊，利益不一，自然煩惱多多。要我說，還是各干各的，王家發行王家交子，楊家發行楊家交子，免得爭嘴吵架。」

楊柳青道：「應該就在芳華姊姊被打暈后不久。」

楊柳青笑道：「郭公子從來不當家嗎？交子早已在成都通用，之前王均佔據成都時，亦認可其合理性。夜市小販收了交子，再拿去十六家商鋪買布，不是比收取鐵錢方便多了嗎？就算臨時需要現錢，也可以隨時到交子鋪兌現。」

李畋這才會意，道：「是了，我被昌懿那一眼給瞪得糊塗了。」又道：「張公素來看重你，還一直記掛你，何不跟我一同去見他老人家？」

跟李畋分手后，郭震徑直來到孫府，卻只見到任介，不見楊柳青，忙問道：「青娘人呢？」

果然不出一會兒，芳華便悠悠醒轉，一見到郭震，便直坐起來，抓住他臂膀道：「他還活著！郭公子，他還活著。」

那中年男子上前握住郭震雙手，道：「改天再約郭兄和李兄閑話。」隨即拱手匆匆去了。

郭震趕來大門時，僕人剛剛起身，欲趕去開門。郭震忙道：「你去睡吧，這裡有我。」開門一看，果然是好友李畋。

郭震道：「算上一去一來花費在路上的時間，不算太久。」又問道：「張知府什麼時候到？」

郭震忙道：「是李畋聲音，他一定有急事找我。嫂嫂，你請去安歇。我弄污了你親手縫製的衣裳，改日再向你賠罪。」一時也不及換衣，便隨手披了長袍出去。

任介道：「問過啊，我給她講過合江亭的故事，還幾次陪她到那裡去看過。」

他不欲任介知道真相后擔心，卻不能瞞過孫辟，來樓后找到好友，低聲告道：「喻雯多半與青娘去了樂山大佛，怕是要出事。」

郭震道：「我還有事，改日吧。」

郭震道：「我已告知青娘，李順一黨會有人暗中監視她，哪想到她非但冒險行動，還拉上了喻雯。」

郭震道：「哎呀，你就放心她一個人去了？」

樂山大佛是蜀地著名名勝，郭震少年時亦曾慕名前去遊覽，甚至沿禮佛通道九曲棧道靠近過佛像頭頂。當時他便曾產生過兩處疑問：

鄒容道：「我只是奉命行事，張公本意如何，他不明說，我不會知道，也不會妄加揣測。」頓了頓，又道：「不過有一點，這交子又不是假的，存進一貫錢，才能換到一貫交子，對吧？而今我帶來了這麼多交子，表明曾有這麼多數目的現錢存入了交子鋪。王總掌柜直接將那些錢拿出來給我就完事了，為何還要推三阻四呢？」

郭震道：「應該是李延志身上有什麼秘密，那大漢是為他的秘密而來。因為秘密見不得光，李延志就算受了重傷，也只是私下找朋友救助，而不敢報官。但我想不明白的是，為何他指名要找我？」

忽聽到前院有拍門聲，有人叫道：「郭震！郭震！九九藏書」

楊柳青道：「我……我不知道。」

杜齡道：「你是唯一知道這件事的人，我不希望還有其他人知道，尤其是芳華。」

正當楊柳青等人決定放棄時，寶藏消息自己送上門來。那是官兵收復成都后不久，宋軍主帥王繼恩在軍營宴請成都知府郭載，楊柳青亦應邀在帳中，為眾人助興。王繼恩明白地告訴郭載，稱朝廷已下詔令，要召其回京治罪。郭載惶恐不安，忙從懷中取出一對夜明珠奉上，拜請王繼恩在皇帝面前說些好話。王繼恩便命侍從和楊柳青盡數退出。楊柳青出帳后並未離開，而是繞到背後，隔帳偷聽。

郭震問道：「你庫里的現錢，夠應付眼下的局面嗎？」

楊柳青想了想，昂然道：「郭公子說得對。李公，我對你再無話可說。要麼你殺了我二人，要麼放我們走。我希望是後者，至於你秘密潛回蜀地一事，我們決不會泄露半句。」

一時憂心如焚，忙道：「我不是有意打擾二位，事情緊急，芳華娘子，你可知徐沛那些人去了哪裡？」

李順道：「我既沒說我有藏寶圖，也從沒說沒有藏寶圖。藏寶圖在我手中，全是你們自己想象的。」

郭震回來家中，自己到廚下瓮缸打了熱水，進房將衣衫脫了，剛將傷口擦洗乾淨，忽聽到門外有人道：「叔叔，你回來了嗎？」正是堂嫂楊煢的聲音。

楊柳青仍然下不了決心，道：「我再想想。」又問道：「張知府何時會到成都？」

郭震道：「好。祝你和芳華娘子白頭偕老，幸福快樂。」

郭震道：「你為什麼要殺死環兒？」杜齡一愣，問道：「環兒是誰？」

郭震推辭道：「不敢有勞嫂嫂，還是我自己來吧。夜色已深，請嫂嫂回房歇息。」

楊柳青道：「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這處院子原先是芳華姊姊故居，杜齡大概想回來找你，不想看到姊姊毀了容，他心中一定很震撼。打暈姊姊后，他不由自主地走進這裏，遇到了環兒。環兒為人硬氣，素來嘴上不饒人，見到陌生人溜進來，更不會輕易放過。大概言語激烈了些，杜齡一氣之下便殺了她。」

一名脾氣急躁的大漢怒道：「李公這不是騙俺們嗎？」

明大搖頭道：「不知道。但民間不是一直傳說李公在城破時化裝成和尚逃走了嗎？萬一是真的呢？所以我離開徐沛后，徑直去了青城山，那裡是李公故鄉，總有人會有消息。經過多方打聽，多方尋找，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讓我在半年前找到了李公。」

楊柳青雖驚惶不已，仍挺身攔在郭震面前，問道：「你找我們做什麼？」

郭震生怕再起風波，忙與楊柳青奔出宅子，直跑到大街上，遇到一隊巡邏軍士，這才略略放慢腳步。

李畋道：「沒有的事，張公果真想這麼做的話，當初就不會建議你們十六家聯合發行交子了。」

孟昶得到藏寶圖后，雖毫不懷疑其真實性，卻自傲后蜀府庫充裕，宣稱這是天降之財，用之不義，只下令將藏寶圖封存。至於孟氏內心想法到底如何，有沒有派人秘密尋覓鑰匙，無人得知。但那名舊臣可以肯定的是，后蜀滅亡前，孟昶不止一次地提及這筆財富，還將藏寶圖悄悄取出，交給了懷孕宮人，遣其逃出，所以舊臣懷疑鑰匙其實早已經在孟昶手中。

范度道：「那好，我這就派人去大聖慈寺，看能不能發現線索。」又問道：「李公子曾提過有名中年大漢在跟蹤李延志，那大漢長的什麼模樣？」

他雖然問了兩個問題，其實已經猜到前一個問題的答案——多半是張舜卿氣憤前事，一心認為李順未死，想來成都找到真正的李順，好恢復他自己聲名。

他一時也不及與任介寒暄，急忙往芙蓉樓趕來，心存一絲僥倖，期冀楊柳青人在那裡。正好在大門口遇到小廝狗兒，狗兒告道：「青娘天不亮就來過，不過人沒有進樓里，只打聽了一個人。」

郭震見問不出什麼，又趕去東城十字街徐宅，叩了門環許久，芳華才趕來開門。

那年輕男子卻不肯放棄，上前一步，道：「我家主人早已知曉娘子嫁了人，他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請娘子見個面。」

孫辟笑道：「別看任介是個獃子，問的問題總在點子上，我也想知道答案。」

年輕男子道：「你就是楊柳青的丈夫嗎？」忽然袖出短刀，抵在楊柳青胸口，喝道：「別出聲，不然要你的命！」

進屋一看，果見環兒胸口中了一刀，側卧在血泊中，雙眼瞪大，怒氣猶生。楊柳青蹲了下去，撫摸著環兒的秀髮，大顆大顆淚珠掉落了下來。

楊煢道：「我適才看到叔叔往廚下去了，怕下人們已經歇下，叔叔有所需要，特來問一句……」

郭震道：「那麼鄒兄可知你奉命兌錢一事，已傳得人盡皆知？成都民眾一多半人都跟風趕來交子鋪擠兌，極可能就此將十六家搞垮，這應該不是張公本意吧？」

楊柳青大吃一驚，問道：「李公怎麼會知道徐沛？」

李順沉吟道：「原來那不是后蜀寶藏，而是韋皋留下來的財富。」又問道：「你既派了徐沛等人出門，一定是找到鑰匙了？」

楊柳青道：「可是徐老爹他們的身份也會因此而暴露。」

杜齡正色告道：「我一生中只殺過一個人，那就是趙元傑。」

郭震道：「你既跳江未死，何不早些回來與老友見面？」

芳華道：「我從來不參与他們的事。青娘也不讓我知道，說那些事情干係甚大，怕我知道了反而牽累我。」

李畋想了想，道：「那好，你實在不願意說就算了。不過不管我是什麼身份，我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郭震道：「這隻是我的推測，連李畋都還未告訴。若李氏家人因為李延志的真實身份而受傷，我罪過可就大了。」

郭震想得入神，再轉頭時，才發現成都府官吏范度竟不知何時走了。

李畋道：「李延志一定在躲我提過的那名大漢了。從那人身形步伐來看，不是軍人，就是身懷武藝的江湖豪俠，李延志後背那一刀多半就是他砍的。可他既然需要畫像才能辨認李延志，表明二人並不認識，為什麼要苦苦相逼呢？」

郭震道：「明大昨晚來過芙蓉樓？」

不想楊煢仍推門進來，郭震閃避不及，只好拿起衣服，擋住赤|裸的上半身。

那中年男子慌忙道：「抱歉……咦，你不是李畋的好友郭震郭兄嗎？幾年前我去府署送葯，看到你和李畋跟在張知府身邊。」

李順道：「因為你妻子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她手中握有一筆巨大的財富，有了這筆財富，世間沒有什麼得不到的。咦，看樣子，任公子還不知道，你妻子沒有告訴你嗎？」

杜齡看了芳華一眼，芳華便道：「我進屋為郭公子沏茶。」

郭震經任介一語提醒，這才驀然醒悟，暗道：「是了，藏寶處一定是樂山大佛附近，沒有什麼比『寶在佛心』更有蘊意。」

郭震道：「他是廣州藥商李延志，每年都來成都，一年有好幾個月都在大聖慈寺葯市，跟李畋很熟，估計青娘逛市集看見過他。」

芳華道：「郭公子，你日後見到青娘，麻煩你代我向她賠罪，多謝她救了我，又照顧我這麼多年，而我卻不辭而別。」

李畋知道鄒容曾受命于張詠，到蜀地襄助宋軍主帥雷有終攻破王均，之後回去向張詠復命，卻不知他何時也來了成都，還攜了大量交子來兌換現錢。一時愕然，問道：「張公到成都了嗎？」

芳華怔了一怔，隨即搖頭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杜郎。郭公子，你和杜郎是同門，你最了解他，知道他不會殺人的，是不是？」

楊柳青一怔。一旁李順部屬反而更為驚愕，他們一直以為首領是后蜀後主孟昶之子，現下依然冒險追隨，當然是為了傳說中的寶藏，卻想不到李順根本沒有藏寶圖。

王昌懿道：「沒有的事？那你告訴我，張知府從哪裡弄來這麼多交子？這些都是川中大戶存進來的大面額交子，是能夠生息的，為何他們會放棄利息不要，將交子轉給了張知府？哼，弄來這麼多交子同時兌現，分明是蓄謀已久。」

任介出去與妻子扯了幾句，又進來笑道：「我們夫婦今晚出不了城，得留在孫家打擾了。孫辟，柳青說累了，想早點歇息。」

王繼恩一再撫慰郭載，親自送其出門，回帳后即召進親兵衛隊長王長壽，命他去調查寶藏一事，且一定要嚴守秘密，尤其不能讓朝廷和地方官府知道。

郭震心中卻是「咯噔」一下，他已經明白了為何昨晚楊柳青會說李延志看著眼熟，那是因為她剛剛見過真正的李順——且不論氣質風貌，僅由輪廓眉目而言，李順和李延志確實有幾分相像。張舜卿要找的不是李延志，而是李順，他只是錯將李延志當作了李順，這才一路跟蹤，甚至不惜出刀傷人。

芳華道：「甚好。」

任介笑道：「這你也能猜到？真是神了！是，柳青去了喻雯房中聊天，差不多雞叫時才回來呢。」又問道：「你來這裏問東問西，是不是昨晚跟柳青出去時發生了什麼事？」

李順道：「當年我率眾起事，就是因為窮人太窮，貪官太富，所以才提出了『均貧富，等貴賤』。青娘女流之輩，有大愛之心，堪稱可敬可佩。你這就帶郭公子走吧。至於寶藏，我絕不會再染指。」

可張舜卿原只是禁軍將領，平定茶農之亂是他生平第一次入蜀，他也沒有見過真的李順，如何知道當日成都城破混戰中被殺的王冠壯士不是真的李順，僅僅是由民間傳說嗎？他手中的畫像又從何而來？

李順道：「不錯，但這筆寶藏現在落在了你妻子手中。我雖然兵敗，可仍然是後主子嗣，我有資格要回這筆財富。」拔出短刀，橫在郭震頸中，道：「青娘，我很佩服你的膽識和手段。不過你丈夫現下在我手中，如果你不交出寶藏，我便一刀一刀地割了他，拿他的肉下酒吃。」

後來張詠上任成都知府，懷疑前任知府郭載之死跟王繼恩有關，便與郭震微服到芙蓉樓，想從楊柳青口中探聽消息。楊柳青因勾平一案對張詠感激涕零，又極厭惡王繼恩其人，本願意將實情托出，但因財寶一事事關重大，即便她信任張詠為人，也不能相信宋廷會將寶藏用於蜀民，於是隱瞞了下來。張詠以為她只是畏懼王繼恩權勢，倒也沒有再勉強，郭載疑案遂不了了之。

他畢竟曾是幾十萬義軍領袖，還當過幾個月大蜀國主，這一喝極具威風，王江兒嚇了一跳，立時縮回了握刀的手。

郭震道：「青娘肯聽我一言嗎？你找到寶藏，無非是想幫助窮苦百姓。何不將這件事交給新任知府張公處置？他的為人，你最清楚，絕不會將寶藏中飽私囊。如此一來，寶藏仍然用在了正途上。」

孫辟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難怪商人都願意用交子。」

楊柳青道：「這件事，還請郭公子不要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