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遙想，自己見識到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心理醫生的功力了。

蔣自新紅著眼死瞪著盛遙，聽見姜湖說話，又皺著眉瞪了姜湖一眼，他得到了原來這倆人不是一夥的暗示，於是把注意力轉移到盛遙身上，把刀子在盛遙眼前晃了晃，表情陰森地說：「小子，你不想活了么？」

然後善後工作開始，有醫護人員抬了擔架進來，楊曼組織人把孩子們一個個都帶出去，讓醫生檢查，又過了十幾分鐘，被通知到的家長們蜂擁而來，安靜而乖巧的孩子們這才回過神來一樣，於是哭聲四起。

姜湖表現出的恐懼和退縮，極好地滿足了蔣自新的控制欲，而同時，他又不是完全的害怕，在不斷地後退中，每當蔣自新激昂的情緒開始退潮的時候，姜湖就會適當地表現出一點壓抑的好奇，把犯人的情緒越退越高。

姜湖笑了笑，沒接話。

「盛遙。」姜湖猛地提高了音量，蔣自新一愣，此時他不知不覺中已經和身後的小人質們拉開了一定的距離，蔣自新瞬間意識到了什麼，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盛遙突然把攝像機砸向蔣自新的腳下——他早想這麼幹了！

華燈初上，生和死的話題太過沉重，楊曼想，他們都還沒有到足夠能消化這些的年紀。

盛遙知道現在自己只能冒險，盡量把對方的敵意轉到自己身上，這男人太懦弱，只敢對付孩子和在人背後動手。剛才姜湖一提示，他立刻就懂了，蔣自新想要的是曝光率，殺一個兩個人在他眼裡影響不夠，他認為自己一定要殺光那幾十個孩子才能達成目的，否則就是前功盡棄，盛遙現在讓自己成為唯一一個擋在他前面的障礙物，如果他要達成目的，如果他https://read.99csw.com還要影響，如果他還必須要殺死這三十多個孩子，他就必須解決自己這個「文弱的新聞工作者」。

而同時，姜湖看了蔣自新背後一眼，目光又掃過盛遙，盛遙立刻會意，小心地移動著自己的位置，同時把攝像機在孩子們和蔣自新之間掃來掃去，做出一副找拍攝角度的樣子。

是平靜地放下了手槍的姜湖。

「可是你這樣做，你說的那些人，他們也不會有一點責任。」這是姜湖第一次打斷他，開口說話，他的態度非常微妙，語氣甚至是誠懇而帶有一點憂慮的，彷彿真的想幫助蔣自新去報復他說的人。

姜湖卻在聽見他這句話之後，突然靈光一閃，他抬起頭，問：「但你已經殺了兩個人，今天晚上你一定會上新聞，難道還不夠么？為什麼要弄來這麼多孩子？」

她眨巴眨巴眼睛，一串眼淚又流下來，楊曼伸手輕輕地替她抹去。

楊曼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熱。

「我就是讓他們誰都活不成！大家一起死！」

搭檔靠譜，姜湖心裏也有了譜，他繼續哆哆嗦嗦地裝鵪鶉：「盛……盛遙，你……你不要命了？你幹什麼？」

那一瞬間一室靜默。

「不會的，孫曉麗就是被嚇著了，醫生說她住一段時間醫院，以後會好的。」楊曼瞬間明白了她說的「孫曉麗」是誰，拍拍女孩亂糟糟的頭髮。

蔣自新猛地低吼一聲，拎著女孩的後頸，舉起刀子就沖盛遙撲過去，胸口敞開，隨後——槍響了。

靠了，一個收房租的大媽，怪不得沒查著，盛遙那一瞬間心裏無比悲涼，原來他們一坨人在下班以後，聚在這裏跟一個殺人的精神病周旋，誘因就是一個收房租ｒeａd•９9ｃｓｗ•ｃom的大媽。

楊曼蘇君子對視一眼，誰都沒敢言聲。

姜湖站在暗處，盛遙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只是片刻，盛遙的專業素質立刻讓他回過神來，俯身把蔣自新手上的刀奪下來，伸手放在他動脈上，確定已經死亡，才小心地把女孩子抱起來，對著衣領裏面別著的對講機說：「安全，進來吧，有個女孩情況不大好，需要醫護人員。」

盛遙真是聰明，這時候都沒透露自己是警察，因為一旦他警察的身份暴露，就不是激怒對方，而是讓他一點希望都沒有了，這樣的話，他扣著的那孩子的命很可能就保不住了。

激怒這種兇手非常容易，他極容易有受挫感，很可能一個壓根看不見他的臉的近視眼，無意中往這邊瞄了一眼，都能讓他感覺到自己被輕慢了。可是現在不行，這懦夫的第一反應不是撲向激怒自己的人，而是會拿懷裡的小女孩撒氣。

他再次回過頭去看姜湖，後者已經把槍收回去了，像是若無其事一樣從陰影里走出來，低著頭看著地上不肯閉眼的男人，低聲說：「對不起，當著這麼多小朋友的面開槍，不過剛剛那種情況，不射殺他，他就會殺人。」

「死一個小崽子和一個女人算什麼？都不夠上電視的！影響不夠大，不會有人重視的。」蔣自新想也不想地回答。

看得楊曼心裏一軟：「我給你問問醫生吧，好不好？」

蔣自新的腦袋上開了個血窟窿，他一臉的難以置信，張開的嘴還沒來得及合上，一槍正中後腦，瞬間被擊斃，連懸念都沒有，刀子落地，男人「咣當」一下倒了下去。

他們還太年幼，在「死亡」這個概念還沒有在這些孩子們心中明晰的時候九九藏書，就過早的彼此遭遇到了。他們見到了鮮血，見到了這個社會上最晦暗的人性，見到了最兇惡最瘋狂的嘴臉。

當然他沒往對方身上砸，因為小女孩還在對方手裡，他投鼠忌器。綁架犯本能地對碎在腳下的機器做出「躲開」的應激反應，盛遙猛地躥出去，異常靈敏直接插|進被綁在一起的孩子們和蔣自新中間。

沈夜熙在外面陰著臉，按著耳機不停地在原地走，楊曼覺得他有點想把地面給踩平的意思。

可是這時候，盛遙的手剛剛伸到自己腰間，還沒來得及往外抽，他以同樣難以置信的表情抬起頭……

盛遙對自己拔槍的速度和準頭沒有太大把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蔣自新的手離開小姑娘的一瞬間，將對方擊斃，但是這個時候，唯有試一試了。

耳機里蔣自新說：「姚芳？她算什麼東西？一個沒受過半點教育的中年婦女！八婆！一身市儈氣，她憑什麼對我頤指氣使？不就是房租么？我有錢的時候她對我那麼恭恭敬敬的，進門出門打招呼，不過是最近工作不順利，請她周轉周轉，我已經對她低三下四了，她算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對我說話？我才是……我才是……」

女孩的小手不安地搓揉著裙子的一角，楊曼注意到那上面有一大塊墨水的污跡，女孩紅著眼睛小聲說：「阿姨，剛才那個壞人抓走的是我的朋友，我們今天吵架了，我很後悔……」

楊曼蹲下來看著她，柔聲問：「怎麼啦？」

隨後，他輕輕地揚了揚下巴：「當然，這群崽子也該死。他們總會長大的，你看看，看見了么？！」

姜湖一直在不動聲色地引導對方，挾持著小女孩的犯人並沒有感覺到，而盛遙卻明顯地發現ｈｔｔｐｓ://rｅａｄ•9９csw•ｃom雙方的距離在一點一點地縮短，蔣自新不知道是不是太缺乏一個傾訴的平台，唾沫橫飛的說話的樣子簡直是「饑渴的」，饑渴地想要表達自己。

外面的沈夜熙一把把耳機扯了下來：「狙擊手！還他媽瞄不準？！」

也許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噩夢都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變成他們成長中最殘酷的一次洗禮。在目睹了那挺身而出的男孩被殘忍地殺死以後，他們以後是會變得畏首畏尾，還是更加勇敢呢？

楊曼小心地把一個嚇壞了的女孩交到她媽媽手上的時候，忍不住想，這些孩子將怎樣接受這樣的事實呢？他們以後會變成什麼樣的人？

女孩用力點點頭，眼巴巴地看著她走到一邊去問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過了一會，楊曼笑著回過頭來，沖她招招手。女孩立刻望著她媽媽，也跟著哭了一場的年輕母親拉過女兒的手，一家三口一起走到救護車旁，那剛剛已經休克的孩子孫曉麗清醒過來，睜著眼睛看著她們。衣服上被染了墨水的女孩俯下身去，輕輕地說了什麼，隨後兩個孩子一起笑了。

小女孩把頭扎在她媽媽懷裡，一隻手抓著她爸爸的衣角，楊曼在不遠處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們，女孩嚎啕大哭了好一會，這才慢慢地回過神來。她擦擦臉，突然轉過身，跑到楊曼跟前，顫顫地、還帶著濃濃的鼻音說：「警察阿姨……」

「老子這點血性還有。」於是盛遙給了蔣自新一個滿不在乎的笑容，「怎麼了，看見成年人就不敢動手了是吧？告訴你，今天除非你踩著我的屍體，否則這幫孩子你一個都別想動！想出名想瘋了么？我偏不讓你得逞！」

沈夜熙在盛遙「安全了」三個字還沒說完的時候，九-九-藏-書就扯下耳機帶人衝進去，好在除了被犯人一直拎著的小姑娘意識不大清楚之外，就沒有更多的傷亡了。

「法律上他們是沒有責任。」蔣自新冷笑，他似乎非常樂於展示自己的胸有成竹，彷彿用這樣的態度和語氣，他在面對姜湖的時候能有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這就是我叫你們來的目的，我要讓全社會的人都知道，我是為什麼殺人，讓全社會的人都知道那兩個人是罪魁禍首。」

原來他要的是這個！

他說著，把手裡的小女孩舉了起來，在姜湖眼前晃，可憐的小傢伙嘴裏都往外吐白沫了，「你看看他們穿的衣服，拿的書包，用的文具！他們的父母都是混賬，他們都對不起我，欺負我壓榨我得的臭錢，然後給這些小崽子們花，看看他們一個個光鮮的樣子！」

「……我不應該說她壞話，不應該不理她……阿姨，孫曉麗是不是死了？我以後是不是看不見她了？」

「那……我能看看她嗎？」聽說孫曉麗沒死，女孩的眼睛剎那就亮了起來，被淚水洗過的瞳子清澈得驚人。

「還有黃靜軍！那個烏龜王八蛋，自己沒本事，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怎麼排擠有能耐的人身上！」

等蔣自新反應過來，他發現自己辛辛苦苦抓來的三十個小人質已經在對方的保護範圍里了，那個舉著攝像機，一直擋著臉沉默不語的男人臉上露出一個有點壞的笑容：「哥們兒，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咱雖然只是個靠寫字吃飯的新聞工作者，偶爾也是想行俠仗義一把的。」

盛遙覺得他不對勁，又說不上哪裡不對勁，姜湖的口氣沒有解釋，沒有后怕，甚至沒有鬆口氣的感覺，音調和表情都太過平淡，平淡到有些不真實的地步，他問：「你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