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惡魔
第五節
「小姜那個人，我一看見他就想起小烏龜。」柯如悔微笑著說，「心裏難過了就縮到自己的殼裡，誰捅都不出來，看在我是他老師的份上，偶爾才能多說幾句。給他做心理疏導的時候很困難，他根本不配合。你知道么，有時候我覺得他的性格其實不大適合做心理醫生，他吸收負面情緒，卻不大發泄出來，即使行業內有要求醫生們需要找同行單項疏導，他也總是敷衍了事，我看他遲早有一天會出事。但他實在太有天分了。」
傳奇的學者，幾年前神秘死亡，死因直到今天，美國那邊也沒有一個官方說法。
這時不遠的地方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安怡寧悚然一驚，寒毛都豎起來了。
莫非他駕鶴西遊途中經過太平洋的時候，一時懷念家鄉，於是跳下來回國看看？
蘇君子深吸了口氣：「我陪你過去。」
「我發的簡訊。」楊曼說。
然而隨著男人更靠近了一些，安怡寧才發現，這個人其實和姜湖一點都不像。
「聽起來有點衝動是吧？年輕人么。」柯如悔好像瞄她一眼就知道她心裏想什麼，笑了，又突然問：「對了，安警官和姜湖很熟對么？」
安怡寧沒吱聲，她力氣不多，不想浪費在說話上，她心裏清楚，這個人一定不是閔言。
下一刻，她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和鄭思齊他們分手以後，正好收到楊曼通知收工的簡訊，才想回一條「知道了」，卻猛地被人從身後往前一推，接著好像有冰冷的東西刺進了她的https://read.99csw.com腰部，然後……然後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安怡寧的眼睛輕輕眯了一下，望向柯如悔的表情有些警覺。
接著門被推開了，一個中年男人走進來，先是伸手在牆上摸了一下，摸到電燈開關，按開，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安怡寧的瞳孔不適應地驟縮，她眯了眯眼睛，這才看見走進來的這個男人。
「我的命不值錢。」翟行遠幾乎一字一頓地說，「但是只要怡寧要我，我對她的心意就無價。」
她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動了動，發現自己的身體沒有被束縛，但是也提不起力氣來，只能很小幅度地運動。安怡寧知道這應該是某種肌肉鬆弛劑，她沒有受過相關的訓練，雖說一直在重案組，但是衝鋒陷陣之類的事都是楊曼沈夜熙他們做得比較多，憑著她出色的記憶力，安怡寧基本上是做聯絡工作和文件工作，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說不慌張是不可能的。
隔著門，那男人的聲音極溫潤好聽，安怡寧卻有種被毒蛇爬上了脊背一樣的戰慄感，她說不出是為什麼，大概是出於某種直覺。
他歪著頭，似乎在回憶著什麼：「我第一次見那孩子的時候，他才失去最後一個親人，非常內向，甚至有一點輕微的社交障礙，說話也很慢，好像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就把下面要說的十句話都考慮好了似的，但是非常聰明，非常有天分。」
安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中年男人鮮少有身材保持得像ｈｔtｐｓ://ｒｅａｄ.99ｃｓw.cｏｍ他這樣好的，眉目也只不過多了一點歲月的痕迹，與年輕的時候差別不大，戴上眼鏡就像是從電影里走出來的美中年，可擋他不說話也不笑的時候，周身卻帶著一種特別的壓迫感，絕不是一個所謂翻譯家或者什麼「客座教授」應該有的壓迫感，倒像是從腥風血雨里洗鍊出來的一樣。
安怡寧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后又重新睜開，盡量使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精力集中在四肢上，慢慢地，希望用這種方法重新積聚起力量。同時眼珠四下轉，打量著自己所在的空間。
安怡寧突然覺得這個人有些像姜湖，不是說長相，而是那種給人的那種感覺。她甚至覺得，也許過上二十年，姜湖就是這麼一副樣子。
安怡寧覺得，不是自己沒睡醒，就是這個老男人沒睡醒。
安怡寧睜大了眼睛——沈夜熙那個文盲沒聽說過，不覺得有什麼，可是安怡寧卻是個好學生，特別她記憶力極好，凡是看過聽過的東西，只要走了腦子，就基本不會忘記的人。她在學校學過犯罪心理學的課，當然知道「柯如悔」這個名字代表了什麼。
安怡寧睜開眼睛的時候迷茫了片刻，視野里一片漆黑。
翟行遠突然開口：「閔言是什麼意思，在和翟家示威，還是對警方？」
然而現在的問題是，她並不是每天上下班都自己走的。大多數時候如果下班晚了，會蹭著鄰居莫老頭的車一起回家，如果沒什麼事情，可能會和楊曼出去逛街read.99csw.com，或者翟行遠偷偷來接她，兩個人出去玩一圈再回去。
盛遙飛快地報出一個地址，蘇君子一隻手拿著手機，飛快地撥通了一個號碼，把盛遙報的地址重複了一遍，然後抬頭對眾人說：「我們的人就在那附近，我讓他們好好找找。」
安怡寧下意識地往他身子底下看，發現他有影子，於是稍稍鬆了口氣。
楊曼猛地站起來，把槍塞到腰間：「不行，我忍不下去了，出去現場看看。」
安捷牙關明顯地緊了一下，似乎想站起來，又坐了回去。
姜湖身上總帶著一種奇異的、能安撫人情緒的氣場，很安全，也很溫暖，讓人在他面前會情不自禁地放鬆下來。這個男人的笑容也很好看、似乎也試圖表現出很溫暖，可是他的眼睛卻特別的寒冷。
自稱柯如悔的男人嘆了口氣：「看來我確實是老了，現在報自己的名字，都有年輕人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
於是……這個傳奇的、江湖謠言說已經死了的男人大老遠地游過太平洋，跑到中國和一幫黑社會攪合到一起？還跑過來和她這個被綁架的人做自我介紹？
他和姜湖的關係並沒有讓安怡寧放鬆下來，她甚至更警惕了些。
此時正是半夜三更的時候，市局的會議室又一次坐滿了人，這次大家的臉色卻都不大好看，安捷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旁邊翟行遠也在。盛遙總是帶幾分玩笑意的臉上凝重得很，手指飛快地敲著鍵盤：「怡寧的手機最後一次有記錄是下午五點十分左右的https://read.99csw.com時候。」
沈隊他們那邊的進度，她一直沒過問，但是楊曼突然說收工，多半是翟家丟的東西落在警方手裡了，安怡寧不大操心，她認為如果老翟違法亂紀，該被調查也是正常的，哪怕他是翟行遠的爺爺，要是沒有，莫局當然也不是無中生有的人。
他說：「現在看著他和你們感情那麼好，我真是覺得有點嫉妒，你說這可怎麼辦呢？」
那麼閔言這個時候把自己綁來是什麼意思？安怡寧覺得這還比較好理解，她和翟家關係匪淺，本身又是警方的人。
「之後就沒了信號……」
「盛遙，地址。」沈夜熙抱著手臂在一邊走來走去，開口打斷他。
有一種讓她忍不住想要往後縮的危險感。
對方安排的閃電一樣的襲擊，如果不是恰好未卜先知自己這天的行程，那就是自己已經被盯上很久了。
男人對她笑了笑：「安小姐醒了啊？」
「你的命？」安捷輕輕地挑了一下眉，語速特別慢，尖刻地打量著這年輕人，「你的命值錢么？多少錢一斤？」
乍一看，這是個中年人，黑髮間已經摻雜了銀絲，臉卻顯得很年輕，皮膚光滑白皙，只是微微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細小的紋路，帶著一副無框的眼睛，穿著深灰色的西裝外套，一絲不苟的襯衣，像是個風度翩翩的大學教授。
「別跟閔言說我來過，他不打算讓我知道，我還是不知道比較好，明白嗎？」
男人對她不友好的態度也不以為意，在她身邊坐下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柯如悔。」
安捷究竟是個什麼背景，大概除了莫局之外沒人說得清楚，翟行遠只覺得被他掃一眼，要冷到骨子裡。然而翟行遠卻毫無畏懼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安叔，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怡寧跟我交往，但我對她是真心的，我現在恨不得拿命換她平平安安的回來。」
所以結論是閔言他吃飽了撐的？安怡寧狐疑地想。
安怡寧心裏警鐘大作。
他轉頭看著安怡寧，彎起眼睛笑了，安怡寧覺得他即使眉目笑得彎起來，仍然讓她不寒而慄，她覺得柯如悔彷彿骨子裡就帶著血腥味。
安捷目光陰鷙地看著他，翟行遠抿緊了嘴唇回視他，半步不退。半晌，卻是安捷先轉開了目光，他低低地說：「翟行遠，你聽著，要是怡寧有什麼事，你、翟海東那老王八，還有那個什麼鹽什麼醋的小子，最好早點拜佛去，要麼……哼！」
是誰？當然不可能是翟家，安怡寧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閔言了。
安怡寧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她壓著恐懼，不停地自我催眠——冷靜、冷靜。
柯如悔笑了：「別這樣，那孩子還是我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