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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結局

大結局

「因為他說出那句我去人就會死的話之後,沈夜熙根本不會讓我跟過去。」姜湖緩緩地抬起頭,拉住對講機,「沈隊,不要走正門,如果外圍沒問題,你們把窗戶砸開,把裏面的窗帘弄下來,看清楚了沒問題再進去,不要輕易踹開門,有可能的話,從窗戶里爬進去……」
姜湖:「如果是,她為什麼在拉住夜熙的時候不明說?你說她一個烈士家屬的將犯之罪又是什麼?」
盛遙說:「你們去吧,我送他回病房。」
「看見小木屋了。」對講機里沈夜熙只有簡略的一句話,姜湖的心跳差點頓了幾拍,輕輕地問:「外圍環境怎麼樣,能看見裏面的人么?」
姜湖輕輕地插|進來:「黑嵐,雖然我叫他阿景,可那只是為了順著你的理解,我們平時並不這樣稱呼他的。」
「我的……同黨?」柯如悔刻意咬著這兩個字,笑笑,「小姐,我沒有同黨那種低級的東西,訓練過的幾個工具也已經被你們抓乾淨了。」
這個他一手創造出來,讓他深深惦記著過的人,甚至他深深地迷戀過的人,最後背叛他的人。
技術人員說什麼人?中間信號跳了,姜湖沒聽見他說了什麼:「沈隊你慢點!」
盛遙猶豫了一下,低下頭默不作聲地掏出鑰匙,卻沒有替宋曉峰解開,而是退後了半步,靠著窗戶站得遠遠地,把臉扭過去望著窗外,只給眾人一個憂鬱的後腦勺,以免臉部抽搐太厲害,被看出來。
沈夜熙的聲音傳出來:「牆角真有個孩子,不知道怎麼樣了,技術人員說……人。」
「看著我,」他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半晌,姜湖才低低地說:「鍾醫生,有能談話的地方么?」
「你剛才說,如果我也和夜熙一起過去的話,那孩子就死定了,那我估計有幾個可能。」姜湖雙手抱在胸前,壓下自己心裏洶湧而起的殺意和臉上冰冷的神色,「可能那個孩子已經死了,不管誰過去,他都是死的。」
「我們每個人都是提線木偶,命運的……」柯如悔壓低了聲音,聲線說不出的魅惑,「人性的。」
半晌,盛遙才放開眼圈有點紅的宋曉峰,拉著他到鍾汐的電腦前,正色說:「我給你看一些東西。」
姜湖一時無語,他自信能完美地把握語氣和表情,卻沒想到隻言片語間,就讓沈夜熙聽出了他在緊張。一抬眼,柯如悔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他。
估計沈夜熙那邊也是聽得斷斷續續的,沈夜熙罵了一聲娘,又問了一句:「你……什麼?」
彷彿為了印證他的話一樣,一聲巨響傳來,連他們這裏都被震得晃了幾晃。
聽什麼?
「沈隊……頭兒,我們以為你……以為你……」
鍾醫生不明白怎麼回事,下意識地就點點頭:「我的辦公室可以借給你……」一行人就去了鍾醫生的辦公室,鍾醫生知道自己不方便留下,帶上門出去了,只剩下楊曼守門,沈夜熙和盛遙跟在姜湖身後,門才一關上,姜湖就向盛遙伸出手:「手銬鑰匙。」
沈夜熙拿過來,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謝了兄弟,我們立刻過去。」
奶奶的,好不容易盛警官良心發現,稍微對這人還有點愧疚感,這回徹底省了。
「你是紀……」
宋曉峰冷笑一聲:「紀景,你就算化成灰,也是我創造出來的!」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救救他,救救他……」
「姜湖!」楊曼尖叫起來,可是那個人聽不見。
沈夜熙二話不說,轉身帶人沖了出去。
姜湖的手機響了,接起來,順便把對講機放在聽筒附近,讓沈夜熙也聽見,打來電話的人是安怡寧,宋曉峰交出這個地址以後,他就打電話過去讓安怡寧查這裏的住戶了,那邊安怡寧用極快的語速交待了這家女主人的身份——是個寡婦,丈夫原來是個刑警,在一次緝毒行動里犧牲了,家裡開了一家小旅館,單身帶著兒子,附近沒有其他親屬。
柯如悔還沒從楊曼那一腳里緩過來,縮在地上,卻努力地抬頭打量著姜湖越來越陰沉的臉色:「怎麼,你已經連一個垂死的母親的話……都不願意相信么?」
他想說話,卻覺得從喉嚨到嘴唇都乾澀得要命。
「她在那種情況下的那種表情,絕對是真的,我相信她。」沈夜熙不假思索地說。
他稱呼對方為「黑嵐」,而不是宋曉峰,語氣和肢體語言微妙地變了,那帶著些許疲態的表情看得人心裏一抽一抽的,宋曉峰再次轉過身去,望著背對著他憂鬱得蛋疼的盛遙,糊塗了:「紀景……」
「楊警官,你現在身材很棒,人也很漂亮,但是青春期的時候是不是有過外形上的缺陷?」楊曼聽了當場一愣,沒想對方突然到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柯如悔像是養神似的,悠然地輕輕合上眼睛,「你總是在有意無意地遮掩著你在性格上的女性特質,像個男人一樣工作、粗暴,可是卻在自己的妝容上下了很大功夫,很注重符合傳統意義上女性美的外形,一方面你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符合時代對女人的審美,一方面你又表現出對自己女性身份的不在乎和與眾不同的強悍。」
「哎!」沈夜熙趕緊追上去,「是不是啊?是不是哭了?哎喲當著哥的面不寒磣,你就承認一個怎麼了?」
宋曉峰:「我……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為了騙人的?」
姜湖這回臉色真的白了,連嘴唇上的血色都褪了乾淨:「你……」
姜湖盡九九藏書量不動聲色,柯如悔卻嘆了口氣:「小姜,你總是一副相信愛,相信感情,相信人的樣子,可實際上,你誰也不相信。」
楊曼不死心:「那剛剛那爆炸聲怎麼回事?!」
姜湖:「……沈隊?」
姜湖一愣,語速飛快卻異常強硬地說:「從窗戶那看看裏面有東西么?」
柯如悔笑起來,楊曼被他笑得心煩,就使勁在他膝彎上踹了一腳,柯如悔立刻跪在了地上,他的手背銬在身後,十分狼狽,笑聲幾乎卡在喉嚨里。
宋曉峰迴過頭看著他。
姜湖眼前血色茫茫,覺得有些暈眩,木然地往外走了兩步,等楊曼注意到,驚呼出聲的時候,他已經不管不顧地推開所有擋在他面前的人,瘋了一樣地往外沖。
雖然沒聽全,姜湖也猜得出他說的是「把門踹開」,立刻急了,衝著對講機吼:「沈夜熙你給老子慢點,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找死?!」
「你實際是贊同我的研究設想,」柯如悔的表情非常愉快,一點也不理會他的威脅,他說到這裏,嘆了口氣,也不試圖起來,乾脆就那麼靠在了牆角,帶著一身的血,一身的灰,形容狼狽地說,「怎麼讓你承認這一點,就那麼難呢?」
「你還記得最開始他是什麼樣嗎?」姜湖溫聲說,「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你知道他的大概年齡和性別,隱約的高矮和胖瘦,然後你每天在往他身上添一點東西,五官、神色,乃至習慣和性格,最後,你給了他靈魂。」
「什麼?」沈夜熙俯下身。
柯如悔費力地抬起頭,看著牆上的鍾:「沈隊他們怎麼還沒把窗戶劈開呢?不過這麼長時間過去,那孩子已經因為窒息而死亡了,不巧啊,我選中的這個孩子有哮喘病。」
「……隊,門口……燈……停閃爍!」這是另一個聲音。
「你的孩子在哪裡?」
「如果裏面的人出了點什麼事,」姜湖說,「我一定會讓你後悔活在這個世界上。」
「外圍看起來沒什麼事,門窗緊閉,窗戶裏面有窗帘,看不見裏面什麼情況。」沈夜熙頓了一下,他也很謹慎,對講機的信號有些不好,中間沙沙地響個不停,沈夜熙的聲音還勉強能聽得見,「我先叫人探測看看,別緊張。」
楊曼搖搖頭——盛遙這回真實豁出去了,連色相都犧牲了。
「是傷人殺人的兇器,只有一個真正的騙子,才會誘導人做這種事。」盛遙說,不確定地看了姜湖一眼,後者對他點點頭,示意他繼續,「我把你弄到這裏來,確實是想要保護你,你的腦子裡,被他刻意誤導,出現了一點問題,可是你不領情,不配合治療,還想殺我。」
姜湖一個字不漏地聽完,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楊曼非常老實地閉嘴了。
「而他們看到的門口閃爍的燈,其實是一個開關,只有當門被強行破壞的時候,開關才會關閉,關閉的意思是……當成年人的重量落到地板上的時候,原本埋在那裡的炸彈也不會爆炸。」柯如悔的臉上先是抑制不住的微笑,隨後嘴越咧越大,終於變成了一陣痛快的大笑,「小姜啊,這回你可輸了。」
宋曉峰獃獃地看著他。
「沈隊你聽見我說的話了么?」
盛遙緩緩地蹲下來,目光與他齊平。
先什麼沒聽見,又被雜音掩過去了。
姜湖眯起眼睛:「楊曼,你聽說過二級價格歧視么?」
「誰知道你耗子打洞打了幾個窩?!」楊曼又把柯如悔往牆上頂了頂。
姜湖湊近了一點,雙手撐在桌子上,直視著宋曉峰的眼睛:「你回憶地起來嗎?他是怎麼說的?他每天都在附和你的創意,欣賞你的人物,最後你甚至相信,只有他才能讓你的人物活過來——」
柯如悔說:「你怕了。」
楊曼這回明白了,白著臉看沈夜熙——這二位這是聯手忽悠一個精神病患者?這人品也忒沒下限了吧?沈夜熙假裝沒看見。
……當然,後來他沒能追上姜湖實現他打算好好嘲笑一番的不良企圖,中途就被兩個醫護人員給強行押送走了。
沈夜熙按住姜湖:「你在這裏等著,我下去,別廢話了,我是頭兒聽我的。」
楊曼冷下臉:「你給我閉嘴。」
不停的有人在他耳邊說著什麼,不同的手伸過來企圖拉住他,連楊曼都被一把甩開。
「誰從窗戶進去了?」沈夜熙說,「當時又沒有趁手的工具,等找著了早來不及了,那孩子當時臉都紫了,我估計等我們折騰完,小崽早見馬克思去了,我看了一眼,門口那就是一小燈,沒準還是發光二極體呢,孩子她媽既然知道孩子在木屋裡,肯定是柯如悔當著她的面綁的,要是真有危險,她不能不說。再說了,那孩子離門那麼近,就算真是炸彈,咱也不是沒可能在爆炸前把他弄出來,反正冒冒險,也比眼睜睜地看著他憋死強……」
這句話倒是出乎宋曉峰的意料,他呆了一下。姜湖知道他在疑惑什麼,於是輕輕地說:「沒錯,我們是敵人,可他確實曾經是我的老師。」
「先……砸開,不過……小……不去啊。」沈夜熙的聲音斷斷續續。
「沒事了沒事了……快快,上擔架,小心搬著她。」
宋曉峰睜大了眼睛。
這是柯如悔的地盤,誰也不知道後邊那個百米之內的木屋裡有什麼,或許是一個孩子的屍體,或許是一群像李景榮一樣窮凶極惡、自以為正義的人,或許是一個一觸即發九*九*藏*書的炸彈、傾斜的硫酸、毒液……在惡意這方面,人類的想象力從來沒有邊界。姜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缺乏一種戰勝眼前這個男人的勇氣,正義最終戰勝邪惡這種事,都是童話里才有的。他太明白,所謂「正義」和「善良」,很多時候不過是人們編出來作為自我安慰的東西,想要一個美好的結局,靠這些是不行的。
楊曼覷著他的臉色,接著說:「看那女人求救的時候著急的樣子,看見警察來了也沒有要放鬆的意思,是不是因為時間長了,那孩子會有危險?比如屋裡有定時炸彈什麼的?」
盛遙嘆了口氣:「你這麼大一個男人,柯如悔真把你弄暈了,他哪那麼神通廣大,把百十來斤重的一個大口袋從醫院里拖出來,還拖這麼遠,還那麼巧沒人發現?說句瞎話都不會——」
柯如悔的表情很奇異,看著他的樣子,竟有幾分憐憫。
「盛……盛哥威武……」
「剛剛那個女人不是說孩子在後邊?」沈夜熙問。
宋曉峰的目光突然有些散亂,他無法辨別想象與真實,這是妄想症患者的根本癥結所在。
姜湖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他木然地站在那裡,那一刻,無數的想法在腦子裡閃過,一個比一個蒼白無力,最後只剩下荒蕪一片,什麼都沒沒了。
一路疾奔,警笛聲響徹整個天空一樣,踢開大門的時候,一股子血腥味撲面而來,女人哀戚的尖叫聲刺破了每個人的耳朵,柯如悔回過頭來,一身的血,對著荷槍實彈的警察,卻不慌張,反而彬彬有禮地站起來,舉起雙手,手上的刀子落在地上,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姜湖身上:「小姜,你來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
「漿糊,人命關天。」沈夜熙也急了。
姜湖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手指伸縮間回勾,無意間做了一個像是掐的動作,楊曼在旁邊不小心瞥見,有那麼片刻,她甚至擔心姜湖會不會就這麼突然伸手掐住柯如悔的脖子,慌忙出口岔開:「可是……可是他說如果你跟著去的話,會很小心,那裡面如果有什麼陰謀,那女人如果撒謊,不是會……」
姜湖手心汗都出來了:「我說看看……」
柯如悔說得對,人心是個黑箱,沒人能說出裏面究竟藏了什麼,光風霽月下也許會是暗潮湧動,那些暗流從每一次惡念里吸取力量,漸漸成形,破籠而出,在陽光照不到地地方,總是會生出抹不幹凈污穢來。
「木屋恐怕不對勁。」姜湖目光沉沉地看著柯如悔,後者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分明。
「那玩意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沈夜熙皺皺眉,「踹開門以後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就把小孩給拎出來了,然後他他……嗯,就他!」
姜湖不說話。
鍾醫生長長地嘆了口氣,沈夜熙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鍾醫生,看來他這『時好時壞』,也摻了水分呀。」
沈夜熙帶著對講機,姜湖知道這邊說的話,他都聽得見。
宋曉峰眼眶裡滿是紅絲。
「那我跟你一起去。」姜湖說。
這就是傳說中的陰魂不散?
「是啊,去晚了,那孩子就沒命了。」柯如悔輕笑著。
他守在地獄的門口,冷眼旁觀,心口一點熱血早涼透了,可是沒關係,還有沈夜熙,還有那些人,有他們全部的家人、朋友,他們不離不棄地就在咫尺、伸手可及處,一直提醒著自己,這世界有風有雨有炎涼,也是有希望和期待的。
一個字以後,突然信號就全斷了。
後來,柯如悔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而後執行槍決。
沈夜熙對著身後的人大吼:「叫救護車,快!」
「你還不明白么?」盛遙微微回過頭來,眼睛卻是望著地板的,一點光從縫隙里透出來,照在他臉上,那表情看不分明,只是覺得特別的好看,度著光邊似的。
柯如悔搖搖頭:「每個人都有罪。」
他登陸了柯如悔的聊天室,把周敏被殺時候的視頻調了出來,宋曉峰先是不明所以,漸漸的,眼睛越睜越大,驚恐地扭過頭看著盛遙,嘴唇動了動,屏幕外柯如悔的聲音傳過來,盛遙表情不摻假的嚴肅。
「又是你的自私和殺戮論的那套?」姜湖冷笑。
宋曉峰努力地分辨著他的話,盛遙偷偷對姜湖做了個卡脖子的手勢。隨後猶豫了一下,卻嘆了口氣,走上前兩步,伸手抱住宋曉峰,在他耳邊輕輕地說:「真實的在這裏。」
宋曉峰沉默半晌,從鍾汐的桌上取下一張紙條,寫了一個地址在上面:「我只知道這麼多。」
柯如悔嘆了口氣,對楊曼說:「你看,這個表情其實才是真正的小姜,他怎麼可能是個軟弱平和的人呢?」
「你不會。」姜湖沉默地聽完后掛了電話,「這個女人是典型的受害者,但絕對不是你的最終目標。犯罪升級理論,你現在在找的,應該是更高級的對手。」
「以為我什麼?」沈夜熙愣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笑了,「讓爆炸的動靜給嚇著了吧?」
對講機里靜默了片刻,沈夜熙說:「聽……」
柯如悔終於笑起來。
姜湖的眼角確實是濕的,伸手擦了一下,正瞥見柯如悔被押上警車,而對方也往他這邊看過來,離得太遠,看不清那瘋子臉上是什麼表情,他卻不想在意了。
宋曉峰被迫撒了手,臉色慘白地瞪著盛遙,一聲脆響,盛遙乾淨利落地把他的手扣在身後,用手銬銬上,把匕首踢到一邊,然後對read.99csw.com旁邊目瞪口呆沒反應過來的兩個兄弟說:「收著,是證物,搜搜看這傢伙身上還有沒有別的鐵傢伙。」
宋曉峰整個人變成了一塊木頭,半晌,他才輕輕地把手抬起來,回抱住盛遙的後背,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給他這樣親近的肢體接觸了,那人身上淺淡的香味就那麼傳過來,那麼真實,他幾乎想哭。
「慢著。」姜湖打斷他,看著柯如悔,「你殺人以後,會在牆上寫下『審判』兩個字,她只是個普通的女人,你審判她什麼?」
「我們做過什麼,是什麼身份,柯如悔做過什麼,乃至於你自己又是什麼身份,很多不是真的,是柯如悔誤導你的,是假的,有些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姜湖觀察著他的表情,「你知道么,有一天等你自己的病好了,你就會發現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我操,你丫還笑?再笑老娘……我掐死你……」楊曼的妝都哭花了,「那老變態說你要是從窗戶進去就死定了,他說……」
宋曉峰臉上不動聲色,卻往後稍微退了一步,有些抗拒地看著他。
突然,一個人從側面撲過來,一把勒住他的腰,把他的手臂扣在身後,姜湖下意識地抬起膝蓋狠狠地頂過去,被那人靈巧地側開,別住他的腿,男人叫出聲來:「我靠你往哪踢?缺大德了,你積點德行不行啊漿糊?」
姜湖的目光和他對上,宋曉峰驚奇地發現,這人的一雙眼睛澄澈極了,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一個騙子也會有這樣清澈的眼睛:「柯如悔才是騙子。你心裏認定了我和阿景居心叵測,說什麼都是為了害你對不對?你這人真是一條路走到黑,看來當年把你騙到這裏藏起來是正確的,可惜……還是被對方找出來了。」
盛遙睜大了眼睛:「你剛才還知道我姓盛呢!」
柯如悔接著說:「你那些溫情和善意就像是浮在表面上的灰,輕輕一吹就沒了,決定生死的時候,你照樣誰都不願意相信,只死守著自己的邏輯和基於對各種人心理的判斷。」
女人的皮膚被割開了,四肢被固定在地上,泛起的皮肉泛著粉紅,顯得特別恐怖,沈夜熙把她放開,女人扔在高聲尖叫著,拚命踢打著,沈夜熙怕傷了她,勉強受了好幾下,幸好他皮糙肉厚也不怕疼。
「沈隊,再不快點,那孩子會窒息而死哦。」柯如悔突然提高了聲音。
「你明明和我一樣,」柯如悔笑著望著他,「不然為什麼你百般阻止沈隊去救那可憐的孩子?罔顧那可憐女人的求救?」
柯如悔低聲說:「人,是不能隱藏一點秘密的,無論多麼完美的謊言,多麼處心積慮的掩蓋,總有你自己感覺不到的細節出賣你,那些光鮮背後的齷齪、醜陋,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心思——都沒有什麼神秘的,你看透了,就會知道什麼才是人性的本源。」
「但我想這種可能性不大,你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最後只給我們一個孩子的屍體,這不符合你的風格。」
楊曼說:「他說如果你跟著過去,人就會死,如果你跟著過去,如果你在現場,估計比現在還小心,一定會確定什麼事情都沒有了才會進去,沈隊不一樣,沈隊是那種雖然心細,但是關鍵時刻膽大佔上風的人,可能不管不顧的一腳把門踹開再說。」
灰頭土臉的宋曉峰同志就這麼被推推搡搡地弄進來了,鍾醫生一臉挫敗地看著他,姜湖想了想,指著盛遙問:「他是誰?」
姜湖適時地把對話的主題引到自己這邊,他清清淡淡地苦笑了一下:「阿景,你費盡心機為了保護人家,可人家不領情呀。」
宋曉峰低低地嗤笑起來,剛剛盛遙把他按在地上的時候,力氣用大了,胳膊肘磕到了他的下巴,鼻血流下來淌到嘴角,他的臉顯得有些猙獰。
楊曼聽得雲里霧裡,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當然,從盛遙的角度來說,他語焉不詳,只是因為他還沒能領會到姜湖到底讓自己扮演什麼角色。
在那個充滿了壓抑、瘋狂、病態的蒼白的地方,配合治療也好,安分守己也好,都是為了等這一刻的到來,宋曉峰心裏湧上一種無與倫比的巨大的喜悅和哀傷。如果這個人永遠不會變成自己想象的那樣,那就讓他斷送在這裏吧——
「窗戶太小進不去?沒關係,反正是木屋,把窗戶破壞掉,或者……」
盛遙的身體偏轉了一個奇異的角度,鋒利的匕首剛好擦著他的腋下過去,被他用手臂夾住,另一隻手扣住宋曉峰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折。
「什麼是真的?」宋曉峰竟有些迷惑。
盛遙一改往常溫柔神色,一番話說得硬邦邦的,宋曉峰張張嘴:「對不起……」
「二級價格歧視,是指商家知道市場上有哪幾種消費者,但是不知道來的消費者具體屬於哪個群體,為此,他會設計一個定價方案,讓不同需求的顧客自動互相分開。顧客們看起來都是自主自由的,可是買多少東西,以什麼價格買,卻會完全按著商家的事先的設計走。」
「二級什麼?」楊曼沒聽清楚。
楊曼撲上去把他猛地按在牆上,柯如悔也不反抗,半張臉被壓在牆上,還在看著姜湖,意味不明地微笑。
姜湖嘆了口氣,瞟了盛遙一眼,又去看宋曉峰,眼神裡帶了幾分悲意出來,那種隱含同情的悲傷彷彿有了實質一樣,眼睛一圈掃過去,被他掃到的人竟然都能感染到了什麼似的,周圍九*九*藏*書流通的空氣都像是凝滯了起來。宋曉峰也有點疑惑地望著他。
「你閉嘴!」姜湖難得的聲色俱厲。
醫護人員迅速到位,把女人抬起來,沈夜熙身上也沾了不少血,正想鬆一口氣,那女人卻忽然伸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孩子……」
宋曉峰說不出話來。
「他這個人是真的。」姜湖伸手一指,盛遙悲摧地意識到,自己又被這無良的同事給賣了,「紀景和柯如悔是假的。」
「說不定我是為了讓那個抱著一線希望的女人再受一次打擊呢?」
姜湖的目光依舊不離柯如悔:「而對於柯老師來說,在變著法子地殺了無數人、成了史上最多產的連環殺手之一后,想象力終於枯竭了,於是他開始了審判者聊天室計劃,讓別人替他完成謀殺,這樣就同時滿足了他的控制欲和虐待欲兩種慾望——虐待欲其實更容易滿足些,只要看著別人痛苦、恐懼、憂慮就可以獲得一定的快|感,我想他剛剛已經滿足過了,又為什麼會把這裏的地址告知宋曉峰?」
姜湖隨意地把手銬丟到鍾醫生的辦公桌上,往上一坐,把臉埋在雙手裡,深深地吸了口氣,沈夜熙識趣地看著他發揮,靠著牆角站著,楊曼轉過頭剛想問話,被沈夜熙一腳踩在腳背上,保持著鎮定嚴肅傷感符合主題的表情,在楊曼腳背上碾了碾,然後偏頭瞪了她一眼,用口型告訴她:「少說,多看,別廢話。」
「在……後邊那個木屋裡。」女人艱難地說,眼睛里閃著說不清意味的光芒。
姜湖皮笑肉不笑地挑了一下嘴角,伸出手託了一下眼鏡,微微低下頭,他那額前略長的頭髮就落下來,鏡片上冷光一閃而過。楊曼覺得這樣的姜湖高深莫測,看起來涼颼颼的,只有姜湖自己清楚,他下意識地扶眼鏡的動作,只是為了不讓蜷縮在一起的手指開始發抖。
姜湖拚命地想從那隻言片語中猜到對方在說什麼,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裏面有一個人大聲說:「沈隊!孩子……不了,快不行……」
「他原來是我的老師。」姜湖說。
對講機里「刺啦刺啦」的,信號越來越差。
「我今年二十八歲,喜歡放雙倍的糖,喜歡安靜的地方,喜歡把所有的東西都烙上自己的印記,」他緩緩地說齣劇本中的那個人的特徵,「可我生於你心裏,不是那個騙子的嘴裏。」
女人的尖聲哭叫,男人的大聲呼喝,還有那瘋子歇斯底里的笑,他都聽不見。
沈夜熙灰頭土臉的,特別狼狽,側臉還有一道刮傷的血痕。沈夜熙有點弄不清怎麼回事,撲棱了一下自己一頭一臉的灰:「怎麼回事?這一臉給我弔喪的表情?」
楊曼看起來想一腳踹在他後背上,被姜湖拉住手腕,輕輕地拽到身後:「他說什麼你都當放屁就行。」
「難道我還要相信你么?」耳機里的「沙沙」聲鬧得姜湖有些心煩意亂,不經意地就生出幾分不祥的預感來,他把對講機扯了下來,扔在一邊,他蹲下來,突然壓低了聲音,總是溫和有禮的臉上突然顯得有些猙獰。
姜湖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一樣,僵在了那裡。
然而刀送到一半,他卻吃驚地發現,再也往前不了了。
「盛哥,這人沒毛病吧……」把匕首撿起來的那位兄弟心有戚戚然地咧嘴。
姜湖的大腦轉得飛快,快到幾乎木然的地步,沈夜熙卻有些著急:「不管怎麼說,我先帶人去把孩子救出來,你……」
楊曼紅著眼眶猛地把他推開,向柯如悔撲過去,姜湖被她推得踉蹌兩步,撞在另一邊的牆上,他卻感覺不到疼。楊曼像是要把柯如悔往死里揍一樣,柯如悔卻感覺不到疼痛,癲狂地大笑:「你輸了,當你看見我的那一刻,你每時每刻都在猜疑一切,不信任一切。什麼是惡魔?惡魔不是我,惡魔已經住在你心裏了!由於你不信任宋曉峰,所以讓你的同事避過一劫,於是你當然會更小心,更不會相信這個素未平生的女人,哈哈……咳咳咳咳咳……那才是我獻給你的最後的禮物,親愛的孩子……」
姜湖一把拉住沈夜熙的手腕,眼睛盯著柯如悔,語速極快地說:「每個人都有罪是想你說的話——但是你是個極端自戀的完美主義者,挑中她一定有更特別的原因,如果不是因為過去的什麼事情,那就是『將犯之罪』。」
「你渴望過正常女性的生活,卻對自己隱隱自卑著,覺得自己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想盡量表現得像個男人一樣,表現自己對女人的小虛榮的不在乎。」柯如悔嘴角微微彎起來,「而在我看來,現在你的樣子很好,傳說你父母雙全,家庭環境和經濟條件也不錯,那麼你自卑的原因……是青春期時候的青春痘問題,還是體重問題?我猜體重問題的可能性大一點,乃至到現在都影響著你的一舉一動。你的自尊心和虛榮心都極強,甚至有隱約的完美主義傾向,越是在乎,就越是顯得不在乎……」
宋曉峰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姜湖抓住他的手腕,幫他把手銬上給解開了,宋曉峰揉揉破了皮的手腕,疑惑地在周圍幾個人的臉上掃了一圈,最後又落到了盛遙身上。
「後邊的那個屋子裡或者真的有孩子,但是讓她相信她的孩子正處在危險中,有成千上萬種方法,柯如悔你一直想對我證明的就是正義的無用和凡人有罪理論,比如警察內部會有殘忍的殺手,比如宋曉峰被救下后第一個https://read.99csw.com反應是反撲盛遙。」姜湖頓了頓,放開沈夜熙的袖子,轉頭望向他,「你去可以,但是記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使救人是你的義務,包括受害人。」
姜湖微微鬆了口氣,發現自己有些杞人憂天,沈夜熙的外勤經驗比自己要豐富得多,人雖然急了的時候有些拚命,但是怎麼說也是老江湖了,就算拚命,也是有技巧地拼。
「因為以你的能力,肯定能讓宋曉峰倒戈。」柯如悔替他說。
一個惡魔死了,還有無數個惡魔卻還在人群里隱藏著,隨時會蘇醒在人們心裏。
這回姜湖也不能當他是放屁了,因為柯如悔說得……仍然是真的。
「把門……開。」沈夜熙那邊斷斷續續的聲音傳過來。
沈夜熙抬頭望天,低頭望地,就是不理會他。姜湖無奈,只能改變策略,輕咳一聲,拉回宋曉峰的注意力:「你知道柯如悔是什麼人么?」
柯如悔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天哪,小姜,原來你也不肯相信人性。」
「所以女人說的話不一定是真的?」楊曼問。
「你覺得他知道你心裏想的一切,包括你對筆下人物的感情,包括你無法表達的激|情,」姜湖放鬆了一點,靠在一邊,「你與他親近,是因為和他分享過關於阿景的一切是吧?」
宋曉峰驚疑不定的目光從沈夜熙和楊曼身上掃過,老實說這倆人遠遠看著都是養眼的主,可惜都屬於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那類,身上帶著骨子裡出來的煞氣,往那一站就是種壓迫力。姜湖立刻明白宋曉峰這種被包圍的感覺造成了他的不安全感,所以放不下戒心來,於是沖沈夜熙打眼色——出去。
宋曉峰低低地「呸」出一口血水:「你用不同的身份藏在人群中間,沒人知道你的前因後果,可是你瞞不過我……紀景,你就算化成灰,姓勝姓敗姓豬姓狗,我都能找到你!」
宋曉峰想了想,冷笑一聲:「我不會再相信你的。」
「他給過你一把槍。」盛遙說,「你知道槍是做什麼的么?」
可是楊曼不能當放屁,因為柯如悔說得是真的。
「要麼就是裏面除了孩子之外,還有你的同黨,」楊曼提出了一種可能性,「能決定孩子的生死,還能識別去的是什麼人。」
他說完,又回過頭去看楊曼,後者站在不遠處,裡子面子都不要了,與他目光一對,突然嚎啕大哭。
半晌,姜湖才低低地說:「黑嵐啊黑嵐,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
姜湖從來沒在外人面前這樣不管不顧地對沈夜熙不客氣過,不知道這破信號有沒有把他的口氣傳達到,反正沈夜熙還真的乖乖地說了一聲:「慢點慢點,先……」
「我是沒說,你不去人就不會死。」柯如悔被楊曼死死地按在牆上,楊曼素來是個沒輕沒重的,手上的力氣不小,他半張臉都變了型,滿是牆灰,勉強回過頭來看著姜湖說話的樣子,卻說不出的平靜從容。都說上帝要一個人毀滅,必先讓他瘋狂,楊曼見過太多的瘋子,或者歇斯底里,或者不可理喻,卻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這麼淡定的,物極必反,不知道是不是瘋得太厲害,反而安生了。
「你跟他一起,那人就死定了。」柯如悔輕描淡寫地說。
「比如你。」柯如悔接話。
盛遙對天翻了個白眼——不是吧,又來?
「所以我們的到來也是他設計好的。」楊曼明白了,「他媽這死變態把我們當成提線木偶么?」
姜湖手心的汗讓他差點握不住對講機,他勉強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卻不經意地和柯如悔對上。
柯如悔淡淡地看著他。
姜湖一頓,挑起眼睛,冷冷的目光掃過去。連楊曼都沒見過姜湖這樣的表情,這個任何時候都和風細雨、從來不肯大聲說話的年輕人,冷冷地掃過來的樣子,竟帶了幾分兇狠的陰鷙氣。
「廢話,沒毛病能住這地方么?」盛遙輕哼一聲,「帶走!」
說完,沈夜熙看著眾人的表情,頗為厚顏無恥地說:「不是,你們別這樣,我還挺不好意思的。」
接著宋曉峰轉向姜湖,端詳了一會,低低地哼了一聲:「騙子。」
「你放心。」沈夜熙咬咬牙,把女人的手小心地從自己衣服上摘下來,女人被抬走了,沈夜熙吼一聲,「快著,來幾個兄弟,跟我過去。」
姜湖深深地看了他們兩個一眼,點點頭,轉身跟出去了。
門外天光已暗,夜風初起,冷徹了心扉。
可是他說得又不對,因為儘管如此,我們畢竟還是生活在陽光下的。
盛遙笑了笑,甩甩自己的手腕,拎起宋曉峰:「我今天從你身上學到了一系列的成語和俗語,比如什麼叫狗改不了吃屎,比如什麼叫恩將仇報,什麼叫農夫與蛇,回去可以給姜醫生具體舉例。」
——這個人是個專業的騙子,騙術之高已經讓他自己有時候都分不清真假了,他說謊自然得就像別人吃飯喝水呼吸一樣,天生就帶著無數張臉譜。
宋曉峰迷茫地抬起頭。
指著不遠一個被擔架擔走的一個同樣灰頭土臉的小青年,沈夜熙十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新來的實習生,走路不知道看腳底下,讓他斷後,也不知道他在門口腳底下踩了什麼東西,我就聽見有個什麼東西響了一聲,當時就覺得不對,讓他們全趴下,幸好這小子笨是笨了點,反應還不錯,立刻就趴下了,背後皮給燎了一層下來,要不然起碼給他弄個四肢不全……哎,小姜,你剛才是不是哭了,我看你眼圈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