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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你做的指紋沒問題,這一點我能肯定。完整的四個手指,不用放大鏡就能看清楚的。三個籮,小指是箕。」
「或傳真機?」
這不可能,我暗想。這根本就不可能。
蘭分半鍾之後,情況真的發生了。
干兩小時,休息兩小時。
我從反光鏡里看著布羅德斯基悄悄就位,便做了個右轉,接著又一個掉頭,朝警長開過去,正好看到克朗在亞當斯米爾路上減速,接著轉進了國家動物園的停車場。他在收費站邊停下,交了費。布羅德斯基和我也照樣交錢——晃晃警徽是能替我們省下這筆錢,可在這樣的時候誰知道會有誰在觀察著呢——然後跟著克朗穿過北端長長的停車場,沿著環繞公園的狹路走著,開到最南端,克朗停車了。布羅德斯基繼續駛過停車場。我駛進停車場,但盡量停在離克朗遠一點的地方,而這殺手也找到了一個車位,把車停了進去。他打開車門,鑽出來,站了一會兒,朝半空著的停車場四下看看,好像在尋找什麼人。
「我們能有多少距離?」我問布羅德斯基,「我們能退多遠而他一動我們依然能跟上他?」
我想,有這麼一片常綠植物真得感謝上帝。這季節里,高大的橡樹完全落光了樹葉,根本不可能為我提供任何保護。克朗站在那道將獅子和這些大貓科動物隨時想吃的動物分開的矮牆前。周圍還來了幾十個被猛獸的力量和健美所吸引的遊客,那些猛獸正在充當安全壕溝的池塘外側散步。
克朗轉身朝正對著獅山另一面的小廣場走去。那地方放著一些桌子和椅子,每張桌子邊都坐滿了人。他走到最近的那張,站在那裡像獅子般地盯看著桌邊坐著的那一家人。那父親抬頭看看他,然後拉著妻子和兩個小孩子,趕緊離開了。傑里·克朗在剛才父親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下,繼續注視著獅子。
「這是個視線推移問題,不過我們離地面越高,就能退得越遠。你能弄架飛機飛上去?」
不多會兒我就明白,那不是。
「你車上沒帶掃描儀?」走到他車前時我問道。
但這一次決不會發生,布羅德斯基和我都這麼下決心。
「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說道,「我從來沒從克拉克斯堡得到過『沒有記錄』的回答。」
「三分鐘,」我對他說,「引他出來,我趕來和你會合。」
「我去了。跟丟了會給你電話。」
來了第二個人,他很快地走過克朗的桌子。略一停腳步,把那頂軟呢帽往九*九*藏*書眼睛前拉拉,以遮擋突然傾斜著飄下來的雨絲,然後繼續走著。他一走開,克朗就站起身跟了上去。我看不見另一人的臉,但是他略顯僵硬的舉止和走路的樣子我能認出來。不大一會兒,我的后脖頸一陣興奮的刺痛,我意識到為什麼感到眼熟了。
我跛著扭著,像戴著紅人隊球帽的馬塞爾·馬爾素那樣做著「這裏來,孩子,這裏來,孩子」的手勢,離那車越來越近。走到駕駛座窗邊時,我彎下腰往車下看看,尋找著那條現在連我也開始覺得也許真的存在的狗。我伸手到塑料袋裡摸到發射器,把胳膊伸到麵包車下,利用發射器尋找著金屬部件。一會兒,我聽見磁鐵吸附上去的一聲喀噠聲。我拽了拽,無線信標牢牢地吸在那裡。
走上人行道時,我決定再加一層偽裝。
我看見克朗跟著第二個人走著,兩人誰都沒顯出著急的樣子,就像是一對夥伴在動物園裡遊玩一樣。又往前走了十幾步,第二個人停下來,朝克朗轉過身,但目光並沒有真對著他看。就在這剎那間,我和他看了個眼對眼,完全看清楚了新來者的臉。這樣的接觸讓我大感意外,趕緊把目光移開,但是凱文·芬納蒂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到。
我在樹下四處看看,找到了一片樹皮,脫下左腳的皮鞋,把樹皮墊了進去。我重新穿上皮鞋,十分難受地練著走了幾步。腳跛得完全像真的。這使我看上去個子矮了些,威脅感也少了許多,更重要的是,這說明我是個殘疾,人們從小就受到教育,說見了殘疾人得躲開。
我也觀看著,看見一頭獅子——雄性的,肩部十分寬大——在壕溝的另一邊溜達,眼睛左右掃視著,像是在為下午的表演計算出席人數。那金黃色的腦袋轉到傑里·克朗面前停住了,它似乎認識這個人。真是食人動物對食人動物。
經常發生這樣的事。
這一次我們有優勢。這一次有希爾頓在我們一邊。值守兩小時后,我們能回到那張柔軟的床上,還能用真正的洗手間。我們不需要在那輛半小時沒離開的車的後座上休息,不用蜷起腿設法入睡,不用裝著聞不到快餐食品的陳腐味、舊報紙的霉味,以及令人頭痛的汽油味。
我從後視鏡里看見克朗往右拐上了橋,接著,布羅德斯基那輛暗綠色的轎車隔著兩輛車也做了同樣的拐彎。我趕緊右拐,再一個右拐,再次做好了接手的準備。
我聽著,耳機另一端九_九_藏_書傳來的是局裡在西弗吉尼亞克拉克斯堡的指紋中心一位女士的聲音,她再次告訴我,布羅德斯基通過金科的傳真機發去的潛指紋與她那裡的記錄無一吻合。我向她道了謝,掛斷電話,撥通了警長。
「出了前門,」他繼續說道,「朝麵包車走去。我盯著,不過你最好快點。」
「至少一英里,就在我從那裡過來的地方,不過在這樣的城裡,交通擁擠,電子干擾多,也許就四五個街區吧。反正能遠到他決看不到我們。」
我對了對儀錶盤上的時間,差不多是早晨六點了,一年中的這段時間里,這時候天還沒有亮。從中波638電台傳來的迅速的蜂鳴聲說明那麵包車沒有移動過。落在車頂的雨點和著收音機里的蜂鳴,造成一種幾乎像音樂中的切分音的效果。滴一答一滴一答一滴一答……有點像這樣。
「我們要是離開地面怎樣,比如到一棟大樓里去?」我心裏想的是一棟十分特定的大樓。
「要是我們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也許行,讓他們OK我的請求。」這樣的請求我這個被暫時停職的特工連提都無法提,不過我沒對布羅德斯基說這事。「我在想稍微矮一點的。希爾頓飯店就在T街上,不會超過十三層高」——按規定華盛頓所有的建築都不能超過十三層——「不過我們應該能把那裡當個指揮站。」
警長和我盯著這呆在公寓里的混蛋,我倆都希望這殺手還沒有決定要提前退休,希望他那輛灰色的大麵包車不會就這麼停在那裡直到輪子生鏽。不應該是那樣的,但在監視工作中,沒有不可能的事情。他不移動,並不意味著我們能把眼睛從他身上移開。這麼做會違反遊戲的第一規則,而其後果也是完全可以預料的。
我還是彎著腰,掏出了那幾條膠帶,慢慢直起身,把其中的一條貼到駕駛座一邊的窗沿上,一條貼在車門鎖周圍的地方,最後一條貼在窗玻璃上。光線很暗,看不清我到底弄到了什麼,不過,除非傑里·克朗把這車好好擦了一遍,不然的話我肯定有所收穫的。真要敗運的話——而我的確經常十分敗運——那就是沾上的可能只是點灰塵。
這是搞監視的人的暗語,意思是可以去找個真正的洗手問用用,把儲尿瓶倒倒乾淨,而不用對著陰溝倒,那樣做肯定會引起人的注意,而這時候最不能發生的就是引人注意了。他點點頭。我朝後座上我自己的那隻瓶子瞥了一眼,不過我是決不會讓九-九-藏-書他把它也捎帶上的。真正干盯梢的無論如何得自己的瓶子自己拿,決不會讓別人替他拿這玩意兒。
我一個掉頭衝上17街往南開去,在T街猛地左轉,就在麵包車剛上康涅狄格大街往北開去的時候追上了它。我把車開進正好在他視線之外的車流里,聽著汽車揚聲器里傳出的跟蹤儀穩定的嗶嗶聲。
菲多,這狗娘養的,你跑哪去啦?
我暗暗希望,他是在等某個來拉他背後那根線的人。
「可對這樣的瘋子就一點沒辦法。」
「準備好,蒙克。他行動了。」
「準是出了差錯。克朗不可能沒有記錄。」
「他們告訴我,局裡得花上幾個鐘頭。我把你的手機號碼給了他們,讓他們回電。」
克朗的長腿在步行道上一步一步走得很快,比我用來做擋箭牌的彎來繞去的人群快多了。我得加速,即使這麼做會有被他注意到的危險。幸好公園裡的步行道既寬又直,我在克朗身後三十碼處也能清楚地看見他。他很快地走過道路右邊的信息亭,對它連看都沒看一眼,這並不十分奇怪。他當然知道要去的地方,而我也很肯定他不是來看動物的。
在大堂里,我要了頂層朝北的最便宜的一間單人房,在維薩卡賬單上籤了名。飯店職員一把抓過我的卡,在機器里一劃,高高地抬著鼻尖看著我說,不過就四百美元一晚。我趕緊上樓,直奔床頭柜上的那具攜帶型收音鬧鐘兩用機,在中波段調到638千赫,聽見了我們的發射器上傳來的急促穩定的叫聲,又點點頭。要勝出還有許多事要做——就靠我們倆自己——但比賽場上第一次開始變得勢均力敵起來。
克朗往右一拐朝動物園東沿的「思想庫」——動物認知中心——走去。我加快步伐趕了上去,只見他又一個右轉大步朝獅虎山上的貓科動物展示區走去。這一次他真的停下了,我也停下,站在幾十碼開外的地方,安全地躲在一叢茂密的竹子和一小群喜瑪拉雅松后。
我們走過了左邊的餐廳,徑直朝兩百碼外行道盡頭的猴島走去。我小心翼翼地離他更遠了一點,以防猴島就是他的目的地而和他撞在一起。
「我盯上了,」我說,「回車道去吧。」
「沒錯。左拐上亞當斯米爾。我在卡爾佛特上直走。」
「車裡什麼都沒有。去年我們把它們裝在巡邏車上,可這兩樣我都沒有。」
我一跛一跛地從麵包車邊走開,像小狗菲多又一次在夜裡亂跑,使主人不得不下床去尋找。主九_九_藏_書人正大為光火,氣得把頭直搖。
「又亮左燈了,」我告訴布羅德斯基,「左轉,不過還在皿當斯米爾路上。我右轉上誇里路。」
這一次的問題是速度。
我從監視袋裡拿出一頂草帽,又迅速往下巴上貼了片山羊胡。
「我在這裏守著,等你辦好住店手續。你最好找個機會弄點吃的。」
我向後退了幾步,準備趕到無論這兩人要去哪裡都非經過的位置去。
「我用信用卡付。」用卡上剩下的錢付。「事後再想辦法。」
這一次警長回來得更快。他再次與我的車來了個六九錯車,說話的聲音比耳語高不了多少。
「跟上他了,」我告訴布羅德斯基,「康涅狄格大街往北。我來報街名。」
「我提箱里有幾份。」他朝我一瞪眼睛。「蒙克,到車裡去。看你這樣跛腿走來走去我受不了。我順路把你放下去。」
我跟著克朗走了三十秒鐘——一直注意到收音機里傳來的穩定的嗶嗶聲——直到他又一次亮起了左轉燈。
「那就到『金科』去,」我說,「你需要傳送表嗎?」
「弗羅里達向南,」布羅德斯基對我說,「我看我們是遇上職業高手了。他在左右張望,看反光鏡。我跟不了他多久。」
「你有多少經費?我是在調查凶殺案,可縣裡決不會付住希爾頓的錢。」
我盡最大努力混在散亂的步行遊客群中,走過通向附近南入口的道路左邊的幾個小池塘,一宜沒讓克朗離開我的視線。除了在電視和電影上,監視行動幾乎總是以跟丟了包裹收場的,一不小心,這些傢伙什麼混賬事情都幹得出來。
我抓起放在乘客座上的望遠鏡舉到眼前,正好看清了他的臉。看得出,他的鼻子在複原,但還是很難看。我希望那鼻子還是讓他感覺生疼,這時他開始朝動物園入口處走去。
我愣愣地看著周圍的一片黑暗,拚命想弄明白九十分鐘後身份驗證處來電的意思。「什麼都沒有?連平民卷里都沒有?」
「盯上了。」
「沒有?」
很難向外人解釋為什麼聯邦調查局特工能忍受這一切,為什麼能使自己遭受比塔利班步兵所遭受的還要糟糕的待遇,我對此也沒有答案。也許就像馬戲團里專門鏟大象糞便的傢伙。也許我們就喜歡那樣的味道。
我順著街道朝那輛麵包車看看。「我看我們能撤退一會兒https://read.99csw.com了。你可以去弄點吃的。」
我們輪流值守。
我把雨衣領子往上拉拉,朝克朗在看著的那頭獅子瞥了一眼。這頭公獅子對克朗挺有意思,對我可一點興趣都沒有。我朝克朗的桌子挪近了一兩步,等待著出現什麼情況。
我擠進把獅山圍了三層還在獃獃地看著獅子的人群,躲開了傑里·克朗的視線。藍灰色的天上開始飄起了雨絲。我周圍雨傘一把一把地打開了,起先不多。接著就是森林般的一大片。這又給了我一個機會,這時候哪怕有人在找我也不可能看見我的臉了。我透過一把紅黃藍三色的高爾夫傘看去,傑里·克朗還是獨自一人。
我掛斷電話,朝飯店駛去。里程計上跳過零點七英里,我開進停車場,點點頭。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在希爾頓弄個房間能使我們得到萬分必需的東西——休息,真正的休息,不是在干監視時權當睡覺的那種趴在方向盤上打盹。干這種經常會突然變得十分暴力的活,休息和武器具有同樣的價值。不休息,最終可能丟性命。
腳上的皮鞋硌得我直咬牙,見布羅德斯基的車出現在街道另一頭,我加快了跛行的速度。
目標連著幾天——有時候是幾個月、幾年——沒有一點動靜。守望的人——始終是人手不夠,休息不夠,吃得不夠,壓力太大——目不轉睛地一直盯著,就在他轉身揉揉抽筋的肩膀的十秒鐘里,目標消失了。我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每個人至少都發生過一次,無論是精力旺盛的年輕特工還是那些過氣的、當班時無休無止地在長長的黃色拍紙簿上把他們的退休金一遍遍算到最後一分錢的老傢伙。
「卡爾佛特向東,」布羅德斯基說,「左轉燈在閃……第一條街是……第一條街是亞當斯米爾路……好像是左拐上了亞當斯米爾路。」他頓了頓。
星期四剛過正午十二點,布羅德斯基的電話就來了,我正離開飯店停車場去和他換班。
我抓過塑料袋、皮繩和小鏟斗,朝麵包車走去。
我打開儀錶盤上的商用電台,中波638的聲音響亮而清晰,麵包車開始從我的位置旁開走,發射器傳來的嗶嗶聲也慢了起來。
「我已盯上了麵包車,」布羅德斯基從我們位置以外不知什麼地方告訴我說。「你可以到裏面盯著他。」
我一條接一條地報著街名,一路到康涅狄格大街和石溪公園交會處,又穿過公園到了艾靈頓公爵橋。「右轉,」我說道,「卡爾佛特路往東……艾靈頓橋。你上來,我要超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