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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突然間我們鑿透了,但是比鑿透了更糟的是,我們竟然穿了過去。我們急忙進行真空取樣,卻只得到了一些外國絲綢的碎布。大家一時之間都怔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是不是我們碰到了傢具、窗帘、卧床或是某位高級教士的禮袍縫邊?在我們拍下偵查照片以後,那間接見室的擺設是否做了更動?

我和蒙帝那幫人乘機混了進來。我們躡手躡腳地走過圓頂土牢,進入前往地下室的樓梯,然後來到這個有利的位置。我們提議從這裏鑿開一個小洞,穿過一層三尺厚,用水泥灌造的界牆。在一致同意下,鑽洞的直徑不得超過兩公分,因為這樣的寬度剛好可讓我們插|進一根加長的塑膠吸管,將聲音從目標房間導向我們的竊聽器,而且這樣的洞也不會太大,不至於會破壞教宗宮殿這座神聖的建築。現在我們會使用較為精密的設備,但是當時是七〇年代,所以我們仍普遍使用探針。再說,即使你擁有世界上最好的設備,你也不會向梵蒂岡官方的聯絡員炫耀那些你引以為豪的寶貝,更不用說是對一名身穿黑色修道服的托缽修士——即使他看來像是已經脫離了宗教的約束。
我回到倫敦后,就被告知如果有我需要知道的事自然會有人告訴我。幾天以後的一個上午,人事主管通知我,我已經被歸為「半音https://read.99csw.com裁縫」。這是情報局的行話,意指「只宜派往所有的友好國家」。這就像是有人告訴我,我的餘生得在輪椅上度過一樣。我沒做錯什麼,也沒有名譽掃地,事實正與此恰恰相反。然而幹這一行,能掩護自己的身分就是美德,而我的身分卻已暴露。

我們的信任感之所以消弭,乃肇因於海登曾是這種信任感得以建立的重要支柱,然而他卻做了叛徒,欺騙了大家。比爾並不是那種狂妄自大的人,口袋裡老藏著手槍,四處挑釁。他完全像他自我解嘲時所描繪的那種人:適合任職于教會和間諜組織,父執輩隸屬保守黨委員會,在諾福克擁有一些荒廢的田產,佃戶們都稱他為「威廉先生」。他是精心編織而成的英國權力網中的一股線頭;我們曾自認為是中間派,不受這些權力鬥爭的影響。然而他卻把我們扯進了這張網裡。

又過了一個月,我才知道自己所受的判決。「你恐怕得和那些移民一起回去,」人事主管以他那種慣用的腔調告訴我,「還是德國。津貼依舊十分可觀,如果你爬得夠高的話,滑滑雪也不壞。」
「露絲,這件事你一定還不知道,其實你也不一定非得知道,但是整個南克羅伊登區里,我的蓓基可是同年齡的孩子當中,小手https://read.99csw.com長得最漂亮的……」
現在場景換到雷伊的肯特郡。奎爾家的兩位小姐在此地經營掛毯修復的生意,而湊巧的是——或許你可以這麼說,根據英國社會關係的必然法則——她們那個名叫亨利的哥哥正好是情報局的一名退休人員。亨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兩姊妹從床上叫了起來,趕上一架英國皇家空軍的噴射飛機來到羅馬的軍用機場,然後再從那裡坐上一輛轎車,風馳電掣地奔赴我們這兒。接著蒙帝若無其事地回到這棟建築物前,並燃起一顆煙幕彈,遮沒了半個梵蒂岡,這樣我們的增援小組就可以在目標房間里得到寶貴的四個小時。當天下午二時左右,那條戈布蘭掛毯就補好了,而我們的探測竊聽器也已偷偷地裝設完畢。
「你是說現在我們內部可能還有一個海登嗎?」一位名叫邁格斯的學生大聲地說道,他的同學在一旁起鬨。「斯邁利先生,他的動機是什麼?誰付他錢?他想幹什麼?」
我收拾好辦公桌,並放了自己半天假,驅車來到鄉下。我一直想不起來一路駛來的情景,只記得我在東塞克斯丘陵地上散步,然後又走上了白雪覆頂的小山,其上的陡壁懸崖離地有五百尺高。
這時蒙帝突然完全靜了下來。他是在看我遞給他的一張紙條,而這張紙條又是羅馬站的一位信差九_九_藏_書交給我的,上面寫著:比爾·海登,情報局秘密行動主任,已經招認自己原為莫斯科中心的一名間諜。
就拿我自己的案例來說——我仍然認為這件事自己多少有點功勞——實際上我是在情報局的其他人員得知比爾被捕的二十四小時之後,才聽說了此事,因為當時我人在梵蒂岡,而且正被困在一排豪華公寓后的一間沒有窗子的中世紀地下室里。我當時正在指揮情報局的一支竊聽小組,梵蒂岡當地的情報部門並派了一個眼窩凹陷的托缽修士為我們提供協助。這個修士情願去找俄國人,也不願到一哩外找那些羅馬的同行求助。我們的任務是設法在一名墮落的天主教主教的接見室里安裝一具竊聽器,因為我國一個正在謀求獨立的殖民地計劃以毒品交換軍火,而他也捲入這項交易中——呃,為什麼我會這麼難開口呢?因為那殖民地就是馬爾他。
「噢,是這事啊。我相信在回顧過去時我們得感謝比爾,」他平靜地回答。「他替一個長期瀕臨死亡邊緣的情報機構打了一劑強心針。」他略微皺了一下眉頭,顯得有些困惑。「至於新的叛徒,我相信我們目前的這位領袖將會表達她的不滿,不是嗎?也許我就九-九-藏-書是其中一人。我真的發現自己上了年紀后反而更加激進。」
有時我會納悶這算不算是比爾所有罪行中最大的一項:他永遠竊走了我倆曾經共享的美好時光。
就在這個眾人沮喪的時刻,那位托缽修士才猛然想起,並輕聲地告訴大家,主教大人是位刺銹精品的收藏家,於是我們才意識到自己瞪大眼睛瞧著的布條既不是沙發椅套或窗帘碎片,甚至也不是某位神父的禮袍,而是戈布蘭掛毯。那位托缽修士在知會大家一聲后,便匆忙離去。
場景再次換到我們的梵蒂岡主人所舉行的盛大宴會上。瑞士衛兵們雄赳赳地站在門口。蒙帝坐在兩位嫻靜的奎爾小姐中間,脖子上搭著一塊白色的餐巾。他一邊將一片麵包沾上餐盤裡的最後一點奶油,一邊津津樂道地向她們描述他女兒最近在騎術學校里的優異表現。
自從邁格斯加入情報局以來,我就對他存有疑慮。他將進入新聞界,以記者為掩護身分從事情報工作,然而他現在卻已具備了他那份未來職業中最惡劣的品性,老喜歡搬弄是非。但是斯邁利十分沉著,並未被激怒。
但是請你們相信我,我們當時並不感激比爾。
我們鑿,蒙帝鑿,那位托缽修士則在一旁觀看。我們把水澆在熾熱的鑿頭上,以及我們汗水淋漓的手上和臉上。我們使用液體泡沫來減弱開鑿的聲音,並且每隔幾分鐘就記read.99csw•com錄一下讀數,以防一不小心就鑿穿了那位聖人的公寓牆壁,因為按照我們的計劃,我們必須在穿牆前一公分處停下,傾聽隔著壁紙或表層水泥牆的房間內所發出的聲音。
最大的傷害是失去了信任感。我們只有漸漸地,像是剛經歷過空襲而頭暈目眩的人們,膽顫心驚地逐一走出被炸塌的房屋,慢慢著手重建這座城堡。根本性的改革被視為不可或缺,因此情報局放棄了「馬戲團」這個古老綽號,並告別了劍橋情報局裡彎彎曲曲的樓梯間和狄更斯時代的老舊走廊這些嵌著情報局昔日污點的景物。我們將此地改建為一座甚無品味、近似維多利亞風格的鋼筋與玻璃建築,強風颳起時,窗子常被弄破;走廊里亦散發著一股餐廳傳來的爛菜味,以及打字機修正液的氣味。只有英國人才會住在這種活像監獄的鬼地方來虐待自己。之後按照正式說法,我們成為「情報局」,然而「馬戲團」這個名字偶爾還是會從我們的嘴裏冒出來,就像是改用十進位制度以後,仍有好一陣子我們會說先令和便士一樣。
海登垮台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般撼動了整個情報局,突然間,每一個人都訴說著自己聽到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時身在何處,正在做什麼。直到今天,那些老一輩的情報員還會相互談起走廊里寂靜的氣氛,及餐廳里那些麻木逃避的冷峻面孔,和那些無人接聽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