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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搖樹 第十九章 黃金線

第二部 搖樹

第十九章 黃金線

「喜歡我的香水嗎,威斯特貝先生?」
「謝謝你,默非,」他客氣地說,「講解得非常有意思。」
「長官,官方沒有管制,也沒有數據。」
「我?噢,是有一點,謝謝,有一點。」史邁利回答,四兩撥千斤。吉勒姆或其他人問到他夜間散步時,只能套出這麼多風聲。如今,喬治在絲毫不說明消息來源的情況下,提供實實在在的情報,不容任何人質疑。
一名身穿旗袍的歐亞混血女孩端著盤子,低聲說:「福樓拜預祝您今晚享受異國情趣。」
「麗姬!」他呼喊,彷彿剛撞見老友,然後儘快跑到她身邊,趕在她走進補妝室之前。「麗姬!天啊!好幾年沒見了!太棒了!」
默非的主題轉到蒲苔島,巨細靡遺地詳盡敘述。
「二十八人,延繩釣船,長官,專釣鯊魚、金線魚和康吉鰻。」
最後一次對陸克講話,是叫他別老是煩我,他心想,而最後一次陸克對我講話,是告訴我說,他會在史大卜面前幫我找借口。
他緩緩駛入通往入口的車道,最後來到通往停車場的支路。停車場有三層深,他在裏面繞圈子,總算找到麗姬的紅色捷豹,停在一個安全的角落,以鏈條圍起,避免粗心的鄰居靠近愛車超群的烤漆。她也為方向盤裝上豹紋布。布置這輛車,她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他忽然一怒之下心想,去懷孕嘛。買條狗嘛。養小老鼠嘛。他恨不得敲碎擋風玻璃,卻狠不下心。如果她不開這輛,對方要派大轎車來接她,他心想。也許老刁甚至會坐前座押車。也許他會自己來。也許她打扮得美美的,只是為了今晚任人在床上宰割,根本不是為了出門。他但願今天是星期日。他記得庫洛說,每逢星期日,德雷克·柯要陪家人,因此麗姬必須自已開車。然而今天不是星期日,而且親愛的老庫洛也不在身邊告訴他,依據傑里只能猜測的證據來分析,柯人在曼谷或隨便哪個鬼地方談生意。
「她一個人?」史邁利面無表情地說。是個問句。
「怎樣,長官?」默非說。
「有,聽到了,我沒什麼好補充的,謝謝你。」
他最遠走到了門口,然後停下腳步。
「這種季節經常起霧,雲量大約有六到七奧克塔,長官。」
吉勒姆邊聽邊想著,總有一天,喬治會碰上以下兩件事之一。他不是會停止關心一切,就是會因內心矛盾百出而害死他。如果他停止關心,他主導情報行動的功力將減半。如果他不停止關心,他那小小的胸腔會因拚命想為我們的行動尋找解釋而爆炸。凄慘的是,史邁利自己在與高級長官進行不列入記錄的閑聊時,——說明令他進退維谷的問題,讓吉勒姆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尷尬。史邁利當時說,為維護我們的人性而採取不人道的手法,為維護同情心而鐵石心腸,為維護我們的差異性而團結一致。長官怒氣賁張,魚貫退席以示抗議。喬治為什麼不閉上鳥嘴乖乖做事,何必將自己的信念掏出來,當眾擦拭,擦到缺陷畢露?康妮甚至湊著吉勒姆的耳朵,喃喃說了一句俄國格言,堅持要扯上卡拉。
「可以,喬治,當然可以!」馬鐵婁大喊,因此默非繼續講解,這次動用了教鞭。海軍情報觀察站在這裏,長官……經常與基地維持雙向通訊,長官……靠岸地帶兩海里內全無部署……柯的船開始轉回香港時,海軍情報將立刻通知基地,長官……柯的船一進港,攔截將由一般英國警船進行……美國也將提供反向情報,只旁觀,發生無法預見的情況時才加以支持……
「用繩子綁鉛錘,在上面塗蠟,長官。讓鉛錘沉到海底,看看蠟黏上什麼東西,就知道船來到什麼地方。」
「今晚收穫可好?」他隨口問。兩人正一步步往上坡走。
史邁利再度沉思起來。他沒入一種木然靜止狀態,雖然雙眼仍直盯大幅海圖,吉勒姆知道他的心思絕未放在默非呆板敘述的數據上。馬鐵婁則不然。
「找到誰了?」
「長官。第一。天氣。」默非說,他對長官的請求無動於衷,「四月和五月是換季的月份,長官,介於東北季風和西南氣流之間。每日氣象預報都很難準確,長官,不過這段航程預計不會遇上極端天氣。」他以教鞭指出汕頭往南至捕魚區的線,然後從捕魚區往西北畫過香港,往珠江直上廣州。
默非再度不為所動。「我們必須準備計算速度的因素,以及船隊在航程中任何一點的進度,長官。」
另一部電話在響,紅色電話。馬鐵婁親自接聽。他聽了一下,然後大聲爆笑出來。
「他會嗎,上帝保佑。」馬鐵婁喃喃地說給自己聽,「默非,傳統上使用什麼識別方法?」
也是最南端的一個,就在中國海域的邊緣,他說。
「默非,他們究竟怎麼辦到的啊?」馬鐵婁大喊。
「你幫哪家寫報道?」阿沛戈先生忽然質問。他已經收起笑容。他面貌猙獰醜陋,顯然麗姬一席話讓他想起某件他聽過而不喜歡的事。例如是老刁曾警告過他的事。
海拔七百九十英尺,長官,漁人出海作業時,以這個小島作為導航點,長官,他說。
馬鐵婁盡量想抓住吉勒姆的視線,吉勒姆卻不依。
「而明天呢,長官,」默非說,「明天啊,就是蒲苔島一年一度的廟會,祭拜天後,長官。」
他覺得菲比稍顯放不開,也許她對傑里也有同感,只不過傑里下飛機后就滴酒不沾。他取出筆記本寫字,假裝專業,盡量克制自己。慢慢來。別嚇到了獵物。他看看自己寫的東西,只見「麗姬·伍辛頓」幾個大字。華人戈蘭牡也看到了,大笑起來。
蒲苔島的人口一百零八人,逐漸減少中,從事農漁業,多半是共產黨員,三個村落,三個廢村,長官,默非說。他繼續念經。史邁利繼續專心聽講,但馬鐵婁則不耐煩地在筆記本上塗鴉。
「沒問題,喬治!請便!導演是你,記得吧?」
史邁利已經站在他身邊,一手伸出去準備接電話。馬鐵婁看著史邁利。講台上的默非背對著大家,繼續指出蒲苔島奇妙的特點,不太注意到這陣騷動。
「依循先例沒錯,」史邁利語氣堅定,「逃脫路線應該跟德雷克在一九五一年的路線完全一致。」
https://read.99csw•com「人人都有信教的權利,長官。」
「——然後這艘帆船應該在明天兩洞洞洞抵達最南端的外島蒲苔島,與船隊在珠江會合,及時抵達廣州港,時間是在隔天的洞么三洞和么兩洞洞之間,五月五日,長官。」
吉勒姆沒聽見鈴響。他只聽見馬鐵婁另一個啞巴接聽電話的聲音:
「海岸貿易,一年總共多少,默非?」
馬鐵婁問,船隊若要準時在明晚與納爾森的帆船會合,必須幾點離開捕魚區。
「他腦子壞了。」吉勒姆心想,不禁打了個寒戰。
「是的,長官。再假設搭載納爾森·柯的帆船意圖在五月四日晚間進入香港水域,月亮會只剩四分之一,長官。如果我們依循先例——」
他伸手握門把,然後轉向吉勒姆。
赫蘭道上的花朵盛開,呈毛茸茸狀,有如為聖誕節噴上彩漆的羊齒植物。人行道狹窄,鮮有人使用,只有女傭帶主人的兒女運動時才用得到。帶他們出來散步時,女傭不發一語,活像在遛狗。表親的跟蹤車是棕色賓士麵包車,外表斑駁,刻意讓人過目即忘,兩側染上塵土,一邊漆有香港開發建築勘測公司的字樣。車上有根老舊天線,掛著中國結,垂在駕駛座上方,以悲傷的姿態鑽至柯宅,過門不入。是第二次,還是當天上午第四次?沒人想過。在赫蘭道,正如在香港各處,總會有人在蓋什麼東西。
「你在訓練學院時學的,是不是啊,默非?」馬鐵婁繼續塗鴉。
「拜託老天爺。」傑里說。
「默非,繼續報告戰情。」馬鐵婁脫口而出。
香棕酒杯疊成的金字塔有六英尺高,旁邊有綢緞階梯,讓服務生能從最上面取用。在凹陷的冰棺里躺著幾個大酒瓶,等待下葬。有一台獨輪車裝滿了煮好的龍蝦與一個鵝肝醬結婚蛋糕,上面以花色肉凍排出福樓拜之家的字樣。現場播放著空靈音樂,甚至隱約聽得見對話的聲音,說穿了不過是極富級人士無聊之餘的應酬語。伸展台從長窗底部延伸到房間中央。窗戶正對港口,但霧氣將美景切割成塊狀。冷氣開得很強,好讓身穿貂皮大衣的女士不至於流汗。多數男客穿了晚禮服,但年輕的華人花|花|公|子則穿紐約風格的長褲、黑襯衫,戴金項鏈。英國大班與女眷自成一圈,氣氛低迷,猶如悶得發慌的駐防部隊軍官聚餐。
現在總算輪到啞巴登場了,是馬鐵婁所謂的「最後一次詳細簡報」。「啊,喬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說。蒼白的默非身穿白襯衫與藍長褲,站在凸起的講台上,背後牆壁掛了一張圖表,自言自語念著筆記。其他人,包括史邁利與馬鐵婁,圍坐他腳邊聆聽,大半時間不發一語。默非有如在描述吸塵器,獨白起來更讓吉勒姆昏沉欲睡。海洋在圖表上佔了大半,只有在最頂端以及左邊各有蕾絲邊狀的中國南方海岸。香港後方是破碎的廣東沿岸,在固定圖表的板條之下微微露出。香港正南方,在圖表正中央畫出類似雲朵的輪廓,分成四區,分別標明A、B、C、D。默非以恭敬的語氣說,這些地方是捕魚區,中央以十字標出的是中點,長官。默非只對馬鐵婁發言,管他是不是喬治從頭到尾導演的戲。
兩人同意,在專業生涯中,他們從未跟蹤過如此靜止的對象。柯站在他一直站立的地方,在玫瑰涼亭的盡頭,背對著他們,向大海瞭望。他的矮小妻子坐得遠遠的,與平常一樣穿黑衣,坐在白色庭園椅上,似乎凝視著丈夫。只有老刁有所動作。他也坐著,坐在柯另一邊,嚼著類似甜甜圈之類的東西。
「我只負責圖說,」傑里說著以拇指朝肩膀後面指,「拍照的史拜克在那邊。」說完走進接待室,四處觀望,齜牙咧嘴笑得鋪張,對任何接觸到他視線的人揮手。
「那就好。調查得很棒,喬治。佩服佩服。」馬鐵婁真心地說。說這句話前,他又沉默了一陣,表情疑惑。自此以後,他們是有情報必信,別無選擇。因為沒有人,甚至連馬鐵婁也包括在內,膽敢挑戰他的權威。
他記得在跑馬地與陸克共處的時光。他記得與陸克共處。
「默非,你剛才提到導航燈了嗎?」史邁利轉頭詢問,卻仍盯向海圖。
「不過事實可能相反,」史邁利考慮過後警告,「可能一盞也沒有,只是在靠近時打燈號。」
「捕魚捕了幾天,默非?」馬鐵婁問。
傑里選擇一輛兩側有後視鏡的計程車,坐在前座。到了九龍,他向他能找到的最大的租車行租了一輛車,拿出逃生用的護照與駕照,因為他內心微微覺得,假名比較安全,就算只多安全一個小時也好。他往半山區開去時已近晚上,仍在下雨,照亮山坡的霓虹燈產生巨大光環。他經過美國領事館,也路過星辰崗兩次,有點希望能見到山姆·科林斯。第二次路過時,他確定找到了她的公寓,知道她的電燈開著。從外觀看來,是義大利的美術燈,以優雅的弧度掛在觀景窗的對面,花費三百元來附庸風雅。此外,浴室的毛玻璃裏面也亮著。第三次路過時,他看見她披上披肩,從直覺或她循規蹈矩的姿態看來,她又準備在外過夜,不過這一次她的打扮冶艷到足以置人于死地。
「拜託。」麗姬喘氣,幸好這時燈光又暗下,鼓聲再響,大家心平氣和下來,一位帶法文口音的女士開始以麥克風柔聲解說。伸展台後方,兩名黑人女孩正表演修長而撫媚的影子舞。第一位模特兒出現時,傑里看見麗姬在黑暗中起身,站在他前方,披上斗篷,輕輕快步走向走道,走過他身邊,低頭朝門口走去。傑里跟在她身後。來到大廳,她半轉身,彷彿在看他,他不禁想到,她是有意引他過來。她的表情一樣,反映出他自己的心情。她看來備受驚嚇,面露疲態,全然不知所措。
麗姬·伍辛頓木然走過這道過濾程序。傑里多給她一分鐘通關,看著她穿越雙扉門。門上註明「夜宴」,附上丘比特的神箭。她進門后,傑里才開始排隊。公關女孩看到他的羊皮靴后不知如何是好。西裝是夠難看了,不過讓她打不定主意的是那雙靴子。她盯著靴子看時,傑里判斷,她受訓時老師必https://read.99csw•com定教過,要特別重視鞋子。百萬富翁就算襪子以上邋遢如流浪漢,一雙兩百元的古奇鞋絕對是保身護照。她皺眉看著傑里的記者證,然後再看賓客名單,然後又看他的記者證,再度看著他的靴子,朝藍灰色樹叢投以不知所措的眼光。藍灰女則繼續微笑、咆哮。傑里猜她是嗑藥嗑到神志不清了。最後公關女孩擺出特別為「邊際消費者」準備的笑容,遞給他一片咖啡碟大小的圓牌,熒光粉紅,「記者」兩字則以白色註明,有一英尺高。
「什麼?對,對,的確信得過。」
「你在廢話什麼,默非。」馬鐵婁語氣尖銳,「搞什麼,我當然知道那邊是西方。」接著對史邁利咧嘴一笑,彷彿說「這些小毛頭啊」。
「帆船進入香港水域,有進行隔離檢疫嗎,默非?」馬鐵婁問。
對於每一細節,史邁利拘謹地點頭表示聽到。
吉勒姆的感覺其實稱不上無聊,但他的注意力實在也稱不上無限,而喬治似乎總有辦法集中精神。吉勒姆腦子不在思考傑里·威斯特貝打什麼鬼主意時,便會不知不覺沉浸在默莉·米金的肉體中,或者回想起那個雙臂向外翻的華人男孩,像被射得半死的野兔在飛遁而去的車子后哀嚎。
傑里逗留在相對安全的走廊,端詳著場面。這是個大型私人宴會,麗姬從他看不見的地方進入會場。其餘賓客陸續從前門抵達,勞斯萊斯如林,沒人顯得特別。一名頭髮染成藍灰色的女人坐鎮前門,左搖右晃,說著酒氣濃厚的法文。一個拘謹的華人女公關帶了兩名助理,一排站開接待來賓。賓客一一進門后,女公關與助理則以真心真意得令人害怕的姿態向前迎接,詢問來賓姓名,有時請對方出示邀請函,接著再翻找名單說:「噢,沒錯,當然了。」藍灰發女人微笑、咆哮。助理遞給男客襟領針,遞給女客蘭花,然後迎接下一批賓客。
「何必。」史邁利客氣地說,仍盯著海圖,「吾人是英國佬,終身是英國佬。」
嚴格說來不是一個島,而是六個小島,其他五個一毛不生,無人定居。廟蓋得很棒,長官。古董很精彩。木雕功夫很好,可惜天然水很少。
「該不會發生戰爭吧,彼得親親?」她以放心的口吻對他說過,捏捏他的手,他則牽著康妮走在走廊上。「但是在為和平奮鬥的過程中,我們會全力以赴,願上帝保佑老狐狸。我敢打賭,他做的這件事,人民委員會也不會對他感激涕零。」
「據我估計,明天上午十一點。」史邁利看著筆記,頭也不抬。
「果頓?」他輕輕問,「有何貴幹?」——因為他們處於情報行動狀況,當然,日常生活中必須假設房間已遭竊聽。基於相同原因,吉勒姆並未開口,只是遞過裝有康妮傳來信息的信封。史邁利看了再看,然後燒毀。他對這項消息認真看待的態度,讓吉勒姆嘆為觀止。即使是凌晨時分,他也堅持立刻前往領事館處理,因此吉勒姆幫他提了公文包,陪他前往。
「正確。」默非乖順地說。
「一奧克塔代表天空有八分之一被雲蓋住,長官。奧克塔已經取代以前使用的十分制單位。過去五十多年來,四月從來沒出現過颱風,而海軍情報單位也認為這時不可能形成颱風。風向由東向西,九到十海里,不過順風而行的船隊一定要考慮風停的時刻,有時也會出現逆風,長官。濕度在百分之八十左右,氣溫是攝氏十五到二十四度。海相平靜,偶有小浪。汕頭附近的海水多半往東北流過台灣海峽,一天約三海里。不過再往西走——在這一邊,長官——」
「因為船隊確實在四月二十五日離開汕頭,長官。一小時前,我們接獲海軍情報的證實。他們在捕魚區C的東端觀測到一列帆船,順風慢慢向西航行,長官。帶頭的帆船已經確認無誤。」
「這一方面所知少之又少,長官。船民最善於東躲西藏,這點人盡皆知,他們對海洋法規完全不尊重。一到海上,他們一盞燈也不亮,主要是擔心引來海盜。」
火山島,長官,他說。
「這種帆船多大?」馬鐵婁問。
「喂,麥可啊,」接著是他挺直上半身時飛機座椅發出的吱吱聲,直盯著史邁利,「對,麥可。當然,麥可。現在。好。等一下。就在我身邊。一切暫停。」
默非以平板語調介紹時,吉勒姆偷偷望向史邁利,像往常那樣想著,他現在對史邁利的了解,不比在歐洲冷戰的黑暗期與他初見時多到哪裡。他三更半夜溜到哪裡?是去遐想安恩嗎?還是想著卡拉?他跟誰在一起,怎麼會到凌晨四點才回旅館?別跟我講喬治正在享受第二春,他心想。昨晚十一點,倫敦那邊傳來叫囂聲,因此吉勒姆來這裏接電話。倫敦說,威斯特貝下落不明。他們恐怕柯派人謀殺了他,或是更慘,遭到綁架凌遲,此次行動恐將被迫終止。吉勒姆認為比較可能的情況是,傑里在回倫敦途中碰上兩三個空中小姐,躲了起來,然而倫敦表示事態緊急,他別無選擇,只好去叫醒史邁利,向他報告。他撥了電話到史邁利的房間,沒人接聽,因此穿上衣服,敲他房門,最後逼不得已只好撬開門鎖,因為這時輪到吉勒姆恐慌起來:他認為史邁利可能病倒了。
「拿我試試看吧,夥計。」
「這種情況很常見,長官。中國大陸的帆船隊實行集體捕撈作業,長官。結果是,晚上脫隊的單飛帆船不開燈進港,把魚賣給外島人賺現金。」
但是史邁利的房間空無一人,床鋪沒人睡。吉勒姆檢查史邁利的私人物品時,發現這位老牌外勤人竟大費周章在襯衫綉上假名條,暗暗稱奇。然而他只發現這麼多。所以他坐在史邁利的椅子上,打起盹來,一直到四點才醒過來,因為他聽見一小陣騷動聲,張開眼睛,看見史邁利彎腰望著他,距離約六英寸。進房間怎麼有辦法如此輕聲,只有老天爺知道。
「我的新筆名。」傑里說,兩人笑成一團,笑得太大聲了,前排的人因此轉頭看,這時燈光漸漸暗下。麗姬卻未回頭,只不過他認為她可能已經認出他的嗓音。
「船隊捕魚七天,可望滿載漁獲抵達廣州,長官。」
「要我走就走https://read•99csw•com,不過,阿沛戈先生,我走之前,有兩個問題想請教您。您希望我怎麼描寫您呢?是沒禮貌的菲律賓百萬富翁?還是半百萬富翁?」
是全香港群島最堅硬的岩層,長官,他說。
這次又沒有人質疑他,吉勒姆注意到。為何不質疑?令人百思不解。
美國駐香港領事館的內部裝潢一如別館,連隨處可見的仿玫瑰木、表皮式的禮貌、機場椅子、窩心的總統照片都一樣。只是這次換成了福特總統。歡迎光臨豪華大間諜屋,吉勒姆心想。他們上班的區城稱為隔離室,有門直通馬路,由兩名陸戰隊員守衛。他們的通行證註明了假姓名,吉勒姆成了果頓。在領事館期間,他們除了打電話或自己人彼此對話之外,絕對禁止與領事館內任何人交談。「我們不僅可以一概否認,各位,」馬鐵婁在簡報時驕傲地告訴他們,「我們也全是隱形人。」這裏上演的戲碼正是如此,他說。美國總領事可以把手放在《聖經》上,對總督發誓,他們從未進過領事館,工作人員也不牽涉其中,馬鐵婁說。「從上到下,全都睜眼說瞎話。」說完,他將權力交給喬治,因為:「喬治,這戲從頭到尾都由你來導演。」
「我同意。」默非說。
「我料想納爾森的帆船會有三盞,」史邁利說,「兩盞綠燈,垂直打在船尾桅杆上,一盞紅燈在右舷上。」
坐在後面長椅上的法恩恣意大笑一聲,吉勒姆坐在椅子上轉身,狠狠瞪他一眼。法恩斜眼看,搖搖頭,對主子無所不知的能力感到欽佩。
「分明是加夜班嘛!」馬鐵婁驚嘆,對自己一語雙關的機智沾沾自喜。
「長官,在通訊方面,長官,很少帆船具備自己的發報機,不過多數都有接收器。偶爾會有船長買個便宜的對講機,接收範圍大約一英里,以方便拖網作業,不過因為作業已久,也沒什麼話好報告吧,我猜。至於尋找方位嘛,海軍情報說,幾乎算是謎團一個。根據可靠信息,很多延繩釣船靠的是一種原始羅盤,以手拿吊鉛塊的線,或者甚至拿個生鏽的鬧鐘來找正北方。」
傑里察覺有手搭在他肩膀上,迅速轉身,只見眼前一位矮小的同性戀華人,名叫戈蘭牡,服務於香港一家八卦小報。他曾想向主任推銷一篇文章,傑里幫過他忙。一排排扶手椅面對伸展台,大致排成馬蹄形,麗姬坐在前座,兩旁是阿沛戈先生與夫人或情婦。傑里在跑馬地看過這一對。看起來他們好像是麗姬今晚的伴遊。阿沛戈夫婦對她說話,但她似乎聽進去的不多。她坐得直挺,外表美麗,已經脫掉斗篷,從傑里的座位看,她彷彿全身精光,只佩戴珍珠項圈以及珍珠耳環。至少她毫髮未損,他心想。至少她沒有腐爛,沒有染上霍亂,沒有被子彈轟破腦袋。他記得第一晚在電梯里,站在她背後,由上而下看見她脊背那一道金毛。同性戀戈蘭牡坐在傑里旁邊。傑里與菲比·威費爾中間隔了兩人。他只對她有些許印象,卻仍盛情對她招手。
「長官,根據上次德雷克離開中國大陸時,長官,綜合了目前為止針對情勢所作的評估,我們和海軍情報單位之間,長官——」
「你問的是,他跑到哪裡去了吧!喬治,他去過湄公河岸兩家妓院了。要是我的手下沒有誇大其詞,他是一九四九年巴南姆馬戲團小象移師之後最熱門的動物了!」
「那艘船能開得那麼靠近嗎?要是天氣允許的話。」
「說不定是蠟像,」第一人邊看邊說,「我們也許過去戳他們一下,看看他們會不會喊痛。」
「再怎麼說,小馬,」期間他插嘴,「一旦柯把納爾森弄上船后,他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對吧?蒲苔島在中國海域的邊緣。不往我們這邊走,就無處可去了。」
他們身後的門一一關上,燈光也變暗,傑里有意在這張又軟又舒服的椅子上睡一覺。空靈音樂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叢林節奏聲,以鐃鈸聲帶出,最後只剩一盞吊燈在黑色伸展台上閃爍,呼應後窗外港口紊亂的塊狀燈光。鼓聲從各處喇叭傳來,緩緩升高,持續了很久,只有鼓聲,敲擊得很有技巧,聲聲迫切,最後醜陋不堪的人影漸次出現在港口窗戶前。鼓聲停止。在折騰人的安靜中,兩名黑人女孩大步走向伸展台,肩並肩,身上只穿戴珠寶。她們剃了大光頭,戴著圓形象牙耳環,鑽石項圈,有如女奴戴的鐵環。油光的四肢與叢聚的鑽石、珍珠、紅寶石相互輝映。兩人身材高挑美麗,體態輕盈,完全出人意料,一時之間對全體觀眾撒下絕對性感的魔咒。鼓聲恢復,飄揚,聚光燈在珠寶與肢體速竄。她們扭著身體走出冒著蒸汽的港口,朝觀眾走去,帶著奴役肉|欲的怒氣。她們轉身,慢慢走開,以臀部挑逗、蔑視。燈光亮起,爆出一陣緊張的掌聲,接著是歡笑、暢飲。人人同時開口,傑里則嗓門最大:敬麗姬·伍辛頓小姐,上流社會名媛,母親連雞蛋都不會煮;敬阿沛戈夫婦,他們擁有全馬尼拉以及一兩座外島,這是香港賽馬會的葛蘭特上尉曾向他保證的。傑里有如服務生總管似的捧著筆記本。
「小馬,原諒我,我有事要離開一陣子。不會超過一兩個小時,應該。有什麼事,我會打電話通知你。」
她朝市區方向開下山。他跟在她車子後面開去,有一大段時間,他後面沒有車子跟來,感覺不太自然,但是這個時間本來就不太自然,他內心的沙拉特人正快速死去,他措手不及。她的方向是市區最明亮的地帶。他猜自己仍愛著她,然而此刻他準備懷疑任何人、任何事。他繼續緊跟在後,因為他記得麗姬鮮少注意後視鏡。在昏暗的霧氣中,反正她也只能看見車頭燈。霧氣一團團籠罩,港口宛如失火,條條起重機燈光在裊裊煙霧中宛若水屋。來到中環,她開進地下室車庫,他也直接開進去,停在六個停車位之外,不過她沒有注意到。她待在車上補妝,傑里竟可以看見她撲粉掩飾下巴的疤痕。然後她下車,如常地上鎖,只不過隨便一個小孩拿著刮鬍刀片就能一刀劃破敞篷。她身披絲質斗篷,裏面是絲質長洋裝。走向旋轉石梯時,她舉起雙手,細心攏攏落在頸子上的頭read.99csw.com髮,將馬尾放在斗篷外面。他下車跟蹤,一路跟到旅館大廳,及時轉身,沒被記者拍到。一群男女時裝記者這時正在聊天,身穿緞衣,系著蝴蝶結。
「人在哪裡?」
「對,」史邁利說,仍盯著地圖,「沒錯。」
「有的,長官。」
「說不定有效。」第二人說。
「那就乖乖去寫啊。少來煩這位女士了。她不願接受訪問。你有任務在身,去別的地方執行任務,不是來這裏耍寶。去賺你自己的錢。」
「這艘單飛的帆船啊,默非……」馬鐵婁說,一面又對史邁利投以畢恭畢敬的眼光。
「或許可以再看一下蒲苔島這張大地圖吧?然後再請默非為我們解說,可以嗎?」
紅色捷豹嘶嘶開上他後方的支路時,他仍注視著後視鏡,只有一人開車,敞篷放下,沒有乘客。他惟一沒有料到的是,她可能搭電梯直接下停車場,親自取車,不像先前那樣勞駕門房幫她開到門口。他尾隨而去,抬頭瞥見她公寓的燈光仍亮著。她留了人看家嗎?或是她打算很快回家?接著他想到,少耍小聰明了,她只是忘記關燈而已。
傑里告訴他。
「月亮,長官,」默非繼續說,「假設船隊離開汕頭的時間,是四月二十五日星期五晚上,距離滿月還有三天——」
「為什麼作這種假設,默非?」
「沒有變化。」第一人對著無線電電話重複,聽見另一端傳來默非令人安心的聲音,表示聽到。
此時出現了突兀的停頓。馬鐵婁臉色泛紅。
「你這小子很聰明,默非,」馬鐵婁以警告的語氣說,「不過你應該提早跟我報告才對。」
「麗姬·伍辛頓,哇,容我說一句話,全香港拜倒在你腳下呢。本報想對今晚作個獨家報道,伍芝或伍辛頓小姐,我們希望能採訪到你,報道你的穿著,令人神往的生活方式,更加令人神往的朋友。攝影記者隨後就來。」他向阿沛戈夫婦鞠躬。「晚安,夫人。先生。很榮幸能與兩位共聚一堂。這是您首度來港嗎?」
這時泛起一陣令人不自在的寧靜,然後默非才英勇地拾起教鞭,頂端落在蒲苔島南方海岸線的邊緣。
「這麼說來,納爾森怎麼行動,喬治?是開到船隊邊緣,然後稍微亂走一通?」
「今晚我們要讓每個人變漂亮,威斯特貝先生。」她說。
監聽車開到大馬路,拖著笨重的身軀往赤柱前進,為了維持掩飾身份,繼續假裝勘察本區環境。
「耶穌基督啊,默非,我們又不是要買小島。」馬鐵婁勸他。行動結束了,倫敦也遠在天邊,馬鐵婁失去了不少光彩,吉勒姆注意到,也失去了全身的英國氣息。他的熱帶西裝是地道美國土包子的穿著,而且有必要拉拉交情,最好是跟自己人拉。吉勒姆懷疑,甚至連外派倫敦,對他都算是一段奇妙的歷練,進而把香港當成敵境。壓力大的時候,史邁利與他正好相反。史邁利變得內向,禮貌得過於拘謹。
「二十到三十。」史邁利說。
「她一個人嗎,麥可?」他猛笑一聲。「我打賭你會,你這個齷齪王八。對,長官,只有女士一個人,正在洗澡,監聽的麥可問,什麼時候才能裝攝影機。麥可,女士有沒有在浴室唱歌?」他掛掉電話。「她沒有唱歌。」
「哇。太棒了。菲比。你真好看。應該走走伸展台才對,朋友,秀一點大腿嘛。」
「對,長官。」
「聽到了嗎,喬治?」
「帆船有帆船自己的法律,長官。嚴格說來,中國籍帆船禁止航行在維多利亞島和九龍角之間,不過英國佬最不願意做的事,就是跟中國方面為了航道優先權的問題吵架。抱歉這麼說,長官。」
「當然,當然。」
「你的手下。你的威瑟貝——」
往下坡走五分鐘就是希爾頓飯店,馬鐵婁幫他們訂了房間。往上坡走,儘管累人,步行十分鐘就是麗姬·伍芝的公寓住宅區。他們已經在領事館待了五天,現在是晚上,不過他們渾然不知,因為情報行動室里沒有窗戶,只有地圖與海圖,兩部電話由馬鐵婁的兩名啞巴管理,默非與默非的朋友。馬鐵婁與史邁利各佔一大張辦公桌。吉勒姆、默非與默非的朋友則與電話共享一張桌子,而法恩則鬱悶地坐在後牆一排空的戲院椅中間,活像出席試映會、感覺乏味的影評人,有時候剔剔牙齒,有時候打打哈欠,吉勒姆三番兩次勸他離開,他硬是不肯。庫洛接受過吩咐,別碰任何東西,盡量躲得無影無蹤。弗羅斯特死後,史邁利惟恐他出事,希望他離境,但老庫洛不從。
走進雙扉門,另有一道三名美男子的接待行列,特別由巴黎飛來迷死人。另外還有一群保安人員,陣勢直可比擬總統護衛。一時之間,他以為保安可能會搜身,他知道如果保安硬上,他準備玉石俱焚。他們以欠缺友善的眼光打量傑里,認定他是下人,但因他頭髮不是黑色所以放行。
「實際上呢,默非?」
這是他對卡拉的看法,吉勒姆認定,是他在欣賞照片時習慣說的一句話。他瞥見了照片,驚動了他,似乎研究了半晌,細看他的輪廓,細看那模糊無神的凝視。然後他眼中的火光逐漸消失,不知怎麼的連希望也隨之而去,令人感覺他有所警覺,開始反省。
「霧呢?」馬鐵婁說。
史邁利已轉身面對另一面牆上的蒲苔島地圖,歪著頭以加強老花眼鏡的效果。
「找到他了。」他告訴史邁利,將話筒遞給他。
「他會待在後面,」史邁利說,「船隊喜歡成縱隊行進。納爾森會吩咐船長跟在屁股后。」
「能這麼簡單就脫隊嗎?進入香港水域時,用的是什麼借口,默非?」
基於不同原因,法恩最近也讓吉勒姆認真焦慮起來。兩天前,在吉勒姆陪同下,他主導了一件怵目驚心的事件。史邁利一如往常單獨出遊。為了消磨時間,吉勒姆租了一輛車,開車載法恩到中國邊界,讓他對著神秘山丘竊笑悶哼。回程途中,他們停在鄉下的紅綠燈前,這時一個華人男孩開著本田車停在旁邊。開車的是吉勒姆。法恩坐在前座。法恩將車窗搖下,脫下夾克,左手靠在車門上,欣賞在希爾頓購物廳新買的鍍金手錶。正當車子要開走時,華人男孩竟朝手錶猛撲,可惜法恩手腳更快,他抓住男孩https://read.99csw•com的手腕,緊抓不放,拖著他走,男孩則掙扎著想脫身。吉勒姆開了約莫五十碼才發現不對勁,立刻停車,而法恩正在等待這一刻。在吉勒姆來得及制止他之前,他跳下車,一把將男孩從本田車裡拉出來,將他帶到路邊,打斷他雙手,然後笑著回到車上。吉勒姆生怕醜聞纏身,開快車逃離現場,留下尖叫的男孩盯著兩條無力垂擺的手臂看。回到香港后,他決心立刻向喬治報告法恩的好事,然而法恩走運,過了八小時史邁利才現身,這時吉勒姆認為值得讓喬治操心的事已經夠多了,因此作罷。
「記者席在伸展台後第三排。」一名金髮雙性人說。這人身穿皮革牛仔套裝,交給他一疊新聞稿。「您沒帶相機嗎,先生?」
「航海人對本島的綽號是幽靈岩,長官,」他以同樣疲憊的嗓音解釋,「原因何在,似乎沒人清楚。」
兩名保安警衛靜靜旁觀,他則振臂擁吻,表現歷久彌新的友誼。他已將左手伸進斗篷下,笑臉向下湊近她的臉時,將小左輪手槍頂住她背部肌膚,槍管抵住頸背正下方,如此表現老友情意之下,他帶著她走上街頭,一路上有說有笑,招來計程車。他原本不想動槍,但是不動槍的話,恐怕必須動手制伏她。真諷刺啊,他心想。回來是想對她說我愛你,結果卻以槍押走她。她全身顫抖,怒髮衝冠,然而他不認為她在害怕,他甚至不認為她被迫離開那場低俗的宴會時感覺很失望。
「正是我想要的。」她說,這時計程車開往山上,穿透霧氣,「太好了,好得不得了。」
每一次他允許自己追念陸克,眼前便蒙上一層黑影,想像自己正在做一些高尚卻無用的事,例如致電陸克位於加州的家人,或是分社的小矮人,甚至搖滾客,管他原因是什麼。以後再說吧,他心想。以後吧,他承諾自己,他會以合宜的方式哀悼陸克。
「威斯特貝。」默非糾正他,馬鐵婁因此狠狠瞪他一眼。「找到他了。」馬鐵婁說。
「請問他現在人在哪裡?」
「奧克塔是什麼鬼東西啊,默非?」
「這個廟會,長官,集中在主要港口舉行,長官,就在東南角這邊,是古廟坐落之處。根據史邁利先生統合信息后所作的預測,長官,柯將在這裏上岸,遠離大灣,在本島東岸的一個小海灣。東岸沒有部落,沒有天然海港,這段期間廟會將注意力集中在大灣,如果在這裏登陸——」
話筒懸在兩人之間。
「追捕對象伍芝剛回家,長官,」他對史邁利說,「開車開了一小時,剛在附近停好車,麥可說聽起來好像她正在放洗澡水,所以大概準備待會兒再出門。」
回答的人又是史邁利。一直到這天,吉勒姆一輩子從未聽過他如此大談船經。
史邁利聽了一下電話,然後掛掉。
「威斯特貝先生已經專訪過我一次,據我了解,」她說,「好像沒有見報嘛,是不是啊,威斯特貝先生?」
「理論上所有船隻應該停下,接受檢查,長官。」
「沒有變化?」其中一人說。「沒有變化。」另一人證實。
默非繼續報告。新標題:通訊。
「看來他們真辛苦。」馬鐵婁大聲說。
電話鈴響。馬鐵婁的另一個啞巴助手過去接聽,然後一手捂住話筒。
麵包車上兩人趴在人造革覆蓋的雙層床上,透過叢林般的鏡頭、攝影機、無線電電話器材,專心監視。對他們而言,通過七門的動作也成了例行公事。
「德雷克以前也開這種船嗎?」
史邁利希望再演練一次攔截計劃,他說。
她的香水很陌生,不過他認為總比葡藤液好上百倍。
「啊喬治,這東西,我們信得過吧?」馬鐵婁困惑之餘問道。這是頭一遭。
他表演的是拿手的小可愛戲碼,是宴會中專門逗人笑的大男孩。服務生端來香棕,他堅持要為大家端到手上,不願大家自己來。阿沛戈夫婦對他的表演覺得很有意思。庫洛說他們是騙徒。麗姬盯著他看,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含義,感覺真實而膽戰,彷彿打開門看見陸克的人是她而非傑里。
所幸降雨已轉為霧氣,他回頭往支路開向車道。來到交叉口,他發現有片窄窄的路肩,因此硬是挨著護欄停靠的話,其他車主會發牢騷,卻仍能勉強通過。他擦到了護欄,但他不在意。從他現在坐的地方,可以看見行人在公寓區條紋帆布下進進出出,也能看見車輛加入或離開大馬路。他絲毫沒有警覺感。他點燃香煙,進出的大轎車擦身而過,卻沒有一輛是柯的車。偶爾有車擠過時,司機會稍停,猛按喇叭,或大聲抱怨,傑里則置若罔聞。每隔幾秒鐘,他瞄一下後視鏡。有個胖子鬼鬼祟祟從後面走來,外形不能說不像老刁,令傑里放開夾克口袋裡手槍的保險,後來卻發現這人缺少老刁的肌肉。這人經過他時他心想,大概是來跟計程車司機收賭債吧。
「彼得,你最好一起來,可以吧?可能用得上車,而你對香港的交通毫不畏懼,令人佩服。法恩不是在這裏嗎?啊,沒錯。」
「默非、默非,」馬鐵婁以相當親切的口吻插嘴,「放輕鬆一點,行嗎,老弟?這裏又不是訓練學校,懂嗎?輕鬆一下嘛,老弟。」
一陣重擊聲令吉勒姆轉身。法恩又在調動戲院椅子了。他瞧見了吉勒姆,鼻孔朝天,擺出粗魯無禮的竊笑。
他忽然靜靜站了半晌,手指摸著上唇沉思,姿態顯得善良老實。「好,」他重複,「好,非常好。」
「這叫做葡藤液,威斯特貝先生,一小瓶要賣一百港幣,不過今晚福樓拜之家免費贈送給所有客人。孟堤費理夫人……噢,當然,歡迎光臨福樓拜之家。喜歡我的香水嗎,孟堤費理夫人?」
馬鐵婁停止塗鴉。「那些人還信那種鬼東西啊?」
馬鐵婁遞過電話。「你自已為什麼不幹脆叫他們把電報念給你聽?根據他們的說法,他已經渡河了。」他轉向吉勒姆,眨眨眼。「他們說,萬象有兩三個地方,可能會成為他尋歡的目標。」他說,然後繼續縱聲狂笑,史邁利則耐心坐著,耳朵貼在聽筒上。
「一個船隊有多少帆船?」馬鐵婁問。
「延繩釣船吃水少於五潯,」他說,「只要海面風浪不算太大,想怎麼靠近都不成問題。」
「香得不得了。」傑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