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明日綻放的花蕾 第四章

明日綻放的花蕾

第四章

當時,我正弓著身子做鞍馬,所以我順勢把頭低到大腿之間,伸長脖子,朝玄關的方向看去。
奶奶一如既往不給阿姨好臉色,不過,她們倆也漸漸注意保持距離,與之前相比,無聊的爭吵明顯少多了(當然不是完全沒有)。有時,兩人還能一起喝喝茶、說說家常呢。我總在想,要是再過段時間,她們是不是就能變得更親密了。
美知惠阿姨要是一直在我們家該多好……
「你是這家的孩子嗎?」男人操著關西腔反問道。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站在我家門口,穿著筆挺的西裝。他扶了扶鼻樑上的黑框眼鏡,看看手裡的筆記本,又看看我家的門牌號,手裡還提著禮品袋。
那天晚上,電視里播放了很有意思的節目,可阿姨卻沒來我們家。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她能退掉租借的房子,像以前一樣和我們住在同一屋檐下。要是這樣不行,每天來我們家一趟也好。那時,我每天都覺得心裏積攢了好多話,想對她一吐為盡。
「司介,你家好像來客人啦。」正玩得帶勁兒時,旁邊的一個小朋友拍拍我的後背說。
https://read.99csw.com知何時起,我開始產生這樣的想法,因為和阿姨在一起真的很開心。
只聽那男人小聲嘀咕了一句:「太好了!」然後說,「她現在在家嗎?」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我一邊根據偷聽到的內容推測,一邊暗想。
據說相馬在大阪的一個叫天神橋的地方當消防員時,遇到了在那附近食堂打工的阿姨,兩人互相產生好感,然後就相戀了。相馬一直把阿姨當自己的女友,可不知為何,他一求婚,阿姨就失蹤了。
爸爸熱情地把相馬請進客廳,和媽媽一起聽他說明來由。我鬱悶地跟小夥伴抱怨了一通,跳馬遊戲也不玩了。我回到自己屋裡,然後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悄悄躲在拉門后,豎著耳朵聽他們講話。
「要是她表明不喜歡我了,我也不會再糾纏,因為這是美知惠的選擇。只要她幸福,我再怎麼痛苦都無所謂。可是,她什麼都不跟我說就走了,我實在受不了。請二位告訴我,美知惠到底為什麼離開我?」
「她是我阿姨。」我挺起胸膛自豪九_九_藏_書地說。
我不顧夥伴正從我背上越過,突然站直身子,朝那個男人喊道:「那裡是我家,你有什麼事嗎?」
他來的那天,是聖誕節前夕的一個星期六。
「你家裡有沒有一個叫美知惠的女孩?」
也許那時候的我,對阿姨產生了一種近似於愛慕的感情吧。
單從我聽到的模模糊糊的聲音和他的說話方式來看,他似乎和阿姨一樣,是個性格開朗、相當直率的人。
她真不愧是關西人,是個典型的樂天派。雖然說話難聽,但我和妹妹平時在奶奶的熏陶下都有了抵抗力,反而覺得阿姨說話很有意思。
「弗朗辛也真傻,死了不就什麼都沒有了……」
阿姨才不會回大阪呢。
阿姨租的房子里沒有電視,所以她總會來我們家看。我記得那天是人類第一次登陸月球表面,我本想看新聞,她卻執意要看唱歌節目,她好像對娛樂節目非常感興趣。記得那年秋天開始播放的《巨泉·前武爆笑九十分鐘》,是個關於傳說的搞笑節目。她常常和我們兄妹倆一起坐在電視前笑得前仰後合,還要模仿節目里的經典台詞:「read.99csw.com啊!嚇死人了,為五郎!」
阿姨一定是討厭他才離開的。
阿姨那開心的笑容,如今我還印象頗深。但更讓我難以忘記的,是她傾聽新谷紀子的《弗朗辛的場合》這首歌時,眼眶濕潤的深情側臉。
阿姨在入谷站附近的咖啡店打工,每周有三天值早班,六點的時候就能下班。每到那時,她就會騎著二手店淘來的紅色自行車到我們家來吃晚飯。其實這無非是媽媽想更多地照顧阿姨吧!
那天,我和小夥伴在家門口的馬路上玩跳馬。天氣寒冷,玩這種運動量大的遊戲,能使身體暖和起來。
我當時覺得,相馬是這世上最討厭的客人。
《弗朗辛的場合》這首歌,說的是那年三月為了抗議越南戰爭和比亞法拉飢荒,有個叫弗朗辛的女學生在巴黎自焚身亡。我想阿姨一定對這首歌有特別的感觸吧。九*九*藏*書
一瞬間,我確信自己的預感是正確的。
僅僅看到她,我就會覺得很幸福,待在她身邊,就連無形的時間似乎也變得閃閃發亮。和阿姨走在街上,我甚至莫名地感到很驕傲,想告訴所有人:「這是我的美知惠阿姨!」
既然專門從大阪來,不可能只是一般的朋友。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他攆走,可是小孩子沒有這樣的能力,真是悲哀。我只能極不情願地把他領進家門,然後告訴了爸爸。
「我們也不好說……總之,你還是問問她本人吧。」爸爸不了解具體情況,所以很慎重地答覆了相馬。
如今三十四年過去了,回想起和阿姨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我仍忍不住微笑。
直到現在,每當電視中流淌出這略帶悲哀的旋律,我都會想起阿姨的低嘆。
雖說相馬看上去挺溫柔,也一副明白事理的樣子,但說不定有什麼壞脾氣吧!阿姨肯定是無法忍受才逃跑的。我一個人憑空琢磨著。
「我叫相馬,是美知惠的朋友,從大阪來。」九*九*藏*書
聽說媽媽帶相馬去了阿姨家,三人聊了很久。我不知道他們的結論,但最後相馬一個人坐新幹線回大阪了。聽媽媽這樣一說,我總算鬆了口氣。
「阿姨出去了……不過,我爸爸和媽媽在家。」
所以直到現在,我還有些恨相馬先生——那個千里迢迢從大阪趕來,想把阿姨接回家的男友。
「司介、小千,你們要好好記住,這世上沒什麼比死亡更可怕了。辛苦也好,痛苦也好,都會隨時間流逝而被淡忘。所以,不論出了什麼事都別自殺,只有傻瓜才會合棄生命!」
我一個人窩在沙發里,繼續幻想著以後和阿姨朝夕相處的快樂生活。
爸爸今天只有上午的班,現在應該回來了,說不定正悠閑地烤暖爐呢。
「叔叔,你是誰?」
「美知惠為什麼突然消失?我怎麼都想不明白。伯父伯母明明都同意我們的婚事了。」
「那我能不能見見你爸爸?」
阿姨平時說的話,一半以上都是惡意的嘲諷,像這樣以長輩的身份教育我們,真是破天荒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不過,當時我和妹妹都還年幼,無法理解她說的話,現在想想,的確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