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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綻放的花蕾 第五章

明日綻放的花蕾

第五章

「雖然她總是出口傷人,但只要跟其他人生活在一起,她就活不長,因為她不可能不對別人產生感情。」
因現場過於悲慘,好多人都稱這起事故為「天六地獄」。聽說破裂的瓦斯管一度升騰起兩個十多米高的火柱。
如果我擁有阿姨那樣的力量,而眼前有一隻快要死去的小貓小狗……
阿姨心疼地抱起小貓。小傢伙微弱地「喵——喵——」叫了幾聲。
阿姨察覺到我的視線,帶我來到箱子附近。那是個裝點心的廢箱子。一隻純白色小貓,正蜷縮在箱子里瑟瑟發抖,全身都淋濕了,特別可憐。
其實,阿姨之所以從愛情中逃離,也是因為不願向自己的命運妥協吧。但如今,阿姨已做出了決定。
阿姨邊說邊把雨傘舉到我頭頂。她不是那種會隨身攜帶手絹的淑女,所以只是拍了拍我的頭,幫我把頭髮上的雨滴拍落。
我怕引起騷動所以一直不敢說,下雨那天她救活的小貓,後來被取了「為五郎」這個一點也不可愛的名字,變成了我家養的小貓。
阿姨走的那天,是四月八日——也就是浴佛節那天。
相馬來訪后的數日就是年關,天氣卻一反往年,下起雨來。
此時的我內心難受極了,立馬衝出了家門。窗外大九*九*藏*書雨瓢潑,我卻覺得天空格外明亮。明明是臘月,卻絲毫感覺不到寒意。
去阿姨家的路上,我剛要穿過一條小衚衕,突然有人從背後叫住我,回頭一看,阿姨正舉著把花雨傘,站在衚衕口等我。
不知為何,那一刻我特別想見阿姨,便朝她住處的方向跑去。那時候的我雖然只是個小學二年級的學生,卻非常清楚阿姨今後的人生道路一隻有兩種選擇。
也許阿姨並沒打算把生命全分出來,可她無法確定杯子里的水還剩多少,因此無法有所保留地把生命分給他人。
或者是,誰也不愛,孤獨終老。
阿姨一定是在聽到劇烈的爆炸聲后就跑了出去。她趕到現場,發現了那個氣息微弱的孩子。雖然素不相識,可那一瞬間她就做出了抉擇。她不會見死不救,對於眼前將逝去的生命,絕對不會無動於衷。
據說那裡在進行地鐵的後期工程,要在裸|露的地面上鋪上施工板,採取露天切割的施工方法。可不知什麼原因,地下的瓦斯泄漏了,不一會兒就擴散到了地面上。趕來處理的施工車還沒熄火,馬達產生的火花就引燃了瓦斯,引發了大爆炸。
「原來司介都知道了。姐姐真是的,警告我別在外張揚,自己卻大嘴巴。」
我的美知惠阿姨,果然還是愛著相馬的啊。這個事實讓我倍受打擊,但阿姨那無法逃脫的命運,更讓我感到恐懼。
「司介!」
「我正要去司介家read.99csw•com呢,今天晚上有爆笑節目哦!」
「阿姨……」
「咦?是被誰拋棄的小貓吧?」
相馬的眉頭微微舒展,說道:「聽說傷得很厲害,不過到底是孩子,生命力很頑強,現在已經脫離危險,漸漸好轉了。」
「那個被救的孩子,現在怎麼樣了?」媽媽嘆息著問道,眼淚簌簌而下。
「那孩子一旦喜歡上別人,就會有麻煩,會要了她的命啊……你知道那是為什麼嗎?」
那一點不像媽媽平時會說的話。然而,之後不管我和美知惠阿姨多麼親密,媽媽都沒有怪過我。想必這麼說並非出自她的本心吧!
「不要!不要把命分給它!」
對,美知惠阿姨終究是個粗心大意、沒有分寸的人。
媽媽十分難過,嘆道:「一定是當時情況危急,她自己也無能為力了……到底還是心地善良的人啊!」
剛才還在想象的事情,竟然轉眼就成了現實。
回到大阪,阿姨正式和相馬訂婚。我的初戀(可以這樣說吧,也許)就這樣煙消雲散,但也是沒辦法的事。即使如此,我還是很嫉妒相馬。
「司介你可能還理解不了。不過,你想一想,如果司介擁有和阿姨一樣的能力,而眼前有一隻快要死去的小貓或小狗,你會怎麼做?」
「哈哈,它一定在說『我想吃晚飯』吧。」
去參加葬禮時,我聽一個親戚說:「既然都已經來了,何不去參加世博會。」但我實在提不起那股勁兒。阿姨都已https://read•99csw.com經死了,還有什麼人類的進步與和諧可言。當時奶奶聽了這話特別生氣,噼里啪啦地開始說那位親戚的壞話,只有這一次,我特別支持奶奶。雖然那個人應該也不是出於惡意才這麼說的吧。
「嗯,記得……可是,為什麼這麼問?」
阿姨根本不能選擇與愛人相伴一生。她不會忍心看著自己深愛的人陷於痛苦,自己卻袖手旁觀。所以,阿姨遲早會選擇獻出自己的生命。
僅僅片刻,剛才還迷迷糊糊的小貓,眼睛一下子變得有神了。一定是阿姨把生命分給了它。
從電視轉播來看,將近四千米長的水泥施工板被炸得碎片飛濺,整條馬路塌陷了一百五十米。施工隊員和行人均被炸飛,就連等紅燈的汽車也一起掉進深淵。
要是我有阿姨那樣的力量,看見眼前將要死掉的小貓小狗,很可能會把生命分給它們一些。
那天傍晚,在靠近大阪站的天神橋六丁目的工地上,發生了一起嚴重的瓦斯爆炸事故,號稱是歷史上最大的城市災難——「天六瓦斯爆炸事故」。阿姨很不走運,她和相馬的新房子就在事故現場附近。
「沒事,我還行。沒關係,再分給這小傢伙一些吧。」
媽媽從大清早開始就忙個不停,毫無空閑,可我很想問清楚,為什麼阿姨在相馬求婚時逃跑了?是不是因為討厭他?
我還是疑惑地搖搖頭。男女之間的事,對八歲的孩子來說過於複雜了。
我剛回過神九九藏書,只見阿姨已抱起小貓,就像讓牽牛花重生時那樣,輕輕閉上眼睛,屏住了呼吸,把右手的指尖輕柔地放在了小貓的肚子上。
她當時一定是這樣想的。
阿姨開心地把小貓舉到臉上蹭了蹭。
不管是誰,都曾有過想把自己的生命分給別人的念頭吧。正因為不現實,我們才會說出口。但是如果像阿姨那樣,真的擁有這種能力呢?
「她有特殊的力量,所以不知不覺就會把生命獻給喜歡的人。」
那一刻,阿姨在我心裏已不是一個普通人,她是上帝派到人間的天使,只是性格有些粗魯而已。
我和媽媽聽了這話,再也無法壓抑內心的傷痛,放聲大哭起來。只有我們兩個人才清楚,阿姨把她所有的生命都分給了那個孩子。
阿姨聽到我突然驚叫,睜開一隻眼睛,莞爾一笑。
「這小傢伙,興許死了比較幸福。」
她停下手裡的活,說道:「還記得媽媽以前跟你說過,不要跟美知惠阿姨太親近嗎?」
在葬禮上,相馬這樣告訴我們。他是消防員,參与了這次的救援活動,對於戀人最後的情況當然了解得比較詳細。
「居然在這麼冷的天把小貓扔在外面,太狠心了!真殘忍!」
我完全同意阿姨的看法。箱子里只放了點乾魚片,是自以為溫情的表現嗎?
「要開世博會啦。司介、小千來大阪吧,阿姨帶你們玩!」
事故最後共造成七十九人死亡,四百二十多人受傷。我不知道我的美知惠阿姨是不是也在其中。https://read.99csw.com她的確是在事故現場出事的,死因卻是急性心肌梗塞。
媽媽說著,突然停下來。我抬起頭,看見一顆顆淚珠從媽媽臉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菜板上。片刻之後,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
「她當時好像在救一個受傷的孩子,正往外跑時,突然就陷了進去。」
兩個月後,阿姨退掉房子,回了大阪。相馬專程過來迎接,兩人恩愛地離開了東京。
「嗯?為什麼呀?」
「美知惠阿姨平日里總是裝得很冷血,其實她很溫柔,也很會為別人著想。」媽媽悵然望著地面,嘆道,「所以,那個消防員萬一在工作時受到致命的傷害,阿姨一定會把自己的生命全部給他。」
世博會那年,阿姨熱情地邀請了我們,可最終我們並未去參觀。因為就在剛開幕不久的四月,阿姨突然離開了我們。
為求安心,我忍不住問了出來,結果媽媽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沒辦法,我畢竟是人。」阿姨輕輕用手撫摸著小貓,溫柔地說。
和心愛的人一起生活,並做好獻出生命的準備。
「怎麼啦,也不打傘。你看你,全身都濕透了。」
媽媽這樣一舉例,我才明白了一些。
美知惠阿姨!
之後,已經三十四年過去了——如今它依然健在。
她完全不知道我難過的心情,還開心地逗我笑。就在這時,我看見小衚衕里的電線杆後面,有個小小的茶色紙箱。
方才極度虛弱的小傢伙,此時竟高昂地叫起來,聲音中充滿了生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