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好了！和阿姨一起睡吧！」

我失神地靠在房間的牆壁上，茫然若失地看著正在鋪被褥的阿姨。

阿姨坐在我旁邊，舉起她手中的白色茶杯，在空中慢慢地畫了個「8」字型。

現在想想，夜空中的月亮倒映在水面上的角度是固定的，的確只有從她自己的位置上才能看到。不過，當時年少的我還以為其中真的暗藏玄機呢。

於是，我對著杯中的月亮，虔誠地說「請保佑媽媽早日康復……」，連說了三遍。

要是媽媽醒不過來怎麼辦？

時光飛逝，直到今天，我依然無法忘懷阿姨為了我煞費苦心編織出的如此美麗的童話。

「小美，你也這樣試試看，可以把月亮捉進杯子哦。」

「哇，我捉到了！」

我不假思索地問道：「真的？阿姨不會騙我？」

朝東的窗戶上掛著橙底紅條紋的窗帘，吃飯時用的摺疊小餐桌上也鋪著和縫紉機上相同款式的布簾。房間角落裡擺著一個小巧的書架，裡頭收藏著各類書籍，好像有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著作。書架上還擺著外公外婆的照片和我們家的全家福。照片里，當時的我還是個剛出生的嬰兒，每次看到這照片，我都會感到特別害羞。

「來小美，嘗嘗杯子里的水……」

阿姨讓我坐在床邊，遞給我一個小茶杯，裏面裝著八分滿的水。這個茶杯是阿九九藏書姨買給我的專用杯，杯子外頭還印有飛飛鼠的圖案。

阿姨開心地點點頭：「太好了，月亮大人一定會讓小美的心愿實現！」

阿姨把頭伸出窗外，看了看黑色的夜空。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聽從她的話。

黑暗的房間里，我越想越害怕，最後竟哭了起來。

「你看，月亮多漂亮啊！」

那時，阿姨住的公寓是木質房屋，她的房間在二樓。進屋時要在樓房入口處脫鞋，穿過木質走廊，然後才是一間間單獨的小屋。如今的公寓大多是獨立的套間，但那時多數是這種樣式。

「總之，暫時沒生命危險了……」爸爸聽了醫生的詳細說明，安慰我和阿姨，「我們能做的，就是等她恢復意識。」

因為縫紉機和其他傢具佔去了房間的大部分空間，地板上只能鋪一個被褥，每次在阿姨家住(其實次數也不算多)，我們都躺在一床被子里相擁而睡。

「可我就是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

「看，我們把月亮大人請進屋了吧？」

「不給小美看，我捉的月亮只有我自己看得到哦。」

她輕輕地從被窩裡鑽出來，沒有開燈，徑直走向梳洗台。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廚房傳來瓷器碰撞的聲音，只見她兩手端著瓷杯子走了過來。

阿姨微笑道：「那我們試試看，但九-九-藏-書是要心誠才靈。」

躺入被褥的那一刻，我凍得直哆嗦，但當我把腳伸向阿姨那邊時，一股暖流頓時浸入全身，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阿姨，這是幹什麼？」

「小美，要堅強些呀！」

我也把頭伸出窗外，看見圓圓的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

阿姨把杯子放在縫紉機上，輕輕拉開窗帘，只見一輪明月高懸空中，柔和的白月光靜靜投落在房間了。阿姨把玻璃窗推開，瞬間，絲絲微涼的秋風從窗外吹了進來。

那是我上小學二年級那年秋天的事。那天，媽媽下班路過池之端的十字路口時，被一輛行駛中的小轎車撞倒了。因為是陽光晴朗的午後，媽媽以為那車距離她很遠，便忽略了紅綠燈，直接穿過機動車道，結果釀成了悲劇。

「那我們向月亮大人請願吧，希望她保佑小美的媽媽早點好起來……如果月亮大人聽到了小美的祈禱，水就會有甜味……」

「阿姨，水變甜啦！」我吃驚地說。

「阿姨，把電燈打開好嗎？」

我點點頭，其實，我也只能做出這樣的反應，因為年幼的我當真以為月亮從天而降了呢。

夜色越來越濃，當時我才八歲，抵擋不住困意的侵襲，眼皮不停地往下搭。我不停暗示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因為現在是媽媽的關鍵時期……我一般九點就九_九_藏_書睡了，所以可想而知，那天我確實熬得很辛苦。

即使如此，我也無法完全放下心來。一想到媽媽可能醒不過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喊我「睦美」，我就悲痛欲絕。

「睦美，爸爸在這裏看著，你和明惠阿姨回家去吧。媽媽不會有事的。」

在我們家，睡覺時不開檯燈。因為爸爸不喜歡，所以我也養成了在黑暗中才能睡著的習慣。

如今長大成人，我當然識破了阿姨簡單的把戲。一定是她提前把白糖放入了水中，杯里的水一開始其實就是甜的。但當時，我被阿姨善意的謊言所欺騙，以為真是變成了甜的。

如果杯子里不是水，而是其他顏色的液體，月影會更明晰吧，但透明的水給人一種清爽純凈的感覺。那月亮的倒影，像融化在水裡一樣。

交通事故真的很恐怖。那之後，我每次過馬路都會萬分小心。沒想到，媽媽卻真的經歷了一場交通事故。

最後，我和阿姨打車回到她的公寓。到家時將近十一點。對當時的我來說，幾乎相當於深夜。

「可以……不過這樣的話，小美會不會睡不著？」

如果是平時，我根本不怕黑，但那天不知為何，莫名地感到恐懼，就像房間角落裡潛藏著噩耗一般……

就是說，茶杯里的水可以倒映出月亮。

「房間好黑，我好害怕……」我依偎在阿姨身九_九_藏_書邊顫抖著說。

「啊，我也捉到啦！」

我聽從阿姨的吩咐，喝了一大口，讓我驚訝的是，這水竟然真的有淡淡的甜味！

「我們把月亮捉進杯子里吧？」

房間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台腳踏式縫紉機，那可是阿姨最珍惜的寶貝。不用的時候，她會把親手縫製的蕾絲布簾蓋在上面，以免落灰。乍一看還以為那是個精緻的餐桌呢。阿姨還在上頭擺了個漂亮的花瓶，裏面總是插著鮮艷的時令花朵，所以更容易讓人誤會了。

我靠在媽媽的床邊，看著她的臉。偶爾我看到她的眼皮動了一下，以為她會醒過來，但接下來再也沒動靜了，讓人感覺她似乎會永遠這樣沉睡下去。

過了一會兒，我杯中的水面上也映出了皎潔的明月。夜空中散發著淡淡光芒的月亮，在我手中的小茶杯里輕輕晃動著。

我一向對爸爸說的話深信不疑，因為他不僅畢業於名牌大學，知識淵博，在公司里也特別有威信。即使是好強的媽媽，也很聽爸爸的話。

奇怪的是，喝了杯里的水之後，我的心情真的平靜下來，最後靜靜地進入了夢鄉。而且，不知是不是我的祈禱打動了月亮大人，第二天早上，媽媽真的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

「我們向月亮大人祈禱，讓它保佑媽媽早日康復吧？」

「小美，到這邊來。」

還好媽媽一向身體健ｈtｔpｓ://reaｄ.９9ｃｓw•ｃｏm壯，脖子以下並無大礙，只不過摔倒時，頭撞在了水泥地上，送到醫院時還處於昏迷狀態。

雖然入睡很快，我卻在半夜裡突然驚醒了，也許是我下意識在擔心媽媽吧。而且，這和我早上睜眼醒來完全不同，是突然問嚇醒的。阿姨此時正摟著我，輕輕地打呼。

其實，是真是假已無關緊要。

爸爸聞訊火速從公司趕到了醫院，阿姨帶著我也迅速趕了過去。看到媽媽頭部被繃帶纏得嚴嚴實實的樣子，我心裏咯噔一下，一時間無法接受，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那一刻，我有點相信了，不，那時我的確信以為真。

「小美，是在擔心媽媽嗎？」阿姨聽到我的啜泣，也醒來了，輕輕說道，「爸爸都說了，現在沒有生命危險，所以別擔心。」

打開拉門，有個小巧的梳洗台，餘下便是一間僅六疊大小的房間。面積雖小，但阿姨把屋子收拾得乾淨整潔，特別舒心。

爸爸見我困得不行，便勸我回去。可我不願答應他，況且我也不想麻煩阿姨，畢竟她的身體也不好。但看著爸爸堅定的眼神，我只能聽他的吩咐。

不一會兒，阿姨得意地跟我炫耀起來。我剛要湊過去，阿姨就惡作劇般一下子把杯子拿得老遠。

所以只要爸爸說沒問題，就絕不會發生悲傷的事。

「那就讓月亮到屋裡來吧。」阿姨說了句讓我著實摸不著頭腦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