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啊……」

貴明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的右手掌看了看，一會兒張開，一會兒又握緊，繼而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臉驚異的表情。

貴明關上大門，氣呼呼地說著，重新回到那堆《花|花|公|子》里，信手翻開手邊那本。我走到廚房的窗邊，輕輕拉開窗帘，朝外瞧了瞧，只見那男人站在樓梯口，面朝我們這邊，深深地鞠了一躬……

貴明突然把話題引到我這邊，讓我一時間不知所措，但我又不能說這全是謊話，只好敷衍道：「嗯，她的確是個好人……」

「對，的確是我們收拾的。您有什麼事嗎？」

「可房東跟我說，她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

「她總是把房間收拾得很乾凈，還在陽台上種了好些花草。我們清理的時候，覺得扔掉太可惜，就分送給了幾個女同學……是吧，小信？」

「請問，她到底是怎樣的人？」男人稍有些唐突地問道。

那天是我先起床的。我到廚房裡燒熱水，打算泡速溶咖啡。正在卧室里打呼嚕的貴明突然一股腦坐了起來。

說著，我就取出盒子里剩下的點心，貴明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於是我們倆開始了納沃納爭奪戰，打得不可開交。

「不，那不是衝鋒奶奶！」貴明望著自己枯瘦的右手，說道，「我確定，那是我媽媽！」

我拿著點心走到貴明的房間，可他似乎沒聽見我說話，全神貫注地rｅａｄ.９9ｃsw.ｃoｍ盯著雜誌，嘴裏還念叨著：「森的詩也請多多捧場。」

「難道是衝鋒奶奶？」

「怎麼啦？」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但我怎肯善罷甘休？無奈問了他好幾次都沒個結果，只好隨口敷衍幾句，後來就忘得一乾二淨了。直到二十五年後，躺在床上的貴明總算肯告訴我了。

「沒什麼，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在撒謊……所以還是不告訴你了……」

這傢伙在說些什麼啊？

那男人禮貌地點點頭，報上自己的名字。但奇怪的是，他居然也不跟我們解釋他到底是什麼來頭。一般說來，拜訪別人家時主動說明自己的身份是基本常識吧。難道他是推銷房子的新手？或者是什麼宗教組織的托兒？

原來，他做了一個很逼真的夢。

銀框眼鏡男人一臉迷惑。

該怎麼回答呢？我不知該如何作答，而貴明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可是個好人，聽說她去世，我們都很吃驚。她生前常跟我們說，有什麼困難儘管找她幫忙，可現在……唉，我們那幾天難受得都吃不下飯了。」

真是個傻瓜……

「哎呀，真是謝謝你們了……」男人說。

那男人聽到我們的話——其實全是貴明這傢伙編的，交出手裡的紙盒，說道：「其實我是她兒子，不過從兩歲起就不在她身邊，完全不記得她長什麼樣……」

聽完貴明九_九_藏_書的話，坐在病床旁的我，瞬間就想到了衝鋒奶奶，而且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當然，這很明顯是貴明睡迷糊的表現，不然，就是衝鋒奶奶感激貴明為她說了好話，專程過來感謝他……

「對了，她還交代我們，萬一有家裡人來找她，務必把這個轉交給你們。還說，我們用用也沒關係，所以就用了幾次……」

「是啊，大概有十分鐘了。」

「沒有沒有，房東不住這附近，不了解情況。我說的是事實，她真是個大好人！以前幫我補過裂口的牛仔褲，有時還會給我們送來做好的晚飯呢……」

「喂，難道你一眼就看出那個人是衝鋒奶奶的兒子嗎？」

「你這傢伙，幹什麼呢？嚇我一跳！」

而貴明以奇怪的方式醒來，就是在第二天早晨。

如果只是婚外戀，也不至於無藥可救，可那男人居然販賣毒品，當然不會有好結局。正如我腦海中浮現的悲慘場景一樣，衝鋒奶奶最後也墮落了，幾度因為染指毒品被逮捕、入獄。雖然她斷絕了和那男人的關係，但總歸無法回到以前的家裡了，之後好像也因為賣春和偷盜被逮捕過好幾次。

「是這樣。我聽房東說，旁邊那間屋子的東西是你們兩位收拾的……」

他當然是指衝鋒奶奶的屋子。這時，貴明也跑出來看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啊……」

不，說是夢，其實並不完全準九-九-藏-書確。當時，他意識到我站在廚房那邊，很想睜開眼睛，可怎麼也睜不開，迷迷糊糊地像在夢境中一般。

貴明模仿起媽媽的樣子，伸出右手撫摸額頭，溫馨地笑了……

不知不覺到了中午，我們正準備做點東西吃，突然有人在門外輕輕敲門。我打開一看，是個西裝革履、文質彬彬的男人，還戴著眼鏡。年齡看著和我們差不多，也可能比我們大三四歲。他手裡提著個大大的紙盒子。

「撒謊的傢伙沒有資格吃納沃納！這些全歸我啦！」

我頓時提高警惕，粗魯地回應道：「我們現在很忙，不太方便……」

很明顯，沒有一件是事實，只不過貴明又開始發揮他「撒謊大王」的本領，在陌生人面前編故事了。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即使我問他，他也不會說出什麼特殊的原因吧。

貴明拿出紙盒裡的東西，把唱片機裝了進去，遞給那男人。

聽到貴明一直在護著衝鋒奶奶，我不禁感到一絲心痛。怎麼說呢，對方都向房東了解過情況了，肯定一眼就能識破我們的謊話吧。

「小時候，她就經常這樣……每次握了我的手，摸摸我的臉頰后，都會輕撫我的額頭。就像這樣，從下往上……」

他一向貪睡，我從沒見過他這樣醒來，一時以為是他身體不舒服給疼醒了。

「你媽媽？」

「說不清，就是那麼感覺的……」貴明滿不在乎九九藏書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其實，貴明處在和銀框眼鏡男人一樣的立場上啊……想到這裏，我才明白他為什麼要那樣做。我心裏不禁有些後悔……

「小信，你剛才一直站在那裡嗎？」

我接過紙盒子，定睛瞧了瞧那男人的容貌。仔細一看，他的鼻子和衝鋒奶奶的還真是頗有幾分相似。

聽了那男人的話，我只能這樣想……

貴明邊說邊把他往門外推。可是我太了解他了，一眼就看出那是在裝怒。

是的，那是嬌小而光滑的手，感覺和現實中的握手一模一樣。貴明稍微用了些力，而對方也回應似的加大了力度。大約二十秒后，那隻手放開了他，接著在他額頭上輕輕摸了三下。

貴明當時沒告訴我的事，發生在那之後一個月。記得那天是十月的一個星期五，天下著濛濛細雨，我們家難得來了一位客人。貴明那天放假，我也沒有課，兩個人從一大清早就在家無聊地打發時間。我還記得我倆在百無聊賴地翻看《花|花|公|子》，那書是我們丟垃圾時從回收處撿回來的。

「雖然我不明白那種心情，但你剛才說得似乎有些過了……」我嚼著美味的點心，想當然地說，「衝鋒奶奶可是拋棄他的親生母親，即使衝鋒奶奶遭到不幸，他也不會在乎吧？」

「真是氣死人了！」

「不好意思，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們打聽一下。」

聽他講，衝鋒奶奶以前也過著普通九九藏書的婚姻生活，育有一子一女，但後來被一個壞男人欺騙，拋夫棄子，離家出走了。

「怎麼，原來小信真幼稚啊……你說的沒錯，不排除他有這樣的心理，但即使是拋棄自己的親生母親，多少也會希望她能活得幸福吧？如果不這樣想，那之前的擔心，不就一點意義都沒了嗎？」

「不過，她後來一定戒毒了，因為我們完全看不出來她有吸毒的表現。」

男人為難地接過去，嘴角忽然露出一絲讓人迷茫的笑容，突然說道：「這些都是你們編的吧？」

「貴明，你看，那男人帶來的是納沃納，是西點里的本壘打王啊！」

我詫異地看著貴明。

她後來精神不正常，大概也是毒品中毒帶來的幻覺所致。她也許是後悔年輕時的所作所為，以致自暴自棄，看上去有六十多歲，其實只有五十歲。

貴明說得還真像那麼回事，轉身回到房間里，搬出那台瓢蟲型的唱片機。

「什麼？」貴明頓時反唇相譏，「跟你撒謊，對我們有什麼好處？突然說別人亂編，你還真沒禮貌。請您趕緊回去吧！」

就在那時，他感到有人突然輕輕地握住了他的右手。

聽到我的話，貴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